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火生
目前,我国的生态哲学研究正处于创新性的建构阶段。如何把握好建构的合理性,根本路径在于把握好生态现实,尤其是把握好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这一重大现实。在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创新基础上,深入概括生态文明建设的伟大成就,分析生态文明建设的现实挑战,是切实把握生态现实最新进展的主要表现。目前学术界还没有深入开展关于生态现实的研究,笔者尝试做些不成熟的探索,以期引起学术界的共鸣和讨论。
生态现实是生态环境方面的客观实在,也是世界的存在体现在生态环境领域中的具体样式,对生态现实的考察和界定是生态哲学的基本前提。理解生态现实的内涵,首先就需要认清生态现实的客观现实。在生态环境领域,目前存在三个基本层面,即自然生态系统及其客观规律、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生态文明的社会现实。
第一,自然生态系统是客观存在的,并且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由此形成了人们的生态自然观。在自然界,生态系统是由生物与其周围环境构成的物质体系,包括无机环境、植物、动物和微生物。无机环境是自然界的水、光、氧气、二氧化碳等物质及其构成的环境。植物通过光合作用把周围环境中的无机物质转化为含碳物质,形成了能够固着生活和自养的有机生物。以有机物为食、具有感觉能力和活动能力,能够自主活动的生物就是动物,包括人。难以用肉眼观察到的微小生物统称为微生物。这些不同形态的物质构成了系统的生态环境。
这个生态环境的运动变化和发展遵循了客观的生态规律。生态系统是客观存在的,生态学就是这种客观存在的生态系统及其自在规律的科学理论。在生态学家看来,自然生态系统遵循着相互依存与相互制约规律、物质循环与转化再生规律、物质输入输出的动态平衡规律、相互适应与补偿的协同进化规律、环境资源的有效极限规律等。霍尔姆斯·罗尔斯顿认为:“生态学理论中最首要的规律恐怕当数动态平衡规律……动态平衡既是生命进化的成果之一,又是生命活动所趋向的一种状态。在系统的循环中达成了能量平衡,但系统是动态而非静态的,因为使系统达到平衡的各种力处于不停的变动中。它们趋向于平衡态,但即将到达平衡态时又有所偏离,而由反向的力量来起作用。正是这种永恒的扰动驱动着生态系统的进化。”(1)[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刘耳、叶平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8-9页。动态平衡规律规定着自然生态系统的整体性平衡和稳定的规律。人们对自然生态系统的认识就是生态自然观,这不同于此前的自然观念,它突出了自然界的有机性、有序性、整体性、稳定性等。
第二,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是在人类生态实践中形成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从词源学角度来看,生态是人的“家园”。家园是一个共在性质的范畴,是各个相互冲突的生命体组成的相互依赖的共同体。罗尔斯顿认为:“有了生态学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修正了的图景,有着各种制约,将各种冲突关系拢到一个相互依赖的共同体中……我们现在将生态系统看作一个共同体,一个生命之网,各种生命形式只有在紧密相联的生物金字塔中才能繁盛。用‘生态学’一词的词根所蕴含的比喻来说,我们与其他生命都生活在一个‘家’里。”(2)[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刘耳、叶平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93-294页。在这一家园里,各个相互既对立又统一的生命体共在共生共荣,在这个意义上说,家园就是生态共同体。
家园是万物之源,人类生存发展所获得的资源,不过是家园的产出。自然不会主动满足人的需要,为了生存,人类必须改变自然物的存在方式。自然是人的生存家园,人类对环境的改造“应该是对地球生态系统之美丽、完整和稳定的一种补充,而不应该是对它施暴”(3)[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刘耳、叶平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0页。。这就是说,人类通过实践活动改变自然,既要满足自己可持续生存和发展的物质需要,也要遵循生态规律,保证自然生态系统的完整和稳定。
生态实践是守护家园的人的实践方式,这是生态实践的基本属性和基本价值。家园是需要人的实践活动来维护的,如果人只是按照自己的物质需要来开发和利用自然界,那么必然会像实际存在的问题那样,造成自然界的毁坏。生态实践蕴含着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内在规定,是守护家园和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协调发展的实践活动方式,是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生态存在、生态现实的实践方式前提。
