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汤济铭
构式语法认为,构式是形式与意义的匹配对应体,包括语素、词、句子、语篇等各种层次的语言表达。我们可以将由一个语素和“-bar”构成的词,看作是一个构式内部组成成分可以替换的图式构式—“-bar构式”,该构式可以衍生出很多的实例。本文对“-bar构式”的构式义进行了研究,发现“bar构式”的构式义为“能够被怎么样”。它是人们认知域中的意象图式在德语中的投射,反映了人们对客观世界中“能够被怎么样”这种关系的认识。
构式语法理论是20世纪80年代末兴起的一种语言研究方法论,构式语法理论是对乔姆斯基的生成语法理论的一种批判。生成语法理论认为,通过研究语言的形式可以揭示语言的本质。研究语言的形式可以脱离语言的语义和功能;语言研究的重点应该是那些可以用语法规则推导的部分,至于习语等无法通过语法规则解释的现象则不予理会。构式语法理论反对生成语法理论,认为研究语言的形式不能脱离语言的意义和功能。构式语法理论认为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匹配对应体,对构式的研究要结合它的形式、意义和功能(Fillmore,1988;Langacker,1987;Goldberg,1995,2006;Croft,2001;陆俭明,2009;王寅,2009,2011;牛保义,2011;严辰松,2006等)。
在构式语法理论的几个重要流派中,目前以Goldberg为代表的认知构式语法理论较为著名和备受关注,本文仅以Goldberg构式语法理论为指引来加以论述。
Goldberg(1995)对构式的定义为:“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匹配对应体
Goldberg这一定义,我们可以理解为两点内容:第一,任何语言表达都可以认为是形式和意义的匹配对应体。无论其大或小(语素、词、句子、语篇),简单或复杂(简单句或从句),它都具有自己的形式和所表达的意义;第二,任何语言表达,即形式和意义的匹配对应体,只要它的形式或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通过它的组成成分或者其他先前已知结构形式完全预测出来,我们就可以认为它是一个构式。
这里所说的完全预测是指通过语法规则来解释。构式语法理论认为,不是所有的语言表达都是通过语法规则产生的,现实中存在着大量不符合语法规则的语言表达,它们的形式不符合语法规则,不能通过语法规则来解释,因此这些形式上不符合语法规则的语言表达可以被认为是构式。
此外,有些形式符合语法规则的语言表达,它们的意义不是它们的组成成分的意义简单相加,也不能用语法规则来解释。例如,在德语中“Auf den Hund kommen”是一个形式符合语法规则的语言表达,但是它的意义不能用它的组成成分的意义简单相加来解释,这个语言表达具有独立于它的组成成分的意义,并不是表达字面“朝着狗走过来”的意思,而是表达“陷入艰难的处境”的意思。再如,“Schwein haben”也是一个形式符合语法规则的语言表达,但是它的意义同样不能用它的组成成分的意义简单相加来解释,这个语言表达也具有独立于它的组成成分的意义,并不是表达字面“拥有一头猪”的意思,而是表达“出人意料的好运气”的意思。因此,这种形式符合语法规则,但其意义不能用语法规则解释的语言表达也可以被认为是构式。
可以看出,那些形式不符合语法规则的语言表达和那些形式符合语法规则但其意义无法用语法规则来解释的语言表达都可以被认为是构式。那些形式符合语法规则的,意义可以用语法规则来解释的语言表达则不被认为是构式。
Goldberg(2006)对构式的定义做出了调整:“任何语言构型只要在形式或功能的某个方面不能从其组成部分,或不能从其他已存构式中严格预测出来,就可被视为构式。此外,某些能被完全预测出来的语言构型,只要有足够的出现频率,也可作为构式储存于记忆中。”通过此定义,我们可以看出,Goldberg把那些形式和意义能被完全预测出来,但是有足够出现频率的语言表达,也认为是构式。例如在德语中“Guten Morgen”的形式和意义就能被完全预测出来,它表达字面“早上好”的意义,它是一个形式符合语法规则,其意义也可以用语法规则解释的语言表达,但是因为它有足够的出现频率,所以被认为是一个储存于记忆中的构式。
根据严辰松(2006)对构式的分类,“Guten Morgen”这种组成成分不可替换的构式被称为实体构式,因为这个构式中的组成成分不可以替换,是固定的。而那些组成成分可以替换的构式被称为图式构式。实体构式只有一个实例,而图式构式由于成分可以替换,可以衍生出很多的实例。
陆俭明(2009)指出“构式是认知域中的意象图式在语言中的投射”。根据这一定义,我们可以认为,构式义就是认知域中的意象图式,它是储存在人大脑当中的概念,当它被投射到具体的语言中同具体的语言形式相结合就形成了构式。这一推断也符合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匹配对应体这一定义。
陆俭明(2009)提出构式不具有多义性,构式和句式是不一样的,句式可以有多义句式,构式是“形式-意义的对应体”,构式没有多义构式。
