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间:社会服务机构的项目实践逻辑
——基于S市社会服务项目的观察

2021-12-31 15:47农泽西
关键词:社工机构服务

农泽西,王 春

(1.南宁师范大学 法学与社会学院,广西 南宁 5302299;2.苏州科技大大学 社会发展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0 引言

社会工作被正式引入中国大陆地区(下文略去大陆地区)的几十年间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发达的沿海省市或偏远的内陆及西部,经济状况各有不同使得社会工作的发展层次各有所区别,但前进的步伐毋庸置疑。自2000年上海率先在社会管理体制中开展依托社会服务机构开展居家养老的改革[1],到2013年中共中央十八届三中全会中明确指出政府要引入竞争机制,以委托、合同的方式向社会购买服务,时至当下国内一二线城市政府向社会力量购买服务已成为常态,领域不断扩大,一批批社会服务机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随处可见政策“孵化”的成果。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伴随着行业间竞争的不断深入和经济形势背景的变化,大浪淘沙,一批批的社会组织消散于时代的洪流之中,而经受了考验的组织的专业性得到了展现。这即项目制,它是“将国家从中央到地方的各层级关系以及社会各领域整合起来的治理模式,是历史情势、社会条件、发展理念、体制结构共同塑造的产物”[2],是社会管理体制改革的结果。一个合理而有序的框架已经建立,各种试点在不断推广与扩大,我们看到了优胜劣汰的机制,白纸黑字的数据,多方反馈与评估。毫无疑问,项目制的模式已经成为了越来越多地方政府的选择。

笔者于2018-2019年度加入了苏州某社会服务机构进行实习,参与了多个社区及街道的策划书撰写与实际工作。而笔者参与的全部项目均是机构通过政府公开竞标获得,已经是属于相对成熟和完善的项目制模式,因此对当前苏州的社工机构和一线服务工作内容有了详细的、全新的认识。

笔者作为一个项目提供普通服务者,需要以项目为平台来保障所有流程的合法性,而作为一个项目的领导者,不得不重新考量专业的理念和方法,以期达成机构的目标,配合社区的工作或所谓中文语境中常用的“变通”。

通过调查了解项目在设计与执行过程中一线工作者常常会用到的“技巧”和“方法”,机构为满足多方需求而施展的灵活手段,以及项目制在发展多年后所面临的新的状况。发现以上生成此的内在逻辑,所导致的种种后果,尚未被充分发掘和利用的来解决问题的资源,最终为一线工作能够克服形式主义和痕迹主义等提供有价值的参考方案。

本研究将“形式”和“痕迹”认为是影响社工实务良性发展的表现,并区分合理的形式与痕迹工作,重点探究的问题是:实务中的形式与痕迹的表现形式与实际影响、生成背景、运行逻辑及超越困境的未来路径是什么[3]。

1 文献综述

1.1 技术治理逻辑的社会工作

美国社会学家瑞泽尔曾在韦伯“理性化”基础上分析了现代社会基于利益最大化而导致的各种效率至上的现象,展现了韦伯工具理性新的表现形式,并形象地以连锁餐厅麦当劳为例,指出其运作原则已经超越了快餐业,逐渐支配了现代社会的各个层面。简而言之,麦当劳化是工具理性的极端发展,具有效率、可计算性、可预测性、透过非人性的技术进行控制这四个特征。国内学者黄静首先于2016年指出,我国社工行业本土化发展过程中出现了“麦当劳化”现象,如同西方社工发展历程一般,陷入了程序模式化的助人以及社工服务精神倒退的情况,主张完善监督与评估机制,坚持“以人为本”的理念,回归服务本身[4]。刘莉[5]通过对社工机构的实地考察研究,全面勾勒了“麦当劳化”在一线社工、机构管理者和政府部门的诸多表现,指出“麦当劳化”策略推动了社会工作标准化、规范化的建设,但也因项目制和科层制的发展,即行政主导的效率与量化管理的压力,使得专业的价值理念受到了挑战,限制了机构和社工的自主性与独立性。同时她指出,“麦当劳化”的视角仅是借用西方概念对中国的社工本土化进程给予参考,改变关键在于完善项目制、行政发包制,以平衡工具理性与专业理念[6]。