第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实践及其成就已经成为显著的客观现实。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有学者提出了生态文明思想,此后,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和研究生态文明的内涵与特征,为中国乃至全球的环境治理提供策略与建议。2007年,党的十七大报告正式写入生态文明,提出要在全社会广泛树立生态文明理念,由此,生态文明已经上升为国家意志。在其指引下,生态文明建设蓬勃开展,越来越成为突出的社会现实。2012年,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把生态文明建设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要求把生态文明建设融入其他领域的各方面和全过程。2018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系统概括了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创新、思想创新和制度创新的系列成就,并且提出了建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体系的重要思想。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明确宣告,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取得了实质性的成就,我国的环境状况明显好转。
生态文明是环境治理与经济社会发展融合在一起的文明发展方式。这种环境治理方式突破了原有的环境治理滞后性,把“事后”修复和治理转变为“边发展边治理”的预防式治理。这种治理方式也突破了原先环境治理的单一性,把环境治理从单纯的环境领域变成社会文明的全部领域,融入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建设的各方面和全过程。生态文明是自然—人—社会的统一。生态文明的自然观“不是关于纯粹自然的观点,而应该是包含人和社会因素的‘社会自然观’”(4)余谋昌:《生态哲学》,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6页。。生态文明建设中的人也是遵循生态规律、有着优美生态需要的人。生态文明是社会发展的文明形态,是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为指向的社会现实。
生态自然、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以及生态文明三者之间密切联系、辩证统一。把自然看成生态系统是基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主张,从而形成开展生态文明建设的自然观前提和规律性前提。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共生的生态关系是对生态自然观的人学理解,其中蕴含着正确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基本要求。强调生态文明建设是对工业文明的反思进而加强全方位环境治理,从而建设山清水秀的自然,实现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现实路径。这三者共同构成了生态哲学研究的对象性现实:生态现实。
据此,我们可以对生态现实的内涵做一总体把握,生态现实是生态环境领域中的事实和规律。这是一个最一般的生态现实概念,从“生态”这个词的一般意思来说,凡是生物与其环境构成的整体都是生态现实;凡是和人有关系的自然环境都是生态现实;凡是社会发展都会涉及资源环境,因而也都是生态现实。生态现实是一个关于自然生态系统、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以及人类生态文明的整体性事实,以及其中蕴含的客观规律。这样的生态现实有客观性、规律性、社会性等基本特征。进一步说,生态现实就是在人们的生态实践中形成的生态环境、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以及生态文明建设的实际成果。这里体现了生态现实的包容性。按照生态学的界定,生态是生物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因而,生态现实是生物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实际关系。在这个生态学内涵的基础上,人类生态学把人类与周围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理解为生态现实,这给了我们认识和理解生态现实的自然基础。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人类的生态实践创造出生态产品,这也是不容忽视的生态现实,在这个意义上,生态现实不仅是自然存在,而且包含着特殊的社会存在。
概括起来,这个基本内涵包含以下三个方面的本质规定。
第一,按照唯物主义的要求尊重生态现实。“自然的优先性”是人的生态实践的物质性前提,然而,人通过自己的生态实践活动形成的、实际存在着的自然是自然界的生态现实。自然界是客观存在的,并且自然物的运动变化发展有着客观的自然规律。作为现实性的生态环境,它是人类生存于其中的“周围世界”,是在人类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的自然界。
第二,按照整体性观点形成人与自然之间的全面关系,形成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关系。在人的生态实践中形成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实践关系、生态认识关系和生态价值关系等。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实践关系是人改善自然从而实现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关系。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认识关系是人把握生态规律从而遵循自然、适应自然的认识关系。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价值关系是自然满足人的可持续生存、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以及人类通过社会实践保护自然、维护生态系统的完整、稳定的价值关系。
