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火焰，我爱过

袁东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丹东市作家协会秘书长。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作家》《解放军文艺》《福建文学》《朔方》《鸭绿江》各大文学期刊并入选多种选本。曾获“梦？乌镇”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诗选刊》2016年度优秀诗人奖、首届《海燕》诗歌奖。已出版诗集《袁东瑛诗选》（中韩对照）、《珍藏疼》等2部。

我珍藏疼

风，捡起碎银一样的夜晚

去打造了一枚寒光

我就借用它的锋芒，刺一刺自己

感觉身上有无数个疼点

多年了，我已经忘了那些疼点在哪儿

有时疼醒了，我还习惯地说说幸福

那种感觉，有时和幸福很像

都说幸福来之不易

疼也是

我珍藏疼，像珍藏着一笔财富

有人不敢炫富，我不敢喊疼

生怕，疼一旦走漏了风声

就会有那么多同情的手伸来

把我变成了乞丐

我更怕，此生还不起

那些善良的馈赠

尘埃

——读策兰

如此多的灰尘

我们是吊在半空中的肉身

归于某处时，名字

只是一个灰尘大小的符号

它们没有负担，没有名利的各种困扰

很多星星，只属于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的人

最终，都不会成为星座

啊，我们在走别人的路

别人在走我们的路

“生命盲目地

移动，不过是一阵呼吸

在这里和不在那里之间”

我们现在是生者

未来是逝者

在通往彼此的路上

总也拎不回来一根骨头

笑容

爱上一个人，也会爱上怀念

最容易使用的表情是流泪

时间拥挤着来，也会四处逃窜

当我们想很好地抓牢它时

它却一步步打通着死亡的关节

我们一步步跟着，到了临界值

也算不明白身体的周长

人类开始笑着接受

各种遗憾也不要再抱怨了

人的一生可以解决太多的问题

却解决不了自身的死亡

我喜欢小布什风趣的致悼词

他让哀伤的脸上长满笑容

在獐子岛观海

只有熟悉水性的船

才能把大海犁成桑田

撒下，一些不为人知的咒语

泛着水花的海面

有骰子一样的赌注

一些苦役都和咸涩达成和解

水和水，彼此繁殖

珍珠在蚌里发光

一片孕育欲望的海，变得局促

一些浪花匆匆上岸

成为人世间的告密者

不停地追赶虚无的影子和身体

唯有死亡，会坐收渔利

那些浮力球就像一只只抓钩

拖住了岛屿，没有谁

能轻易地漏网

风暴从没有压低过声音

晴朗之夜

月光在水中作法

衣冠穿在了陆地的身上

大海却拆除了装扮

裸露出不规则的海岸线

只要稍纵，就会有人跳下

深不可测的漩涡

是曾经的火焰，我爱过

在船艄上刻字，以岸做记号

证明徒劳的意義

唯有海鸥才辨得清海面

它频繁地低飞，张开宽大的翅膀

摄取了所有的功利

风暴从没有压低过声音

当潮水再一次涌来

岛屿却低矮了

我意外地发现：一见高低

是多么愚蠢的较量

最先扑过来的水

最先死去

听海

那声音来自黑暗的底部

它们是风刮过来的，雨生成的

又像草木在集体翻身

深处暗藏一只黑手

它的推力

让寂静的岛屿有了悬念

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无法判断它们的来历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面对大海

在三亚，海水淘洗过耳朵

黑夜卷着它的白裙边

哗哗——

那声音让周围的一切忽略不计

当然，很多海不只传递过一种声音

多么奇怪，越亮的灯火

黑夜就更黑了

涛声快速捕捉了岸及窗口

一切泡影

都在它们的准芯里

在九月的海边

一定被滤掉很多杂质

蓝，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略显孤独，奢靡

九月的海，钻戒般跳动

像时光的刻度

在完成一个无法挽回的过程

不为人知的命运正与我的到来

密不可分

几百年后，还会有人站在一块岩石上

猜测死去的人的身份

海岸线有多长，海水就会走多远

它们不会憎恨彼此

而不断涌入的时间

被磁铁一样的礁石吸附着

侵蚀后来者

并藏匿着一切消亡的事物

多少年过去了

依然有人喜欢在一块石头上寻觅

在咸水中品尝个中滋味

或早早地等在海边

看日出与日落在肩部的跳动

一闪一闪

看海鸥

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

看鸟，它飞行的速度及花样

堪比一场竞技表演的空中飞行

但，它们不是为了表演

而是觅食

我亲眼看见它呼啸而来

夺走游客手上的肉块，那种迅猛

始料不及;也看見它们

只用长长的一只嘴巴，叼走了海里的鱼

它们飞得自由自在

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大摇大摆

我更惊奇于它们的轻功

在海面上稳稳的

站姿

没有谁，可以在水上自由行走

船与舢板成了我们的脚

人类的聪明是不断找到了

自身的替代品，也不断地

忘记了自身的缺欠

有时，我们不及

一只鸟威风

玻璃栈道

就这样，我在两座山之间空悬

深渊在脚下

不敢呼吸

生怕一旦呼吸

就有了重量，有了碎骨的危险

我的脚步，尽量放慢放轻

颤颤的每一步

像即将的一次赴死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正试图对着天地

探探深浅

同学会

隔了三十年的时间

有人从大洋彼岸飞来

很遥远的距离

却只是小小的皮尺

量了量自己浪费掉的时光

头顶现出光芒的人

笑意和腹部一样饱满

我们闲聊，消磨好看的绿荫

把脸部碎片化的山河修整好

把川字纹抚平，眉眼舒展

还好，一生中的许多年

掉落的那几根发丝都缠到了腰上

很多人的腰杆子

比从前粗壮了

把酒摆上

不醉三分，便缺七分的情谊

酒都是好酒

端起的，都是沧海的重量

敬一敬久别重逢的人

笑着说：发福了

哭着说：模样还在

就是绝口不提：

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