李伟和杨彩云则从社会学中人文主义与科学主义的经典争论中出发,到里奇蒙(Richmond)和亚当斯(Addams)二人中的专业主义与反专业主义的对立,指出社会工作的专业主义远离了社会变革和社会行动,失去了道德高地,抛弃了社会正义的理念。具体而言是因为社工的发展陷入了科学性、标准化的歧途、个人利益与社会认可的陷阱,以及意识形态和科层制的束缚。因此国内社工专业化历程中须警惕过分的专业主义,避免为了专业化而放弃了社会性[7]。张威亦指出数字化或指标化的空间相对有限,社会服务绝对不可能被百分之百的标准化和指标化,社工需要具备充分的灵活应对和反思性处理的空间和可能[3]10。

无论是称之为“麦当劳化”还是专业主义,学界内部基本对其形成了“共识”,静态中单一而又机械的数字和指标不能成为社工实务的发展方向,但克服其的过程总是艰难而又曲折,在技术治理逻辑暂居上风的情况下,社会服务组织和一线工作人员仍步履蹒跚。

1.2 评估与监管下的社会组织

韩江风认为社会服务项目评估失灵有多种表现形式,如评估结果成为内部信息,使得被服务方的知情权受限;时间紧任务重,导致评估重产出而轻效果;第三方评估机构的回旋余地大,能够“看菜下锅”来灵活掌握评估标准和空间[8]。也针对于此,社会服务机构则特别注重展现财务状况、服务情况、社会影响(媒体报道)等可以具象化的文件,并指定专人负责文档编写和PPT制作。黎熙元指出项目制模式存在着一种权威转移的潜在机制,使得无论是三方哪一方都天然的对“仪式”格外青睐,以保证这种转移带来有效的合法性,使得计划的服务目标不断虚化[9]。而蔡慧的研究指出,部分政府和社工机构的定位不清晰,使得双方工作开展受限。如地方政府认为既然财政已经花钱,理所应当承担一些基层的杂事工作。机构则认为政府是试图外行管理内行,常常提出一些不合适的要求和任务,让大家都很为难。

周雅妮在她的研究中生动地展现了社区常规考核和项目突击检查的状况,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要项目的活动能够正常开展,居民没有明显意见以及各项签到报表基本完整,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其中第三方的考察者更关注的是基本信息报表的文件,而社区领导会比较看重活动的安全问题和活动之后的新闻宣传工作[10]。刘文华特别指出项目的评估结果对于机构工作改进缺乏实际的运用,一方面是因为评估排名没有“物资化、权威化”,单纯变成机构疲于奔命的罪魁祸首,打击员工们的积极性。另一方面政府对于第三方评估也顾虑重重,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意去贯彻执行原定的惩罚机制[11]。孙亚会的研究则认为相关方面的立法保障不成熟、行业自律条例的滞后是致使服务机构和评估单位工作不力的重要原因,而政府部门要么就会因为前文所言的种种顾虑,在未发生重大其他事故的前提下,不顾实际的服务效果,谨慎使用惩罚机制,要么就会为了规避项目的潜在风险,以行政化思维运作项目,成为各种指标数据、报表材料和精美PPT的忠实受众,最终导致由上而下的恶性发展[12]。

1.3 被动与妥协的一线社工

范雅娜[13]在她的研究中表明,通过项目制达成合作的驻点社工不开展真正的专业工作,而是去参与行政文书工作是的情况很常见,主要在于能否让政府部门的领导满意。久而久之,机构的督导会失去作用,社工个人也会缺乏改变现状的动力。刘莉同样发现,社工变成“写工”“做工”“画工”的情况普遍存在,大多数工作与专业不相干,基层也不可能为每位工作人员量体裁衣安排任务,只能是对所有社工“一刀切”[5]。

卢玮[14]从专业伦理角度分析了社工面对不良工作情境的表现,即“不知改变自己还是改变世界”,认为这是个人专业成长与专业环境发展如何相统一的问题,并承认一些困境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改变,最终使得社工放弃了反思性创造而更倾向于依赖已成型的知识体系。就此希望能够结合实际情况和各地区的经验案例,不断明晰社会工作个体时间的伦理规范知识体系和社工的职业规范服务与风险管理机制。文军,何威[15]通过分析社工服务中常见的“选择性服务”这一突出现象,即在效益论下社工受到了管理主义和消费主义的冲击,用利弊盈亏代替了应具有的信任和同理心,造就了社工的“惯性”思维,这同样会导致“形式化服务”的盛行。不过作者亦认同绝对公平的单一服务逻辑目前还尚不足以满足社会工作在市场的生存和发展条件,一定程度上以“效率”为提供服务的逻辑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作为个体的社工,也应该主动秉持着专业理想,尽可能地去适应现实环境,才有可能实现专业化和职业化道路在本土环境中得到改良。

