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
窗外的阳光无比明亮。春天和冬天跳起了舞,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脚步竟无比和谐,如此随性的天气,父亲又感冒了。
赶到父亲家,看见父亲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向外张望,看到我就马上说:“咱们去车站接你二姑吧,人多,还抱着孩子,看是不是又挤哭了。”我默默地看看父亲,摇摇头,二姑今年89岁,不会再抱着孩子来。父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他的时间轴在他的脑海里随意串走,这应该是哪一年呢?
我倒了杯热水,让父亲坐下,慢慢纠正他偏离了轨道的思维,和父亲聊起了在他的记忆深处经常碰撞出来的那些往事。
父亲兄妹五人,父亲的大哥在沈阳工程设计学校毕业后的第三年,响应国家号召,扎根到内蒙古的伊克昭盟(现鄂尔多斯)小镇。父亲毕业于大连医学院,毕业以后支援东北建设,毅然来到吉林白城,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北方小城完成他的医学梦。我二姑中专毕业后嫁给了一位驻守祖国南疆的军人,结婚以后即随丈夫远赴福建福州。兄妹五个有三个在他们最年轻的岁月即远离了家乡,大姑和三姑留在了沈阳。
父亲又和我讲起了那个春节。
“那年离春节还剩四天,你爷病重,远在异地的我们接到电报就急急忙忙往沈阳赶。春节的假期时间不长,那些年交通也不方便,不能保证年年回去,你二姑在福州离得最远,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那个年代,虽然年前四天接到电报但是回沈的票谁也没买到,我和你大爷还好将就,想尽各种办法总算回去了。你二姑从福州,一路倒车过来,我们在沈阳车站接到她的那一刻她就抱着我们哭起没头。”
上世纪60年代的中国铁路网虽没有无数密织的支线,但是纵贯南北东西已有了基础干线。1952年7月,新中国成立后修建的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通车,无数铁路建设者用热血和汗水为国家填补了西部铁路的空白。1958年沟通西北与西南的第一条铁路干线——宝成铁路,突破“蜀道难”的艰险建成通车。1953年横贯东西的陇海铁路全线建成,1957年武汉长江大桥建成通车,粤汉和京汉铁路正式接轨,纵贯南北的京广铁路从此联通。自此,东西横贯、南北通达的国家路网已初具规模。
有火车就有春运,火车一直是老百姓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买票预售期是三天,很多人提前三天到售票口排队。当年父亲几个人接到爷爷的电报时离除夕还有四天,父亲和大爷克服各种困难回到沈阳,二姑夫千方百计托人为二姑买到了返程通票。而拿到票转到广州登上的却是一辆闷罐车,这就是她后来常常谈车色变,一辈子再也没有勇气坐第二次的车体。
上世纪90年代初期,为了解决严重不足的运力,铁路起用了一些加挂代客车,有的就是闷罐车。闷罐车用货车改装,铁制车厢一边有四个小小的铁窗,中间是铁门,中央吊着一盏马灯。车窗能通风换气,顶部有烟筒口,安装火炉保证冬季取暖,白天太阳照射闷热如同桑拿,夜晚气温骤降,车内寒气逼人,连“厕所”也是简易的。坐这个车的人虽然也是买了票,但是由于闷罐车没有车厢号,车门一开,人们就往里面挤,铺份报纸坐下,或者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每一个缝隙都塞着人。车一到地方,门打开,里面的人和一股难闻的气味一起冲出车体。车的环境无比恶劣,乘坐这种车体的人都是非常的无奈。
从福州回沈阳,带着孩子的二姑庆幸的是只坐了一段时间的闷罐车体。而从福州一路行来几千公里的行程,在普遍超员50%的车厢内,在座位下、厕所旁都是横七竖八的乘客的环境里,奔回沈阳的二姑已疲惫不堪,走出沈阳站看见家人时她就抱着父亲哭起没完。那是远离家乡骤见亲人的委屈,是在遥远的南疆孤独奋斗的寂寞,是对家的不舍、对亲情的渴望,是远隔千里,不见经年,见面的幸运和一路行来的心酸。那一刻所有复杂的感情都在奔流的泪里尽情释放。此时的父亲,脸上的表情有了些许黯然。
听着父亲落寞的述说我慢慢说道:“爸,现在沈阳到福州开通高铁了,才13个多小时,而且还有商务舱可以选择。”
听到我的话,父亲满眼笑意地说道:“这回二姐回来就好办了,铁路发展太快了!”
