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桐
(辽东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辽宁 丹东 118001)
1950年6月25日爆发于朝鲜半岛、1953年7月27日停战的朝鲜战争,朝鲜称之为“祖国解放战争”。同处战争漩涡中的朝鲜、韩国、中国的作家从各自不同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出发,站在不同的角度以这段历史时期发生的事件为蓝本,创作出了大量的战争小说。
对这些小说的研究,朝鲜学界的成果有1950年代到1990年代的5部文学史及部分论文,但其研究多偏向于作品的革命性质和党性解读,分析尚缺乏审美深度[1]。韩国学界对这一时期朝鲜战争小说的研究大部分是对朝鲜和韩国作品的比较,对朝鲜小说取得的艺术成就持否定态度,成果不多,且一度处于停滞状态,一直到2000年之后,韩国学界在该领域的研究才取得了较大进展,分析开始深入,评价比较客观。如:以金民善为代表的学者对朝鲜战争文学展开了谱系化的研究[2];金成秀在对朝鲜战争时期出版的《文学艺术》进行历时研究的同时,以朝鲜文艺刊物的文学政治学为中心进行了探索[3]。另外,还有专门就单一朝鲜战争文学作品和代表作家进行的个案研究。相比之下,中国学界对朝鲜战争文学的研究,除常彬进行了全面资料整理和系统研究外,没有更多的成果,可以说这是一个有待开发的研究领域。截至2021年8月,中国知网收录的朝鲜战争文学相关研究论文,数量不足10篇。其中,马志成的硕士论文《90年代上半期朝鲜战争小说〈航线突击〉与〈红色斑点〉人物形象研究》对朝鲜20世纪90年代上半期朝鲜战争小说《航线突击》和《红色斑点》中人物形象的基本特征和变化进行了详细梳理与分析[4];成美的《6.25战争时期朝鲜战争题材小说研究 ——以短篇小说人物形象塑造为中心》则把朝鲜战争时期战争题材短篇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分为军人和民众两大部分,从人物类型分析各类人物形象出现的原因并对人物形象塑造方式作出客观的评价[1]。
20世纪50年代后期,处于“战争与废墟”中的朝韩文学,通过作家们的“越南”与“越北”,见证了意识形态上的割裂。而强调“党性、阶级性、人民性”的朝鲜的朝鲜战争小说的最大特点是以“崇高的爱国主义”为基调,以“高尚的写实主义”为创作手法,强调朝鲜抗击美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正义性,宣传战争必胜的信念,呈现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学观。
本文以20世纪50年代朝鲜战争时期,朝鲜战争小说中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说为对象,重点研究在朝鲜劳动党提出的“一切为战争胜利”“文学即武器”的口号指引下,朝鲜战争小说是如何通过刻画典型人物形象来表现特定历史时期的时代面貌与文学观的。笔者选取的小说作品都是朝鲜战争文学中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作品,通过分析这些小说作品中的人物类型及其刻画方式,发现在强调政治性和意识形态的战争时期,朝鲜战争文学在塑造人物时的最大特点是从“同志”与“敌人”的二分法视角出发,构建战争叙事的基本骨骼。即通过二元对立的方式,分别刻画出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其中朝鲜人民军、爱国民众以及中国人民志愿军是正面人物;美军以及韩军为代表的“反动派”则是反面人物。笔者将朝鲜战争小说的人物形象分为四种类型,并分析这些人物的艺术特点。
20世纪50年代朝鲜的朝鲜战争小说按内容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歌颂朝鲜人民军官兵和中国人民志愿军英勇顽强的作品,如黄健的《火烧岛》;第二类是描写后方人民发扬崇高爱国主义献身精神的作品,如刘根顺的《在回信中》;第三类是描写朝鲜人民在敌人占领的地区展开英勇斗争的作品,如边喜根的《初雪》。这些战争小说的正面人物当中,占最大比重的是以朝鲜人民军为代表的爱国人物以及中国军人。这与朝鲜领导人提出的“作家、艺术家们要在自己的作品中描述我们人民军队的英勇性和顽强性”的“文学艺术的武器化”指导思想密不可分[5]。