1.4 文献述评

综合来看,社工实务中所面临的各种窘境既有大的职业环境共性问题,也有科层化、市场化发展造成的限制,以及社工个人面对复杂环境的主观能动性发挥,三个层面都有一定数量的调查研究。综合个人能力水平和访谈、信息的成果,如前文所述,笔者欲在学习和借鉴前人相关的基础上,通过调查研究发现其在各个实务环节中的体现,描述实务工作中“形式”与“痕迹”的生成机制,并适当讨论机构、社区这些中观维度层面上的单位的对工作造成的影响,并对问题的解决提出相应的思路。

2 调查设计

2.1 理论参考:韦伯的科层制理论与加芬克尔的“常人方法学”

韦伯认为,科层制是法理统治中最典型、纯粹的表现形式,从19世纪以来,西方发达国家所实行的整套行政机构和文官系统最接近于韦伯的理想类型。理想上其功能严格不带有任何个性色彩,是一种奉行公务程序追求技术效益的组织管理形式,技术统治和专家治理是科层制完善的表现。在此后的一百多年里,科层制的思维逻辑不断介入了社会各个领域,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正统”。本文前述的“技术治理逻辑”等概念即是基于此而展开。

韦伯在后期的研究中对科层制逐渐转向悲观,因为纯粹的技术统治和专家治理并不存在,高效率的行政管理总是服务于一定的利益和目的。工具理性是造成形式主义和文牍主义的元凶,抹杀了人性和个人自由,理性要求每个个体不断朝着“非人化”方向发展,科层制的产物也就是各种领域的“技术专家”加速了这个进程。

常人方法学由加芬克尔提出,旨在分析普通人处理日常生活社会互动的基本方法。其不将社会事实视为客观外在物,而看作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协作活动所达成的成就,并且是始终处于完成过程中的成就。换而言之,“常人方法学”更为注重分析在各种实践活动中采用了何种方法完成社会行动,构成那个社会行动的秩序。

“常人方法学”认为实践有三个特点。实践具有权宜性,即行动者的行动是依据各种环境条件所动态完成的;实践具有局部性,即行动者处于一定的场景中,特定的情境与情境之外的社会结构存在复杂关联,与行动的建构过程互相影响;实践具有索引性,即所有社会行动都依赖于社会成员对言语和行动的意义拥有共同的但又无须申明的假设与知识。

“常人方法学”的研究思路与本研究所希冀调查的内容十分契合,存在着方法论目标上的一致性,社工在工作实践中存在着许多权宜性和各种特殊情境下的活动安排。

2.2 定性研究

定性研究方法是以研究者本人作为研究工具,在尽可能保证自然的情境下运用多种资料收集方法对社会现象进行探究的一种活动,通过与研究对象互动对其行为和意义建构获得解释性理解。本研究之所以选择定性研究方法,主要是基于:(1)本次研究不适宜采用定量的研究方式,我们无法将本已被高度概念化的形式、痕迹问题再度抽象,使用冷冰冰的数字、指标去形容,这样既法真正发现现有问题,也不会得出明确的解决思路,陷入以形式主义对抗形式主义的泥潭之中。(2)社会工作具有较强的反思性,作为一门关于人的工作其既注重结果也关注过程,使用定性研究方法能够期待获得更加真实有效的信息,且定性研究的互动性更符合本次研究的价值取向,更好地发挥研究者的主观能动性进行反思,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对社会工作本土化经验进行理解与重构。(3)笔者的研究主要是从社会服务机构为出发点,理论的思维发散是由内而外由下至上,以对机构的日常运转、互动和社工的“生活世界”的呈现从而揭示问题的由来,这与质性研究所强调的社会文化情景对个人思想和组织行为有重要影响的观点相匹配,面对面的访谈可以帮助研究者更好地把握影响过程与机制。

2.3 研究过程

笔者在实习期间,认识和了解了多位社工,其机构业务领域大致涵盖国内社会工作服务大类,最终决定选择挑选了共10位社工进行访谈。

这其中,两位作为社项目驻点负责人参与活动,两位则是主营评测的机构中进行工作,剩下六位则是实习生,在开始访谈前,笔者一直都以实习社工的身份与他们交流,因此基本处于非正式访谈的情境中,但被访谈者均了解调查的目的。笔者设计了4个主题板块,但不设置具体的问题,均以临场发挥为主,每个主题视被访谈者个人情况有所调整,具体包括:项目的考察与设计、活动开展与组织协调、项目监测评估和服务对象评估。

