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生存样式下人的主体性解构与复归

2021-12-28 12:57
关键词:样式实体数字化

黄 冀

(南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如今实体样式的限制被信息技术打破,一个超越国家、民族、种族、宗教、性别、年龄等条件限制的数字世界已经从单纯的技术工具转变为一种由符号代码所构成的新型空间。在这种新型数字化空间中,人们的生存样式由实体转向数字化,数字化生存样式由此产生。数字化生存样式的扩张与发展,使得人类实践在摆脱自然原初性的基础上逐步脱离实体样式。在某种意义上,数字世界在当下已经发展为一种相对独立于人且相对独立于自然界的范畴,并横亘于人与自然之间,这使得人与自然之间对立统一的合目的性运动受到阻碍。

一、数字化生存样式演进中流弊的凸显

网络基础上的信息化促使数字化工具的应用从生产领域快速扩展到生活领域。人类生产和生活实践的过程及结果不再以实体为唯一存在样式,而可以通过数字信息符号进行传递和保留。数字化生存样式由生产力促进工具转变为人类主要的社会生存样式,占据了人类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对传统生存样式以及人的主体性造成冲击。

首先是数据过载,导致人与数字工具关系的倒置。据国际数据公司发布的《数据时代2025》白皮书,2018年的全球数据规模是33泽字节[1]。结合近10年的数据可以推算出,截至2020年底,人类历史上产生的所有数据中,超过97%是在近8年中产生的。虽然数字化生存样式不断发展,海量数据不断地生成,但是信息发布的门槛却在不断降低,缺乏第三方审核和事实核对的信息,在网络中传播扩散少有阻力。并且,信息接收者总体上没有,也不可能具有大规模信息处理的能力,使得当下数据过载现象愈发明显。可以说,在传统生存样式中,数据是人的数据,而在数字化生存样式中,人是“数据的人”。这里的“数据的人”有两重意思:一是人是数据的堆叠产物,二是人是数据传播实现的载体。在数字化生存样式中,人由数据的使用者转变为数据传播的手段。

其次是信息失真,传统样式中可靠信息的总体价值快速“贬值”。常见的三种传播失真:第一种是将过时信息不加调整地再次引用;第二种是在信息的转载过程中出现缺失遗漏,因信息失去完整度而产生歧义或错误;第三种是在转载过程中,经手者通过文字、语言手段对原信息进行不实修改。若将人脑中反映的世界比作一栋大厦,失真信息就是构造大厦的一种问题“砖块”,从地基到墙体到梁与柱,由质量参差不齐的“砖块”构建的世界,很容易成为一个累积失真的世界。正如“穴喻”中的人那样,“住在这洞穴里,头颈和腿脚都绑着,不能走动也不能转头,只能向前看着洞穴后壁。”[2]并将洞壁上的阴影看作真物本身。并且,累积失真对人的影响大小,不仅仅受失真信息在人所获得的全部信息中的占比影响,而且受到人所获取的失真信息数量影响。即使人在获得失真信息的同时获得了更多的真实信息,失实信息的积累造成的影响却在不断被放大。传统生存样式中较可信的信息逐步淹没于浩瀚的数字化信息海洋。

再次是人的注意力失焦,导致传统生存样式中真相的消逝。“从生动的直观到抽象的思维,并从抽象的思维到实践,这就是认识真理,认识客观实在的辩证途径。”[3]认识是一个从不知到知、由浅入深的辩证过程。人通过线性认知方式逐步增加认识的深度,通过非线性认知方式扩展认识的广度。通过这两种认知方式,人勾勒出现实的框架并填充好其内容,建立起自身的世界观。线性认知和非线性认知之间似乎有微妙的天然平衡,从经验的角度看,人与生俱来就有较好的协调使用这两种能力的天赋。

