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佳洋 杨苑芬 申若茜
(广东药科大学 广东广州 510006)
2017年7月以来,《深化粤港澳合作 推进大湾区建设框架协议》的签署带来了一系列促进港澳与内地交流的利好政策,回顾港澳青年交流变化,其具备的促进经济合作、文化交融、社会互信等重要功能使得交流产生了多面效应[1]。各行各业在促进青年交流的过程中从过去区域政府间官方合作交流逐步向跨境协同发展和跨境区域治理的民间交流转变,其中,社会工作行业交流协同度显著高于金融业、制造业、服务业等多个行业,成为粤港澳新交流形势下的重要代表[2]。
此外,“一国两制”成功跨过20年重要历史节点,迎来了新的发展与挑战:一方面,试以潜移默化的深度融合发展在未来实现港澳真正的社会化回归;另一方面,港独问题颇有升级势态,澳门发展较为缓慢滞后。因此,讨论如何将具体的社会工作路径机制化、体系化以应对粤港澳大湾区建设下制度的新变化是十分必要的。
本研究将20世纪80年代及以后出生在香港、澳门的年满18周岁的人口群体定义为港澳青年;将在政府阶段性政策推进中,有意识地通过非官方接触实现常态化项目以促成政策目的的达成,充分发挥社会协同的作用并建立广泛的社会化基础的活动界定为民间交流[3]。
社会工作介入港澳青年工作的研究覆盖范围广,研究问题多样,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针对港澳青年国家认同感低的问题,有研究梳理粤港澳青年工作的发展历程和发展思路,在粤港澳大湾区的战略规划下重视社会组织发展,完善配套社会工作志愿服务合作机制[4];同时,也有研究指出应重视党政组织的青年服务模式以有效地吸引和凝聚青年力量[5]。针对港澳青年个体发展的瓶颈问题,有研究从就业方面入手,总结出社会工作在微观“人力资本”方向提供一站式就业服务、中观“社会资本”方向重建弱势青年社会网络、宏观“劳动力需求”方向重视服务自雇和发挥社会企业作用[6];有研究引入社会工作服务学习的概念对澳门青年发展工作进行反思,关注青年在社区服务中的自我提升[7];回归后澳门践行“积极的青年发展”政策路径则充分发挥了社会工作的政策倡导作用[8]。
社会工作介入民间交流的研究多以两岸关系借鉴探讨,台湾学者魏镛提出的“联锁社群”理论是两岸民间交流研究的开端,该理论重视民众间的社会性交流[9]。社会工作者作为两岸民间交流的行动者应合理运用社会网络中的强弱关系以传递信息并增进信任感[10]。近年来,随着港澳部分问题的凸显,许多学者也开始回顾港澳回归以来的民间交流并借鉴两岸经验加以分析:社会工作应重视社会团体的力量,有倾向性地孵化和整合港澳青年喜欢参与的民间社会团体[11];宗教文化是民间交流的重要内容,以澳门宗教团体为例,社会工作以遵循其教义中“善”这一核心内容而融入其中,借助宗教团体的感召力和公信力,提升了交流服务的质量[12]。
港澳问题的研究均是基于我国的特殊国情,国外学者研究较少,但其关于社会志愿服务的相关研究对本选题则具有较高的参考意义。
国外的社会志愿服务是有效协助社会工作在社区中或区域间开展交流活动的重要体系[13]。社会工作者动员青年参与社会志愿服务、政策倡导推进青年自觉融入志愿服务社区或团体、专业培训体制培养青年主动提供志愿服务,此三阶段促成了现代志愿服务体系中青年群体的重要角色和地位[14]。志愿服务被西方社会视为一种重要的社会化交往,是实现区域差异弥合的重要路径[15]。
本研究选取中山市社工机构在2017年至2019年间开展的三个港澳交流项目为调查对象,对组织与管理项目的社会工作者进行深入访谈。基于社会工作的赋能视角和社会工作项目需求导向、结果导向和资源导向的评估理论,形成结构化的访谈提纲,辅以半结构式的问题补充说明,最终以三级编码体系对访谈材料进行整理。通过访谈分析当下社会工作促进港澳青年参与内地民间交流中存在的问题,基于个案工作、小组工作、社区工作三大社会工作方法提出针对问题的具体路径。
