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艺鸣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海淀 100872)
城市是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一个重要隐喻,城市本具空间性,空间规划与权力设计总是与城市空间问题相结合。“在感知的和想象的空间中,已经存在着理论上的空间和关于空间的理论了。”[1]18实际上,空间的学科完全是一块白板,空间在空间的学科研究中消散,列斐伏尔认为,空间的学科本不存在,空间本身在对它所容纳的一切事物的分析中、被抽象化谈论的过程中分散了、消失了,必须要提出一种可以在各方面确立总原则、主宰整个领域的空间思想,从而恢复对空间的认识。[1]而关于空间生产的研究,对空间的政治性、经济性的描述使得空间在理论与实践中被恢复。在今天,城市是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一个重要隐喻,现代主义城市在科学理性的规划与治理技艺模型的演练中,展现出它的愿景:成就美好社会。空间规划与权力设计总是与城市空间问题微妙地交织在一起,城市本具空间性,城市空间承载的是生命个体活生生的现实社会生活,作为直接面向人口发展的外部空间,它不仅表现为空间的容纳性,而且通过政治主权在城市空间的展开,城市空间规划、公共管理的具体方法等被纳入到权力治理技艺模型之中,城市空间表现为一组组权力关系的展开,进而关乎人们在其中的共存形式。
在福柯看来,公共生活领域形式上的拓展以空间场域为基础,现代性资本权力的运行以空间为支撑,权力运作渗透于公共生活的每一个空间。自17、18世纪以来,权力化的城市空间进入到政治权力的中心机制之中,取代了“领土问题”,“城市被整合进权力的中心机制,或者更应该说,反过来,城市成为首要的问题,比领土问题更重要”[2]80,成为现代性批判之空间权力思想的重心所在。福柯的城市空间权力批判书写出西方国家发展谱系,西方国家发展的第三阶段——现代社会的人口治理国家是福柯关注的重点,旨在对人口的诞生和治理问题进行分析,并开启生命政治学的总体视域,以此解剖法律系统、规训机制和安全配置,从而凸显政治权力在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的框架下对生命个体实施的宏观与微观综合治理,即以现代城市空间为依托,对身体的规训和对人口的调节。
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城市空间的拓展和全球资本空间的延伸为基础实现资本主义空间剥削,在不断侵占个体空间的同时实现资本空间的扩张和空间生产。俞吾金曾将马克思的时空理论发展划分为两个阶段,指出其第二阶段“以《大纲》和《资本论》为代表,主要从经济学出发来表述其时空学说”[3]290,时空的发生离不开感官的知觉和感官知觉到的物体的偶性,感性知觉是时空的源泉和实践本身,时空的出场语境是主客体统一的感性,时间、空间、感性与事物联系在一起,终结了以往对时空的超历史的叙述。马克思在诸多文本中表示自由时间是人的发展空间,在自由王国中,时间表现为人的积极存在,成为人发展的空间和人生命的尺度,空间由此成为社会历史的产物。时间较空间具有优先性,反过来,空间的立体化使得“时间—社会”历史线条被扩充,人在对时间进行变换的同时也在变换着空间,时间获得其特定的历史内涵,相应的,空间成为人类为满足生存与发展需求而存在的外在目的,创造自由时间就是创造人自由活动和全面发展的广阔天地——自由空间。
城市空间在被打上人的烙印之前是物理性的地理空间,它是纯粹物质性的,一旦人在其中开始进行物质生产活动,城市空间就成为实践所依靠的物质性基础,超脱虚无化的存在。就此,芒福德将城市的存在归结为两种基本方式:物理的和社会的。按照基本的物理方式存在的城市是固定的地点,它用于实现各种信息的集结、交换与储存;按照基本的社会方式存在的城市,最为显著的特征是劳动的社会分工。[4]城市空间转化成社会场域,在资本逻辑生产中是进行货币和商品流通、容纳各种社会关系的人的现实空间所在。因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人根据自己的目的和需要对空间进行转换,城市空间获得了具有社会规定性的直接确证,而脱离人的存在谈空间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人作为现象界的存在,城市中的人如何存在,城市空间就是如何存在的,人类的生产实践与交往活动塑造着所处空间的特性,以往虚无化的空间只是具体自然界的被动的形式,加之于其上的人的本真性力量却是空间的主动的形式。资本的巨大力量形塑城市空间,它表征着资本主义自身之存在,在其具体行动中:首先,占有城市地域空间,实现资本空间化,资本的空间性与资本对感性的显现被设定为统一的东西;其次,按照资本主义空间生产逻辑对已被占有的空间进行转化,实现空间资本化,资本成为现实的社会性空间的唯一标准。
