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生存世界与精神世界的二律背反

2021-12-28 00:37:29王军魁
理论探讨 2021年5期
关键词:劳动数字化人类

◎冯 静,王军魁

1.重庆工商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400067;2.重庆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400016

21世纪可谓世界走向数字化的世纪,数字化主要应用“人工智能、大数据、移动互联网、云计算、区块链等技术”[1]。随着数字经济在世界范围内的迅速发展,数字化生存已经成为人类主要的生存方式。数字化生存是指数字化的生存范式及价值原则已经全面渗透到人类的生活世界,对人类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活及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精神世界产生了实质性的影响。数字化生存世界的主要特征可以概括为以下四个方面:第一,生存主体的个性化。数字化时代是一个弘扬创造精神、重塑主体自我的时代。网络的虚拟功能将培养出热衷于精神创造活动的文化域,人类在工作与生活中实现了最大限度的开放、自由、平等、民主和独立,人的个性最充分的展现和发挥将造就“新人类”。第二,生存媒介的数字化。实践手段的数字化超越了用实物符号表征实践对象的局限性,是人类作为符号动物充分发挥其“符号化的想象力和智慧”的延伸,更进一步体现了人作为“符号动物”的类本质特性。第三,生存过程的交互性。数字化所展现的新世界、新空间既是连接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与人类内心世界的交互活动和共生运动,也是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符号世界和观念世界交相辉映的新存在、新命运。人们可以利用移动互联网进行快速、灵活的沟通和交流,生存过程的交互性日益增强。第四,生存空间的超现实性。数字化生存是一种超越现实的创造性生存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外部客观世界和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性对实践手段的制约,再现了几乎所有人类社会理想生活的生动景观,人类的生存实践日益朝着多样化、综合化和复杂化的方向发展。

世界在何种意义上已被深度“数字化”?与传统的科学技术相比,数字化至少在三个方面显示出它特有的强势和控制力:一是数字资本的推动强化了金融对社会的穿透力,加速了金融资本脱域的进程。20世纪90年代出现了互联网金融和互联网股票,大大提升了金融资本的渗透性和流动性,强化了资本积累的趋势,金融资本在更广阔的虚拟空间中征服着人类世界,技术变革创新和劳动效率提升被内化为资本主义自身积累的要素。二是信息和传播技术的迅猛发展开创了公共空间商品化的全新维度。万维网使生存世界的发展意志更加强硬,使社会交往关系变得更灵活便捷、更值得利益期待。三是数字化对工作与公共空间、个体闲暇时间的整个概念体系产生了重大影响,促使沟通型社会关系被深度殖民化,从而改变了民众日常生活的行为模式。毋庸置疑,数字化是经济发展水平走向高端的显现,标志着资本主义发展的全新阶段和人类智力发展的最高水平,同时这更像一个充满威胁的新世界的开始,技术资本主义下的数字化生存世界充满了深刻的二律背反:生存世界的数字化导致的技术向度与人本向度的矛盾冲突、物质欲望的世俗化取向与人的精神世界的对立、私向性与社会性的对立以及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悖论,已构成现代人必须与自己进行自我交战的深刻根源。

一、生存世界的数字化导致物质欲望与精神世界的对立冲突难以解决

通常而论,个体生命所具有的内在精神结构既涉及主体对于生命自身各种内在价值的判断,也涉及对外部生存世界意义的理解。有时外部世界的一部分会形成某种内在的神圣成分,内化为个体的生活态度、生存意志以及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数字化生存世界与人类意志是相互交织的范畴,它既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一部分,也有世俗性的一面。毫无疑问,数字化生存世界与人类的精神世界有着积极的适应关系,是精神的无所阻碍的活动,然而,数字化生存的实在性仍然不同于精神的实在性,数字化生存就它的负面作用而言,体现为“消极自由”与自由意志的对立。在现代性的视域下,数字化生存世界在本质上是一个高度世俗化、高度价值通约的社会。在数字资本逐利欲望的推动下,数字金融、AI技术、电子支付、谷歌、亚马逊等“赛博空间”无不充斥着资本逻辑的金钱式自由。数字化金融资本唯一的追求就是金钱,对它追求过甚就会深化金钱拜物教的价值观,使人的本质向物质的世界偏移。数字化生存会导致人性的裂变,带来精神的堕落、分裂和被奴役的风险。互联网和数字化金融的发展带来了过度丰盈的欢乐,定会招致精神的悲剧:精神的思辨知性退化为虚拟自我实现的快感,精神的丰富性蜕变为单维的物欲性,精神变得极端脆弱、无能和异化。一切客体化存在的绝对前提即精神自由,如果精神偏离了生命的本质运动方向,放弃了对物欲的批判和超越,定会招致精神的悲剧。