2.4 社会服务项目的基层实践

2.4.1 项目的考察与设计

就项目设计而言,乍一想其实很难与所谓形式等等扯上关系,但访谈过程中所谈的的一些细节还是引起了我的兴趣。在访谈时,多数人皆表示大的活动项目都是由机构领导亲自协商设计的,只有两位受访者表示参与过项目书的设计,但均作为辅助作用提供参考意见等等,仅一位受访者则明确表示主导过具体项目的设计安排。

A:活动设计方面,其中的活动项目越来越趋于同质化,大同小异,其中虽然具有一些设计良好的项目,但是缺乏相应的活动创新,我觉得这是需要关注的地方。

Q:你觉得像这样策划该社区的活动项目是有模板遵循的吗?

A:谈不上吧,具体活动确实会参考过往和其他机构的一些案例,当然有些地方像是套话是必须要写的,这个是要经常参考。

Q:设计时你有去社区实地进行考察调研吗?

A:不是每个都去过的,当然我接的肯定是我相对熟悉的,之前在那里做过活动,跟那里的书记都挺熟。但要说很标准、学术的那种考察,我是没有过的。

此外,还有一位受访者表示,写项目书是实习时常有的工作,并表示说项目书的关键还是在于社区或是资方(政府),满足对方的要求而规范文字工作是非常重要的。这一个过程似乎已经形成了套路化的工作模式。

A:在撰写过程中的难点,大概就是进行文书的规范化吧,尽量满足委托方(政府)的要求。

Q:这个规范应该不是指的格式规范吧,具体是什么意思?

A:主要是要运用专业性或者说高大尚的一些术语套上去,要往上拔高。

2.4.2 活动开展与组织协调

这是笔者想重点深入的一个环节,社工在项目具体活动上拥有着很大的自主权,访谈中成功的将话题引入到了工作角色这一概念中进行详细展开,一位受访者对自身定位的解释和活动意义的陈述很值得思考。在某种意义上,这也说明了尽管大部分项目活动已经庸俗化、形式化,很难看出专业性时,却依然体现出某种存在的价值。

Q:在做活动的整个过程中,你主要是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

A:老实说我觉得我的工作蛮简单的,也就是帮忙填些表格或写写新闻稿,有活动的时候组织有关人员拍几张张照片就了事。如果说用专业一点话说讲,那也可以是资源链接者,因为有时候要请老师来,这个都是我们(机构)做的。

Q:那你觉得这样下来,做这些个活动的意义怎么体现呢?

A:就我自己的认知,居民朋友是很喜欢我们这样的活动的,我做一些小孩子类的,亲子成长活动这类的比较多,活动的氛围很好很好,孩子开心家长也开心,那社区书记自然也会开心,这已经很有意义了。

而对于协调各方利益,平衡多方需求这个话题,长期以来是学术所主要探讨的方向,然而,在访谈中发现,大部分人并没有需要考虑这一层面的问题。换而言之,大部分访谈者所做的工作已经是他们的上级权衡之后所安排的,只有少数人需要去考虑这方面的工作,因此只要一位受访者能够回答这样的问题。

A:目前社工方在开展服务活动过程中处于较为弱势的地位,常常处于协助社区、街道、居委会的地位。对于社区、街道、居委会的要求,只能在服务项目开展之前以开展联合会的形式对多方要求进行协商。有为难的情况是正常的,因为社工没有办法让每方都完全满意,只能以妥协让步让各方较为满意。当然主要是以为居民具体的要求为主。

2.4.3 项目监测评估

评估对于一个项目而言具有重要的意义,无论是评估者还是项目执行者都会在这一环节“各显身手”,而访谈下来的结果则表明,第三方评估环节在不同项目之间差异极大。

A:是有见过一些监测人员,但是没有实质的接触,没啥感想,而且后续也没有任何反馈给我。

部分人表示自己这样的情况可能会是常态,监测活动如果没能给实际服务者带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无异于形同虚设。也许这类报告会用于更高层面的总结,应用到下一周期的项目中,但这种信息的迟滞性仍不利于机构尽快调整改善。

不过也有受访者对项目监测评估有较高的评价,他还详细描述了某次评估的具体流程。

A:遇到过几次,我觉得他们很专业,并且都是会进行参与式观察,很乐于配合我们,切身体会活动的质量……

2.4.4 服务对象评估

关于对待居民的反馈,笔者原以为这会是许多项目的通病,即缺少沟通交流,不了解居民的现实需求。但多数访谈结果出乎意料的保持了一致,相关资料不会单纯的留档,多数被访者均表示机构会认真对待被服务者的反馈信息,并成为内部评估的重要材料。

