张阿娜
(南方医科大学 广东·广州 510515;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广东·广州 510420)
周星驰作为演员,他的电影风格以“无厘头”独树一帜;而作为导演,从《功夫》、《长江7号》,再到《美人鱼》,都将对童年及过去时代的沉思怀想寓于童话之中,以饱含梦幻的童话幻想建构电影叙事。不难发现,周星驰导演的电影充满了童真童趣,或讲述儿童时代的梦想成真,或以儿童视角结构全篇,或直接移植颠覆经典童话故事,童话是管窥他执导电影的一个关键词。
周星驰以奇情幻想为翼,用夸张、变形、渲染等手法建构出了天马行空的童话世界。《功夫》用充沛的想象力展现了中华武功的威力。如斧头帮请来复仇的武林高手琵琶评弹盲人弹奏的琵琶声杀人于无形,声音都可幻化为千军万马。包租婆的狮吼功有强大的杀伤力,震碎玻璃,刮破衣裳。包租公的太极拳以柔克刚。阿星的飞天如来神掌打在整栋楼上的巨大手掌印。火云邪神的昆仑蛤蟆功如蛤蟆匍地吹起的腮部。《长江七号》则是一部现实主义风格的成人童话,“是在成人面前展开一个他们久违了的儿童世界”。外星人的超能力将烂苹果变成好苹果,修复坏掉的电风扇,甚至能帮小迪的爸爸起死回生。《美人鱼》中人鱼族师太用巨大的尾翼拍起的水花给人鱼族讲述人鱼与人类历史,既唯美又奇幻。师太的尾翼还能掀风举浪打击残忍杀伤人鱼一族的现代人,画面宏大又惊悚。
在用幻想织就的童话世界里,《功夫》中的街头混混阿星,《长江7号》中的周小迪,以及《美人鱼》中直接脱胎于童话的美人鱼珊珊,都散发着随性不羁的幻想特质和向往美好的童真情怀。他们以幻想中的童话世界与现实对语,不同程度地表现出对现实的逃离、对自由的怀想。童年时阿星为了“维护世界和平”砸破储钱罐买武林秘笈苦练如来神掌。周小迪的父亲在偶然情况下捡回外星人“七仔”送给儿子,小狄当夜便梦到“七仔”有一身地球人渴慕的神力,不仅语文考试如有神助,而且还打破了体育老师的跳高纪录。在遭到老师的围追堵截之后甚至可以飞到天空之上脚吻大雕。《美人鱼》直接将童话中的美人鱼放置在现代语境之中,承载了现代人对生态环境遭到破坏的忧思。刘轩小时候做乞丐的创伤记忆令他“只对万恶的金钱感兴趣”。在追逐金钱利益的过程中,不惜填海获得地产上的巨额回报,也因此破坏了人鱼族赖以生存的青罗湾。人鱼族在声呐的威力下损伤惨重,八爪鱼及美人鱼珊珊等人接近刘轩以复仇。他们幻想的复仇过程畅快淋漓。周星驰着力关注底层小人物视角,他们犹如现世生活中的“堂吉诃德”怀揣着人间美好情感,在现实生活中努力战斗但处处碰壁。人物角色的设置不仅给影片涂抹了一层灵动而清新的色彩,同时也用深沉温情的目光环望了充满恶意戏谑的现实。
周氏电影的特征之一在于主题延续了传统童话和民间故事中最为基本和常见的行动关系,即三部影片都关乎“寻求”。格雷玛斯在普洛普的研究基础上,将童话故事中的七种人物属类改为六个“行动素”,六个“行动素”又构成相互对立的三组关系:即主体对客体的关系;送信者(施动者)与受信者(接受者);帮助者与敌手。在主体对客体的关系中,主体为执行行动的人(即英雄),客体为行动的对象(宝物),两者构成欲望关系。故事中的主人公(主体)与他所要完成的任务(客体)之间的关系。进一步说,《如来神掌》武功是这一寻求行动的“宝物”,折射出了阿星“维护世界和平”的梦想。《功夫》中的成人阿星在“社会动荡、黑帮横行的年代”迷失了孩童时期的纯真梦想,他那看似可笑的梦想遭到了时代的嘲弄与尘封。简言之,阿星寻求的是迷失了的自我。《长江七号》用街边插播的新闻、特效等元素烘托外星人存在的“事实”,无非就是为了满足小迪等人对外星人的想象。外星人的存在及超能力是推动故事情节递进的驱动力,也是小迪的“宝物”。当小迪无法改变贵族学校某些老师的势力与歧视时,他幻想可以借助外力来逃离现实生活中的困境。实际上,对于超能力的想象与寻求折射出想象主体的焦虑,也是他潜意识中对于现实生活的修正。《美人鱼》改写了人鱼相恋的悲剧童话,以人鱼族寻求赖以生存的纯净家园为中心。“寻求”折射的环保主题还串联起了全片复仇主题、人鱼相恋的爱情主题。
周氏电影的特征之二在于影片的情节发展借助了类似童话的受阻模式。“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阿星的如来神掌并不是一朝一夕练就而来的。他经受了童年时代流氓少年的侮辱——成年后冒充斧头帮的失败——猪笼城寨复仇的种种失败,最后在与敌手火云邪神的冲突中,激发出自己的武功潜能实现了“破茧成蝶”的华美转变。美人鱼珊珊的复仇也是经过了三次约会三次失败的过程,复仇受阻的过程也是人鱼萌发爱情的过程。最后刘轩相信了美人鱼的存在,反思人类对地球环境破坏的行为,进而解救了人鱼族。