而数字化生存样式的发展,打破了原有的平衡状态,非线性认知模式因为与数字化特征的高度契合被人的潜意识青睐。特别是,在部分人形成自身系统的认知能力前,其线性认知模式就被非线性模式所泛化,这会使个体对世界的认识与理解失去聚焦点。有不少学者提出,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后真相时代,这将对人产生不容忽视的影响。如果客观性原则和理性原则不再成为接近真相的途径,人们就会摒弃向外部寻找的事实性依靠,从而转向内部,寻求内心的慰藉[4]。人们做出判断和决定时,更多是基于内心的情感和情绪,而非基于对客观事实的理性判断。

在数字化生存样式的冲击下,传统生存样式的人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对于信息的掌控。知道数字世界中的数据很多,看到数字世界中数据在不断更新,却来不及对这些信息进行分类、归档和调用,甚至在很多情况下只能作为数字符号的旁观者、被迫接受者。于是,这进一步演变为数字化生存样式对人的主体性的解构。

茶道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使人们对基督教徒的形象认识也有所改变。“我们让信众知道,基督徒的生活方式、信仰方式,并不单调,不是只能读圣经、做祷告,我们的生活方式是很丰富多彩的。”

二、人的主体性在数字化冲击下解构的表现

人的主体性消解过程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意识层面,随着数字化生存样式的扩张,人类认知世界起主导作用的理性思维让位于感性思维;二是实践层面,人类在生产与生活中可验证的实体样式让位于不可靠的数字化样式。

(一)理性思维式微

多数生物体包括人类都有盲目而机械的规律行为。这种行为类似于条件反射,区别是它有时以情绪、心理的方式表现,不像条件反射那样直接。比如人在不了解某商品的定价是否合理时,往往倾向默认“一分钱一分货”原则。模式化的规律行为在多数时候是最有效的,并且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这种模式固化为一种必要捷径,为人提供迅速且有效的指引。英国哲学家怀特海德认为:“文明的进步,就是人们在不假思索中可以做的事情越来越多。”[5]这种规律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人节约了脑力成本和物质成本,但这个模式并不适用于全部人类活动。数字化生存样式的扩张,使得非理性的盲目机械行为愈加常见,其结果必然与客观实际不相适应。

1.肤浅化趋势

维纳认为,技术发展具有为善和作恶的巨大可能性[6],这反映出技术发展的两面性。略读与泛读本应是人获取与筛选信息的一种技巧,快节奏的生活现实与低成本提升能力的功利意愿相结合,产生出背离学习本质的“碎片时间利用”浪潮。人们在各种阅读场景中贪婪地获取宽泛的碎片化信息,把下意识的规律性捷径思维带入学习过程,却忽略了这种方式的两个主要弊端:阅读场景的高干扰和知识的无体系。最终泛化的知识碎片会转变为人们对事物的肤浅认知,即人们以获得一定程度知识为目的,行为上以泛化学习为主要方式,将会导致自身认知变得肤浅和空泛。

2.群体极化趋势

网络信息的生产者和接收者并没有明确的区分,在数字化生存样式中信息的生产与传播是一种循环结构。这种结构主要从两个方面促进信息的“自我”极化。

首先,网络信息由于自身属性,要求信息以情绪化的形式呈现。信息提供者出于经济、政治及自身情绪等需求,会自发期望自己发布的信息被关注。传统媒体经常通过制造反差和意外效果来吸引人们注意。这一策略在审核限制更少、发布门槛更低的数字环境中得到了进一步应用。在数字化信息媒介中,偏激型信息逐渐成为常态,持续刺激人的感官。

其次,人的潜意识会促使情绪循环强化。弗洛伊德将人的精神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而偏好属于本我部分,是潜意识的筛选作用,它会促使人内生性地寻找符合个人喜好标准的信息,忽视掉不符合自身偏好的信息。一般情况下,反复的情绪刺激会使人感到比较疲劳或高度兴奋,而结合潜意识筛选的数字化生存样式往往会催生后者。这个过程被部分人冠以“个性化”的噱头,从其结果看,它更类似于一种“自我洗脑”。并且,简单明了的口号与方式极易在人群中传播。复杂论证与逻辑推导在面对人群时往往显得毫无意义,而煽动性的语言,不管如何荒谬、如何片面,都可以较为轻易地俘获人心,毫不费力地煽起民众的情感。“祖安文化”“网络水军”等现象是其中代表。