更值得注意的是,消费主义不仅有与数字化空间并发的时代特征,还有借助于自媒体而巩固和传播的具体路径。近年来,消费主义思潮因为数字化和自媒体的繁荣发展而显得尤为活跃,展现出与个人主义深度融合的态势,在一定程度上令异化的消费观念更加根深蒂固,成为限制人们美好生活想象的桎梏。在数字化世界里,人类全部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都被纳入数字资本的统摄之下,人类的消费欲望被极大激发出来。“数据的个人化和无处不在共同促使日益扩大的信息循环成为资本矢量扩张和强化的来源”[2]187。在消费至上的意识形态框架里,消费主义的运作路径遵循差异化的再生产逻辑,它允许甚至鼓励传播渠道的多样化。数字货币的普及和日趋发达的物流网络亦极大简化了交易过程,大大降低了消费活动的交易成本,进一步释放了人们的消费欲望,消费者仅凭个人对数字符码的操纵,就能获得想要的东西。此外,个体在数字化时代的资本再生产中占据突出位置,个性化消费被误认为是追求美好生活的基本蓝图,它提倡最贴近个人需求、最能体现个人独特性的消费,消费主义也在这一背景下同个人主义合流,美好生活失去其公共标准。这种美好生活观是极其盲目和短视的。一方面,它看不到所谓“个性”的社会历史根源是资本逻辑的产物。例如,网络传媒可能受商业利益的驱使,会为推广流量而传播一些并非合法和真实的信息。因而,数字化体现了文化资本运行的商业逻辑,网络媒介“形成了借助文化资本力量对网络用户进行控制的文化权力”[3]。一切具有商业价值的内容都成为数字化平台的卖点,无论其内容是真实还是虚假、其品位是高尚还是低俗,由此加剧了现代社会的消费主义与人的精神世界的对立。在这样的背景下,网络赋权带来信息的臃肿和数据流量化的沉积,“娱乐至死”成为全民尤其是年轻人普遍追求和推崇的价值,导致网络空间拒绝崇高、社会共识少。另一方面,它既看不到个人以外丰富而又生动的社会关系,也不可能看到社会集体的进步是个人美好生活得以持续提升的前提,因而不利于美好生活的长远发展和最终实现。难以超越的是,“现代性主张主体性与物欲的关联,而不是与‘整体性自由’的关联”[4]。数字化生存世界彰显了单纯工具主义的感性,精神自由的丰富性在泛娱乐化、泛消费主义的大众文化中日益被消解,意义世界被彻底地平面化了。

二、人类个体生命的数字化导致技术理性泛滥与价值理性失落的矛盾冲突

数字化逻辑程式的运作是财富创造及其流转的重要环节,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人性的自由解放,但同时也使得充满灵性和生命活力的人类深陷数字化的程式逻辑中不能自拔,技术理性超越价值理性,人的社会性逐渐丧失,人类已为互联网所操纵:在21世纪,上网已成为精神活动的主要偏好。全球人数众多的老百姓,从清晨到夜晚,他们的生活已深深地为互联网所规制。手机成为人类强迫性的记忆,对手机的依赖,已构成民族或国家的集体无意识。民众日益困扰于互联网铺天盖地的杂多信息,技术的灵性吞噬了历史承载的人文精神。当我们以崭新的身份进入虚拟的网络社群中时,我们以理想化的方式展现了自己作为自由的后现代狂野主体的一面,却深陷另一种符号系统并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互联网被理解为当今生活世界新的“基督性”,它拥有着神力,无处不在地掌控着人类的全部自由时间。毫不夸张地说,在全球技术资本主义的框架内,手机拥有着通约世界的至高权力、宙斯般的力量。应当说,在全球数字资本主义的魔咒中,个体生命的“数字化存在”必然与人类的精神世界发生严重冲突,人类生命的整体性受到挑战。