A:每次活动过后都有一个满意度的调查,也可以写一些主观的意见建议,活动结束后社工看这个进行自我总结,然后上报给主管,主管会再次评估。

A: 我们很重视,会亲自进行走访调查,各种反馈数据会汇总形成数据包,负责月度监测的人以此完成当月报告,全部数据录入SPSS软件进行分析。在特殊情况下我们会有电话回访机制。

而只有一位受访者明确对该环节表达了否定,并且是直接指出了这是一个形式主义的工作环节。

A:这种东西就是跟居民们说说好话,让他们随便写点就可以了,就算是写活动缺点也是不痛不痒的,走个流程而已。

Q:如果被服务者真的有问题向想你们反馈呢?

A:直接跟我们说呀,主要是这样,你想,大部分居民不会想说活动后写长长一段话说我们这不好那不好,我们也不可能出现说活动让大家不开心的事。

Q:如果向你们口头反馈的话,你们会这么处理吗?

A:会向主管简单提一下,如果是我们哪个环节做得不好会改正的,如果是涉及整个项目的问题的话主管知道就好,这和我基本没啥关系,而且也是下一个项目周期的事。

3 社会服务机构基层项目问题根源探析

3.1 项目制的内在缺陷导致了一定的“形式”与“痕迹”

通过调查访谈以及结合个人的工作经验,笔者对于不同项目中各个环节有了新的认识和解读。一个深切的感受是,大的环境上似乎对于诸如形式主义,无论是政府还是落地社区,既反感具体工作环节上的故作形式和留痕,但往往其内在要求上却也要求着有足够的形式和痕迹工作。当对于这个度的把握被不同领域方向的人拿捏时,自然也就出现了问题。

一方面,越来越多的社区加入到购买社会服务的行列中,可是需求往往是同质性的,要求每个机构都能因地制宜安排特色活动实在是强人所难,活动环节你抄我我抄你,这个环节改一点那里改一下,就基本形成了普遍状况。另一方面,项目制下活动资金来源基本都具有官方属性,而作为正式的财政项目支出,官方要求的规范性使得项目各个环节都要有迹可循,那最突出的反映自然就是在一些不可少的文书格式“共享”上,社会服务机构之间彼此心照不宣。

更进一步说,项目制的宏观机制逻辑上已经趋近于完善,但落实到各个具体情况大相径庭的落地方和服务提供方时,其机制依然是不够完善的。这其中突出的因素就是,无论是哪里的基层都没办法解释说何种要素是必不可少的,项目终归是要落到人身上去执行,要求一线的工作人员既拥有宏观的思维考量和微观的操作方法,这本身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久而久之,无论是社区的还是机构的一线工作人员,都某种程度上有了“实用主义”的思维逻辑,即以简化目标任务和完成形式忽略实质的工作指导思想,大家不停地再去做价值判断去衡量每个环节实施方法的利弊,原有的专业思维和崇高理念会慢慢因为现实而磨平。不过就笔者个人体会而言,这种现象更多会发生在社区的工作人员上,而具备一定学历或专业资质的机构社工,往往都更加有敬畏之心,将价值观放在了更高的层次,但这种“实用主义”的“侵蚀”对每个人的未来影响不得而知。

同样需要指出的是,有不同价值导向的机构经过长期发展,处于一种半专业半行政理念的状态,这并非社工个人所能导致的影响,更像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所导致的。究其原因还是经济压力和劣币驱逐良币等现象使得这样的机构得以长存,甚至是在政府和社区面前更吃香。在调查中笔者还发现,项目的公开竞标产生了一大批空壳组织,其内部实质是有一定人脉关系和“商业头脑”的社会服务机构的拥有者所建立,方便账目管理以满足政策要求。有时候这些组织也会堂而皇之的去接项目,并且依靠着管理者良好的社会网络能够有接到稳定的项目。那么自然而然,“玩弄报表”“制造数据”这种令人不耻的现象做起来也就面不红心不跳了。

3.2 社会服务指标化明显的痕迹思维倾向

指标是科学主义的思维的表现,项目制中指标算是衡量其是否合格和成败的重要标准,诸如服务的人数、开展活动的次数等等,这些是死的硬指标。不过长期发展后,痕迹主义的思维模式让各种指标变的不再纯粹,影响了社会服务的专业性。