(二)实践活动式微

从现状来看,数字化生存样式的现实化,表现为人实体生存样式的非现实化,重塑自身表现为失去自我,以致人在创造着数字化自我的过程中失去实体自我。实体自我是实践的主体与基础。

1.交往方式脱域

传统交往方式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主要是在邻近的时空,即使是稍微打破时空束缚的以信件为代表的文字载体,其在交往中的价值也主要存在于短期内。数字化生存样式显著地改变了这种状况。初始是跨越空间的即时通讯,使人们初步摆脱地域限制进行交往沟通,在当下进一步发展为突破时间限制的交往。比如可以长久留存于网页上的留言、弹幕、评论、微博和日志……。不难发现,相较于生产实践,信息交流实践在数字世界中可以轻易将不同时空的信息主体勾连,为人们提供了大幅度突破时空限制的交往方式。人们通过数字信息复杂关联,为交往提供了广阔可能。但同时,完整的人格在知觉、情感和意识等多方面分裂或重建,位于屏幕之后的人失去了严格意义上的他律,在匿名环境中传统交往带来的安全稳定不断地被消解。并且,数字世界是一个去实体化的世界,通过脱离实体在场的交流,人们可以简便地部分甚至整体重塑自我形象,在进行自我塑造的过程中,塑造的自我和现实的自我之间出现界限模糊。人与人的关系不再仅仅是传统的社会联系,而且是一种以数字信息作为中介的现实——虚拟交互关系。

2.人的不可替代性弱化

一方面,自18世纪后期现代工业化进程开启,随着机器设备的大规模应用,高效率低成本的机器逐步成为生产中的主导力量。由于高效率的机器并不都能完全自主工作,往往需要人们在规定的期间内完成好机器生产的前置准备工作,部分场景下数字化生存样式与实体生存样式的主客体关系倒置,人甚至部分地转变为机器的工具性载体,成为机器生产的配合者而非控制者。

另一方面,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人脑的机能部分地通过机器重现,人类进一步创造出新的自身“替代物”。当人工智能主体在越来越多的场景中替换了人类智能主体,超越生产力的传统定位,被部分地视为与人“平等”的生产关系实体时,人即使作为机器配合者其地位也不再明显。

3.劳动价值尺度偏差

马克思认为,劳动是区分人与动物的尺度。一旦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即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7]147。数字化生存样式的非实体概念冲击了人们对于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理性认知。在生产领域,非实体经济迅速膨胀,使用价值与价值呈现出撕裂趋势。例如,美国的虚拟经济体量大概为实体经济的30~50倍。金融产业的发展历程,实际也是价值生产脱实向虚的过程。由于市场对价值反映的滞后性,新创造的价值按照已经过时的对应关系中的使用价值增长判断尺度进行财富评估,当多数人认为这种价值判断大体合理时,便增大了对经济形势误判的风险。人们将使用价值尺度等同于或默认为价值尺度,一方面增大了经济系统风险,另一方面实质上动摇了劳动价值论,将人的对象化存在物等同于人本身,这是人自身的一种异化。

三、冲破人主体性复归道路上的数字樊篱

主体性价值论源于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价值哲学思考。由于对自然概念的简单、机械的认知,人对主体性与自然关系的理解趋于片面且固定,更多从对立的角度看待人与自然的主体性的关系,这使得人们从价值角度思考主体性复归的可能被忽视。而人的主体性的实现原本源自人与自然主体性在合目的性运动过程中的统一。现在,数字化生存样式横亘在人与自然之间,阻碍了人主体性价值的实现。