城市形式自身无法对城市空间的实体做出任何解释,自然因素、人为环境与城市空间密不可分,城市空间又不仅限于内部划分问题,城市的开放、边界的流通同样构成城市空间关系研究的内在维度。那么,不研究宗教作用就无法弄清楚中世纪城镇的模样,不分析工厂的结构就无法得知工业城市如何形成,同样,不对资本逻辑、权力逻辑,以及日益呈现出异军突起之势的技术逻辑进行持续而系统的考察,马克思恩格斯与福柯理论视域中的城市空间仍旧是一个不可捉摸的研究对象,他们城市空间思想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但被遮蔽,他们共有的理论旨趣也变得含混不清。
福柯探讨城市空间划分的理路继承了尼采对历史学研究的态度,认为以研究过去本身为目标,这样的历史阅读方式和对历史的感知是没有意义的,历史学研究的唯一意义是从过去汲取有用的概念、观点和事例,通过回顾和分析这些材料来解决今日最为迫切的问题,即按照当下的目的回溯历史。亚历山大·勒麦特尔的《论首府》是福柯阐述城市规划布局设想来源的历史材料之一。《论首府》率先明确了“主权”概念赋予空间哪些要素,使得国家的首都得以建立,即以主权的特性决定城市空间内部每一部分的具体功能和城市的边界。以罗马军营模型为式样,在城市中构建具有严格等级划分和层级监视功能的空间,学校、医院、监狱等规范机构、贸易往来的商业区、工人阶级居住区、大人物的豪华住宅等都可在城市空间中得以建立,且维持它们分层的、稳定的功能性秩序。渗透于功能性秩序之中的是政治权力的运作,它可延伸到权力对城市边界的管控,规训机制和安全机制各自主导的强度影响着城市边界的封闭性与流通性,两种机制听命于权力运作,根据管控城市所要实现的目标灵活转变机制的强度,从而达到对城市边界的高效控制。然而,生命权力不是对生命的无限制的管治,或是凌驾于生命之上作威作福,福柯谈论的生命权力绝不是阿甘本在例外状态中指称的赤裸生命,即政治性主权作为至高权力使生命无限政治化,直到生命被剥夺、缩减为丧失人之为人的本质的赤裸生命转态。而福柯所认为的生命权力是政治斗争的目标,是肉体被纳入生产机器以保障资本主义发展的被规范对象,身体本身既具有生产能力,这是一种有用的能力,同时微观权力又渗透于其中,使得身体被体制驯服从而转化为劳动力。福柯认为,生命权力对生命负有极大的责任,它的任务是达成人口治理的最优目标,这份责任是多维度的,而最为首要的责任是对城市环境的后果负责。客观自然环境有了人的进入后便转换为由一系列相互作用的事件组合而成的场域——人造的环境,事件本身由人群产生,同时也包含围绕其周围的准自然事件。生命权力对环境的塑造通过公共管理得以实现,“正因为有了公共管理来管理共同居住、流通和交流的问题,城市才得以存在。公共管理是城市性存在的条件”[2]302,公共管理的诞生和转型与城市的流通性问题关联密切。
城市空间最为显著的一对特性是关于它自己内部的封闭性与边界的流通性。福柯通过研究近几个世纪以来生命权力观念和权力机制的变化,发现在城市空间史中,城市在18世纪呈现出新的变化,城市空间由封闭走向开放——“一个循环流通的空间”[2]10,新的权力结构与新的社会组织模式应运而生,与原有的城市空间管理机制共同构成了城市空间权力管理生命政治的两个维度,城市空间从属性上一分为二:封闭的规训性固定化城市,与开放的调节性流通化城市。
