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小敢
曾经很多个放学的傍晚,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安静得像个雕塑,或者说我的确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外壳里,做不到开口,做不到跟你分享我在学校的生活。你从未听我说过好朋友把她奶奶做的米花糖分给我吃,某天我的物理老师上衣穿反了,我某天学得很累,某天过得无聊,这些感受我也不会告诉你。
只有我小升初考试、中考,还有高考结束之后要做人生重大选择的时刻,你会作为一个人生导师的角色给我灌输很多道理,我们的交流都像开会一样正式。我永远是一个被教育的角色,你说我听,雷打不动。
我人生的其他重要时刻——比如,声乐比赛或者演讲比赛,你几乎每次都会到场,尽职尽责地接送、照相、录像,尽管我们几乎不说什么话。所有的一切在当时的我看来不过是走程序,是你的责任感让你去做这些事,仅此而已。
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和绝大多数父女一样,你开心地抱着我,把我举得很高,有时甩来甩去, 我总被逗得咯咯笑。后来,你工作越来越忙,经常加班、出差、应酬。
小学六年,我都在外婆家度过,上初中时被接回家。你完美地擔起父亲的责任,任劳任怨接我上下学,周末一有时间你就会带我们出去,诡异的是我们还是没什么话说。
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期待远高于我的实力。打小我就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倒也能够成为比较优秀的那一拨人, 但绝非拔尖。你当然发现情况并不如你期待的那样,可你还是想挣扎着扳回一局,尝试改变我这件雕塑作品的形状。
初中那段时间,你经常设置一些需要思考的小问题,比如,为什么马路上某个路标和其他路口不一样,想要训练我的逻辑思维和观察能力。一开始我还会傻里傻气地给出一些不经大脑思考的答案,然后你炸了,我蒙了。我听出你的失望和无奈。沉默许久, 母亲会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我们很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也从不会戳穿母亲极力掩饰的心酸。
我心里开始反抗,在心里进行千万次应对你发火的场面,每次都精准找到你的漏洞,无声地在内心反驳你。我每次也都认真地思考那些问题,甚至后来慢慢地和你最后揭晓的答案是一样的,可是我不会说,因为说出来有错的风险。我让你彻底感受到深深的失望,我切断了你了解我的重要途径,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时不时会怪你不多花时间陪伴我。这种感受是间歇性的,有时强烈,但往往又很容易消失得无影无踪。比如,你带我和母亲参加某次酒局,你的朋友喝多了跟我说你对我心怀愧疚,请我不要因此怪你。那种时候,我甚至后悔以前居然真的产生过怪你的想法,甚至想要扑到你怀里安慰你,说我从来不怪你,将来也不会。不过这样的场面绝对不会发生,毕竟我们的相处模式里可从来没有这么温情的场面。
如今我步入大学,成了一个稚嫩的成年人,才开始尝到做一个大人需要经历的点点艰难。我甚至想,如果我现在有小孩,做得一定会比你糟糕一万倍。本职工作、人际关系、家庭责任各方面的压力都落在你肩上,于是你不得不做出一些抉择,有些时候矛盾的出现不是因为有人做错,但是却会一连串地让很多人承受痛苦。可是没有人可以面面俱到,就算有,我也不希望你是这个完美到可怕的人,完美地兼顾一切。
成长必定伴有痛苦,如今尽管那些矛盾仍然存在,但成长让我拓宽了视野和格局,慢慢治愈一切。现实不可能完满,分歧永远避免不了。可那些都是现实维度的问题,永远不会改变你累了一整天后回来蹑手蹑脚给我盖上被子时看我的眼神。
有位名人说过:“我们登上并非自己选择的舞台,演绎并非自己选择的剧本。” 纵使现实千万般无奈,我也知道爱永远存在。所有的埋怨、厌倦、愧疚,都可以因为这份坚定, 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