本研究通过访谈分析,发现社会工作促进港澳青年参与内地民间交流中存在内卷化困境。通过学者格尔茨、黄宗智、杜赞奇对“内卷”的分析研究,我们可将这种现象理解为:具有针对性的行为、活动、项目的开展有了量的增长后,却无质的突破,无法达到最初开展的目的和预期或是最终与其背道而驰,只能以一种更为复杂化的内部形式作无效增长和资源的消耗[16]。近年来,随着交流过程中项目型服务的增多,社会工作领域内卷化困境初现,具体表现为:项目需求评估不足、机构目标定位缺失、服务内容形式化和忽视文化敏感。
项目开展要有合理需求,需求是项目发展的直接动力,需求不足或是需求不符都有可能影响项目成效。自2017年粤港澳大湾区建设以来,为使新政策急速落地,珠三角地区社会工作机构承接的交流项目数量在短时间内直线攀升,社会工作仓促介入两地民间交流,加之内地社会工作发展起步晚,经验不足,因此多数项目的需求评估不甚准确。
“现在整个(社会工作)行业如果是在(港澳)交流上的项目基本上都是呼应当下的政策的,只要(政府)文件一下来,大家就纷纷能在短期内承接到新项目,我们很少有时间做前期评估,更多的是做好应急预案,然后在项目实践中慢慢积攒经验。”(访谈编号C-20200305-11)
“我们通常发现项目需求与参与者需求不符,要么是他们想要提升的能力我们没有涉及,要么就是我们原本设计的以为可以照顾到他们的内容比较鸡肋。参与的人少得有点远出我们的预料。”(访谈编号B-20200229-09)
项目前期缺少需求评估,项目规划目标模糊,难以有针对性、有效地进行后续项目预估;将需求评估推延至项目中期,以补丁式的方案解决需求问题,容易使得社会工作资源无法及时到位,影响参与者的交流体验;信息收集的不准确和不及时也会造成部分经验性需求评估的偏失,两地文化、价值观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很多时候内地社工机构在组织活动时应尽量避免“想当然”。
作为举办项目的主体,社工机构的目标定位决定了社会工作能提供的专业服务内容。精专的社会工作服务是体现社会工作专业化发展水平的重要标志。
“近几年的服务都有往精专方向发展,在实务领域尽量拥有自己的机构特色。但通过交流,我们从香港社工的疑问中发现自己所谓的‘精专’并没有达到标准。”(访谈编号C-20200305-06)
“在这个项目的方案设计中,我们原本希望以青少年社会工作的方法一以贯之。但后续做总结的时候还是发现我们难以形成这种针对性,没有非常专业的成功案例可以参考。”(访谈编号B-20200229-07)
针对内地社会工作而言,社工机构目标定位主要是精专服务发展的问题,一般是三种情况:无精专服务,服务内容泛而杂;有精专服务培养方向,但不足以形成优势;有精专服务的定位,但实务中无针对性地进行运用或运用偏失。前两种的原因较为客观:内地社会工作机构数量增加快,生存压力大,小而新的机构会更多地选择扩大业务范围以优先获得广阔的行业市场;同时也是因为机构多,行业竞争大,有意识地通过专业授课进行精专服务人才的初步培养却无参与本土实务的经验,如同画饼充饥,难以真正认为精专服务有所发展。第三种情况的原因主观因素较为突出,往往取决于社会工作者的实务习惯和专业性。
服务内容是项目的主体部分,直接影响港澳青年的交流体验。服务内容形式化多是项目需求评估不足的结果,常表现为服务层次的单一。
“内地社工的资源也比较有限,机构可以找到的多数的合作方都对项目不感兴趣。”(访谈编号B-20200229-05)
“我们在设计内容的时候,会尽量避免一些敏感话题的讨论来避免比较尖锐的提问,项目绩效的考量会占据主导。”(访谈编号A-20200225-16)
