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铄
(成都体育学院,四川成都610041)
中央苏区不仅是全国苏维埃运动的大本营,而且也是红色体育的主要策源地。在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把体育作为教育、动员和组织军民的重要工具和文化产品,重视和发展红色体育运动,改善军民的体质和生活,增强民众的凝聚力与战斗力。毛泽东在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的报告中指出,不仅军队的红色体育运动如火如荼,“群众的红色体育运动也发展迅速,现虽偏僻乡村中也有了田径比赛,而运动场则在许多地方都设备了。”[1]红色体育运动的蓬勃发展,为中央苏区的巩固和扩大、中国革命的发展与胜利提供了强有力的智力支持与力量支撑。
中央苏区所处的历史环境极其复杂与险恶。从政治上看,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中央苏区人民深陷国民党、地方军阀及封建势力的多重“围剿”;从经济上看,由于“三座大山”的长期剥削和压迫,加之地理环境偏僻闭塞,中央苏区生产力极为低下;从社会环境来看,由于社会、文化发展长期处于迟缓状态,中央苏区民众健康水平与整体素质较低。这一复杂与险恶的历史环境,凸显了发展红色体育运动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作为马克思主义武装的政党,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理论与实践,其实质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探索、创新与发展。马克思指出,智育、体育、技术教育是教育的主要内容,将之结合起来,“就会把工人阶级提高到比贵族与资产阶级高得多的水平”[2];列宁强调,“体育是共产主义教育的一部分”“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全的身体”[2]。中国共产党结合中央苏区与中国革命实际,创造性发展红色体育理论,大力开展红色体育运动。
诚然,由于中央苏区的中心工作与根本任务在于革命战争,因此红色体育富有鲜明的军事化色彩。正如1933年第4号《训令》所指出的那样,“在目前一切给予战争、一切服从战争利益这一国内战争环境中,苏区文化教育不应是和平的建设事业,恰恰相反,文化教育应成为战争动员中一个不可少的力量。”[3]作为文化教育的重要内容,中央苏区发展红色体育运动的根本目的在于为革命战争服务。1932年形成的《第二次闽浙赣苏区大会文化决议案》提出,“体育运动,应在工农群众中去开展,发动群众经常做各种运动,特别要做关于战争需要的运动”,从而“更有力地粉碎敌人的大举进攻与四次‘围剿’,争取革命在中国的完全胜利”[4]。1933年5月,中央苏区政府在决定举办“五卅”体育运动大会的电文中强调,“发展赤色体育运动,养成工农群众的集团精神和健康体格,适合阶级运动需要”[1];毛泽东为该运动会作了“锻炼工农阶级铁的筋骨,战胜一切敌人”的题词,并强调,“应该把苏区的体育运动很好地开展起来,尤其是军事体育和田径运动。”[5]由是观之,锻炼铁的身体、铁的意志,适应和服务革命战争,是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对“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新的注释。
以中央苏区及其领导的革命斗争发展为线索,可将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分为以下3个阶段:从1927年11月创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到1931年中华工农兵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以下简称“第一次苏区大会”)召开,为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创建阶段。这一阶段,井冈山的斗争“完全是军事的斗争,党和群众不得不一齐军事化”[6]。红色体育主要以提升部队战斗力为目标,创造了“三操两讲”军训模式。“三操”即每天以60%的时间进行3次军事体育训练,训练内容包括以跑步、爬山为主的体能训练,以及刺杀、投弹、射击等项目为主的技能训练;“两讲”即每天以40%的时间进行思想动员、纪律教育和文化学习,提升官兵的文化素质与思想觉悟[7]。