从政府的角度上看,当然希望项目能够有实质性进展,毕竟是与社会工作的方向相同,但很多方面又存在着更为复杂的原因,结果则是落脚点就变成了机构合法利用项目资金和项目的理论成效上。而可量化的指标以及对应的台账信息,是两者可以共同体现出来的点,政府很是重视这个方面,在此基础上机构自然而然地也随着政府的要求在工作中加以细化。

需要承认的是,政府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规范了项目活动开展的资料整理与统计,服务指标化起到了正面作用。但长期以来大家想更进一步规范时,对各种细节或层次提出更高的要求,并试图进一步细化指标却反而感到变得空洞乏味了,以至于成为了开展了工作的证明。张威指出,即便是出于行政管理和数据统计的需要,也只能制定某个社会工作领域的粗略的工作参考框架,这一参考框架应具有开放性 、可变性、灵活性、动态性。而被数字化或指标化了的封闭、僵化、绝对、静态的所谓社会工作标准对社会工作者毫无用处,甚至会禁锢社会工作者的反思能力(张威,2017)。根据笔者个人的经历和访谈结果来看,现在多数项目的指标设计以及完全成为了痕迹主义大行其道的存在,专业性大大缺失。其核心便是在于通过指标数据和台账资料证明项目运作中资金的合理性,以及用好看的报告来向政府部门展示项目的产出成果。政府与社会服务机构悄然间形成了默契,我需要你合法合规的完成好这一个项目,那我便有理有据的将一切工作做好,但服务的实质被抛在一旁,摆上台面的都是精巧、完美的报表。

至于具体服务质量,各机构间差异也是极大的,不应全盘否认成果。事实上,跳出痕迹工作局限,重视社会工作价值的组织并不在少数,他们的努力值得肯定。但问题终归是那些不具备专业服务水平,却依然能够长期生存鱼目混珠的社会组织。如前文曾提到的,当下是存在着一批空壳的社区服务组织,它们能够依靠种种办法获得资源,承接项目,且由于手续上的正当性处于法律保护的状态。既然是一个空壳,那么实际的服务水平自然也是相当之差(多为层层外包或是从原机构中抽调实习人员)。但这些组织恰好抓住了项目制的指标量化要求,让自己的项目也能有一份出色的报告,且他们对相应的台账和资料做得“天衣无缝”,在应付评估上有着“丰富”的经验。

3.3 社会服务机构在成本和专业性之间所做的权衡取舍

项目制孕育了数量庞大社会服务机构,而按照社会服务市场化的改革方向,当下众多的社会组织显然都是私人资本创立,就本人而言,在实习过程中被没有接触过公办的社会组织。尽管理论上社工机构作为非营利组织,出于传统的公益事业理念等等的要求,不能使用营利这样的字眼,但却不等于盈利。进一步说,社工机构的能够合法盈利是要得以保障的,这点毫无疑问。在项目制下,社会组织某种程度上说算作是小微企业,其发展是一个进场和退场都十分频繁的状态,市场竞争的激烈性毋须多言。而相当大的原因便是在于财政问题,这是一个相当敏感的地方,许多机构锱铢必较是正常的,而在访谈中一位负责过项目资金监测的受访者谈到了这一点。

A:几个项目周期我监管下来,对于钱这方面的感受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一些机构比起来就真的是天差地别。比如说甲机构他们一个项目,本来各个环节都做好预算安排了,政府又拨来一笔钱,因为按照项目的要求,经费必须得用掉,于是他们就多加了要开展各种活动的机构或社团的筹备或建设。但像乙机构,不知道为什么政府就一直在卡着他们,迟迟没拨款,最后是欠了各个渠道的钱,项目也没进行下去卡在那里,受限很大。

关于机构的项目经费申请与政府的财政审批流程是另一个话题,这里不予讨论。而像这样带来的结果便是反映到项目活动中时,试想当一个机构连自我运行的资金都难以满足时,就更不要期待他们能够在服务环节有多大投入了。

更多的社服组织处于这样一种状态,政府拨款到位了,到了具体投入却开始打折扣,开始“灵活”运用技巧,活动明显套路化、形式化。诚然,经费开销与服务质量不存在着绝对的正相关,但一定的投入对活动质量的提升是很有帮助的。其实,项目申报资金全部用于项目是一个伪命题,以承接服务项目作为主要资金来源的社会组织肯定都会有所保留(笔者未在项目合约上见过明确标如工资成本或机构运作成本的例子),成为事实上的盈利金额,合作双方都默认着这个现状。这样一来便也不难解释专业性缺失问题了,而且会陷入一个恶性的循环,在这样机构的社工会频繁运用“实用主义”思维去对付项目,形式主义的活动越弄越多,而每完成一个项目,专业水平和价值理念对他而言就倒退一步。

