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雪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当下,数字技术使影像突破了胶片制作的局限,拓展了摄像机的想象力,消弭着虚拟影像与真实生活的缝隙,建构着宏大的影像叙事版图。在银幕空间“逼真性”与现实生活“真实性”的共同作用下,由漫画改编而来的电影(以下简称漫改电影)以工业化手段营造出亦真亦幻的感官体验,创造出瑰丽的新型文化场域,实现了麦克卢汉所谓的冷媒介(漫画)与热媒介(电影)的交融。漫画属于美术的范畴,多由简化、夸张的手法描绘而成,它甚至可以囊括绘画表现的手段,在改编成电影后呈现出本体意义上的权力反转,两者的造型手段、叙事手法和受众谱系都不尽相同。漫画的电影化改编及呈现,带来了对其自身外在视觉形式和内在审美文化的观照,也引发了关于二次元与电影兼容性,以及相应文化美学和受众心理的探讨。本文以漫改真人电影为论述对象,通过对数字化身体呈现、空间描绘与现实书写等美学维度的审视,来探寻漫改电影的思想主题、视觉形式与消费接受转向,及其蕴含的审美趣味、人文内涵。
海德格尔在《林中路》中谈到,世界可被理解为图像,这里的图像概念是某种可被描述与想象的世界表象。从史前文明的洞窟壁画开始,图像就被人们用于描述世界的实践,亦被赋予深刻的社会隐喻和人文内涵。如今,从书籍插图到橱窗海报,从霓虹灯塔到电子屏幕,不同的传播媒介以特有的图像方式与真实世界发生勾连。电影是时空连续的艺术,而漫画是静止的艺术,两种表达形式看上去有着本质差别,但是事实上“血缘”关系很近:都是用画面来讲述故事,用镜头(漫画分镜)构成整体。[1]漫画是以绘画为主、文字为辅,遵循图像逻辑或空间时序的叙事性文本艺术,具有平面和静观的传统纸媒特点,以及视觉文化和出版文化的双重属性。漫画注重画框排列、图像简化、符号设计等表现形式,图形、文字和符号等视觉元素具有相对较强的图文互补关系,往往以连续性的序列图像演绎时空流转、人物形象、心理情感。漫改电影因屏幕边框限制,具有比漫画稳固的画幅尺度与规格,其依托镜头运动、影像剪辑和后期制作等方式,对漫画中的简化人物、建筑、车辆、街道等进行改编重构,用具有真实感的活动形象替代了漫画的复数画格、对话、旁白等纸面内容。最终,视觉和声音形态兼而有之的二维图像变得有血有肉且动了起来,实现了“二次元”漫画到“三次元”影像的维度升级。
漫改电影“图像-影像”的转变被赋予一种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文化属性。影像的数字化制作,就是将其信息进行数字转换,采用计算机进行效果预演、指导拍摄以及特效合成的过程。“数字化影像技术颠覆了传统的理念,它使得影像不再是来自客体自身的反光,而是来自于计算机内部的数字运算。”[2](P131)数字技术可以对图像和影像等信息进行二进制字符的转化,能不断提升影像的制作观念和视效水准。漫画营造的是一种基于文学创作的心理真实,常运用夸张、凝练的线条描绘,辅以文字和符号,来刻画人物性格、揭示人性善恶和暴露社会美丑。漫改电影将影像进行数字化加工,打造出超越人类视听经验的想象场域,创造出更具逼真感和沉浸感的画面,既有对现实的描摹,也有对未来图景的畅想,还具有一种多元混合的文化倾向,成为技术美学进行文化表达的影像范式。漫改电影中,视听元素取代漫画的图像、文字和符号,依托数字技术的图像其运动感、清晰度都有了质的提升,更加符合视觉文化的技术规范。正如“CG技术可以将漫画的线条感、造型感手工描摹到影片的二维和三维动画模型中”[3],这些线条可以随着人物表情和动作的变化而变化,实现人物最大化的现实表达。简言之,数字技术让漫改电影的“现实”成为“感知现实”,也是“影像现实”。