第一次苏区大会召开之后到1933年中央文化教育建设大会召开,为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发展阶段。随着中央苏区4次反“围剿”的伟大胜利,红军队伍不断壮大,经济条件日趋转好,红色体育获得快速发展。首先,确立了红色体育的发展方针。1933年5月,毛泽东为“五卅”体育运动大会作了“锻炼工农阶级铁的筋骨,战胜一切敌人”的题词,确立了红色体育发展的目标与方向。其次,建立完善了红色体育组织。在国家层面,成立了“赤色体育会”,负责全苏区红色体育运动的组织与领导;在地方层面,则由地方政府教育部负责红色体育运动的组织与领导;在各级党政机关,建立有“俱乐部”与“列宁室”,中央苏区颁布的第1号《训令》规定,城市每个区、农村每个乡均要“建立一个俱乐部”,并由“省县区市教育部社会教育科管理”[8]。红色体育组织的建立与完善,有力地推动了红色体育的发展。
1933年中央文化教育建设大会召开之后至1934年红军被迫撤出苏区,为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坚守阶段。这一时期,由于中央苏区军事斗争艰苦卓绝、异常严峻,加之军事失利,造成根据地相继失守。即便如此,中央苏区依然坚持和发展红色体育运动。1934年1月召开的第二次苏区大会明确提出,“锻炼铁的筋骨,保卫苏维埃政权”;同年4月,湘赣军区举办了红色体育运动会,参赛者达1 050人之众,来自28个单位。
新型政党、新型军队、新型革命,迫切需要“塑造新人”。毛泽东强调,必须创造新的苏维埃文化、改革文化教育,以“解除反动统治阶级加于工农群众精神上的桎梏”;红军的任务“绝不是单纯地打仗的”“还要负担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等[9]。这就赋予了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重塑精神与重塑体魄的双重使命。
中国革命的发展、壮大与胜利,在于中国共产党最大程度上动员和组织民众,因为民众是最活跃、最革命的因素,是中国革命胜利的最终决定力量;在于多大程度上以体育提升民众的文化水平与革命能力,因为“善其身无过于体育”“苟野蛮其体魄矣,则文明之精神随之”[10]。而这也正是中央苏区发展红色体育运动的动因所在。由于“三座大山”长期经济剥削、政治压迫,民众社会地位、健康水平极低。中央苏区一开始就把红色体育与社会变革紧密结合起来,保障和发展民众的体育权,提升民众健康水平与政治觉悟。中央苏区明确提出,“体育运动,应在工农群众中去开展,发动群众经常做各种运动。”[8]并在党政机关、军队、学校与农村普遍建立体育组织,因陋就简、因地制宜发展红色体育运动。
于是,在整个中央苏区,“在前方,在后方,到处都在举行体育比赛,发展红色体育运动。”[8]在机关,红色体育运动如火如荼。1930—1934年,党政机关举办跳远赛33次、跳高赛38次、百米赛跑22次、篮球赛50次、足球赛22次、乒乓球赛20次、刺枪赛14次。在城乡,红色体育运动蔚然成风。1933年,在中央苏区建立了1 917个俱乐部,同时民间还自发成立了铁血团、武术馆等组织,经常参加红色体育运动的有近10万人次[11]。在军队,红色体育运动成为一种斗争形式。毛泽东、朱德等领导经常亲临训练场、比赛场,指导军兵训练、观看竞赛。在学校,红色体育运动成为一种必修课。中央苏区专门颁布了《体育教育法》,编印了《赤色体育规则》《田径教学法》等教材,并将红色体育教育纳入《工农读本》《国语读本》等文化教材中,从而促进了红色体育运动的广泛普及与发展。
革命战争是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发展的现实条件与重要动力;适应与服务革命战争,成为红色体育运动的必然选择,其目的就在于“锻炼工农阶级铁的筋骨,战胜一切敌人”。因此,红色体育运动,无论是项目的选择,还是实际操练,中央苏区均强调适应和满足游击战与实战的需要,要求“体育军事化”,通过发展红色体育运动,锻炼铁的身体,提高军事技术;要求“把那些摆架子的与作战无多大关系的繁冗虚文去掉”[8]。