周氏电影的特征之三在于叙事节奏的欢快紧凑。原因在于他将无厘头戏谑融入其中,不同程度形成了狂欢化效果。《长江七号》是叙事节奏最舒缓的一部,大团圆的结局消解了小迪爸爸意外死去的悲剧色彩。冒充斧头帮的阿星去猪笼城寨打劫,虚张声势的他找茬要剃头哥出保护费。他一心要在前来的人群中找一个可以打得过的人来单挑。不想看起来平凡的耕田大婶一拳打得他吐血;想要找比他矮的人原来是坐着的大巨人;想找老幼对打却不想戴眼镜的老伯和小孩子身形比他还要壮硕。被包租婆追赶,被毒蛇咬嘴巴等桥段都极大渲染了无厘头色彩。《美人鱼》中珊珊第一次对刘轩的复仇,海草下毒被刘轩秘书误食,投掷海胆被玻璃反弹扎到额头,手拿海匕首又被跳舞的刘轩巧妙避开伤到自己。最后终于有机会了,她又被刘轩的高尔夫球杆打翻在地。这些影片充满了奇思妙想的无厘头,带有浓郁的后现代主义风格。
怀旧(nostalgia)发端于病理学中失眠、焦灼、心悸及轻微精神失常的疾病,后引申为心理学概念,即空间上的位移与时间上的逝去所引发的不适感。怀旧是一种蛰伏于心的“失落的忧郁情绪”,源于“现实的匮乏和不足”。从主题上看,《功夫》是在国学复兴环境下对中国元素的绝妙回应,也是对20世纪70年代香港功夫片的遥望与怀想。“整个电影落脚点就是武术的精神——‘恕道’上……中华武术精神中的宽恕与原谅,这也正是传统中华武术‘仁者无敌’思想观点的继承和发扬。”《长江七号》满足的是科幻片关于外星人是否存在的想象,并贯穿了“人穷志坚”的教育哲学。《美人鱼》的童话内核移植于丹麦作家安徒生的经典童话《海的女儿》,是对纯净自然及人性良善的回归。结尾处刘轩一改“嗜钱如命”的本色,倾其所有捐助慈善事业,并与美人鱼珊珊“有情人终成眷属”,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俨然是童话故事的大团圆结局。
周星驰善于拼贴经典细节去叩响观众的记忆,以简洁明快的镜头达到对往昔的怀想。类似于法国著名作家巴尔扎克的“人物再现法”,周星驰采用的是“记忆标签”再现法。《功夫》开篇是极简手法表现下的“鳄鱼帮”被“斧头帮”所取代的过程。影片用了几组蒙太奇镜头展现斧头帮的日渐强大的发展历程。从琛哥的独舞到人数逐渐增多,中间穿插了酒楼、赌场、洗黑钱等镜头,标示着帮派的发展。故事发生在1940年代的大上海,由渔村发展而来的上海在香港导演创作中多是怀旧情结的安置场地,是怀旧符号的一个文化标签。“电影导演在影像中对于往日上海的态度,更多的体现为一种向往、迷恋和再现旧梦的追求。”这是一种整合与想象之后的呈现,比如龅牙阿珍的旗袍、有轨老电车、豪华夜总会、老旧的留声机、铺天盖地的广告海报等上海元素为影片蒙上了一层独特的都市韵味,营造出浓厚的怀旧氛围,激起了观众对于老上海温存的想象。还有卖给阿星《如来神掌》一书的乞丐正是《武状元苏乞儿》传授他睡梦罗汉拳的乞丐。影片结尾乞丐卖给小孩的书《千手神拳》(出自古龙的《剑毒梅香》)、《降龙十八掌》(金庸小说中丐帮的镇帮绝学)、《九阳神功》(金庸小说的《神雕侠侣》)、《一阳指》(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与《天龙八部》的一套武功)、《独孤九剑》(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的绝顶剑法)将经典武侠小说与功夫元素杂糅在一起。《长江七号》中帮小迪同学欺负小迪以获得的棒棒糖正是《功夫》中连接阿星少年与成年记忆的小道具。小迪在梦中得到长江七号的超能力运动鞋后飞上天后,天上的云彩变为长江七号的影子以及小迪脚踩大雕的片段颇似《功夫》中飞上天的阿星。《美人鱼》开篇是生态环境遭受破坏的影像拼贴,在工厂废气废水排放、稀有动物灭绝等镜头中还有《海豚湾》纪录片中日本对海豚的血腥屠杀场面,以冷静客观的视角提出环境保护的严峻性。随后又借用《唐伯虎点秋香》中的蟑螂“旺财”、《奥特曼》与《蝙蝠侠》演变来的“百特曼蝙蝠侠”、咸鱼与芭比娃娃合体的“美人鱼”等凝结成周氏无厘头戏谑风暴,达到狂欢化效果。周星驰在影片中还融入了武侠的“独孤求败”,富豪刘轩对声呐探测器探测出的未知物种的声音的嗤之以鼻,“是不是有外星人?长江七号吗?”此外,影片的宣传曲《世间始终你好》又来自于83版《射雕英雄传之华山论剑》,音乐的安排勾起了一代人满满的回忆。这样的“记忆标签”再现法正是形成“文化记忆”的实践路径。文化记忆是对“‘真的事实’(realfacts)的精确回忆”,也是“一种解释和证明”。周星驰将他人乃至自己出演过的作品串联起来,蕴藉了无穷的怀旧力量。
当我们回望周星驰作为演员的时代,喜剧与搞笑似乎成为了他的代名词。周星驰导演电影的童话叙事模式使影片于童真中充满招牌式的无厘头戏谑与反讽,于无厘头戏谑与反讽中揭露深刻的残忍,于残忍痛思中流淌出可贵的温情。从这个意义上说,周星驰以其独特浪漫的情怀表达出了电影缔造者对本真本善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