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戒不掉补习班的，是中国家长

刘婷

事件回放

毫无疑问，面对补习班，家长们的矛盾心态由来已久。近期国家推出的“双减”（《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等一系列教育改革措施，改变了潮水的方向。被称为“影子教育”的校外培训机构，其“野蛮生长”被按下了终止键。老师私下补课“落网被抓”刷屏网络，培训机构裁员消息又陆续传来。

“双减”不仅会减轻学生过重的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同时也会减轻家庭教育支出和家长相应的精力负担。但让家长们适应新政策、转变教育心态，还需要一个更长的过程。有人试图寻找其他的补课方式，有人把目光转向素质教育培训，有人决心“躺平”开始家庭教育……“双减”下家长众生相，有“内卷”与“反卷”的拉锯，有教育资源不均衡的担忧，也有家庭教育缺失、孩子健康成长空间被忽略的时代反思。

“家长”的未雨绸缪

手机里被各大媒体平台推送“双减”落地消息时，广州的曾女士正等女儿从英语培训班下课。女儿上课外英语培训班有一个很大原因是她对英语十分有兴趣，虽然孩子现在还小，但如果能通过校外培训机构打下更扎实的基础，以后无论是建立科目优势还是出国等，都没坏处。

在近期女儿培训班的微信群里，众多家长讨论的头条话题从来没有离开过“双减”。消息真正落地时，400多人的群还是瞬间炸锅了。急着要求培训机构退费的家长并不多，他们中问机构老师最多的问题反而是：如果培训班不能办，有没有什么办法私下补课？

在这种未雨绸缪的“内卷”气氛下，曾女士也迅速添加了经常给女儿补课的老师的微信。群里已经有人开始讨论以后如何约老师上门补课，甚至想好了老师上门的访客登记：不填老师，而是填“钟点工”。

事实上，曾女士并不像群里的一些家长，早早购置了优质学校的学位房。由于对口的公立小学口碑、升学率并不是很好，她和爱人一早就规划好让女儿就读家旁边的私立小学。不过，从去年开始，私立学校也不能组织考试，开始实行摇号，摇号让民办学校从卖方市场转变为了买方市场，学校需要付出更高成本提升教育资源，因此学费也上涨了大概30%。

曾女士意识到，以往被灌输的给孩子划好起跑线的观念似乎要被淘汰了，大环境把大家拉到了同一个起跑线，短时间让家长们都产生了不知道该往哪用力的彷徨感。在未来孩子的成长空间中，家长要付出更多的不是金钱而是时间，对于一线城市的多数家长来说，这可能是更奢侈的投入成本。

“反卷”外的隐忧

当潮水退去的时候，有人还在焦虑新一轮“内卷”的方向，有人已经开始设想“反卷”之后的不能承受之重。

“ 你来我培养你的孩子，你不来我培养你孩子的竞争对手”，当初在培训机构外看到这样的标语时，王先生虽然心里有些不适，但着实被戳中了。毕竟前一天，平时在班级排名中上的儿子才因为考试没考好在家长面前崩溃大哭。

打听了培训机构的费用，一对一辅导，一节课800元，王先生来不及和妻子儿子商量就在冲动之下给孩子报了课外补习班。身边的朋友很多都是清华北大名校出身，朋友的孩子上的基本都是深圳一流学校，伤害都是对比出来的。

由于去年疫情期间有很长的居家办公时间，王先生当时给儿子辅导了一个月功课，很快在成绩上看到了成效。但随着恢复办公之后，他和妻子就很难再腾出时间给孩子补课。让王先生没想到的是，刚刚决定“鸡娃”，“双减”政策就猝不及防地来了。这让他时常陷入焦虑，后悔没有早点给孩子报班。

对于王先生这样的中产家庭来说，一步步打拼，就是为了能让孩子在成长资源上有更多优势。即便是众多条件和资源较差的家庭，也更依赖于通过学习考试升学的途径实现阶层跃升。当这条依赖路径改变后，一些家长感到失去了努力的方向。

在讨论了“双减”未来可能产生的冲击力之后，王先生和妻子决定以后轮流上阵给孩子补课，重点培养孩子的学习能力。毕竟，以前家长被要求给孩子提前划个起跑线，现在大家都不知道该划在哪里，反而轻松一些。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假装佛系”

这届父母被“童话大王”郑渊洁称之为“史上最焦虑的一代父母”，并直言：“孩子的压力都是父母造成的，如果某一个学校不给孩子留家庭作业，家长就不干了，他觉得别的学校留了，升学的时候他的孩子就会吃亏。家长把全部的价值都放在孩子这儿，没有别的了。”

“面对激烈竞争，唯有能力更强才会有更多生存空间”的想法，使“鸡娃”的家长层出不穷。如果因为“双减”，孩子们不用再写繁重的作业，也不需要假期参加课外辅导班，那么如何追上“优秀”的同龄人？尤其是现在严控50%的普职比，一半学生甚至考不上高中的背景下，家长们普遍担心，“快乐童年”是格外奢侈的。

不过，正如曾女士的設想一样，未来环境不明朗，家长们不得不转变思维，花费更多时间关注孩子的人格健康、素质教育甚至是体能教育。当然真正让父母放下担忧、减少给孩子施压，更多要看后续系列教育政策的落地和教育资源的完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 双减”并不完全是为了给孩子“减负”，同时也是为了助推教育去资本化、教育公平化以及降低教育成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双减”或许只是个起点。未来，中高考改革、教学方式转变、学业评价方式优化、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配合……或许都将陆续到来。近日，上海市教委就决定，小学阶段不进行期中考试或考查，三、四、五年级期末考试仅限语文、数学两门学科等等。

上海家长陈女士在看到这一系列政策推进之后，长舒了一口气。以前为了让孩子提升奥数在升学中的优势，自己也并不轻松，双休日、节假日几乎都在竞赛班的路上。而这下，不仅自己，周边家长的心态都开始“佛系”起来，虽然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只是表面佛系。

不过，对于一系列禁止阶段性考试给学生施压的情况，陈女士还是持保留意见。她觉得，孩子终究是要通过中考、高考升学，如果不能时刻知道自己的位置，没有外界压力带来的动力，仅靠“内驱力”还是会让人觉得不安。

太多家长已经习惯了剥夺孩子自主选择的权利。事实上，置身应试教育中心的孩子对于当下和未来的认知，未必就不如家长深刻。有时候，他们甚至比自己失措的父母显得更有主见。

女儿上完英语课出来，曾女士把“双减”落地的消息告诉了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曾女士好像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妈妈你放心，我自己也会努力学习。”年幼的女儿语气很平静。

//摘自新周刊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