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光
漫天大雪,洋洋灑洒,将整个天地都笼罩了起来。古城大同像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它好像也变小了,像模型般得可爱了,一切都是粉雕玉琢,晶莹清新。那城楼高阁愈发分明朗目,雄壮威武,那耸峙的乾楼、雁塔,那迷宫般的永泰门,那金碧琉璃的代王府,那高脊飞檐的大雄宝殿,那护城河畔固坚的马面,那城楼深邃的重檐,那笔直的棋盘街道,那挺拔屹立的牌楼……
城墙上、乾楼下,林风深深地呼了一口白气,“啊,好清新啊!”
沿北城墙走来一个穿着粉色风衣的少女,一边走一边取着镜头拍照。
“这是一个有趣的女人。”林风心想。
“嗨!林风,别动,给你拍张照。”走近了,原来是风铃,她说。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林风问。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风铃问。
“我啊,看天上彤云密布,就早早跑到城墙上等着下雪,来看雪景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别忘了,我可是记者啊。我说单位要取景,便进来了。”李风铃兴奋地说着。
“原来是走后门啊。”
“不要上纲上线嘛,人家下雪天不让我们进来,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我拍了好多美景呢。”
“我看一看。”
李风铃打开相机的照片。
“哎,怎么把我拍得这么小啊。”林风喊道。
“取景嘛,人就小了。下回专门给你拍一张脸。”
“哎,听着好像是骂我呢。”
“是在夸你呢,自个儿心里乐去吧。”风铃笑着说,“看我拍的好风景啊。”
那是一面有矩形西番莲砖雕的朱红色宫墙,砖雕及上下墙围、高脊墙檐,都是黄金色,墙后刚好露出宫殿的飞檐、屋脊、鸱吻,宫殿两边有干枯带叶的槐树,房檐下黑黢黢的,像一只张着的大眼睛。雪花斜斜地落下,相机捕捉成千百条下坠的短线。
“漂亮。”林风赞叹道。
“美景本天成,美目偶得之。”
“臭美。”
下一张,仍是那样的墙,墙后的背景是一株黑黢黢的松树,还有一个刚露出墙头的摄像头,墙头上挂着一块不大的蓝色牌子,写着“清远街”,墙前合适的距离处停着一辆蓝色的共享单车。
“这个景取得好,刚好停着一辆自行车呢。”林风说。
“那当然了,我等了好久才拍的。”
“嘿,车子上还落着厚厚的雪。”
“骗你呢,那是我推过去的哦。”
“那车上的雪不滑落吗?”
“哼,你知道我有多么的小心翼翼吗?”
“还有这一张,是风雪中的鼓楼,妙的是,鼓楼的飞檐仅在右下角,左上角仅仅露出一盏路灯的脑袋来,把那雪映得纷纷扬扬,翩然起舞。”林风说。
“我最喜欢这一张了。”风铃骄傲地说。
最后一张是登城墙时先要进的小四合院的门,只见那窄窄的门楼里亮着一盏黄灯,其余则是灰的砖、白的雪、青的天,还有一些朱红的点缀。
“美啊!感觉暖暖的。”林风说。
“那当然了,拍摄的角度和光线都有很高的要求呢。”
“在这里坐一坐吧。”
“是邀请吗?”
林风被这句突然的话问住了。看着林风的窘态,风铃笑了起来。
“我喜欢在西城门城楼那里往城里看,那里更能看到烟火气。”风铃说。
“那我们走吧。”
由北向西,一路顺风下坡,走得很快。
“我真想念一首诗,”风铃说,“你不邀请一下吗?”
“好,欢迎。”
“我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闭上眼睛幻想它不会停。抬望眼,雪落成诗,碎碎坠琼芳,飘飏过飞檐,铺成一地白毯;仿佛梦回辽金,宫墙本不老,为雪却白头,热烈红,恬淡白,漫然雪中,一不小心就白了头。”
“你这是什么诗?既有古体诗又有现代诗。”
“你管我呢,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美。”
“你知道什么是美吗?”林风问。
“你先说。”
“美,心灵的空明吧,像庄子说的那样:‘澡雪而精神。’”
“歌德说:‘艺术家一旦把握住一个自然对象,那个对象就不再属于自然了;而且还可以说,艺术家在把握住对象那一顷刻中就是在创造出那个对象,因为他从那对象中取得了具有意蕴,显出特征,引人入胜的东西,使那对象具有更高的价值。因此,他仿佛把更精妙的比例分寸,更高尚的形式,更基本的特征,加到人的形体上去,画成了停匀完整而具有意蕴的圆。’怎么样?”风铃问。
“你未看此雪时,此雪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雪时,则此雪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呵呵,你这个人真能偷别人的东西。”
“我这叫学习,估计王老师也会微笑点头的。”
林风和风铃坐在西城门门楼月台之上的长椅上,看着下面的华严古寺。
“每当看到华严寺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恍惚之感,仿佛穿越回了辽金时代。”风铃说。
“你是少数民族吧?是女真,还是契丹呢?”
