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晓康
几年前,胆子小的我决定去澳大利亚大堡礁跳一次伞。这项极限运动全程都有教练陪着,我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这次跳伞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在教練给我录制十多分钟的跳伞视频里配上我最喜欢的两首歌,做成v l o g。去之前,对着别人的跳伞视频,我预演了好几遍流程,全程我都要控制好表情。毕竟跳伞视频轻易不能重拍,而稍有不慎,表情就会夸张到不忍直视。
为了做好表情管理, 我做了很多功课,记下很多规则,比如,不要张开手,这样可以减轻身体的不舒适感,怪异的表情就不会出现在脸上;不要张嘴,因为张开了之后可能再也闭不上;眼睛尽可能往下面看,可以把额头的肌肉绷紧,拍出来的皱纹会少很多。
随着小飞机离地面越来越远,预演好的这些控制逐渐土崩瓦解。出舱门的那一刻,我彻底后悔了。难道我要和一个比我高、比我壮并且素不相识的男人一起消失吗?风和人把我挤在机舱门口,我按照教练说的跪在地上,却不想再往前多行一步,最后还是他凭借力量优势让我的身体一点一点悬空。
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就从4500米的高空坠入苍茫天地,设想好的所有方案都被恐惧推翻。我看到教练正在摆弄他缠在左手上的GoPro(运动相机)。为了不让自己在视频里显得难看,我只能闭上眼睛,在脑子里默默地唱着“再次俯瞰这个世界/会让我觉得好一些”,调整心态,右手握拳,伸直胳膊,模仿超人的样子,努力恢复镇定。
教练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张开双手。但按时间算,我的第一首背景音乐还没有结束呢,我摇摇头。教练又拍拍我抓在背带上的左手,我以为他要用相机拍我的脸了,就换到下一个动作。却没想到,他打开我的手,在我的手掌心比画出单词“free”。
是让我放松的意思吧?我不理会,依然面色凝重,眯着眼,透过眼皮缝隙,看到他用缠着G o P r o的左手在我面前不停地挥,随后两只手放在我面前,把镜头按了下去。
我诧异地张大嘴,还没来得及大声说话,扑面而来的风就灌进我的身体,是带着咸咸味道的清凉海风。表情管理系统崩溃后,脸上的肥肉全都被逆来的气流吹动,嘴巴再也闭不上了。
为什么不拍了?是觉得我太拘束吗?还是已经结束了?这时候我才彻底睁开眼,眼前是一大片翡翠般的海。反正也不拍了,那我在天空之上,就做到足够的f r e e吧。其他的,落地再说。我放肆呼喊,恐惧都被我吞咽,龅牙可能露出来了,嘴唇一定很像香肠,皱纹一定很多吧,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除了大海,没有人看得到表情丑陋的我。
后半程的自由落体是我有记忆以来最有激情的一次体验。之后便是降落伞撑开后的滑翔。教练把他面前的透明罩打开,在耳边告诉我,很遗憾G o P r o坏了,没有拍成视频,所以这次跳伞free(免费)。
我的心一沉,岂不是我的v l o g就没办法做了?不知道是吃惊还是惯性,我张开的嘴一时闭不上了,睁大的眼睛也不舍得重新眯起来。教练把控制降落伞方向的两根拉绳给我,我彻底忘掉了没办法拍视频的遗憾,我们在空中转了好几圈,看着眼前翡翠般的海面,感觉马上就要与大海融为一体,而我此刻变成了“拥抱未来”的模样。管他呢,我就免费尽情地玩一次吧。
那时候我兴奋的表情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我只记得面前的浩瀚大海,还有自由飞翔的感觉。那10分钟,对我触动最大的不是关于克服恐惧,而是丢掉束缚后的自由飞翔。我本来被束缚得很厉害,却意外得到了一次独一无二的体验。
层林染//摘自《读者》(原创版)2021年第6期,是仙人掌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