规训身体是城市空间权力管理的内在维度之一,规训不简单是对个人不当行为的规戒教训,它的内涵被扩大为一种权力类型,在外延上,一系列行使权力的手段、技术、目标等都可归结到规训权力的运作轨道,规训机制尤为表现出在城市空间建构中权力的微观渗透。规训权力凝结在空间中,辐射式包围着身体,它划定了一个向心性空间,在运作过程中包围和封闭被规训对象。这种所具有的包围性、缠绕性、封闭性的特质使得它在城市边界问题上呈现出典型性,无论是边界贸易往来的市场监管方面,还是应对流行病或突发传染病危机的公共健康卫生方面,规训机制运作于城市边界突出了空间内部的封闭性。调节人口是城市空间权力管理的又一维度,规训将惩戒身体作为目标,调节的目标则是人口,它既是统计学意义上的人口,也是政治实体意义上的全体人民,在生命权力机制的具体运作上以城市的安全配置为主要工具。规训身体和调节人口是城市空间管理的两个面相,二者构成一个合题,是现代性批判之城市空间权力化的内在向度。实现二者目标的手段都是治理技术,但“一个是惩戒的技术:它围绕肉体,产生个人化的后果,它把肉体当作力量的焦点来操纵,它必须使这力量既有用又顺从。而另一方面的技术不是围绕肉体,而是作用于生命。”[5]272作用于生命的技术管理大众,控制由其产生的一系列偶然事件,在现代城市公共管理逻辑背后,规训身体逐渐向调节人口倾斜,如果说规训是显性的以具体惩戒技术为手段对身体进行支配,那么调节就是规训的升级,经过改造转变为隐性的生命权力安全技术,但焦点不再是人的肉体,而是由人群组成的大众。显性的规训身体是生物学层面上机械的、物理的“解剖政治学”;隐性的调节人口是城市空间权力化层面上人的类本质意义上的“生命政治学”。生命政治的最终目标是实现调节人口的最优解——“好的流通最大化”[2]14,为实现城市空间流通功能充分发挥,安全机制直接针对调节人口问题,也就是城市空间中人口的治理问题,这正是福柯生命政治学关注的两大核心议题:治理与人口。
马克思恩格斯对空间问题的解说渗透在以资本逻辑为宏观视角的前提性批判中。空间就其纯粹客观性而言,是物理的、地理的空间,即自然界的空间,这是人们进行物质生产的质料、前提。人们通过现实的生产实践活动改造空间自然界,与物理的、地理的空间融为一体,纯粹的客观性空间转化为带有人类本质特性的活生生的、现实的社会空间。因而,现实的个人及其活动是空间理论的前提与起点,无法脱离人及其现实生活来说明城市空间的发展,而要想真正说明城市空间生产问题,必定要将城市空间历史还原到具体的历史环境中,还原到个人的实际生活和具体行动中。
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高低取决于一个社会分工发展的程度,分工对人群进行分类,将其划分到各自被指定的地理-社会领域中,它建立了一个又一个封闭围墙,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差别显而易见,城市的中心地带与城市边缘同样泾渭分明,这一切都服务于资本积累和资本主义空间扩张的需求。当单个的城市资本空间不再满足资本主义的市场扩张需求时,资本对整个世界的操控便以经济、政治甚至是文化资本联合的方式不断挤压私人自由空间,从而形成全球资本空间。具体来说,以人的感性实践活动——生产劳动为基础,在资本主义生产活动中,空间可划分为必要空间和剩余空间,资本对空间的改造表现为两方面:一是对必要空间的挤压,二是对剩余空间的剥削。
首先,必要空间指人实现自由发展的私人空间,它有别于资本的生存空间,在这里,人是空间的目的而不是空间化资本的手段,在扬弃异化劳动的状态下,必要空间就是人的劳动空间。然而,随着大工业的发展,空间在资本生产的操纵下愈来愈成为商品价值的尺度、工资的尺度,进而成为衡量人的尺度。一方面,在必要空间内部,富人与穷人之间被划定出界限,二元经济随之产生,恩格斯早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就描述过这种状态:一面是金玉满堂,一面是穷困潦倒,人类变成了一个群体和另一个群体,“他们被赶到这样一些地区去,那里的建筑杂乱无章……城市人口本来就过于稠密,而穷人还被迫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6]410这种情况下,城市内部几乎没有命运共同体联系可言,空间被切割,穷人被限制在狭窄的空间场域。另一方面,为形成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主导的空间体系,以往旧的生产关系必须被摧毁,资本无限增殖作为内在驱动力使得生产资料不断集中,相对分散的空间生产集中起来,工业城市就此诞生。在工业城市不断拓展城市空间格局时,人自由的必要空间受到挤压,当必要空间被压迫到极限,农村的城市化便成为资本空间拓展的下一个目标。人格化的资本欲保证拥有大量财富的持久性,为了财富,要么创造,要么掠夺,必要空间内在的自由本质使得唯有掠夺行得通,掠夺的方式便以毁坏、欺诈、恐怖主义、战争等形式展开,结果就是“城市中条件最差的地区的工人住宅,和这个阶级的其他生活条件结合起来,成了百病丛生的根源”[6]411,工人生命的生物性难以得到最基本的保障。资本为维持先占权,用虚伪和谎言灌输一种操控观念,让所有人以为自己的利益与它的利益是一致的,一系列城市空间结构被建立起来,工人区与富人区的景象截然不同。