在艰苦卓绝的战争环境与“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追”的战术方针下,要求官兵跑得快、打得准。为此,中央苏区既重视和加强官兵的长跑、爬山等体能训练,而且注重训练官兵的武术、射击和刺杀本领。据史料记载,毛泽东等领导人经常与官兵一起爬山、打野操,虽然草鞋磨破了脚,但他“仍然亲自带领战士们一起爬山”[5];一些老红军回忆到,每天早晨4点多,官兵们按时进行“二、三个小时的跑步,一跑步就是爬几个山头”[12]。红色体育运动培养造就了大批“飞毛腿”“爬山虎”“神枪手”,有效提升了部队的战斗力。同时,中央苏区鼓励建立和发展地方武装,“宣传群众组织赤卫队,使男女老少能担任赤卫队工作”,并派遣干部帮助地方武装进行军事体育训练,提升其身体素质与军事斗争能力。
中央苏区时期,党领导的人民武装的成分极其复杂,有着显著的历史局限性,还难以担负起中国革命的历史重任;广大民众由于“三座大山”的长期剥削和压迫,加之落后的经济与文化的制约,革命认知与文化觉悟亟待增强。这一现状,凸显了体育的教育价值与功能,通过体育实践与教育,打造新型人民军队,促进民众思想解放,把中国革命视为己任,使之自觉参与和支持中国革命,是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根本保证。因此,中央苏区把思想教育、文化教育与政治动员融入红色体育运动中,着力增强军民的凝聚力、向心力和战斗力。《第二次闽浙赣苏区大会文化决议案》强调,要大力发展包括红色体育在内的文化教育,“使文化教育社会化、政治化、实际化、劳动化”,使之服务于革命战争的需要。
在政治上,部队经过“三湾改编”,既保证了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又建立了民主、平等的新型官兵关系,这为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在练兵场与赛场上,官兵同练、军民互动,自觉磨砺勇敢顽强的意志品质、合作团结的集团精神,这一表征正是得益于“三湾改编”。正如毛泽东所说,“红军的物质生活如此菲薄,战斗如此频繁,仍能维持不蔽,除党的作用外,就是靠实行军队内的民主主义。”[6]在形式上,建立了“三操两讲”训练模式。“操”,即进行体育训练;“讲”,即进行思想政治教育。毛泽东指出,教育人民、改造军队,“只有加强政治训练一法。”[6]在体育训练中,中央苏区重视和加强思想政治教育、革命纪律教育,宣讲群众工作策略、分析社会各阶级的特点与革命形势;每次训练之后,由党代表进行小结讲评,或讲训练的重要性与必要性,或分析讨论训练中存在的不足,统一官兵的思想、规范官兵的行为。为推动红色体育大众化、普及化,中央苏区大力发展红色体育文化,比如创作了《雪中拟战歌》《少年体操歌》等歌曲,并将演唱红色体育运动会会歌与革命歌曲纳入红色体育运动会竞赛项目;举办红色体育运动晚会,集体育比赛与文艺活动为一体;创办了《红色中华》《青年实话》等报刊,报道和传播红色体育运动;出版了《发展红色体育运动》《各种赤色体育规则》等体育普及读物和教材。红色体育文化的繁荣与发展,不仅推动了红色体育运动的广泛发展,而且在教育和动员民众参与和支持中国革命方面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奠定政治基础与制度保障,确立发展方针与根本目标,是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发展的基本经验。红色体育运动的兴起与发展,重塑了广大军民的体魄与精神,强化了广大军民这一最活跃、最革命的因素与中国革命的最终决定力量,对于中央苏区的巩固与发展、中国革命的胜利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