第三,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要求探索生态文明建设规律,不断创造新的生态现实。生态文明实践逐步在物质形态、制度建设和文化观念等方面全面发展,人与自然的关系呈现新的格局,人类的可持续生存越来越得到落实。21世纪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体系及其实践成果可谓一枝独秀!在全球生态治理赤字难以有效彻底治理的情况下,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取得了全面发展和历史性成就,可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已经是21世纪最大的生态现实。在这里,生态文明现实是生态现实新的表现形式,是从直接的环境治理方式转变为综合的文明重建方式来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现实。因此,生态文明现实是生态现实的当代新形态。
总体来说,生态现实是关于生态事实、生态规律、生态实践及其成果等的总体概括,是一切反映现实的、科学的生态理论所面向的对象,也是我们展开生态哲学的现实起点。离开这个生态现实,生态哲学和生态理论都将是神秘的想象。
作为抽象的意识,哲学来自现实,是现实的智慧。生态哲学是在人们的生态实践中形成的关于生态现实的智慧。关注生态现实及其实际进程而不是侧重于对抽象哲学概念和形而上学命题的辩解,构成生态哲学研究中的新的路向。
生态哲学是关于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的世界观体系。“生态哲学作为一种新的哲学,是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它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哲学基本观点,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5)李世雁:《生态哲学之解读》,《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这个世界观包含一系列具体观点,每个具体观点都是可以经验到的。这个世界观是唯物主义世界观在生态环境领域中的具体体现,体现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同时体现生态存在和生态规律的特殊要求。
生态现实是生态哲学的现实来源。哲学是现实的回响,哲学如何回应现实,体现了哲学关怀现实的方式。无论是20世纪以生态批判为主题的环境伦理学和环境哲学,还是21世纪以生态文明建设为最大现实的生态伦理学和生态哲学,生态哲学始终关注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社会性变化。在研究20世纪资本主义条件下生态现实的过程中,西方生态哲学形成了多元化的理论形态,其中包括:以田园诗歌般的诗意栖居为代表的生态浪漫主义反对经济增长、反对现代化;以人全面融入整体性的生态自然为代表的生态理性主义把非人自然终极化、本体化;以生态存在为“硬核”的生态哲学表达了生态存在主义的哲学路向;对生态问题的根源追溯形成了生态批判主义;以反对分析哲学、实证主义为主要特质的生态哲学形成了生态思辨主义。这些哲学观点和形态突出了生态哲学研究中的不同哲学要素和特性,但是在学理化的逻辑演进中过于突出哲学的抽象性,对实践和现实的关注程度不够。
生态实践是生态哲学的实践基础。生态现实包含自然界的生态平衡、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生态文明的实践成果等的总和。自然界是整体性的生态系统,有其运行的客观规律。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共生就是人要尊重生态规律、适应自然环境、利用自然条件,而不是片面地根据人的需要、意愿和意志肆意开发自然界。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成果是物质体系、文化体系、制度体系、安全体系等的有机统一,其标志是生态环境展开的明显好转。在这个意义上,生态现实是生态实践的凝结和表现,生态现实的结果包含着生态实践的过程。任何现实都是多维一体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包含着多个方面,这些关系在不同情况下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如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实践关系、生态意识关系、生态价值关系等。这些关系形式在生态实践的各个领域中有着次生的表现形式。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治理等的差异导致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实践关系、生态意识关系和生态价值关系呈现出复杂的次生形态。同时,现实的人往往表现出不同的利益诉求、群体性认同、文化观念等,这导致个人、群体、整体之间存在复杂的矛盾关系,这些社会性的矛盾关系又体现在对象性的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那里,使得人与自然关系更为复杂。生态哲学不是研究生态学的哲学,尽管它是以生态学的科学知识为认识论前提和科学性依据,但关注的是人在自然界如何“安身立命”,是人的生态生存的哲学。人的生态实践活动本身是关于生态现实性、人与自然的生态间性、社会发展的生态可持续性的历史性活动,可以说,“环境哲学的问题、伦理学的问题以及实践活动的生存论问题本质都属于历史的实践哲学问题,是这一时代的实践哲学的凸显与历史意识转换的表现形式,因而也必须诉诸时代性的历史性的实践哲学”(6)邹诗鹏:《生存论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26页。。从人的生存实践、人类的可持续生存和发展来看待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而不是静态地考察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性关系,这是在人与自然相统一、人类史与自然史相统一的新形态现实基础上形成的新认识,其中包含“生态哲学是生态现实的智慧”这一基本判断。