马克思主义追求的价值理性是人类的自由全面发展和幸福的实现,阻碍人类实现幸福的是异化劳动和异化的社会现实。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人类的异化主要表现为人类与劳动工具即机器之间的对抗关系,数字化时代人的异化则表现为人类与数字化技术之间的一种更深层次的依赖关系,导致人类数字化生存异化的源头在于技术理性和价值理性的背离。霍克海默、阿多诺、马尔库塞等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认为,正是技术理性的霸权消解了人类生存的价值基础。随着数字化技术的发展,技术理性正在转化为技术拜物教,数据主义盛行、算法权利化、客体主体化、工具理性的泛滥与价值理性的缺失导致了数字化生存媒介的异化,其智能化程度越高、功用越强大,反映在人身上就是使人自身异化为非人。“技术成瘾”正在控制人的部分情绪、心理、行为、社交等,加深了人的自我异化危机、交往危机和精神危机。

康德提示人类:人是目的,而不是达到任何目的的工具。这一深刻的哲学理念,已成为理解人类精神持有的“整体性自由”内涵的逻辑前提。显然,数字化生存世界的严重后果在于:当一个人的精神信仰不足以支撑其巨大欲望时,将导致人类对生命意义及价值认知的颠倒,人类思维的逻辑形式无法阐明生命的真正本质和人类进化的深刻意义,将否定人类的全部自由。因此,数字化生存伴随着现代人精神信仰的坍塌,让人类走上走火入魔的不归之路。毫无疑问,对数字化生存的拷问必须认真思考社会和思想的历史,缺乏历史感的人类是十分危险的。此外,人工智能是对人类独尊地位的重大挑战。“人工智能加剧了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分离,并逐渐转化为一种特殊的‘权力’”[5]。在传统的基督教与人类的关系中,上帝与人的对立关系及人类世界的前途是确定的,当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数字化发展趋势则最终使这一前途成为不确定的、不明确的。人工智能、物联网和虚拟现实等技术的高速发展加剧了人对技术的依赖程度和人的意义世界的贬值。因此,数字化生存世界的自由在本质上是某种混乱多样的、碎片式的世俗化自由,隐藏着生命的空虚和无聊,这破坏了精神自由的整体性,与意义世界的价值逻辑在本质上迥然不同。

三、数字经济的发展导致私向化与社会化的对立,强化了资本对劳动的剥削关系

不可否认,现代人的日常生活程式已离不开数字技术的支撑,数字化生存正在重新构建和实现个体生命的意义,表征着人类生存质量的重大提升。一方面,数字化推动私人劳动向社会劳动转化的进程,精神、情感等认知性活动转向社会劳动,成为社会劳动演进的方向。莫斯可等人认为:“与制造业劳工不同,知识劳工对劳动过程拥有较高程度的控制。他们使用信息进行工作,占据着享有特权的位置。”[6]相比物质劳动而言,精神认知劳动被赋予价值创造的能力,其形式和内容更加灵活、自由,常常伴随着情感的生产与控制。知识劳工经常最先进行技术革新,并由此创造了巨额财富。另一方面,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资本主义并没有改变自我增殖的基本逻辑,而是以一种更加隐蔽的形式对劳动进行剥削,并呈现出新的特点和趋势。与机器大工业时代相比,数字资本主义的劳动过程在形式(如时间、地点、方式)上更加自由,工人不再直接受资本家监督,资本家不必向其支付工资,但是劳动者却日益被束缚在资本化的生产体系之中,数字劳动的绝大部分成果依然被资本家占有,资本对劳动的控制加深了劳动异化。斯迈思的论题表明,劳动时间已经大大延伸进了非工作时间,“工作超越场所,工作与非工作之间的界限消失,生活时间减少,整体地落入价值控制之中”[7]。杰哈利、里文特深化了这一观念,他们认为,投入到数字化空间的自由劳动正在被资本剥削,其目的是剩余价值。正如阿多诺在《闲暇》一文所指出的,闲暇成为自己的反面,是对自身的反讽,因为它只是唯利是图生活的延续,“屈服于生产过程中的类似规范和非自由特性”[2]310。