项目针对两地交流提供的服务内容往往较为基础,仅根据青年浅层需求进行考虑,追求较为直观地收获项目成效;两地政治敏感话题较多,即使社会工作者有意识到青年的需求,也会迫于政治环境避重就轻;内地社会工作能接洽到的资源有限,两地民间交流本就需要多方社会力量参与合作,但现在尴尬的两难境地是社会工作者能够到的资源用处不大、有帮助的资源无渠道接触;项目后期评估机制不完善,以内地政策视角从社会工作机构行政角度去评价一个两地交流的项目已经存在主观臆断的不公平,同时社工机构作为承接项目的一方也承受着巨大的行政绩效压力,以至于完成项目进度优先于实际项目交流成效,背离了一开始的项目初衷。
文化敏感是“人在情境中”的重要反馈。港澳与内地的文化存在很大差异,就两地交流而言,文化敏感只有在双向感知中才能发挥最大的效能,即社会工作者对青年察觉、青年接收到社会工作者察觉后所做出的共情式的反馈。
“他们(青年参与者)的一些想法很多时候比较务实,虽然我能根据香港、澳门的实际情况进行理解,但说实话价值观上是很难认同接受的。”(访谈编号B-20200229-15)
“比如,在论坛上我们会基于内地的情况提到社会工作与宗教关系的内容,香港青年的一些表达会容易冒犯到重视这方面文化的澳门青年。”(访谈编号A-20200225-12)
“项目调查的反馈结果总让我们恍然大悟,很多问题的发现总是后知后觉。”(访谈编号A-20200225-10)
在这些项目中,社会工作者对文化敏感的忽视主要有以下原因:社会工作者察觉文化敏感的依赖性过强,没有形成职业习惯,敏锐度不高,不是带着积极和主动的态度看待差异,而是被动发现差异,存在一定的专业缺失;无法有意识地利用文化敏感,让差异成为促进两地交流和解决问题的资源,社会工作者应对两地文化差异的方式更多的是能避则避,本位主义明显,并没有充分发挥文化敏感的优势。
社会工作促进港澳青年参与内地民间交流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是路径探究的基础,以下将从个案工作、小组工作、社区工作三大方法入手提出具有针对性的具体路径:
首先,个案工作可以对前往内地交流的港澳青年选择性地进行个体需求评估,这需要基于两地社工机构的合作。以项目式交流为例,在交流人员名单确定之后的准备阶段,开展体验式服务,内地社工机构可以主动承接对该交流项目存有疑惑的青年个案,评估青年的个体需求,这既弥补了项目需求评估的不足,也能够对项目作出调整和改进,从而提升项目成效。
其次,以个案联结资源更具备优势。根据粤港澳大湾区建设下的多项利好政策,港澳青年来内地学习、工作,在住房、医疗、教育等多个方面均能获得较高保障,但由于两地交流信息的不对称,有意前往内地的或是刚刚进入内地的港澳青年往往无法获得相应的资源,个案工作可以帮助这部分人获取资源以更多地向他们展现内地提供的机会,从而令其更好地理解内地政策、接收到政策制定的友好。
最后,重视个案管理,提升社会服务传输质量。社会工作者应该有意识地将港澳青年的个案项目进行整理总结,协调好专业性较高的资源,比如法务、医疗,使个案归类、资源合理运用。从个案管理的过程来看,笔者认为两地交流在计划和整合资源两个环节中要注意的内容较多,故作以下分析:计划环节应重视目标的建立,对执行优先级作出指定、合理排序,交流成效的体现需要长久的积累,采用合理的执行方法,能够使得问题的解决被量化,有一定的可控性和可预见性,同时服务分层,服务质量得到提升;整合环节重在资源协商与社会工作倡导,激发潜在资源,创造更加合理科学的服务传输渠道,以监督评价机制完善服务传输体系,从而提升社会服务质量。
笔者主要从以下小组工作模式阐述社会工作介入路径:
从互惠小组模式上谈,小组工作可以帮助青年创造一种良好的人际关系互动氛围,通过同辈间的影响力增强参与两地交流的意识,通过小组与内地社会环境的互动了解两地资源优势,增强青年适应性社会功能,使青年能够在自己未来的规划中对内地因素有所考量,发掘自身潜力和个人发展的机会。社会工作者在该模式中应该重视环境塑造,通过小组内小型社会的模拟体会港澳青年的社会联系,同时启发青年如何运用资源以帮助青年发展内地社会关系网络;通过小组内环境与社会外环境的联结,营造一种稳定的交流环境,青年在不同环境中的角色转换和功能适应,使得更多的青年有意愿在内地学习、择业。此外,青年互惠小组模式重在“惠”,更多地表现为短期利益目标的实现,因此社会工作者应重视港澳青年个人发展性需求评估以合理设定小组工作目标。