人与自然的协调发展是生态哲学的现实本质。发展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当然也是解决生态问题的关键。生态哲学是发展中的新增哲学,人与自然的和谐是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对立统一,人们到底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实现人与自然的对立,又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实现人与自然的统一,归根到底取决于人们的发展方式和发展旨归。把发展看作生态哲学的理论原则,而不是从生态问题出发去否定我们的发展,才能使我们所建构起来的生态哲学具有真正的现实性,并且,发展决定着生态哲学范畴、命题与理论逻辑。
以生态现实为主要面向的生态哲学具有一系列特殊的表现方式。现实本身是客观的,面向生态现实的生态哲学是非形而上学的,那种离开现实的抽象尽管会有思辨的魅力,但是它不能满足人类改变旧世界和解释新世界的需要。现实本身是具体的,不同领域、不同方面、不同环节都有各自的特殊性,相互之间也有着彼此的差异性,面向生态现实的生态哲学必然是论题化的,这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辩证唯物主义在这个问题的具体表现。现实是实践的产物,也是新的实践的客观条件,面向生态现实的生态哲学是实践性的,具体实践方式、劳动方式或生产方式、消费方式或生活方式是人的主体能动性合理的实现方式。
面向生态现实的生态哲学也蕴含着重要的方法论。方法是对事物本质和规律的把握和应用,现实的存在、本质和规律孕育着人们认识和实践的方法。生态现实中的生态存在、生态规律、生态实践规律、生态文明发展规律等孕育着生态哲学的研究方法论,其中包含着整体性方法、有机论方法、系统化方法、实事求是方法、群众路线方法、辩证思维方法、矛盾分析方法、协同创新方法、环境生产力与绿色发展方法等。正是这些方法,以及与之相应的手段、步骤、措施等,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取得历史性成就作出了巨大贡献,也将为生态哲学的创新发展提供重要支撑。
面向生态现实的生态哲学是关于生态问题的哲学反思。20世纪的生态批判深切地反思了人类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各级各类资源环境问题,形成了一系列颇具启发的批判性认识。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纠正了人类的“种族假象”,突出了人与自然是命运与共的生命共同体,形成了整体性的生态观念。对社会制度的批判促使世界各国逐渐改革原有的体制机制,很多国家把可持续发展战略作为制度的前提。对现代资本的批判进一步揭示了资本对自然环境的全面掠夺,在资本逻辑中,自然环境不过是资本增殖的工具和载体,资源环境的力量不过是资本赋予生态以力量。因此,复归自然必须要破除资本的统治。发展观的批判促使人类不断地改变发展方式,走可持续的发展道路,努力实现人类的可持续生存。
面向生态现实的生态哲学也是生态实践和生态前景的哲学远眺。哲学可以唤起人们对未来的前瞻,指引人们向着未来前进。生态实践把当下在场与未来登场融为一体,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形成方式,没有当下的实践活动就不能有未来的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世界图景和生态关系。生态哲学把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作为理想目标和最终价值,这是生态前景的未来远眺,也是生态实践的方向和指引。
21世纪的生态现实有着多种表现。全球生态治理多点开花,在各个国家落实可持续发展战略有其具体手段。然而,21世纪最大的生态现实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一方面,中国通过生态文明建设取得了很多历史性成就,实现了生态环境明显好转;另一方面,中国生态文明体系已经成为世界上最有成效的环境治理方式,成为全球环境治理的楷模,为世界上其他国家开展生态环境治理提供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在各方面全面展开,已经逐步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生态文明体系。当前,中国正在加快构建“物质—文化—责任—制度—安全”协调发展的生态文明体系,这就是“加快建立健全以生态价值观念为准则的生态文化体系,以产业生态化和生态产业化为主体的生态经济体系,以改善生态环境质量为核心的目标责任体系,以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为保障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以生态系统良性循环和环境风险有效防控为重点的生态安全体系”(7)习近平:《推动我国生态文明建设迈上新台阶》,《求是》2019年第3期。。生态文明体系建设是多位一体的现实构建过程,在这里,每个具体的体系都是整个生态文明体系的主要组成部分。