因此,数字经济实质上加剧了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之间的对立,强化了资本对劳动的剥削关系,受众的精神活动日益被纳入数字化的社会分工系统中,创造了更大的剩余价值,然而,这些劳动者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甚至劳动力价值都没有得到实现。上网聊天、网络游戏、转发下载等劳动者在生产之余所进行的娱乐活动都属于非生产性劳动。这些活动服务于数字化平台利润目标的驱使,自媒体平台凭借信息汇聚和处理的技术优势,将上述个人消费或者娱乐性消耗转化为生产性劳动,将认知劳动的价值转化为社会劳动的交换价值,在提供“认知劳动”的社会媒介服务中获取利润,从而“实质构成资本主义市场关系及其劳动关系的扩展”。此外,数字化还不利于教育和艺术的持续发展。非商业性的数字公地如教育公地和艺术公地严重发展滞后,其运营的劳动投入“并没有得到其他各方的报酬”[2]370,这也意味着数字经济的发展并未改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本质。

数字化的发展实质上是特定的社会生产关系和财产关系的反映。数字公共品由私人企业主导,以获取利润为目的。数字公共品领域形成的是寡头垄断市场结构,遵循优胜劣汰的竞争逻辑。资本只要垄断了数字经济的关键生产要素如大数据,便能够剥削更多的剩余价值。以互联网为例,谷歌等互联网大公司掌握了网络话语权和全部生产资料即大数据。国际知名的亚马逊、脸书,中国的阿里巴巴、百度、京东等云平台都由大型高科技企业经营,属于自然垄断产业。一个人很容易建立个人网站,但它会面临诸如谷歌或脸书网等巨头的打压,将面临巨大的生存困难。不仅如此,互联网平台还成为企业的不变资本,从运营或出租它的企业的收益中获取利润。优步、滴滴打车这样的平台企业,也从私家汽车和私人住宅这些私人物品的“共享”中抽取利润。因而,21世纪的数字经济已经被纳入资本逻辑的运作程式中,互联网的“共享性”只是表象,在全球数字化产业链背后,深藏着劳资关系对立的性状。马克思曾经对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进行过深刻批判,即所有文明的进程或者说是生产力的每次发展,世界市场和机器等等的产生,“与其说是发展了工人,不如说是发展了资本”[2]453。传播政治经济学学者福克斯和莫斯可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Web2.0与网络技术总体上促成了新的生产关系,目的是开拓剥削的新途径。”[2]270在福克斯和莫斯可看来,“经常被性别化和种族化”的“知识工人”的劳动对于给西方所谓的“创意阶层”及其产品和服务以特权的“网络”和价值链是必要的[2]274。从本质来看,数字化企业的利润仍然来自实体经济和广大低收入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正如卡芬特齐斯所启示的,“高有机组成部门”不可能无限增长,否则利润率就会降到零,“除非有抵消力量来将重担交还给形式吸纳队列”[2]273。为了获得资本主义的平均利润率,大量使用机器而雇佣极少劳动力的“高技术、低劳动”工业部门必须能有权得到高劳动、低技术部门创造的价值池。“计算机需要血汗工厂,电子人存在的前提是奴隶”[2]273。一如资本主义的既有历史,“技术的飞跃来自于对最有技术的挨饿工人金钱的骗取”[2]273。数字经济发展的私向化程度愈严重,与人民的对抗性矛盾也就愈尖锐。数字化导致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越来越多的低技能劳动者失去了就业机会并被排除在利益分配范围之外,而且他们的劳动力还将变得毫无价值。此外,各种用户生成内容对数字媒介企业发挥着资本的功能,而且是不需预付的资本。正如拿波里所说:“对媒体企业而言,受众的创造性劳动是日益重要的经济价值来源。”[2]108