从发展性小组模式上谈,社会工作者可以对青年进入内地学习、工作的发展性交流可能遇到的困难进行预测,并以共情的方式疏导青年的消极情绪,为他们提供一定的心理支持与环境支持;其次,以认知行为理论方法的介入制定方案,运用优势视角鼓励青年重新审视自己,发现自我潜能,评估自己的现有资源,采取行动实现能力发展;最后,以教育、技能、人际关系技巧培训提升青年对未来发展的自信心,并通过阶段性的评估及时了解青年的发展动态。
从社会目标小组模式上谈,社会工作者应注重青年社会意识的培养,鼓励青年在交流中提升社会价值。社会工作者可以通过公益活动号召港澳青年参与交流,将小组工作与内地社会志愿服务相结合,使港澳青年体会内地的志愿服务文化,在社会价值观上对内地有一定的认同感,在社会意识层面求同存异、达成共识。此外,社会工作者要积极推动内地社会工作志愿服务体系完善,港澳青年在参与小组后的反馈将有助于志愿服务体系的改进,同时设立奖励机制,将利好政策与港澳青年志愿服务相挂钩以更好地落实政策、实现保障。
社区工作路径如下:
从资源方面谈,首先社会工作要积极联动社区组织,与多方开展合作,收集满足港澳青年交流需求的资源,提前制定项目合作方案,通过专业性的评估保障方案的可行性与有效性。其次,社会工作者要充分了解社区居民档案,对有港澳信息的居民要给予一定的关注,在医疗、购房、就业等方面为社区提供服务与保障,向残疾、老年、急需社会功能恢复等特殊人群和单亲、失独等特殊家庭主动提供服务,同时重视邻里资源,尝试发起邻里志愿服务,以日常性的邻里照顾弥补社会工作的服务延迟问题。
从社区文化方面谈,近年来许多社区均以青年兴趣文化相联结,先有文化后成社区,在这种社区中如果有港澳青年参与交流,社会工作者应积极引导青年建立一定的社会关系网络,从兴趣认同逐步向文化、价值观认同过渡。此外,传统社区发展则通常是由一定数量的人口先形成社区再逐渐发展出社区文化,这种形式社区文化认同进展较为缓慢,往往要基于科学合理的社区管理和较高的人群素质。社会工作可以通过社区志愿服务体系和社区照顾体系的完善来提升初来乍到的港澳青年的社区认同感和归属感,找准社区定位,设计一些具有社区特色的服务内容以充实社区文化,善于运用多媒体手段传递信息,塑造积极温馨的社区印象。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社会工作者要有一定的耐心。
从政策方面谈,社区是传递政策的重要窗口,体现着政策具体细化和落实的过程。社会工作者要重视政策在社区内的宣传,使社区成员了解两地交流的重要性,通过政策解读消除两地存在的偏见,发现更多的共同利益,为港澳青年交流营造一种开放友好的社区氛围。社会工作具体的介入可参考以下几项:社区中可设政策咨询点,凡是与港澳相关的事项与服务均可咨询,对相关政策有意见或建议的可以反映,做到让社区成员求助有门、反馈有道,同时该试点还需要在新政策下达的第一时间内完成信息传递、在收到社区成员政策反馈后及时与相关部门沟通作政策倡导,保持信息畅通、社区利益诉诸有道,完善政策沟通机制;邀请专业人员开设社区讲座,定期进行港澳交流政策解读,向社区征集富有创意的政策宣传海报、拍摄宣传短片,鼓励社区成员多样化积极参与,作友好交流的表态。
未来,笔者希望该研究可以推动两地交流政策的发展,为政策制定者提供一定的参考。不可否认的是,笔者受内地政治文化、价值观的长期影响,难免存在先入为主的主观判断,内地优势视角在一定程度上无法避免。两地交流发展是“一国两制”下长久的任务,唯有细水流长,不忘初心,方得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