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1981年暑假结婚后,先是住在父母家,半年以后单位给分了房。还记得第一次开门时,钥匙插入锁孔顺时针旋转,那门锁发出“咔嗒”的声响,是多么美妙动听。有了房子就意味着有了自己名副其实的小家,也就有了邻居。整整40年了,我先后搬过五次家,处过好几批邻居,每回想起来,总有几个人的身影会从我尘封的记忆里跳出来。
“姓周还是姓石”
计划经济时代,职工大都向单位租房,家庭住址的变迁仿佛人在旅途,每一次换房像是停靠车站。小家的第一站在中央门铁路边。每每火车经过,房子随之微微抖动。这是上世纪70年代盖的供铁路分局职工居住的三层楼房。当时还没有套房的概念,至多算是准套房,5户人家“凹”字形排列,厨房在家中,大约两个平方米。两个卫生间在凹字的上中部,5家共用。从今天的眼光看,这房子既局促又寒酸,但比起早期的筒子楼已经进了一步。
我家处于5户人家的中间,出门向右、向左各两家都是普通的铁路工人。那时我刚从苏北回来不久,身上还带着田野里的泥土,和工农劳动者有着天然的感情联系,很愿意也很容易和他们相处交友。我家右边的第一家是老石家,老石比我大七八岁,是个复员军人,在铁路电务工程队当工人。和他接触下来,感到他的性格就是“老石”的谐音“老实”。然而,老实归老实,却也不失诙谐和幽默。
我们夫妻俩是把女儿抱在手上搬到这里的。那是1984年,我在学校做教导主任,她当班主任。双方的父母还没退休,也住得远,帮不上忙,况且我俩都是老大,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不能让父母为我们忙。这样,一是累了自己苦了孩子,二是少不了麻烦邻居。孩子上幼儿园后就好多了,但下班把孩子接到家最头疼的是煤炉熄火,没有两个小时饭吃不到嘴。往往是等我们吃完饭,隔壁人家已经准备熄灯睡觉了。这种情况大人可以将就,可孩子怎么受得了。于是,老石让妻子黄姐来我家接孩子去他家吃饭。走到他家门口,老石总要“板”起脸问我孩子:“姓周还是姓石?”孩子知道石伯伯在逗她,便说:“姓石。”倒也是的,老石全家可没把我女儿当外人。每当有好吃的菜,老石的一儿一女总是先让给“小妹妹”。待到饭饱汤足把家回时,老石再问,她必说“姓周”,逗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其实,孩子有时也到隔壁吴老三家蹭饭,吴老三比我大两岁,在菜场卖肉,好酒。时常约我端两杯,虽说是块把钱一瓶的分金亭,倒也有滋有味。吴妈是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小脚老太太,平常在家给儿子烧烧饭。老伴是个老铁路,在一次事故中走了。吴妈一天一个鸡蛋的计划竟然把蛋黄省下来留给我的孩子。我和妻子不允许也不忍心,她就偷偷地给孩子吃。这些事现在想起来,心里怪不好受的。
上世纪80年代,我的家庭和事业都刚起步,是我们生活中最困难的阶段,却是我和邻居们相处最亲热的时期。忘不了在中央门的五年里,质朴的工人兄弟和他们的家人对我的帮助。后来,他们孩子的学业我也力所能及地帮了一些忙,否则我将永远有一种负罪感。
小厉老厉
这里的小厉老厉指的是一个人,是我住在一块整整十年的老邻居,也是我南京铁中的老同事厉传彬。之所以用这样的标题,一是想表达传彬兄年龄和性格的反差,二是想体现我们相处的时间久远。40多年了,我们都从“小”走到了“老”。
在南京铁中,大多数同事都喊他小厉,有些比他年轻的也这么叫他,真不是不尊重,而是他的长相少壮,心态年轻,性格活泼,举止俏皮。1984年暑假,组织任命31岁的我担任铁中的教导主任,任命比我大一轮的厉传彬为副主任,负责学生的学籍管理。这位仁兄脑子灵、反应快,不仅在学籍管理方面很有一套,而且在激发教导处工作活力上也出了很多金点子。