不断提升拟真水平是电影遵循的发展方向之一,这其中,包括对梦幻、史前、未来的情景表现。漫改电影将想象与现实结合,生发出一种类现实和超现实的影像景观,以更具视觉艺术特性的影像提升观众的审美感受。类现实是指艺术对自然主义审美感受的追求,利用数字技术不断对现实的摹写复原;超现实是指放弃以逻辑和有序经验记忆为基础的现实形象,创造出打破人类认知体验的视像,从熟悉的事物中生发出一种“陌生化”的审美效应。
一般意义上,漫画是将现实提炼成夸张的、滑稽的、比例失调的图像符号,其所蕴含的意义被表现于一个隐含的意蕴空间;而漫改电影的类现实建立在观众直接或间接的艺术“消遣”上,是虚拟和现实的杂糅,其将现实世界的真实面貌、历史神秘感与数字技术空间的拟像相融合,是社会结构和文化秩序的映射。与漫画对现实生活双关、变形、模糊和压缩的描绘方式相异,漫改电影的这种“类现实”的影像,消解了现实世界的真实意义及其物理本性的同时,创生出一种“感官真实”的视觉风格,给观众带来与漫画截然不同的观看体验。如改编自同名漫画的《美国队长》(CaptainAmerica:TheFirstAvenger,2011),影片分为二战时期和2011年两个时间叙事序列,以美国队长对战“红骷髅”来映射美军与纳粹的战争。影片的上映时间对应着电影叙事的“现在”时态,现实与历史、真实与拟像不断错位,形成一个复合立体的镜像场域。《美国队长3》(CaptainAmerica:CivilWar,2016)则将现实生活和虚拟影像无缝衔接,该电影将漫画中钢铁侠父母的遇难与现实中美国五角大楼遭遇的恐怖袭击相联结,虚构与真实、历史与未来在影像中并置、互动与对话,并生发出新的政治权力空间。漫改电影强力融合、消化和吸收了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事物和漫画的虚拟形象。历史、当下与未来都被纳入影像呈现的范畴,引发了自身主体内容、美学形式和价值观念的转变,这既提升了漫画的时空表现与转换能力,也改变了影像与生活的交互关系,从而建构起一种类现实的镜像世界。
从漫改电影的影像角度来说,将现实陌生化为具有“超现实感”的景观是常用方式。漫改电影延续了漫画非凡的想象力、洞察力和创造性,依托数字技术呈现出“意念的自由释放”的间离世界,在现实基础上勾勒出具像的“乌托邦”与“反乌托邦”形质的超验性景观,不断延展着影像的艺术想象和美学边界。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提出的“乌托邦”(Utopia)源自于人理想化的想象,意指“空想的国家”,可以承载灵魂栖息的静穆家园。漫画中的“乌托邦”景观,是超越现实伦理秩序的想象式的建构,更是对和谐与美好的隐喻。如影片《银河护卫队》(GuardiansoftheGalaxy,2014-2017)对漫画原作中代表和平神域的“伊戈”星球的呈现,通过缤纷多彩的外星植物以及悬浮岛屿、梦幻气泡、瀑布喷泉等营造出犹如世外桃源般的乌托邦。“反乌托邦”(anti-Utopia)是乌托邦的对立面,是“恶”社会的极端表现。在漫画中,对反乌托邦景观的描绘多注重表现极端社会环境中人性的扭曲、冷漠与飘摇不定的命运,破败绝望的现实景象,个体自由、人格尊严遭到践踏以及由此引发的暴力反抗,对人工智能的担忧等主题。漫改电影延续了这些叙事主题及表现形式,并对其适用边界进行延展。如改编自法国同名漫画的电影《雪国列车》(Snowpiercer,2013),末日时代的故事背景设置,具象的永动火车与死气沉沉毫无活力的冰封城市构成鲜明的反乌托邦景观。在这些漫改电影中,列车中的等级制度、城市的文明秩序和宇宙的生存法则等超现实感的影像既是对年轻群体情感心理的诠释,也是对人类未来文明的想象映射,以及对现实社会秩序的表现和隐喻。究其深层动因,也源于观看群体的代际更迭及其相伴的观看立场、审美角度和情感表达的差异。伴随着互联网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更加执念于自我精神情感的主体性表达,而对现实生活中理性的伦理规范则很少强调,理想生活或未来社会常被其看作一种“乌托邦”或“反乌托邦”的建构而存在。