如果把NP1+把+NP2+VP看做F句式,那么F句式的三种实例:①她把衣服洗干净了;②这盆衣服把我洗得累死了;③我把北京城都跑遍了。三者虽然都属于“把”字句,但句法语义各异。所以,“把”字句不能认为只是一个单一的构式,应该根据所表示的语法意义的不同而区分为不同的构式(陆俭明,2009)。
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把”字句是一个多义句式,由许多个不同的构式组成,其中每一个构式的构式义是唯一的,是不变的。陆俭明(2009)指出,“由于构式本身是从形式和意义两方面来定义的—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对应物,所以构式不可能也不允许多义。”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认为构式义是唯一的。
陆俭明(2009)指出,“我们不要将句法格式(即构式)所表示的语法意义误归到格式中某个词的身上。”根据这一思想,正如构式义并不是由构式的组成成分的意义简单相加,相反我们也不能将构式义归到构式的组成成分中去。
《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就范这种错误。误将“一人(出)两块钱”这个“数量结构对应式”所表示的“每”的意思误归到“一”的身上,说这里的“一”是表示“每”的代词(陆俭明,2009)
正如陆俭明指出的那样,“一”平时不具有“每”的意思。当它在这个“数量结构对应式”中才具有“每”这个意思,例如“一人两本书”,“一人一把伞”。因此我们不能把这个“数量结构对应式”所具有的构式义认为是“一”本身就具有的。因此,构式本身具有独立于词语的意义,所以我们要正确的把握构式义,而不能将其误归到构式中的组成成分中去。
人从感知客观事物到用言辞将所感知的客观事物表达出来的过程可分为六个步骤:①客观世界;②通过感觉器官感知而形成意象;③在认知域内进一步抽象由意象形成意象图式;④该意象图式投射到人类语言,形成该意象图式的语义框架;⑤该语义框架投射到一个具体语言,形成反映该语义框架的构式;⑥物色具体词项填入该构式形成该构式的具体的句子(陆俭明,2009)。
根据陆俭明提出的这一假设,我们可以概括为:人们通过感觉器官观察到客观世界的某一现象,在认知域内抽象为意象图式,再投射到某一具体的语言中,形成一个具体的构式。因此,每一个具体的语言中的构式,都是使用该语言的人将其认知域中的意象图式投射到该语言中形成的,构式可以反映人们将观察到的客观世界中的某一现象抽象之后的认识。因此,构式可以反映人们对客观世界某一方面的认识。
德语中有的词可以和后缀“-bar”派生形成一个新的德语词,这种由后缀“-bar”构成的派生词,可以看作是由两个语素组成的一种构式,即“-bar构式”。
根据我们对构式定义的理解,任何语言表达都可以认为是形式和意义的匹配对应体。无论其大或小(语素、词、句子、语篇),简单或复杂(简单句或从句),它都具有自己的形式和所表达的意义。只要它的形式或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通过它的组成成分或者其他先前已知结构形式完全预测出来,我们就可以说它是一个构式。通过“-bar”派生而成的词是由两个语素组成的,且它的意义不是其组成成分的意义简单相加,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它是一个构式—“-bar构式”。“-bar构式”的组成成分是可以替换的,只要能和“-bar”派生成词的语素都可以进入到这个构式中。因此,“-bar构式”是一个图式构式,可以衍生出很多的实例。
在Digitales W?rterbuch der deutschen Sprache中搜索“-bar”可以查到一共有574个以“-bar”为后缀的德语词。本文采用定性研究的方法,就不对574个词一一进行分析了,我们挑选一些使用频率高的词来进行分析。
例如analysierbar,有“能够被分析”的词义,由动词词干“analysier-”和后缀“-bar”派生而成,analysieren是及物动词,有“分析”的词义。annehmbar有“能够被接受”的词义,由动词词干“annehm-”和后缀“-bar”派生而成,annehmen是及物动词,有“接受”的词义。anwendbar有“能够被使用”的词义,由动词词干“anwend-”和后缀“-bar”派生而成,anwenden是及物动词,有“使用”的词义。ausdrückbar有“能够被表达”的词义,由动词词干“ausdrück-”和后缀“-bar”派生而成,ausdrücken是及物动词,有“表达”的词义。darstellbar,有“能够被描绘”的词义,由动词词干“darstell-”和后缀“-bar”派生而成,dastellen是及物动词,有“描绘”的词义。diskutierbar有“能够被讨论”的词义,由动词词干“diskutier-”和后缀“-bar”派生而成,diskutieren是及物动词,有“讨论”的词义。erfassbar有“能够被理解”的词义,由动词词干“erfass-”和后缀“-bar”派生而成。erfassen是及物动词,有“理解”的词义。