同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在多个层面协调发展。从层次性看,新时代我国的生态文明现实包含三个基本方面:一是重大的生态文明现实;二是应对突出的生态环境问题而形成的现实成果;三是日常性的生态文明现实。这三个生态文明现实构成了新时代我国生态现实的基本类型。重大现实问题是关乎全人类或者民族国家根本的发展方向、发展性质、发展道路的现实问题。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深刻回答了为什么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什么样的生态文明、怎样建设生态文明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提出了一系列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8)习近平:《推动我国生态文明建设迈上新台阶》,《求是》2019年第3期。这些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构成了对生态文明的基本判断,是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方法论和价值观在生态文明领域中的集中体现。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在水、土、气、生物安全等生态治理领域打响了一系列保卫战和攻坚战,着力解决人民之所需、国家之所急的突出环境问题。这些突出生态环境问题的全面治理,是马克思主义生态治理观在生态环境领域的重要表现。日常现实问题是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或者国家治理的日常事务中出现的现实问题。我国在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等方面开展了一系列节约资源、保护环境的日常性治理,着力引导生产方式生态化、垃圾分类全员化、环境治理全域化、制度保障体系化等。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体系建设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开创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新规范,对于全球环境治理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习近平总书记在论及生态文明体系建设的时候提出了全面深入地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六项基本原则,这就是: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坚持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坚持生态惠民、生态利民、生态为民;坚持统筹兼顾、整体施策、多措并举,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开展生态文明建设;坚持用最严格制度最严密法治保护生态环境;坚持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深度参与全球环境治理等。(9)习近平:《推动我国生态文明建设迈上新台阶》,《求是》2019年第3期。这六项基本原则是中国建设生态文明体系的基本遵循和原则要求,体现了生态文明建设的全面性、系统性和彻底性等要求,对于全球环境治理也有重要借鉴价值。
在多年的生态文明实践中,中国形成了一系列代表全球生态治理最前沿的思想和智慧,为建构中国特色生态哲学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这些重要思想体现于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中尊重生态事实、遵循生态规律的生态意识;形成了山水林田湖草的生命共同体意识;“两山论”的绿色发展意识;资源保护的底线思维;环境生产力的发展动力意识;美好生态需要的公共福祉意识;制度体系建设的保障意识等,这些生态思想是建立在一系列生态现实基础之上的,客观准确地反映了人与自然之间的辩证关系。对资源环境状况的切实把握、对生态规律的实际遵循、对人民群众美好生态需要的满足、对经济社会发展的生态约束而采取的一系列实践创新、制度创新等构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更大范围的生态现实。这个生态现实是我们开展理论思考的对象和起点,也是检验我们的生态思想和生态理论是否科学合理的客观依据,由此,建立在生态现实基础上的生态思想才能够形成关于生态关系的科学。面向生态现实的生态哲学不仅不能忽视这个最大的生态现实,反而要以这个生态文明现实为主要对象展开深入研究,形成引领全球生态治理的哲学智慧。
面向生态文明现实的生态哲学以生态文明实践及其系列结果为现实基础。一方面,生态文明实践的全面展开和深度融入,把环境治理的单一性、技术性、应对性、短期性实践变成了整个社会的发展方式、文明形态的内涵转变,以整体性、全面性、预防性、长远性为主要特征;另一方面,生态文明的实践创新把生态哲学从部门哲学、领域哲学变成社会哲学、发展哲学、实践哲学。在这里,生态哲学有两个主要功能,一个是改变旧世界、旧方式、旧思想;另一个是解释新世界、新方式、新思想。
正是以生态文明实践及其成果为依据,我们可以对生态哲学做出新的界定。刘福森的观点比较具有代表性,他认为:“什么是‘生态哲学’?根据哲学的时代性特征,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生态哲学就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生态文明,是按照生态文明的价值与逻辑所构思起来的哲学。它是生态文明的‘活的灵魂’,是一种不同于西方近代传统哲学的新的哲学形态。”(10)刘福森:《新生态哲学论纲》,《江海学刊》2009年第6期。生态哲学是关于生态关系的社会意识形式,其研究对象是生态文明。同时,生态哲学是区别于西方近代传统的哲学新形态,这意味着其蕴含哲学的新转向。