稳定和谐的经济环境、生态环境和社会关系,关于未来世界的想象等都是漫改电影重要的表现主题,丰富的故事题材和表现形式被赋予某种批判性,是社会秩序和文化价值的体现。漫改电影强力融合、消化和吸收了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事物和漫画的虚拟形象,历史、当下与未来都被纳入影像呈现的范畴,引发自身主体内容、美学形式和价值观念的转变,既提升了漫画的时空表现与转换能力,也改变了影像与生活的交互关系,从而重新建构起一种全新的且饱含了深层现实意蕴的镜像世界。
身体是被凝视的对象,其形状与质地是美感的来源。漫画中,身体是被建构、观赏和展示的符号化线条、轮廓,漫画通过对人物身体和心灵的塑造来进行心理效应、文化流变或社会机制的阐释。就漫画人物角色而言,其通过毛发、皮肤和肢体的勾画绘制,彰显生理肉身意义上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的定格瞬间,身体具有辅助故事叙事、塑造角色形象的作用。而电影中身体的审美体验则主要诉诸视听感知。当漫画被电影化呈现之后,影像奇观就顺理成章成为漫改电影情感表达的重要方式,相对于漫画的平面、虚拟和静止,立体、活动和仿真是电影中身体的关键词,包括真人演绎、动作捕捉、特效化妆在内的电影制作技术则是银幕身体呈现的保证。随着审美观念的变迁和媒介的发展,漫改电影也更加注重肌肤、身型、服饰、面容、发型的塑造,以及动作的速度、形体灵活度等的表现,如外星生物的树状皮肤、小丑脸上的斑斓油彩、超人的健壮身型、蜘蛛侠的灵活飞跃等都是具有某种象征主义的固定特征。
比较来说,漫画的故事架构多是建立在读者的间接想象基础上,秉持一种文学性与现实性并存的表达范式,多是通过省略简化、夸张变形的形式来表现人物面貌和神情姿态。其中,毛发造型是漫画角色的标志性特征,展示着身体最原始的表层视觉效果,浓艳发色和个性发型具有烘托角色性格和情绪变化的作用;皮肤作为最直接的视觉元素,是角色变异后彰显独特性和拥有超能力的象征;人体、动物、机器等躯干形式是不同身体形态的代表。漫改电影借助数字技术,将身体表达提升到最大限度展现真实的程度,并通过物质身体的情绪符号和动作符号,结合观众的直接视听体验,延伸出一种多元复合的视觉形象和审美图景。例如《银河护卫队》(GuardiansoftheGalaxy,2014)中通过动态捕捉设计出身体线条流畅、毛发丰润、尾巴蓬松、表情丰富的火箭浣熊;《X战警:逆转未来》(X-Men:DaysofFuturePast,2014)中通过CG技术对变种人变形过程进行呈现,“魔形女”的人类皮肤不断蜕去,蓝色鳞片式的皮肤迅速覆盖全身;《阿丽塔:战斗天使》(Alita:BattleAngel,2019)中采用真人出演、动态捕捉、成像建模等技术,将阿丽塔的躯干打造成既具有机器属性的科技感亦具有人类属性的仿生效果,此外阿丽塔超高像素的眼球和细腻光泽的皮肤都达到了与真人相似的程度。总之,这些由漫画改编而来的电影,依托数字技术呈现出高度的逼真性和拟人性,大大规避了漫画原型的粗糙感,漫画中的人物形象和关系图谱消融于活灵活现的新生影像之中。
早期漫改电影追求直观的视觉刺激,多改编于恐怖类型漫画。漫画中的恐怖效应常常通过人物惊恐的面部表情、阴暗的凶杀现场和怪异生物等指示性符号来表现,吸血鬼、魔鬼、怪兽等常被改编成令人颤栗的形象,以此达到讽刺、赞扬或批判的目的。漫改电影则利用真人表演、特效化妆和服装道具在漫画原型基础上创造出令人惊艳的角色形象。由于技术局限,早期漫改电影并未打破实景拍摄的藩篱,虚构模型和简约化妆无可避免地会产生一种粗放感,如美国的《吸血鬼德库拉》(Dracula,1974)、《沼泽怪物1-2》(SwampThing,1982-1989)、《魅影奇侠》(TheShadow,1994)以及日本的《永井豪恐怖剧场》(永井豪のホラー剧场マネキン,1992)等电影。这些作品沿袭漫画的分格叙事、图文并茂的绘画形法,人物形象、场景设置和影像风格简练生动,具有一种表现主义或超现实主义的文化演绎特性。