韩雪野的《金斗燮》[6]就是集中表现朝鲜战争初期朝鲜人民军战士在战斗过程中的英勇顽强的代表性作品。自幼失去双亲的金斗燮一直与唯一的亲人——哥哥相依为命,艰难度日。而这唯一的亲人也在被拉去日本煤矿后杳无音讯。连生活都难以为继的金斗燮,因为没有办法拿出每个月的学费而在学校受到老师和同学的奚落,甚至还被老师叫作“狗肉”。为生活所迫,他最终不得不辍学,跑去故乡新昌的火车站当上了火车清扫工,后来又去当了扳道工。就在他辗转漂泊的过程中,朝鲜迎来了解放。他在铁路警备队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去了保安干部训练所,成了一名迫击炮射手,之后又进入坦克连队讲习所,最终成为战斗在前线的朝鲜人民军战士。拥有过人头脑的金斗燮在战斗中表现突出,在很短的时间内从战士升任为中队长。在故事结尾处,金斗燮和战友们在“三八线”以北反击入侵的敌人,一举解放了开城,渡过临津江,直逼汉城(首尔)。在朝鲜解放之前出身卑微的主人公在解放之后的社会主义制度下拥有了崭新的人生。后来因为朝鲜战争的全面爆发,他义无反顾地加入朝鲜人民军,并在战斗中成长为有勇有谋的英雄。
这样的故事在同时期每一部朝鲜战争小说当中都能看到,人物形象塑造方式也都大同小异。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为完成任务不怕牺牲的战斗英雄,是英勇顽强的朝鲜人民军的典型代表。这些人物都是在面对艰巨而又重要的任务时竭尽全力,甚至不惜献出宝贵生命的勇士。在面临生死挑战时,他们首先从极高的政治自觉性、责任感出发,放下常人所具有的感情与内心的恐惧、忧虑,义无反顾地完成组织交予的任务,并在这一过程中建立功勋,实现自我价值。与此同时,他们还用实际行动影响并教育身边的战士,帮助他们成长为新一代的战斗英雄。他们不仅具有不怕死的“英勇性”、誓死完成任务的“顽强性”,同时在其他方面也表现出了优秀的品质。他们不仅是对战友充满关怀与温情的出色的指挥官,还是心系祖国、家乡建设的思乡人。不仅如此,他们还都有着共同的身份——党员,而这重身份也正是他们英勇顽强品格的根源所在。这些人物的统一刻画模式是:朝鲜军人会在极其危险、困难的环境下带着必须完成任务的使命感,克服重重险阻和难关,最终凭借坚韧的意志力和顽强的战斗精神,圆满地完成任务,勇立战功。除了金斗燮以外,黄健《火烧岛》中的李大勋,金万善《党证》中的工兵分队分队长,李甲基《江》中的李形郁,千世凤《松树》中的朴治浩、马学起,尹世重《老队员与新队员》中的张秀哲、朴成久等人物,都是英勇的朝鲜人民军战士的典型代表。这一类小说在刻画人物时通常会塑造出“高大全”的英雄形象,主人公几乎都有相似的成长经历且都具有英雄的特质,而千人一面的“英雄”塑造方法导致人物形象的类型化、脸谱化。这与朝鲜“要求通过刻画英雄人物,向人民大众宣扬英雄主义”的文艺创作指导思想有着密切关联。相比于文学性,这一时期的小说更强调文学作品作为战斗武器的党性和政治性。
朝鲜战争小说中还有不少表现朝鲜百姓爱国主义精神的作品。这类作品中的主人公,虽然不是在战场上与敌人正面厮杀的军人,却也并不逊色于他们,在后方面对入侵家园的敌人时,也会不屈不挠地进行顽强抵抗。这类作品的典型代表就是黄健的《妻子》[7]。小说讲述的是一个身为人妻、人母的平凡家庭主妇——坦实跟随丈夫对抗美军和韩军的脚步,与敌人展开斗争并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成长为朝鲜游击队成员的故事。坦实原本只是一个一心想跟丈夫和孩子幸福安稳地过小日子的普通女性,面对敌人起初她感到非常恐惧,但还是决定帮助丈夫共同完成组织安排的任务。坦实在帮助丈夫完成任务的过程中目睹了美军和韩军残忍杀害无辜朝鲜百姓的场面,这让惊惧与愤恨中的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丈夫说过的那句话:“想要不失去一切,重新找回被敌人夺去的,就只有战胜敌人这一条路”。