大数据的收集和运算是数字化的重要生产环节,这一过程常常由商业公司来操作,必定要符合资本创造商业利润的逻辑。在大数据的收集和运算过程中,我们所看到的是一系列可量化的数据标签,这些数据标签把个体变成一个个可追溯、可预测的数据,简单粗暴地复制现实生活中的不平等和阶层差异。“就其本质而言,信息技术应用上的差别构成了一种新的社会不公平,这是社会公平问题在新时代的新表征”[8]。有研究表明,那些在现代社会中被边缘化的群体,他们在数字化世界中同样是被边缘化的,与此前业已存在的不平等现象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这些群体很难完全融入社会公共生活之中,即数据收集可能会复制、甚至强化已有的不正义和不平等。那些拥有相关数据基础设施、技术手段和分析能力的利益相关方,总是能够从数据中获取更多的收益。因此,数字化实质上强化了现实社会结构中的不平等。

四、生存世界的数字化导致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悖论,加深了劳动异化的广度和深度

数字化之所以对世界历史进程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从哲学视域分析,是因为数字化是人类追求自由意志的定在,是人类智慧的结晶。黑格尔指出:“人为了作为理念而存在,必须给它的自由以外部的领域。”[9]数字化作为“自由的领域的那个东西”,有三个本质特征:

一是数字化生存超越物所定在的空间限制,是人的自由意志的直接体现。数字化生存作为人类生存状态的革命,是一种正在创造过程中的新文化,预示着一种新的文明形态的出现,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广阔前景,加快了人性解放的进程。与机器大工业时代的普通工厂劳动相比,3D打印技术、网络主播、创客运动等创造价值的活动异化程度较弱,体现为富有情感性的、创造性的、合作性的自主劳动。因此,数字化扩大了人类的认识范畴以及人类情感的自由范围,预示人类从追逐物质生活的满足走向追求精神自由的新趋势。在具有信息化、智能化、金融化等资本主义新特征的数字化语境中,人类不再消极被动地接受命运的裁定,而是积极运筹并能动创造未来。

二是数字化已成为人类生存资源的重要部分。数字技术的发展使资源跨越时空的配置方式更加便利,情感机器、物联网、云计算、通信、生物材料等各领域的数字化、智能化和集约化,触及产业链条、投资场所、劳动技能、商品种类等的变革发展,对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社会分工和劳动方式的调整具有更广泛深远的影响。数字化在物质财富的创造层面大有可为,人工智能、万维网、大数据的发展产生的积极的正能量不可低估。“数字化技术促进生产要素多维度协作,由此产生的协作效率对社会生产力形成革命性推动”[10]。人工智能、基因过程及其综合技术的发展在医学中的应用使人类见证了数字化的积极成果,从而“导致现代人的生物性质的变化”[11],改善了人类的健康状况,延长了人的平均寿命。此外,当今数字化发展深入到未来的实质性领域,智能机器的思维能力远远超过了近代的机器,为人类应对直接的、可预见的风险提供了认识工具。

三是数字化的发展对推动历史变革具有重大意义,以人工智能为引擎的技术创新引发和催生出各种经济和社会制度的变革。马克思在谈到资本扩张时说:“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12]网络平台为民众提供了政治参与和政治表达的空间,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传统社会治理方式的不足,推动了社会的民主化进程。人工智能、大数据极大提升了人类的学习能力和智力水平,持续推动人类自身得到升华。