“我还是鲜卑族呢,无论是鲜卑族,是契丹族,是女真族,还是元朝的蒙古族,都已经汉化了,你看那辽金元民族融合博物馆就是证明。……再看那大雄宝殿,那脊上的鸱吻,你说有多高?”
“4.5米。”
“是呀,真不敢想象,那么高啊!可是从高处望去一点儿也不大……在这个位置看,城里的建筑好美,好美的雪城啊!”
“那些普通的四合院也美吗?”林风问。
“当然了,它们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的。”
“那城外的那些楼房呢?”
“那也美啊,那可是我们住的地方。你知道吗?美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没有温饱就谈不到美,一个人总不能饿得快要死了,还有心情去谈论美吧。”
“那你如何看待房子?比如说要大房子,要好地段,或者要城内的四合院呢。”林风忍不住问道。
“房子嘛,本身就是一个住的地方,量力而行才好,非要追求大房子,反而有压力了。城内城外都无所谓了,住在城外,闲来到城里走一走,看一看,了解了解古代的建筑和文化,便心满意足了。即便是住在城里边的四合院,虽然房子属于你,如果你每天只能看到四角的天空,反而不美了。美不是占有而是欣赏,关键是你要有发现美的心灵。”
“说的真好!”
“那当然了。”李风铃娇羞地一笑,“有点儿冷啊。”
“那咱们下去吧。”
“我还想看一看雪城呢。”
“那……那把我的衣服穿上。”
“算了吧,你才穿那么一点点……喂,不能光练嘴呀。”
林风把棉外套脱下来,要披在风铃的身上。
“跟你开个玩笑,我才不冷呢,这样的天气,我早已习惯了。”
微风拂过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清脆、悦耳,让人平和安静。
“风铃,虽然构造简单,却能发出美丽的音响。”林风说。
“风,你倾心我的心犹如懂得风铃的旋律,清越谐和,你不必徘徊,不必解释,静静聆听。”
“真美!”
“什么?”
“诗。”
“诗是谁做的?”
“你……你真美!”
“讨厌!哎,这里看不到鼓楼啊。”
“鼓楼不在这条街上,前面是钟楼。”
“你还记得不记得鼓楼上发生的一件事。”风铃问。
“啥事儿?”
“你忘啦,一个醉酒的人,准确说是一个装作醉酒的女人,挽着你的胳膊。”
“哦——不记得。”
“真的不记得。”李风铃掐着林风的胳膊。
“真不记得,那天我喝多了。”
“你们在前面表演给谁看?你们那些拙劣的演技,在我们旁观者来看有点好笑。”
“是是是。”
“要对……好,你知道吗?北魏冯太后在爱人死后还跳到火里殉情呢。冯太后可是北魏杰出的女政治家,班禄制、均田制、三长制的卓越设计者,这些制度一直影响到隋唐呢。如有背叛,哼,可就死定了!我可是看过《冯太后传》的哦。”
林风轻声地念着:“热情似火腾腾跃,冰冷如雪舞回风。”
“什么?”
“冰天雪地,难得有这么一位熱情似火的美女。”
“嗯,知道就好。”
“哪敢啊。”
“什么?”
“哪舍得。”
“哼,第一次说的才是心里话。”
“真的。”
“我又冷了。”
“你不是不冷吗?”
“喂,零下十几度了,能不冷吗?”
“那,我把外套给你穿上。”
“是你心里自愿的,还是我说你才给的?”
“自愿的。”
“要是我说你才给的,那我就还给你。”
“自愿的自愿的。”
“好吧,咱们赶紧下城墙去吃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去。至于衣服嘛,我仍然还给你,我又不冷了。嘻嘻……”
“刀削面是不是有点儿简单了?咱们去吃老大同火锅吧。”
“人家就想吃刀削面嘛。”
“那好吧,走,吃一碗正宗的大同刀削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