于是,她开始帮助游击队,在工作中,她目睹了因为突袭警察局本部的丈夫被敌军追击的情景。尽管她被极度的不安裹挟,但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工作,在执行火烧敌军军需品仓库任务时,不幸被美军逮捕。在拘禁期间得知丈夫死讯的她,在遭受敌人严刑拷打的时候,想到自己已将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一切最宝贵的都献给了党和祖国,便不再有任何的留恋,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而就在此时,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及时击退了美军和韩军,救出了坦实等人。小说在坦实与儿子奇迹般的重逢中结束。
黄健的《妻子》是当时获得极高评价的短篇小说。这部作品最值得称道的是不同于其他朝鲜战争小说中的典型英雄叙事。小说在刻画坦实这一人物形象时,通过真实而又细腻的人物内心书写,将有血有肉的非“神化”的民间英雄形象立在了读者的面前。这一点从下面小说中的一段心理描写就可窥见一斑:
环顾四周,走到防空洞前面时,坦实盯着黑漆漆的洞里看了半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把脚挪进去的想法。等到她真的走进洞里坐下,比起恐惧,首先感到的是袭上心头的悲伤。坦实把脸埋进了双手当中,无声地抽泣起来。茫然无比的坦实,此刻切身感受到了丈夫曾提到过的那种失去一切的剜心之痛是什么感觉。村子、房子、父母、兄弟,所有的鲜活的快乐全部失去了。坦实无法控制地哭泣不止。等到她终于稍稍平复了心情,渐渐止住哭声时,又被自己对丈夫和儿子的思念刺痛。
坦实在防空洞前表现出了犹豫的神情,甚至在躲进防空洞的时候“悲伤”先于“恐惧”袭上心头,不禁抽泣起来。这一段文字真实描写出坦实当时的丧失感和软弱的一面。一边是对丈夫的担忧,一边是对孩子的思念,焦躁不安的情绪跃然纸上。黄健的《妻子》在刻画主人公坦实这一形象时并没有仅仅聚焦于“英雄叙事”上,而是以更加令人信服的写实手法,真实表现出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斗争经验的普通家庭妇女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充满紧张、恐惧,甚至有过动摇的心理状态。
李钟民《在轨道上》中的火车乘务员仁顺、朴赞谟《手榴弹》中的修理工李英宇、任顺德《赵玉姬》中的赵玉姬、边喜根《初雪》中的家庭主妇明玉和贞顺等人物,都是如坦实一样的后方普通百姓,但是在战斗中都表现出了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无私的献身精神。这些人物中既有为保障战时生产和支援前线而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不分昼夜劳作的工人,也有义无反顾将唯一的儿子送去前线全力的农民,他们都是具有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和献身精神的“民间英雄”,都是充满先进性、革命性、英勇性的人物。尽管有些作品中偶尔也会出现消极的人物形象,但是都会在先进人物的感召下,迅速成长起来,成为抗击敌人、保家卫国的勇士。而这样的人物刻画方式,由于缺乏细节和过程描写,导致人物性格转变十分突兀,人物行为缺乏说服力和真实性。
朝鲜战争小说经常出现的人物形象是中国军人。朝鲜的文学创作指导思想中有一条是:“要创作出反映朝苏、朝中友谊的,以国际亲善思想为主题的文学作品。”[6]朝鲜作家积极响应和贯彻这一指导思想,纷纷创作出表现中国人民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同仇敌忾的文学作品。正如朝鲜著名文学评论家安含光所说:
在我们的文学当中国际主义思想占据基本主题的重要位置。中国人民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旗帜下,将中国人民志愿军送到了朝鲜战场,他们无论是在前线,还是在后方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英勇性”和“献身精神”,与我们的人民军队一起浴血奋战并守护着共和国的每一寸土地,同时还对我国人民的后方事业给予了积极的帮助。[8]