有意思的是,从另一个角度讲如访谈中所述,机构所获得拨款的潜在要求是必须花费掉全部的项目资金,哪怕是已经饱和的情况下。出于审查角度来看,这或许可以解读为是难以监测而带来的一刀切解决方案,也可以算是形式主义的一种体现,经费被使用在了不是特别有意义的地方上,但一切流程都是合法合规的。

3.4 专职于开展项目的社工存在专业上的偏科

“项目制”极大地推动了民间社服组织兴起的同时,也极大地推动了社会工作者这一职业人数的扩大。更具体一点讲,社工行业从业人数的翻番,相当程度上是专职于项目活动开展的社工人数增多。科班出身的一线社工总体数量还是偏少,许多人是职业中期开始转型,考取了社工证在机构工作。

转型成为的社工相比较高校系统教育培养出来的社工在专业性上有着一定的差距,在专业价值理念上相比之下更是有着相当大的理解差异。他们往往在行政工作中更具有优势,对于项目中常常使用的小组工作和社区工作有着自己的理解,由于过往的工作经验积累,做起来可能也会比科班出身缺乏实践经验的社工更具有优势。但是,就本人的体会和访谈经历来看,转型的社工基本都不具备开展专业个案工作的能力,而大学生的年龄和理论积累在个案工作中有鲜明的优势。不过这个问题在社里的讨论意义不大,个案工作环节鲜有在项目制下的发挥空间。

说到工作经验,这既是转型社工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劣势,是造成社工实务中形式与痕迹繁纷的个体层面上的主要原因。不同于西方的市民社会,中国社会的“乡土性”浓厚,社会工作作为舶来品在文化理念上就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即所谓本土化的发展道路。当下,同心圆的关系视角依然适用于形容我国社会现状,他们所具有的工作经验往往也可以等同于对人情世故的体会,远胜于象牙塔出身的社工。一方面,这使得他们迅速完成了角色转换,迅速熟悉了社工岗位,在各项事务上能够灵活上手。另一方面,过于看重人情世故使得专业价值理念更加淡薄,看问题想问题的视角常常失去专业角度的焦距,活动上得过且过,意思到了就行,交流中定位模糊,用传统的思维模式建立与各方的联系。若是出现前文所述的问题,如要平衡开支和专业性时,他们往往倾向于经济层面的考量。项目开展时会更多以以配合街道、居委会等要求为主,而非以服务对象为中心。

比较困难的地方在于缺乏自我修正的力量。专业价值自省是一个需要长期人文熏陶才得以稳固的品质,这给予了社工在面对现实冲突时自我调节的能力,显然这对于“老油条”们无法指望。更无奈的是,两类群体的在机构中往往呈现错位的情况,社工新人们接触被“老人”们带领接触到的“社会现实”会极大打击价值理念的思维,仿佛理论和现实就应该有所差距,并且舒舒服服地给了台阶下。慢慢下去,接受项目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执行过程中通一通情理,心安理得的计划形式的工作,便再无阻拦了。

4 总结与思考

4.1 总结

通过个案访谈的方法,收集资料,对一线社工进行了调查研究,依托访谈资料发现了社工实务中“形式”和“痕迹”的表现形式,从宏观背景、政府、机构、社工四个位面分析社工实务中“形式”和“痕迹”形成原因。

从项目制发展的角度上,国内的研究课题都充分说明了,在中国社会飞速发展,社会转型进程剧烈的背景下,项目制模式的出现是历史发展的潮流,并将长期存在于社会服务大框架之中。这些研究为本文从上到下多角度分析项目制做了理论铺垫,从而能从更加全面的视角看待其暴露出来的问题。

4.2 “形式”与“痕迹”是专业主义的歧途

究其根本,所谓“形式”与“痕迹”是专业主义理念发展过程中的错误导向,并因复杂的社会情况而成为顽疾。科层制的理念中,每一个步骤环节设计都是有必要的,体现出行动的合理性。可每个学科领域各有其自身的特点,尤其在项目制上,科学主义的思维模式难以和更强调人文色彩的社会工作相兼容,发展到一定阶段,就有了越来越多的形式和痕迹工作。