其次,当必要空间被资本缩减至自身极限时,剩余空间出场。从理论来源上讲,剩余空间源自剩余时间,而剩余时间又与剩余劳动问题相关。工人的劳动时间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必要劳动时间,在必要劳动时间从事着必要劳动;另一个是剩余劳动时间,在无偿地为资本家生产剩余价值的时间中进行着剩余劳动。而第二个部分的时间是属于工人的,但被资本家窃取,这也就是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工人的自由时间被占用,劳动者之所以不得不进行剩余劳动正是因为劳动力转化成了商品。资本家与劳动者之间进行资本与劳动力的交易,于是资本家拥有使用劳动者劳动力的权利,资本家为牟利会延长工作时间,而工人创造出的价值会高出其劳动力的价值,因而产生了剩余价值,剩余劳动产生剩余价值,后者以剩余劳动时间为基础,但实际上,这部分时间应该是工人的自由时间,资本家将其占有,工人的自由时间被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剩余劳动时间,工人失去了发展自身和享受生活必需有的时间与空间,与剩余时间、剩余劳动的际遇一样,剩余空间成为资本盘剥工人剩余价值的中介。资本占据必要空间以封闭为主要手段,必要空间不断被挤压,资本空间化得以形成,资本转化为可自由支配的空间,挤压与侵占延伸至城市的边界,接着,剩余空间成为资本继续进行无偿剥削的对象,对城市边界的管治直接表征出剩余空间的特征。城市边界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城市边缘,中心与边界的坐标通过资本权力的运作程度进行界定和反思。城市边界的核心问题是开放,安全是资本在剩余空间中维持权力运作的首要目标,这同样是福柯关注的重点,即权力运作下城市空间中的安全机制,由此,资本-权力-技术逻辑形成链条构成了城市空间权力问题背后深层次的发展逻辑。资本通过买卖或者将公权力作为中介与城市边缘的土地拥有者进行交易,在城市中心区域对空间的资本化形塑达到饱和状态后,资本逐利的特性使权力与技术的力量直接指向对城市边界空间的改造,即对剩余空间的剥削。剩余空间在资本的主导下必然按照资本的发展逻辑建构自身,逐渐偏离原初的空间模样,在资本的盘剥中走向空间资本化。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城市空间是普遍的资本力量的证明,它一度是被建构的空间,承载着各种事件关系的总和与社会关系,不管城市空间研究是否被赋予认识论地位,它都是社会进程中各种经济、政治、文化权力关系进行表演的舞台,必然与整个社会发展过程所带来的社会关系的动态变化研究相结合,是城市发展宏观进程与微观经验的决定性表达。
在福柯的生命政治学语境下,各种形式的经济、政治、文化活动在城市空间场域中展开,交织成物质与精神生产共融的复杂网络系统,增强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系,这种人口生产的丰富使得社会生产扩大化,社会生产的扩大在一定程度上又促使城市人口大增长。城市的兴旺、国家的强盛由一群活着的人组成的人口构成其最为重要与活跃的要素,人口的出生率和死亡率、城市治安防控与犯罪预防、公共健康卫生等问题呈现出紧迫性,个人身体与城市人口不容置疑地成为监督、分析和调整的目标与对象。为解决一系列人口问题,学校、医院、工厂、监狱等规范性机构发展壮大,在环境治理中找到了各自理所当然存在的理由,包括城市人口统计、劳动力结构计算、流行病与传染病控制等在内的人口管理技术被不断创设,借由城市的安全机制实现对人口的分析与调控。