尹诗哲的《我的老朋友》[9]为朝鲜文学史上此类作品中享誉度最高的作品。这部作品是从主人公润儿少年时期到中国后,在学校结识中国小伙伴周洋开始的。周洋对来自朝鲜且孤苦无依的润儿给予了极大的友爱与关怀。与13岁润儿同龄的周洋对日本帝国主义充满了仇恨,后来自然而然参与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抗日斗争当中。在分离20年之后的1950年11月,润儿在朝鲜战争的战场上邂逅已经成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的周洋,这不禁让二人感慨万千,往日情谊涌上心头。周洋在此情此景下说了下面一段话,可谓作品的点题之笔:
帝国主义者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痛苦,但他们不能摧毁我们的意志。我们在同一条道路上用同样的抗争创建了新社会。时至今日,这些家伙更不能再阻挡我们前进的道路,不是吗?润,你不知道我们的同志发过多少次誓言,我们发誓,在看到美帝国主义列强灭亡之前,我们绝不会离开朝鲜同志。
尹诗哲的《我的老朋友》是“友军”叙事方面极具代表性和典型性的作品。朝鲜战争文学作品表现中朝军人革命友情时,大都采用了该小说的叙事模式及人物刻画模式。小说中的朝鲜人民军战士(或百姓)曾逃亡至中国,偶然间邂逅了中国友人,共同的革命经历(如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等)让他们之间产生了深厚的阶级感情,时隔多年后,由于种种原因分别多年的二人,又因朝鲜半岛上的这场战争再次相遇。峥嵘岁月中患难与共的共同经历,让中国和朝鲜革命同志间的战斗友谊更加笃厚。在对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进行刻画时,由于朝鲜作家近距离接触志愿军战士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因此对中国军人的了解也并不充分,所以在刻画其形象时很难像刻画朝鲜军人和朝鲜人民时那样细致入微、生动写实。朝鲜作家笔下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军人都是反对帝国主义的无产阶级战士,都是带有类型化特征的扁平的人物形象,很少对其跌宕起伏的内心活动进行细致描摹,在人物塑造模式上大多采用程式化、单一化的表现方式。此类人物形象还有朴雄杰的《兄弟》中志愿军司机辛子明和人民军司机金太勋、朴泽民的《归来的战友》中的中国火车司机程辉、权正龙的《渡江》中的志愿军战士“我”和班长等。
综上所述,在朝鲜战争时期,朝鲜小说中包括朝鲜军人在内的爱国人物以及中国军人都是以正面人物形象出现的。朝鲜军人和爱国人物被刻画成具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英雄主义精神的人物。他们拥有坚定的意志、必胜的信念,即便处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也绝不会惊慌失措,而是用智慧与胆识克服困难、化解危机,完成组织交予的任务。即使极少数人物会有一点点性格上的瑕疵,也是无伤大雅且能够通过教育加以改正的,内部的矛盾也都能够自行化解。另外,他们大体上都是农民或是手工业者等的苦出身,其典型的性格特点是具有强烈的牺牲精神——心甘情愿地为党献身,对国家和领袖无限忠诚。另外,朝鲜战争小说中中国军人的形象永远是能够与朝鲜军民患难与共的存在,同时也是如同手足一般的存在。中朝军民之间的这种手足之情,从抗日战争时期就已经形成,是一种牢不可破且历久弥坚的的阶级感情。出于对战友情的重视与坚守,这些小说塑造了不少具有典型性、榜样式的人物形象。