(一)人的主体性价值统一于自然的主体性价值

传统价值论中,事实在一定程度上被等同于应然。这种观点认为,诸如“至善”“中庸”这类最根本的实体就是最高的价值。马克思认为,凡是有某种关系存在的地方,这种关系都是为我而存在的;动物不对什么东西发生“关系”,而且根本没有“关系”[7]161。这里的“关系”特指人类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中以“我”为核心,与自然界建立起的带有人类主体性的联系。但尽管实践是人作为主体的合目的性活动,这种活动并非完全独立或区别于自然的合目的性运动。亚里士多德认为,自然有着至善导向,它设立了事物朝着自身预定的完善状态发展的一种规范。而后来随着基督神学与自然科学发展,自然目的性被放置于人类主体性的从属位置。这实质上是将自然的人与思维的人割裂开,并将思维的人定义为主体,从自然概念中划分出去。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尝试纠正这种机械论的自然观,他认为机械论自然观虽然适用于解释无机物的运动却不足以解释有机物运动,只有通过自然的合目的性才能解释好有机物运动。自然的合目的性“必然会引向全部自然界作为一个按照目的规则的系统的理念,这个理念现在就是自然的一切机械作用按照理性诸原则所必须服从的。”[8]从这个角度看,人类在合目的性活动中,将自身或者外物作为手段和工具,部分地超越了自然的合目的性运动,由此,人的主体性产生,价值实际上成为主体性价值。

从狩猎文明的石斧、石针,到农耕文明的铁器、青铜器,到工业文明的机械设备,再到当下知识文明的数字化生存样式,在文明进程中,人将自身的理智、情感、审美、力量等天赋外化到客观对象中,这个过程是人自我否定的过程。而通过对外界与自身合目的性的改造重塑,人们达成改造的目的或占有改造成果,使得否定复归到更高的肯定。带有二重性的人的价值的实现途径表明,价值是一种循环推进的完成过程,实现价值需要完成由自我否定到自我肯定的跨越。在全过程中,自然并不是纯粹的价值体系,而是价值的存在依托。因为人类历史与当下的现实实践已经表明,在人与自然的复杂关系中,人类不但没有能力实现对自然的征服,甚至需要校正自身对自然的征服欲望,转而承认自然作为人永久性“根基”的特殊地位。相对于人类中心主义认知,人的主体性价值论在重视人类特殊性的同时,认可自然在某种意义上对于人类的优越性。

总的来说,价值生成并存在于包含人在内的广义自然中,通过统一肯定与否定的带有二重性的运动过程得以体现。而过程与结果存在于自然之中,主体性价值论体现出对人主体性中人类特性的扬弃、对人主体性与自然主体性统一的探求。

(二)实现人的主体性复归需要还原数字的工具本质

数字化生存样式相对独立于人与自然,并发展成为二重性完成过程中不必要却无法回避的中介环节,其产生与扩张消解了自然作为价值基础的地位,进而割裂了人与自然主体性归于统一的过程。所以,实现人的主体性复归需要对数字化生存样式的理性认知与恰当安置。

需要明确的是:人创造数字化生存样式的实践本身并不是人主体性被解构的根源,相反的,作为人类生产实践一部分的数字化生存样式创造是人类价值实现的一种历史的符合规律的方式。问题的关键在于“错置”,这种错置,既是观念上的也是行动中的对于数字化生存样式的错置。这种以非实体存在为形式和实质的、具有不协调关系的生存样式结构,造成了外化对象与现实活动主体的分离。

由于意义与价值部分地被非实体的数字世界攫取,而这些脱离实体的意义与价值无法得到实体的感知与印证,因此,人类创造的数字化生存样式成为一种疏离于现实的不能回归于生命主体的“存在”。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用数字化形式作为中介,意味着人与自然客观实在性的丧失。当广义的包含人的自然被凝结到外在于它的数字化样式中,人反而更多地成为非实在的数字符号的对象。人与自然并不是被数字化生存样式所统治,而是被数字化的具有衡量尺度的抽象非实在物统治。我们反对的不是数字化生存样式本身,而是反对这种样式产生与发展的结构和机制。正如在工业文明迅速发展的阶段,马克思给出的方案不是倒退到任何过往形式的文明,今天拒绝任何形式的数字化在当下和可以预见的未来,并不是人主体性复归的恰当路径。还原数字化生存样式的工具本质地位,挖掘出被掩盖的数字生存样式中实体的尤其是人的主体价值,也许是人的主体性复归的一种可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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