厉传彬祖籍扬州,在上海出生,自幼受到一个正直而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的良好教育。上世纪60年代初高中毕业去了安徽农村,是较早的一批插队知青。几年以后招工进了铁路,而后从机务段调入铁小任教。恢复高考以后,仅仅高中毕业的他刻苦钻研语文教学,和几位名牌大学毕业的数理化教师搭档,专教快班,有学生屡屡考上清华、复旦、南大等。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国家举办高校自学考试,他边教学边自学,一年多的时间就拿到语文大专文凭,这在当时江苏省内算是很早的。我女儿读高中时,厉传彬教了她两年。这孩子师大理科毕业却颇有几分文采,与中学阶段语文的学习不无关系。
我們是1987年暑假一同搬到铁中教工宿舍“点式楼”的,我家是403,他家是402,中间只隔一堵墙。我们相处很好,正如《红灯记》里说的:“有堵墙是两家,拆了墙就是一家。”我家装电话比较早,彼时厉兄还开玩笑,干脆墙上挖个洞,电话放中间。我们家是教育世家,从外公外婆到父母,再到我们夫妇都是教师,平心而论,没有谁的情谊可以超过我与厉老师的情谊。尽管每年总有那么两三次吵得我们不能入睡(学生到家给老师过生日等),但打心眼里还是很佩服、很羡慕的。
退休以后,老厉回上海了。每年还会来宁几次,在一起小聚时他依然“小厉”风采,言行还是那样风趣潇洒,酒风还是那样干脆豪爽。对聚在一起的年轻同事(其实也都人到中年甚至已近退休),总是开玩笑说是他的干儿子、干女儿。我注意到,每次他从老大老二一直排到老七老八,次序从来没乱过,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只要谁家有事办酒、谁人提出聚餐,一个电话我就乘高铁过来。”
同事变“妹夫”
刘锦比我小九岁,我们是在1998年铁路局开会时认识的。一年以后,组织上为了解决他夫妻分居的困难,把他调回南京,担任分局办公室副主任。彼时我在分局教育分处任处长,同为分局的中层。没多久,紫竹林职工家属宿舍建好了,我们搬到同一栋楼同一个单元。我家在四楼楼梯左侧,他家在六楼楼梯的右侧,同事又成了邻居。
那么,“妹夫”一说从何而来?刚搬来不久,我午后小憩,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叫我,待我从沙发上起来,往窗外望去,只见单元门口一个小姑娘和六楼一个窗户里的女士在高声对话,看那窗户的位置是刘锦家,想必那女士是刘锦的妻子。事后,我问刘锦,他不无神秘地对我说:“只要有人在楼下喊你的名字或者喊我妻子的名字,保准你二位都会将头伸出窗外高声应答。”这是咋回事?原来,他妻子和我的名字只差一个字,而且这个字韵母相同、读音相似。我叫“周世青”,她叫“周世英”,既然如此,就兄妹相称吧,于是刘锦便戏称为我的“妹夫”了。
“妹夫”刘锦在分局办公室专司文字,文章写得有模有样。有回和他探讨如何写报告,听他一二三四、子丑寅卯说得头头是道。2005年我调去南铁院,年底班子成员述职有时间规定,自己的“作品”舍不得删。我一个电话,把刘锦从六楼喊下来,我俩字斟句酌,在把述职报告压缩的同时又润色添彩。第二天,我的述职不长不短正好是规定的8分钟,挺得意。
我和刘锦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喜欢看篮球、侃篮球,不仅对NBA有兴趣,对CBA也情有独钟。我们也是江苏南钢篮球队的铁杆粉丝,只要转播该队的比赛,我们一场不落,爱其“遇强不弱”,怨其“遇弱不强”。一日,在河西某超市偶遇中锋唐正东,本人虽早已过了追星的年龄,还是请夫人为我俩拍了张合影,发给刘锦一笑。
紫竹林的住房是我经历的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我从紫竹林搬走已经快10年了,和刘锦的联系也渐渐少了。但是每当他打来电话,那一声“大哥”,依然那么耳熟、那么亲切。
如今,我们这几家老邻居都住上了更大更好的商品房,生活越来越好。虽然时过境迁,但彼此的情谊没有变,我们彼此信任、相互帮助、积极进取,这也正是铁路人的品格,老石、老厉、老刘,都成了一生的朋友。感恩温暖的处所,感恩温暖我们人生的人,让我们与美好相随相伴,期待更加幸福的明天……
作者简介:周世青,江苏南京人,1953年生,研究员,历任南京铁路中学教师、教导主任,南京铁路分局教育分处长、党委宣传部部长兼统战办主任,南京铁道职业技术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