当下,数字技术的高速发展,使影像实现了从简单模型图像制作到数字“电影魔术”的跨越,不断编织出不同于漫画世界的虚拟梦境。漫改电影依托3D、CG、动态捕捉、环境建模、数字绘景、真人演绎、特效化妆等技术,对漫画角色进行类人化改造并打破其象征性风格。此外,丰富多样的题材和表达形式也使影像角色成为一种图解式符号,在丰富感官体验的同时,也为影像表现注入新的活力。如自1962年盛行至今的美国连载漫画《不可思议的浩克》(TheIncredibleHulk),讲述物理学家因科研事故变异为绿巨人浩克的故事,在不同技术语境下,“绿巨人”被改编出迥异的影像质感。李安执导的《绿巨人浩克》(Hulk,2003)通过CG技术首次展示了普通人变身为绿巨人的完整过程,布鲁斯发怒后身体开始膨胀,全身迅速被绿色覆盖,由于技术局限,影像画面仍有肉眼可辨的粗糙感。《复仇者联盟》(TheAvengers,2012)通过数字建模和高精度渲染的配合使用,着重表现布鲁斯-绿巨人的变身过程,伴随着声声怒吼,布鲁斯的血管迅速变绿并不断扩张,绿色血液从颈部沿着皮肤肌理迅速在全身蔓延开来,转瞬间膨胀成了深绿皮肤的怪物,渐绿的皮肤包裹着健硕的肌肉,通过自然的褶皱和纹理等外化呈现,形成真实的视觉效果。
由此看来,在数字技术条件更为发达的前提下,漫改电影可以通过对身体细节的展现,创造出一种漫画所没有的视觉质感。精细打磨的服化技术以及特殊道具是增强虚拟角色真实感的基础,特型演员穿戴特定的头盔和跟踪衣装置进行真人演绎的方式,能够弥合虚拟角色与真实影像之间的突兀感。同时,漫改电影在塑造身体时,借鉴自然生物的真实外貌而获得生动的视觉效果,在对现实世界人类、动物或植物的模拟制作中,皮肤、毛发等物象焕发着超越人类身体极限的生命力。超能力者、赛博人、外星生物等虚构角色不再是漫画图像,立体生动的身体丰满了角色的形象塑造,观众在震撼于栩栩如生的银幕形象的同时,感官刺激的审美需求也得到了满足。
在视觉艺术中,空间往往被赋予某种文化形态或社会意义的隐喻,是角色形态存在的地方,是人物动作的支点。任何媒介都需要借助特定符号才能进行具体信息的传播。漫画通过简化、抽象、夸张、变形等手法可以将生活中的具体事物绘制成具有所指意义的符号,产生以形绘事的效果,真实的物理世界经由漫画转译、加工和重组,形成独特的空间系统。诸多戏谑性、“非艺术”的漫画符号构成的空间按照线性的顺序关系存在于画面之中,其通过视框之间相近、对比、重复和平衡等的编排关系来控制故事节奏和时空排列,进而拼贴出扁平化的空间结构,这些空间结构更多的是文学模式的情境想象或美术式的层级描绘。城市、山林、沙漠、海洋、行星等现实物质经过漫画家描绘后成为非写实的线条、表情等简化符号,它们在漫画话语模式下组建成具有想象力的层级空间,如折叠街道、镜像城市、量子场域、丧尸城市、海底宫殿、星际空间等。漫改电影的影像空间和场景以高维度的、立体化组合的结构居多,注重降低漫画原型过度夸张的形象特点,摆脱条漫、页漫等跨格、跨页等连续空间关系的制约,力求在现实基础上满足人类审美经验的真实表达。如《阿丽塔:战斗天使》(Alita:BattleAngel,2019)中,原漫画《铳梦》描绘废墟般的地下“钢铁城”和科技城邦空中“撒冷”,电影将漫画中脏污的下水管道、阴冷的雨天、废旧的街角、机器垃圾山等“废土时代”的城市空间景观搬上银幕,通过强化影像景深、镜头调度和画面组接等方法营造出更加复合式的空间形态。漫画构造出的类型各异的景观,通过仿造和拟真出现在电影的空间场景中。仿造、拟真和生产是拟像世界的组成内容。“拟真(simulation),也可译为模拟、仿真,这首先是对本真东西的仿造,但从鲍德里亚的语境来说,拟真是从模型出发的复制,这是真实世界的消失。”[4]漫改电影更加注重漫画符号的影像转码过程。漫画和电影对于空间和场景的呈现有着本质差别,前者具有静止、虚化、想象空间大的特点,如台词和拟声字词是漫画主要的文字形态,通过不同组合而被赋予图像化的形式特征;后者更加注重具象感和动态感的影像建构,具有人的一种主体性介入和主观性表达的意味。