建构以中国生态文明现实为根源的生态哲学,包含三个重大主题转变,恰恰体现了当代我国生态哲学的内在独特性。一是从以人与自然关系为哲学主题转变为以生态文明为哲学主题;二是新的生态哲学的经验来源已经从西方发达国家转到中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实践为21世纪生态哲学提供了鲜活案例和新鲜经验;三是叙事方式发生巨大转变,从批判性叙事方式转变为建构性叙事方式。
首先,从哲学主题看,20世纪生态哲学的主题是探讨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人类的现代化导致了一系列的生态环境问题出现,对生态问题的反思推动着人们重新思考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这形成了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也形成了对非人生物的生存权利的认同,还形成了全部生命具有平等地位的结论,最终逻辑地形成了生态整体主义的哲学转向。21世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取得了巨大的历史性成就,从学理研究到政策采纳,意味着生态文明作为知识和思想已经转变为国家意志、国家战略。在全社会广泛树立生态文明理念,意味着党和政府通过宣传教育等手段让生态文明意识深入人心,变成人民意识。探索建立健全生态文明体系,意味着生态文明在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的各方面和全过程中,不断完善、愈益深入而全面。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进程中,生态治理是国家治理的重要方面,正在构成系统治理、源头治理、过程治理和综合治理的整体性结构。近年来,在一系列建设实践的基础上,我国生态环境明显好转。这个事实是检验中国生态文明建设思想、方针、政策的最好标准,也是我们开展生态哲学研究过程中必须把握的最新现实。这些新成就为我们的理论创新提供了现实来源。“只有以我国实际为研究起点,提出具有主体性、原创性的理论观点,构建具有自身特质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我国哲学社会科学才能形成自己的特色和优势。”(11)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5月19日。
其次,从哲学中心的空间转移看,20世纪的生态哲学主要是西方国家的学者根据西方现代化进程中的资源环境问题而开展的哲学反思,生态哲学的研究中心在西方。一方面,主要的代表性学者、流派、理论缘起于西方,并且引领世界生态哲学研究,成为生态哲学的主流理论形态;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后西方生态哲学进入中国,成为中国哲学研究的一股新流,由于一些学者的努力和智慧,这个研究领域很快引起了中国哲学界的广泛关注。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全面深化,中国在环境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方面形成了丰富的历史经验和新鲜经验,在国家层面、区域层面都形成了全面有效的生态环境治理经验和成果,这些鲜活案例和新鲜经验是超越20世纪西方国家的治理经验的,将推动中国以新的方式深度参与全球生态治理并且在全球环境治理中发挥重要作用。这些鲜活案例、新鲜经验是生态哲学的理论之源、思想之母。生态文明的实践创新、制度创新催生了生态文明的理论创新,新时代这个理论创新的集中代表就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从哲学研究的角度来看,生态文明的实践创新也催生了我国学术界关于生态哲学的理论创新,这个创新是中国生态哲学研究者在最新的、代表着这个文明发展方式根本转变基础上的理论创新。面对这一实践创新,中国学者在思考和概括,西方学者也在思考和概括,中国学者已经从“跟跑者”变成“并跑者”,我们的努力程度决定着我们能不能成为“领跑者”。只有加快理论创新的步伐,我们才能真正把生态哲学的研究中心转移到中国。
最后,从哲学的叙事方式看,20世纪的生态哲学的主要叙事方式是哲学批判。问题是矛盾的反映,生态问题是现代化的发展方式、资本逻辑、西方中心与全球资源环境之间矛盾的反映。对生态问题的批判性分析构成了生态哲学的批判性叙事。无论是人类中心主义批判,还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对宗教根源的批判、对技术控制自然的批判、对异化消费的批判、对金融资本的全球垄断的批判、对现代性实践方式的批判、对现代文化和价值观的批判等,都是以批判性叙事、解构式话语为主要叙事方式和话语形态。21世纪的生态哲学的主要叙事方式是哲学建构。现实在不断变化,生态文明建设呈现出盎然生机和蓬勃活力,实践创新带来了巨大成效,也带来了实际性的思想解放,如何进一步做好、做细、做实生态文明的各个环节和部分,成为生态哲学关注和讨论的主要话题。在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理论文章中,学者们从不同的视角、就各个环节展开了深入而有效的建构性分析。实际上,党和国家制定的各项生态文明的方针政策充分吸纳了学术界的很多观点,这本身也体现了中国生态哲学研究者和中国生态文明理论研究者所作出的社会贡献。
上述三大转变是当代中国生态哲学的前沿走向,主要是由于当代中国生态文明现实已经提供了现实性根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由于取得了巨大成效,它将代表世界生态哲学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