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熊
即景
轻薄的风,在黑胡桃相框里费力地
解读一段故事与两个人的附属关系
斑驳的照片、信笺、吊坠,像草木
春天植入大地,捣出植物学的术语
——回忆在酒瓶里飞,又在气泡中
消减手环上最原生态般撩人的情话
青春很白,不考虑缄默的鸟群。此刻
我就是那株在36摄氏度阳光下暴晒的
艾蒿,和被弹弓肢解命运的黄花梨木
每一道裂痕都是曾经渴望交合的三奇纹
实习期
父亲又打电话来说读书与种地的优劣关系
更多完美的设定,在柴米油盐前瞬间炸裂
塔房偌大,床头的诗集有了苹果酸涩后的
甜。我把影子备份到已无光线的黑体字里
站在窗台,任钱包余额浸透那皱巴的青春
木制的餐桌上裹了套杏色格纹棉布,即将
和脱沙的墙体庄重地完成对一只猫最后的
抒情。这也是我在立夏后反复跌入梦境的
原因,就像我一生中错过了太多的人和事
却突然在意这一刻与万物执手相依的阳光
乡居辞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炊烟醉成了风
两只喜鹊在树上啄出海棠一样的花纹
它们透蓝的瞳孔里溢出星光。这些光
仿佛让我窥探到布满疼痛记忆的乡村
和因血糖摄入过低在夜晚打滚的少年
如今,细碎平常的生活有了新的支点
我读着书,细数太阳漫过山腰的意义
我喝着茶,裁剪体内反复更新的词句
至于那些在山坡上被雨水磨平棱角的
岩石,我也会赤足补齐一首燃尽的诗
坦然接受牛栏江畔赠与的瓜果与野蔬
——我知晓这一系列渾浊衍生的场景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最令我懊恼的事
莫过于无法看懂一个村庄嬗变的生平
屋后的芥菜已扮绿了日渐腐朽的栅栏
舌尖缠绕的乡愁,每一刻都可能击中
游子在城市上空剔除孤独曲线的身影
就这样想着,在与芦花长久的对峙中
微缩的田园将会升起乌托邦式的浪漫
速写
人群静默,唯有手机防窥屏在汽笛中闪烁
两个月来,我沿着黄白搭配的标线往返于
单位与公寓之间,将碎片的生活逐一命名
生锈的纱窗,长出翠绿青苔的盆景,一个
每天相遇,坐在合欢树下读书的陌生女孩
所有留白的场景似乎佐证一种隐喻。比如
记忆里的沥青路就让这个叫艳山红的小镇
不厌其烦地为每个异乡人疏通梦想的迷宫
不妨涂改月色,从流动餐车的价目表上点
一份狼牙土豆,激活那些刻在案板背后的
细节。也可以哼着小曲儿,摘几株金银花
替一个寄身于黑夜的壁虎喊出遍地的欢愉
有时我只需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抵达,就能
与好友在秋风的歧义中习得静电学的原理
他坐在公交站的长条椅子上喊了我的名字
我们开始感叹和期许,火锅里蒸腾的雾气
让两个多年未见的人变得透明。相比之下
窗外的霓虹也在根除我们不可预知的爱恨
与孤独
失语症
医院门前的白皮松落寞了心弦。四年了
更多药片注解于母亲患癌后带来的薄凉
——在这里,复发和转移是医生口中最
空茫的词,像无边暮色,冲淡大地的盐
“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这
是我常提及的海子的诗句。我开始翻阅
菜谱,向小姨学习烹饪技法,油盐几何
闲置的厨具便有了烟火气。我为她做饭
遵从医嘱,避开所有与辛辣有关的食物
家常菜也在葱姜蒜的隐退中失去了点缀
她胃口并不好,嘴角还残留着朦胧的白
炉火慢炖了三个小时的鸽子汤几乎没动
我告诉她别被病检报告单上的数据裹挟
要坦然面对,收敛心中愈加沉重的情绪
要用食材阴影里蕴含的营养元素,挣脱
病魔焚尽后莫名出现的,现实主义劫难
……而话音刚落,手术台上引发的各种
病症,让她再次滋生出一条动荡的疤痕
她变了,不再提及初入社会的锋芒。她
习惯将母语移植到一个失眠解冻的夜晚
悲痛时,也不能与儿子达成必要的联系
下堰告别
你要去浙江打工的那天晚上,揿灭的
烟蒂在我翻滚的胃里有了精准的界限
位于东经122度、北纬30度交叉处的
甬城,总能驱逐我与思念无关的讯息
这又如何?屋檐旁筑巢的鸟磨出闪电
饭菜已备齐,碗筷从虚空处切割记忆
刚出锅的水煮肉片被热油激发出一种
无言的温暖。我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
有意识为对方擦拭嘴角的饭粒,任由
窗外绵延的月色辉映着桔梗花的忧伤
那时,水泥台阶下还未长出白色菌丝
轻微抖动的旅行箱,交错的巷道,在
暴雨的命题里戳穿了秋意辽阔的影子
我想起街边的护栏追着野草,令一度
拔高的楼群消逝于夜班车的行驶轨迹
当我们抵达,取票,安检,的确会有
一个磁力相吸的拥抱,痛似乎是此刻
我们都钟于周杰伦《半岛铁盒》式的
抒情,也钟于那些余晖般柔美的过往
暑假来临,朋友们在修缮自己的命运
我依旧是那个未被生活刷新认知的人
像指甲末端的倒刺,交出层叠的防线
梦中证词
斑驳的天空是比故乡更为古老的存在
不可否认,眼前无数条乌鳢披着黑色
泳衣,划破了这些浓密而皱缩的海藻
阿波罗的光太奢侈,需要一袭星辰的
点缀,以至于我要模仿蒙古马的动作
在东津河的石桥上踏出蔚蓝色的雪花
语言功能尽失的梦里,我很难和流萤
签署和解协议,晚风也不愿为我引路
辨认。铭记那些弥漫着饥饿感的游戏
铁环、弹弓、陀螺、贝壳哨、飞行棋
记忆从噪鹃尖锐的韵律中释放。我想
押上生活的全部砝码,带领朝霞撤退
让童年的玩具成为对抗时间的狙击枪
纤细的锦屏藤已无力惊扰白鹤的行程
最老套的戏法仍在延续。父亲的中年
与沉甸的铅球和一辆老式自行车有关
弗洛伊德:我们的思念,时光的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