erforschbar有“能够被研究”的词义,由动词词干“erforsch-”和后缀“-bar”派生而成,erforschen是及物动词,有“研究”的词义。有“能够被听到”的词义,由动词词干和后缀“-bar”派生而成,是及物动词,有“听”的词义。有“能够被解决”的词义,由动词词干和后缀“-bar”派生而成,是及物动词,有“解决”的词义。有“能够被检测”的词义,由动词词干和后缀“-bar”派生而成,是及物动词,有“检测”的词义。verstehbar有“能够被理解”的词义,由动词词干“versteh-”和后缀“-bar”派生而成,verstehen是及物动词,有“理解”的词义。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发现了这些词的共性。上述的“-bar构式”都是由一个及物动词的词干加上后缀“-bar”构成,都是在及物动词词义的基础上表达“能够被怎么样”的意义。因此我们认为“-bar构式”的构成方式是由一个及物动词词干和后缀“-bar”构成。“-bar构式”的构式义是“能够被怎么样”。
根据上文对构式义的三个方面分析,我们可以认为,第一,构式义具有唯一性,也就是“-bar构式”只有“能够被怎么样”这一个构式义。第二,“-bar构式”的构式义不能被归入到该构式的组成成分当中去,不能将“能够被怎么样”的意义归到进入这个构式的其他语素或者“-bar”身上。第三,构式是认知域中的意象图式在语言中的投射,每一个构式都反应人们对客观世界某一方面的认识。
根据陆俭明(2009)提出的假设,我们可以将人们观察到客观世界“能够被怎么样”这种关系到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过程,用一个假设的例子模拟出来。假设客观存在一个苹果,人们通过感官器官发现了它,发现它可以吃,由此产生了“苹果能够被吃”的意象;在认知域内进一步抽象,从“苹果能够被吃”的意象抽象成“能够被怎么样”这样一种意象图式;这一意象图式投射到人类语言形成“能够被怎么样”的语义框架;投射到具体的语义,形成反映这种关系的构式。具体到德语这门语言中,它就是“-bar构式”。“-bar构式”是人们根据自身经验,将认知域中的意象图式投射到德语中,表达对客观世界“能够被怎么样”这种关系的认识,即“-bar构式”是表达“能够被怎么样”这样一种关系的构式。
构式的组成成分和构式都有各自的意义,如果它们之间发生冲突或不兼容怎么办?学者们采用构式压制这一术语来解释这种现象。
“De Swart(1980)指出,压制是句法上和词法上看不见的,它是由需要解决语义冲突引起的,取决于因隐性句法环境须作另样解释的机制”(转引自王寅,2009)。“Michaelis(2003,2004,2005)将其定义为,如果一个词汇项在语义上与其形态句法环境不兼容,词汇项的意义就当遵守其所嵌入运用的结构的意义”(转引自王寅,2009)。
根据上述的定义,我们可以认为构式压制是指当构式和构式的组成成分不兼容时,构式对构式的组成成分产生强制性影响,让构式的组成部分遵循构式的要求。例如I bake him a cake。在这个双及物构式中,bake本身不能跟两个宾语,但是在双及物构式中却跟了两个宾语。是因为双及物构式“给某人某物”的语义和用法对构成组成成分bake进行了压制,使其符合了双及物构式的要求。
我们在Digitales W?rterbuch der deutschen Sprache中也发现了“-bar构式”中的构式压制:例如unkaputtbar这个词,Kaputt是一个形容词,有“坏的”的词义,表示的是坏了这种状态。它不是及物动词词干,但是同样可以构成“-bar构式”—unkaputtbar来表达“不能被破坏”的语义。为什么形容词kaputt本来是表达坏了这种状态的,通过加上否定前缀un,能够和及物动词的词干一样构成“-bar构式”表达“能够被怎么样”的语义呢?
通常我们认为,及物动词才能构成被动态,表达“被怎么样”的含义。为什么这里形容词也可以和及物动词词干一样和“-bar”构成“-bar构式”,表达“能够被怎么样”的语义?而且在上文的分析中我们也发现,“-bar构式”都是由一个及物动词词干,加上“-bar”派生而成。为什么这里形容词也可以?
我们认为这就是构式压制,由于构式和构式的组成成分之间不兼容,“-bar构式”本来要求的是用及物动词词干和“-bar”派生成词。当用形容词去和“bar”派生的时候就出现了不兼容的情况,此时构式对构式的组成成分产生了强制性影响,让形容词kaputt具有和其他及物动词一样的用法和功能,把它当作一个及物动词词干来处理,使其符合了构式的要求。
我们把“-bar构式”看作是由两个语素构成的构式,且是一个内部组成部分可以替换的图式构式。除了形态学的视角,构式语法理论为研究这种派生词又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通过对“-bar构式”的构式义进行研究,发现构式义具有唯一性,“-bar构式”只有“能够被怎么样”一个构式义,且不能归到它的组成成分中去。此外,我们发现“-bar构式”是表达人们对客观世界“能够被怎么样”这种关系的一种语言表达,它反映了人们对客观世界某一方面的看法,是符合认知语言学提出的现实认知语言的模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