毛泽东指出,“代表先进阶级的正确思想,一旦被群众掌握,就会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13],必须“以共产主义的精神来教育广大劳苦大众”[6]。而红色体育运动则是文化教育的重要方面。在红色体育运动发展中,中央苏区始终把体育训练与思想教育结合起来,以增强广大民众的阶级意识、革命意志与斗争精神。所举办的红色体育赛事活动,均有鲜明的政治目的与教育意义。在时机选择上,大型赛事活动多与重要会议、纪念活动等相关,比如1933年5月举办的“五卅”运动大会,是基于迎接随即到来的国民党军的“围剿”,其目的在于“检阅自己的力量,向敌人作总示威”;同年8月举办的全军首届红色体育运动会,是基于庆祝“八一”建军节;同年12月闽西举办的游艺体育运动会,是基于庆祝即将召开的工农兵代表大会等。在比赛内容上,均具有浓厚的军事与政治色彩。比如,福建军区1933年6月举办的红色运动大会,设置了军事(刺枪、实弹射击、劈刀等)、政治(演讲、唱歌等)、球类(篮球、足球、乒乓球)、田径(撑杆跳、跑障碍物、翻杆子等)4个方面的竞赛项目。思想政治教育与红色体育的融合促进了广大民众民族意识的觉醒、阶级情感的增强,使之参与和支持中央苏区建设及中国革命的热情空前高涨。以“扩红”为例,在5次反“围剿”中,闽西苏区到处是父母送子、妻送郎、父子同当红军、兄弟争当红军的情景,3万多民众积极参加了红军;江西苏区于1932年7月到1933年2月,25 700多名民众加入到红军队伍中[14],中国革命力量日益强大。
红色体育运动经常且广泛开展提升了军民的体能,培养造就了大批“飞毛腿”“爬山虎”;提升了军民的技能,在1933年红军学校举办的“八一”红色体育比赛中,涌现出三发三中的特等射击能手150名、特等掷弹手180名;培育了军民英勇顽强的革命精神。红色体育运动结合战争需要,注重“培养那种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压倒敌人的革命英雄主义”和集体主义精神,注重培育战争观念、军事意识,使民众心中“燃烧着革命热血,随时都准备到前方去,配合红军作战,将自己的一切,贡献给革命战争”。广大军民体能、技能、意志的提升,为中央苏区建设与中国革命胜利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在第二次反“围剿”中,红军官兵在15天内,奔跑700余里,连打5个胜仗;驻守湖南茶陵的红军某部在攻打江西永新时,凭其“飞毛腿”“爬山虎”的本领,经过一夜的翻山越岭、长途奔袭,犹如神兵天降于敌军前沿阵地,不到1小时就解放了永新县城。这些光辉战例,既呈现了军民强健的体魄、高超的技能,也反映了军民不怕困苦、不怕牺牲的革命意志与精神。
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之于人的体魄与精神重塑的作用体现为促进了广大军民的思想解放与自我发展,使得其自觉或自发地投入于中国革命洪流中,释放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从而推动了中央苏区的巩固与发展,使中国革命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获得思想解放与自我发展意识与能力的苏区人民,纷纷建立农民自卫军、赤卫队、游击队、少先队等武装力量,担负着袭扰敌人、保卫地方的任务,既配合了红军主力的正面作战,也确保了中央苏区的巩固与扩大。在历次反“围剿”中,广大军民以高山、丛林为竞技场,与国民党军开展了激烈的生死角逐与搏斗。在第一次反“围剿”中,广大民众自发组织担架队、运输队、慰劳队等,支持红军作战;与红军官兵一起袭扰神岗山、阻击张家渡、游击赣江、收复安福与泰和;在第二次反“围剿”中,广大民众参与敌情侦察,少先队、儿童团站岗放哨、传递情报,地方武装加强红色戒严;在第三次反“围剿”中,广大军民坚壁清野、袭扰敌军,打龙冈、战黄陂、攻新安;在第四次反“围剿”中,广大军民紧密团结、协同作战,取得黄陂大捷。而这些也正是中央苏区红色体育精神内涵的拓展与深化,有力地促进了中央苏区的建设、巩固与发展,使之从1931年正式建立时下辖的30多个县境,发展至1933年下辖的60多个县境。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第五次反“围剿”军事失利,中央苏区遭受重创,特别是红军主力撤出后,国民党军对中央苏区开展大肆进剿与捕杀。即便如此,经由红色体育运动重塑体魄与精神的中央苏区人民依然不屈不挠,依然“挺起胸膛永向前,浩然正气头顶天,生生死死闹革命,保护共产党万万年”[15]。而这也许正是中央苏区红色体育运动的意义所在、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