朝鲜战争题材小说中反面人物的典型代表便是以美军和韩军为主的反动人物。在朝鲜的文艺创作指导思想的指引下,朝鲜战争小说作品大多通过展现敌人的残忍与卑劣行径表现出对美军的憎恶之情。李泰俊在《美国大使馆》[10]中刻画美军飞行员和射击手的丑恶行径的同时也表达了对美帝国主义的愤恨、鄙夷之情。小说中美国飞行员洛克和射击手赫伯特在飞机遭到炸弹袭击后,借助降落伞捡回一条命,但随即便被朝鲜人民军捕获,朝鲜人民军政治部军官和联队长命令通讯兵将他们二人带到火药库。这间火药库曾经是韩国的警察局拘留所,在这里曾经关押过韩国警察搜捕到的朝鲜爱国人士家属,后来在韩国警察撤退前,用机关枪和手榴弹将这些家属全部屠戮殆尽。因此,当美国兵被带到这还残留着血腥味的地方时,他们误以为朝鲜人民军是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处决的,于是再三求饶,丑态百出。作品在生动表现美军在死亡面前懦弱嘴脸的同时,也展现出朝鲜人民军对美军强烈的仇恨与鄙视。
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的朝鲜战争小说中另一大反派人物类型是以韩军为代表的反动派。所谓反动派是指那些反对朝鲜解放战争的一切反动势力,不仅是韩军还包括韩国警察、治安队员、地主、亲日派等。小说在刻画此类人物时,不仅对其心理的阴暗面进行细致入微的刻画,更是通过对其外貌的丑化,使反动形象跃然纸上。李北鸣的《恶魔》[11]就有一段描写了韩军强抢民女、踩死婴儿的非人行径。小说中韩军少尉具猛虎就是这一类型的代表人物。在他出场时用皮鞋狠踹年事已高的朴佥知的场景,就生动表现出他是一个极其飞扬跋扈且残忍毒辣的人:
(具猛虎)长着一张像是胡乱捏出来的豆酱饼块一样的脸,而左脸颊上长长的刀疤就像地蚕一样鼓了出来。长着一张豆饼脸的他,凭借过去当拳手时常用的那双拳头,如今混上了个国军少尉的身份。愈发嚣张跋扈的他,到现在也没有改掉动不动就攥着拳头打人毁物的老毛病。
如果说《恶魔》是从外貌描写来表现出反面人物的可憎面目以及作者对其深刻的憎恶之情的话,那么李贞淑的《宝比》[12]则是通过反面人物的行为来表现韩国警察穷凶极恶的一面。在这部短篇小说中有一个场景,描写的正是韩国警察屠杀无辜朝鲜老百姓的残忍行径:
一共有四个警官,这些家伙正在用铁锹往大坑里填土,坑里面站着一个女人,紧紧抱着快要哭晕的小孩子。女人身上千疮百孔的白衣被风吹得更加凌乱,而下半身已经被埋进了泥土里。……当这些家伙倾倒的泥土埋过女人胸前时,她微弱地呼唤着“宝宝”,用力把孩子举过头顶。而孩子则是哭得快要背过气去。当无情覆盖的泥土埋到她肩膀时,女人的双臂就像被打折了一样垂了下来。孩子顺势也滚落到了地上。
就朝鲜战争小说整体来看,对于美军和韩军进行重点刻画的作品数量并不是很多。朝鲜战争小说中出场的美军和韩军、警察、治安队员等人物形象无一不是反动形象。因为,美帝国主义是侵略者、战争恶魔,所以,在对美军形象进行描摹时,通常都会强调其野兽般残暴且卑鄙下流的一面。正如常彬在对中国抗美援朝文学作品中的美军形象刻画方式进行评价时提到的那样,小说中的美军“没有战争个体的独特性表现,而是政治理念化的贴标签、概念化的‘画鬼’模式”[13]。这样的人物刻画方式,在意识形态相同的朝鲜战争小说中也有集中体现。之所以这样刻画美军,一方面是想通过揭露其恶行,激发朝鲜人民对美军的憎恶,动员人民走上反美帝斗争的道路;另一方面,通过把他们刻画成卑鄙、不堪一击的存在,可以增强人民打败侵略者的信心与勇气,达到鼓舞人心的目的。此外,小说在对韩军为代表的反动人物进行刻画时,通常把他们当作依附于美军的“走狗”进行描写。朝鲜作家经常用更加直白的痛斥、谩骂的方式批判这些反面人物。正如常彬所说:“中国和北朝鲜意识形态的相似性,对资本主义社会‘贪图’个人享乐、‘贪恋’一己生命的‘颓废性、腐朽性、反动性’的理解与诠释上,都凸显着那个时代的冷战思维和阶级斗争模式。”[14]
综上所述,朝鲜战争时期朝鲜小说的主要特点就是在“敌人”和“同志”二元对立的意识形态视角下进行文学作品创作的,虽然文学创作的政治作用,即动员群众、鼓舞士气、赢得胜利的目的达到了,但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呈现出脸谱化、程式化等倾向。这一时期朝鲜战争小说中人物叙事的基本框架是二元对立的政治图解、阶级斗争理念的运思,而这一切都是朝鲜作家以无产阶级的政治立场,为赢得战争的胜利和国家独立自主进行艺术创作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