父亲永远记得那年的春节。那晚爷爷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和齐聚堂前的儿女,他笑了,那是中国人骨子里对团圆的渴望终于实现的喜悦。和父亲闲聊着往昔岁月,在父亲幽远的目光里我仿佛能看见一辆辆烧着煤冒着浓烟的蒸汽机车载着旅客慢悠悠地穿越山川、穿越大地,从遥远的岁月缓缓走来。车内的人们无论多么拥挤、环境如何恶劣,却依然有一张充满期待与满足的脸,因为这轰鸣的火车的巨轮每次滚动都能带给他们离家更近的希望。
我抬手摸摸父亲的头,还有些热,又喂父亲吃了一片退热药。喝完热水,父亲说:“你大爷家的孩子们这几天要来吧?你得去接他们,又一年未见面了。”父亲的记忆这会儿恢复了正常,我说:“对啊,明天,不过往年他们都是开车,不用接。”
隔日,大爷和三姑家的亲人们如约而至,而今年我是到车站接的他们。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我不禁半是调侃地问:“大哥、三姐今年怎么没开车来啊?”沈阳的三姐倒是爽快,说:“火车多方便啊!长白乌动车开通后,这条路更方便了,沈阳到白城选择的方式多,白天走的话可以转长春坐动车、高铁,4个多小时就到白城了。如果白天有事,还可以晚上坐卧铺,一宿就到了,啥也不耽误。开车到白城有时得七八个钟头,太累了,也不方便。”
鄂尔多斯来的大哥说:“鄂尔多斯到呼和浩特转动车或直接到白城都可以,长途坐汽车不舒服,今年我们出行就选择了动车和软卧。从鄂尔多斯到呼和的动车,行驶平稳,座位间距大,座椅向后放倒大约45度,可以躺卧,非常舒服。每个座位都有电源和USB插口,车厢内Wi-Fi全覆盖,随时随地上网,我们坐着高铁,听着音乐,看着外面美丽的祖国山河,一路行来,感慨太多了!”大哥又说道:“当年我父亲刚到鄂尔多斯,那时还叫伊克招盟,黄河上还没有修桥,也没有连接外面的公路。每次出门,要用单位的车先送到黄河边,摆渡过河后,再到公路上搭车转到有车站的地方,所以那个年代没有特殊事是很少出门的。每次我父亲攒够了假去看一趟爷爷,回程的火车上都会哭一路,没想到,这才多少年,我们就坐动车穿越黄河了,跨省一天就到了。我们的生活真是越来越好啊!”
我想他们说的是对的,安全、舒适、便捷的铁路已成为最大众化的交通方式。作为国民经济的大动脉和助推器的铁路,一直在全力奔跑,它为国家和社会发展创造着动力,也为人民带来财富和便捷。
第二天我们去了爷爷奶奶的墓地祭拜。
爷爷奶奶的墓碑前,父亲想起当年的那个春节,不禁用我跟他说过的话说道:“如今的火车已经有了时速350公里的高速动车组,买票可以用手机了,还能自助取票。如果现在二姐再来,还有了福州直发沈阳的高铁,不但有车坐,还能根据所需选速度和舒适度呢。去年港珠澳大桥全面贯通,二姐的女儿在香港,二姐说去看女儿穿过一个桥就到了,你看现在多方便。”
祭奠归来,亲人在家中欢聚。
我们吃着手抓羊肉,感慨着生活的美好和快乐!聊着这几年的新鲜事,讲国家的变化,讲家的变化,讲神舟飞船,讲谁家新添了车、谁家新添了楼房、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孩子已经开始创业,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听着他们侃侃而谈的话语,我仿佛看到了那一代代人的艱辛,一个个挥洒着汗水努力的模样,还有那不断取得的成绩、成功!我国从百废待兴到科技、经济突飞猛进,铁路巨变见证中国发展。而在中国铁路辉煌发展的背后,体现的是综合国力的大力增强,是国家从一穷二白发展到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缩影。100年,无数的革命先驱付出了生命,无数工人、农民、铁路建设者、科技工作者付出无比寻常的辛苦,他们用意志和信念攻坚克难,他们用才学和智慧化腐朽为神奇,他们不负峥嵘岁月,他们用青春、汗水,创造了辉煌,改变了我们今日的生活!
春天终于实实在在地来了,一院子的桃红柳绿正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开往春天的列车,一路带着花香和希望,正奔驰在祖国广袤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