从形式中抽离,回归服务本质,跳出数字与报表的泥潭,这是专业主义所需要的去粗存精的过程,而这一点的实现,需要社工机构、政府和项目落地方三者共同进行理念上的转变。社工机构需要意识到,服务水平是一切的来源,只有把服务做好,展现自身的专业性,才能回应外界对于项目的质疑。政府需要意识到,漂亮的统计数据和美化的新闻稿、服务报告不是评判项目的全部,求是求实让每一分钱都能用在刀刃上。而落地方需要调整自己的角色定位,配合社工机构合理进行项目运作。多一份真诚,少一点套路。

4.3 项目制需要深入优化与改革

从现实角度出发,作为需要长期坚持和发展的服务模式,项目制仍有着很大的调整余地,尤其是对项目成效评估的环节,制定完善好准入审批环节。

现在普遍推广的第三方监测评估是值得重视的环节,当然其本身也收到着“形式”和“痕迹”的困扰,受限于研究范围没能对此有足够的展开,不过相比之下其独立性的优点无可比拟。总体来说,其数量而言相对还是太少,大多数人尚未意识到其具备的潜力和至于项目的重要意义,且具备专业素质拥有监测评估技巧的社工人才也较为稀少,现在负责这个工作的机构和人员匹配不了实际发包项目的需求。如果说机构的孵化和人才的培养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那么加强联动沟通则是当下可以做到的环节,至少不至于出现活动开展后社工毫无反馈的情况。

另一方面,需要对当下有所泛滥的僵尸机构、空壳组织有清醒的认识,这些“子”组织与“母”机构运用规则漏洞在财务层面上规避了一些限制,或是利用信息资源优势,通过压低所报经费获得项目的行为,本质上都不利于行业的良性发展,影响了社会工作的口碑。

4.4 外部力量的帮助对社工个体思想层面的支持有重要意义

在访谈过程中,半数受访者都曾特别提到了专业督导力量的帮助对于工作成效的改善,这其中不仅仅是工作方法上的指导,重要的是在于培养社工专业的价值观念,形成一种特殊的纽带,约束自己的行为,激励自己努力前行。对于社工而言,很多看似很公式化的工作也可以做的很有专业性,方法技巧可以相对简单的学会,关键在于需要有那么一颗心,内心具有的驱动力促使你改变形式化的工作,相比之下这培养难度更高。这即所谓专业的价值观念,在面对复杂多变的现实工作中,我想不到比这个更具有约束力的武器了。

中国发达地区也就是社工发展相对繁荣的地区,从业者彼此之间的互动讨论分享是很普遍的,包括着像“社工大咖”的经验交流,高校学者的学术沙龙等等,这些都能成为照亮处于反思期间的社工的一盏明灯,鼓励着更多的人“坚定”地走下去。有这样的报道[16]:

一个女社工大咖的成长之路:在东莞,在正阳,不乏这样一群社工,他们肩负社会使命,拥抱着属于自己的梦想和信念,突破各种艰难险阻一路披荆斩棘,正阳社工陈淑芬就是其中的一个。她说:“社会工作的路,远比其他任何一条路都要艰辛,它是理想与现实的最残酷的碰撞,但是我还是想走下去。”

5 结 语

项目制已经充分证明了自身的价值,其基本适应当下中国社会发展的复杂情况和基层社会服务的大致水平,在未来有足够的改进空间和发展潜力。所以此次研究不是对现有项目制模式的运行进行质疑,即非政治或经济学上的视角,而是管中窥豹,了解认识社工和机构普遍的工作情况,并以此可以对政府相关部门参与项目购买决策,第三方机构的评估方法,以及服务落地的社区工作人员分享价值信息和考评思路。

项目制虽然是当前许多城市的社工机构发展壮大的主要缘由,但相当一部分组织机构并不在这种模式下运营,有许许多多的个例存在。但目前国内的社会服务机构存在着一定共性,这是专业主义和科层制潮流下所无法避免的,项目制只是将许多问题放大和具象,具体到工作中就如同迷失于“治疗与方法”的丛林之中一般,失去社工服务所应有活力和弹性。明晰社会工作所处的环境脉络,尽快关注并寻找克服形式主义和痕迹主义的方法是很有现实意义的讨论。

完全不必怀疑社会工作的意义,突破旧有形式的潜在道路是可以找到的,一定程度上的形式与留痕,或称之为标准与规范的流程,是社工未来发展方向的所必须的要素。面对过度的专业方法机械化和专业理念边缘化的趋势,需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清醒的认知。只要有充分的实践,就能从内部发现诸多“病症”的根源,反思过往工作的不足,不断丰富社会工作发展和基层治理改革进程中的本土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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