马克思提示我们,人类只有在劳动中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类本质。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人类的劳动不再是被迫的、强制性的,而是自觉自愿的活动,是个人实现自我价值的活动。从人的现实发展来看,人工智能日益成为社会控制的新形式,随着智能技术在社会生产领域的普遍采用,生产的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导致社会分工更加精细化,劳动者日益被分割在狭小的活动领域,服从于已经确立的社会分工,随即出现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模式。在数字化生存世界中,人们看似自由,实则深受异化的社会分工的支配,其活动具有异化的性质,并不拥有实质上的自由。相较于传统的机器生产方式,数字化技术的广泛应用加深了劳动异化的广度和深度。一是机器代人的危机。人的劳动能力和权利面临着被机器剥夺的危险,人的劳动技能对生产的影响越来越小。二是人的能力危机。人工智能机器具有超强的记忆能力、计算能力、数据处理能力和逻辑分析能力等,极大地助长了劳动者的惰性,人类的记忆、理解、分析、思辨等能力逐渐弱化。三是人的社会交往危机。数字化产品的普及一方面促进了全球范围内的交往与合作,促进了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另一方面,技术进步也在削弱人的社会性,人越来越脱离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传统意义上集中在一起的、统一性的劳动模式被消解,离群索居的“宅”生活及工作模式成为可能,智能手机、智能机器人等数字化产品正在催生诸如宅男宅女、网瘾少年、社交障碍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必然加深人的原子化危机。

值得一提的是,AI算法剥夺了人类的尊严。在刚进入21世纪的二十年中,互联网企业对个人的隐私进行无处不在的监控,构成了一种潜在的客观暴力。谷歌的年收入相当于一些较小国家一年的预算(如斯洛文尼亚),是因为成功运用了注意力经济,而这只有通过严重侵犯用户的隐私才能实现。政治议题与其他社会敏感事务的信息会被收集起来,服务于商业广告以外的目的,有可能出售给任何人。比如,Facebook收集和加工的敏感信息曾经作为商品出售给军事—工业联合体的主事者或政治人物。此外,数字化生存对人类的一部分生活世界形成挤压效应,使人类变得更加狭隘和同质化:一是数字化平台的商业化运作模式把个人兴趣变成卖点,这些企业针对用户进行的精准推送,使其接触到的知识和信息范围变得越来越狭窄,不利于个体学习全面系统的知识,形成完善的知识结构。二是万维网极大拓展了人们的交往范围,人们很容易就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由此形成了网络社会中独特的群体文化。网络中的小群体往往崇拜自发性,维护本群体利益,过滤和抵制非本群体利益,有可能导致群体极化行为。热点事件发生以后,如果缺乏解决问题的合理途径,人们往往会把这些负面情绪通过网络发泄出来,从而形成网络暴力对当局者和当事人的舆论压力。不难发现,人们在数字化生活世界中变得越来越特立独行,他们经常以极其不尊重的态度和方式排斥和打击异己,因为这样做不仅不会遭到报复,而且总是能够找到支持者。

五、结语

正如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所启示的,“生存以及对生存的忧虑,应该说是质朴的人类精神活动的起点”[13]。数字化时代人类生存状态的种种革命性变化,要求人们从哲学高度进行理性反思,揭示其深刻意义。就其本质而言,数字技术永无止境的自我创造特征,说明了现代人的智慧正在于在忧患中永不停顿、自强不息、不断进取的精神。另外,数字化生存世界在场性的缺陷,证明了外部客观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分裂、冲突和异化十分严重。21世纪的资本在现代信息技术的框架内,已经变成某种无穷无尽的、无障碍的财富创造和想象力,一切数字技术创新包括精神性的活动,都为发财致富的欲望所驱动,精神只有拒绝接受资本逻辑安排的宿命,才能获得真正的内在自由。