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城市观中,城市本具的空间性要求城市中的一切活动展开必然以物质性与现实性为感性基础,它复杂的物质文明结构和由此产生的社会生活与精神生活才可在城市空间过程的集合体中生长。城市空间内一切的预言与社会直接的物质生活生产同时发生,作为基本框架架构起现代社会,同样作为承载现代社会各种观念的场域出现,其最初意义同时作为最高目标是实现解放,并在城市空间中以城市解放运动的形式展开。城市空间的主体是作为总体性存在的市民社会,而不是国家形式、法的关系和政治主权,城市的基本功能在于生产,就本质而言,它是人们为了生存、繁衍、发展、享受而创造出的生活空间。城市的生产功能来源于人们劳动过程中显现的人的类本质力量,但在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的社会制度中,城市空间里人的生存状况,诸如就业、阶级斗争、住宅差距、环境问题、城乡对立等,就会因资本主义经济的固有矛盾这一总根源而不断产生城市问题。
质言之,无论是马克思恩格斯以分工为切入点对城市资本空间的分析,还是福柯以政治权力运行的微观视角对城市空间权力的解剖,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共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城市空间差异逐步拉大,城市空间地域被不断切割,并按照资产阶级的生产原则不断实现重组和扩充。就此,一个事实被揭示出来:在资本逻辑裹挟下的政治权力“不只是作为阶级支配与剥削的装置而运作,同时也作为一个形塑过程,缠绕并监视居住其间的每一个人”[7]38,资本占据主导地位并拥有缺乏限制的自主选择权,因而一切事物都固定在它划定的权力中心地带,空间权力切割人群。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确切论断,资本空间中不存在被统治阶级的平等与正义,剩下的只是对人们自由空间的掠夺、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剥削以及对不同阶级与阶层的隔离与管控。然而,在资本发展的历史性构成内部,资本的“狡计”使它并没有直接变为一种世界历史性的解放力量,当它面对自身的威胁——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时,开始从内部反思并对整个社会做出反应,充分意识到它自身的无限制性是使自身灭亡的最大武器,不甘心自己的结果成为自身的“掘墓人”,于是,资本的人格化变得愈加有弹性。这种弹性变化在17世纪就已显现,“这时候城市-市场成为了一种国家干预人们生活的模式,我认为这才是17世纪的根本性事件。”[2]30即福柯认可市民社会在城市空间中的主体性地位,市民社会不只是被治理、干预的对象,在政治经济学主导的市场构型下,它拥有自主性,而在18世纪自由主义体制构想成形后,市场与国家主权干预之间的张力愈发明显,到了20世纪,两支自由主义流派——德国的秩序自由主义和美国芝加哥学派的新自由主义将资本运作的弹性模式演绎到高潮。以政治经济学为基础的自由主义是市场和真理的场所,是考量国家干预主义对市民社会是否造成过度治理的限制原则,由此可见,马克思恩格斯分析框架里的资本逻辑以及物质性生产作用于城市空间的城市解放运动分析,随着国家干预主义治理技术主导下资本的弹性变化,资本逻辑对城市空间构建的支配性地位也随之发生改变。
福柯在生命政治诞生中阐述的新自由主义极大补益了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对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整个社会总生活的分析框架,在城市空间研究中这种补益仍发生效用。资本逻辑不再是全景敞视主义权力运行的唯一机制,一套微观知识运作模式以监控的形式承担了资本逻辑的部分操纵功能,城市空间中的规范化机构、安全机制管治人的身体,各种表征符号在城市空间中与知识结合构成微观层面技术,灌注到人的肉体中,知识就是权力,权力同时是知识,并且权力成为人在空间中的基本存在方式,随着权力对肉体所处空间的分割,权力被细分化、技术化,政治权力逻辑、技术逻辑应运而生。然而,资本的力量并没有隐匿于现代性知识中,更没有在城市空间中消解,而是以隐性的方式控制生命权力,从而保障资本主义发展,在整个经济过程中,城市空间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调节人口,将肉体纳入生产机器,生命权力成为政治斗争的主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