除仿造和拟真外,拼贴和重构也是漫改电影对漫画空间和场景进行改编的重要符号呈现。“后现代社会是一个由模式、信码和电脑控制所支配的信息和符号的时代”[5](P190),充斥着大量模式化的符号。鲍德里亚提出的“模拟和仿真”,是对社会生活的加工与再生产。置身其中,漫改电影依托数字技术生产出海量超越现实的庞杂符号,拼贴化的空间形态也不断解构着现实社会的规则。例如《黑豹》(BlackPanther,2018)的电影化呈现就遵循现实世界的社会秩序,蛮荒式格斗场、科技化武器室和洞穴式宫殿拼贴成了“瓦坎达”的全貌。同样,韩国电影《与神同行》(AlongWiththeGods:TheTwoWorlds,2017)中,创作者基于地狱传说再现了“杀人地狱”“背叛地狱”“怠惰地狱”“暴力地狱”“不义地狱”“说谎地狱”和“天伦地狱”;黄沙、冰雪、机器、岩浆、竹林等现实元素分别组成了“七大地狱”的场景想象,既颠覆了地狱象征惩罚的惯常认知,也重构出以人类欲望为表现主体的审判场。再如《海王》(Aquaman,2018)中的多重场景空间——文明发达的“亚特兰蒂斯国”和“泽贝尔国”海底王国,落后的“咸水国”和“渔夫国”,沙漠化的“逃亡国”,野蛮的“海沟国”,以及废墟化的“失落之国”等等。科技船只、高压水炮、机器战衣、三叉戟、海底怪兽等多元符号同样颠覆了人们对海洋的惯有认知。显然,这些都是在现代科技文明基础上合理艺术想象延伸,最终可以实现虚实境域统一的奇幻效果。
显然,漫改电影对空间和场景的建构,是利用符号拼贴和景观堆砌逐步瓦解“真实”的过程。这种空间、场景与地域具有鲜明的后现代拼贴性、非连续性和解构性特点,通过差异化的拼贴建构而生发出一种陌生化的视听空间。然而,漫改电影符号拼贴出的现代性空间和场景是揉杂着现实和想象的超验场域,是对真实世界的异化表达,过度拼贴更会对电影的深层意义传达带来威胁,也更容易陷入视觉炫技和奇观呈现的流弊之中,观众也会不自觉地生发出一种主体性批判的姿态,现实的意义也会逐渐消融于某种空间权力机制的图像范式之中,进而阻碍人们对于生存环境、危机和命运的凝视,以及关于人本主义、美学意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正确反思。
数字技术不断迭代升级的文化语境中,静态漫画的图像、文字和符号等复杂交织的图文关系,被纳入以影像逻辑为规范的动态视觉文化的建构,“图像-影像”主导关系的嬗变带来表现主体、文化语境和媒介属性的变革,其持续拓展着漫改电影的身体表现形式、空间场景呈现和“现实”书写延伸等。漫改电影凭借数字技术美学在打造“感官真实”、延伸“现实”概念的同时,也打造出逼真的人物形象和时空场域,提升着影像审美空间的表现维度,这种影像场域缝合着虚拟媒介与真实生活的缝隙,成为技术主义下的拟真景观。诚然,我们不能否认数字技术对漫改电影表现力的开拓,但对技术的过度追求也会导致电影本真审美的消解。毕竟,数字技术对电影来说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在以技术筑造影像的同时,我们不能忘却对电影的本性深思、美学探索和大众审美的诉求满足、价值引领,亦不能忘却对民族审美经验的发掘、民族文化的彰显和人文精神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