(一)应高度警惕“生存的数字化”,加强人文精神对人类数字化生存的价值引领与意义建构

数字化生存仍然归属人类社会发展的第二大历史阶段,即人对物的依赖阶段,仍然受到商品交换规律的支配,数字技术开发主体的理性经济人角色,必然导致技术本身异化的隐患变成异化现实,这也是数字化时代的人文精神危机。现代资本主义国家通过数字技术建立和传播其意识形态、话语霸权和殖民文化,以内部心理操纵的形式控制了大众的日常生活和内心意识,个体精神的完整性在数字化生存世界中并不能真正得到实现,工具理性日益走向极端化。人工智能对于人类的意义不只是一种“中立性质的手段”和“一般意义的工具”,而是“蕴含深厚人文价值尺度的技术展现形式”。我们需要从人文价值高度重新厘清人工智能的“人工性”,“以‘人文性’视角发掘其中负载的人文价值选择和责任”[14]。前三次工业革命中人类以追求丰富的物质生活为主,智能文明则深度拷问人类本性的文明,其发展方向必须以追求精神生活为主。“数字化生存”蕴含当代人类实践的人文维度,应高扬人文主义的旗帜,拒绝“生存的数字化”,坚守人类的精神家园。同时,针对技术理性的膨胀所导致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如人工智能对劳动力的排挤、对政治秩序的操控、对人的社会性的削弱等,人类必须持续地进化和保持终身学习,才能维护人的尊严,这是人工智能时代人文主义的核心关切。

(二)资本逻辑主导的数字化变革将塑造一个更趋不平等的世界,应创造更加文明、公正、合理、稳定、包容、体现人类尊严的制度与体系

首先,资本权力将依托数字技术的垄断地位得到持续扩张。数字经济协助金融资本建立了一种“赢者通吃”的极其不平等的经济模式,数字化企业通过各种垄断性技术蚕食传统企业的利润份额,对传统工业带来更大的竞争压力,利润由传统产业资本向数字资本转移集中的趋势日益明显。

其次,数字技术对生产力的提高也加剧了生产过剩,由于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收入的增长速度远远低于资本收益的增长速度,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始终不可能科学合理地解决。如果资本的贪婪性大大超出实体经济所能够容纳的限度和生产剩余价值所必需的限度,那么资本主义生产的一切矛盾“在普遍的世界市场危机中集中地爆发”[15]就无法避免。

最后,资本逻辑主导下的数字化变革造成世界范围内的贫富分化加剧与殖民化后果。少数发达国家凭借其掌握先进技术的先发优势和技术垄断获得大量超额利润,他们对那些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进行野蛮的剥削和压迫,使得落后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更加落后,造成国与国之间的剥削。在这种情况下,全球范围内的资本和人才会加速涌入掌握技术优势的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的机遇会变得极为有限。资本的权力和技术力量的垄断地位相结合,也将对建立在传统工业化生产基础上的现代政治秩序产生影响。跨国企业与跨国科学家共同体将成为国际秩序的重要参与者,主权国家、跨国企业与科学家共同体将围绕权力让渡的边界展开复杂博弈,这将塑造一个变革且更趋不平等的世界。我们应该冷静而客观地思考数字技术对于世界的影响,创造更加文明、公正、合理、稳定、包容、体现人类尊严的制度与体系,这也将是新时代国际关系研究的核心主题。

(三)重建数字化时代正义原则的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

数字资本主义的发展遮蔽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和本质张力,必须承认自由竞争的市场机制下资本追逐利润的终极“指挥棒”,深入分析利润的来源即剩余价值。在数字化时代,人类必须更新或构建新的正义原则,平等关切的要点在于使所有人都有能力享受同样便捷高效的技术设备,而非禁止或拒绝知识的探索和技术的发明。必须克服资本主义私有制对数字经济发展的消极影响,通过改善社会生产关系,建立正义的经济制度,引导信息技术服务于人民,促进社会公平与进步。在中国,数字化生存已成为人性自由发展的重要象征,数字经济发展中的政府与市场关系已成为21世纪政治经济学研究最重要的学术事件。面对新冠肺炎疫情这一突发事件,数字化在支撑疫情防控、助复工复产、促消费稳增长、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等方面发挥了独特作用,充分彰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优越性,用实践证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能够解决资本主义社会无法克服的基本矛盾,通过不断改善社会生产关系,推动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发展,构建更加良善正义的美好社会。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必须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把增进人民福祉作为信息化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让人民群众在信息化发展中有更多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16]应健全数据开放共享机制,积极促进社区参与和赋权民众,使个体在数字经济发展中发挥更多的主体性,使数字红利普惠人民大众。应提升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对数字经济的文化引领力,真正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这是21世纪的世界对中国作出重要的制度创新的历史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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