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舆论的本体溯源、表征属性及风险审视

2021-12-27 04:54:47汤天甜温曼露
关键词:舆论公众

汤天甜,温曼露

(西南大学 新闻传媒学院,重庆 400715)

在发达的视像生产语境下,公众舆论中出现了一系列以短视频、直播、表情包为代表的,由视觉文化与话语经验所建构的产物——影像舆论。关于影像与舆论之间的关系,沃尔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早在《公众舆论》(Public Opinion)一书中就有所涉及:“他人脑海中的图像——关于自身、关于别人、关于他们的需求、意图和人际关系的图像,就是他们的舆论。这些对人类群体或以群体名义行事的个人产生着影响的图像,就是大写的舆论。”[1](P21)其中,李普曼所论述的“图像”并非公众所熟知的艺术创作文本,而是个体在大脑中关于外在世界形象化、虚拟化的记忆,这形成了早期人们关于影像舆论的理解。当下的影像舆论“不仅能够模糊议题,更具有压倒一切事实的力量”[2](P67)。以自拍为代表的影像舆论存在解构传统社会文化和权力框架的风险,短视频、表情包等影像舆论通过组合“离散的元素”[3](P77),“消灭了完整和确定的传播文本”[4](P62),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制造某种劝服性的“修辞意象”与“图像事件”,建构“问题”与“争议”[5](P25)。本文试图在把握影像舆论的本质内涵与发展趋势的基础上,将影像舆论放置于现实语境中加以批判性反思,探析影像舆论区别于过往舆论的属性特点,进而为从风险视角审视舆论文本、引导公众表达奠定基础。

一、概念厘清:影像舆论的推演

回溯“舆论”的内涵意义,其始终是学术界争论不休的话题,目前学者们对舆论的定义尚无定论,“美国学者哈伍德·奇尔兹(Harwood Childs)对相关的历史文献进行了研究,搜集到的关于舆论的定义有50多个。”[6](P3)面对庞杂的舆论定义,有限的篇幅难以一一做出阐释,唯有从复杂的舆论内涵中梳理其“共识性”要素,为舆论演进研究提供理论渊源。在界定标准上,帕克(Robert Park)对舆论的形成条件进行了定性描述,即“理性讨论与同一论域”[7](P669);陈力丹提出舆论的衡量准则:舆情的主体、舆情的客体、舆情自身、舆情的数量、舆情的强烈程度、舆情的持续时间、舆情的功能表现、舆情的质量。从衍生条件来看,哈伍德·奇尔兹在《舆论:本性、形成和角色》(Public Opinion:Nature,Formation,and Role)中谈及舆论的生成要素,即一个有相同知觉的团体、某一具有重要性的问题、经过公开讨论。在功能作用方面,聚焦作为结果的舆论与作为过程的舆论两大类别。除对舆论本体要素的界定外,部分学者还对舆论表达的主体性展开了辨析: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在《社会契约论》(The Social Contract)中曾以“公众意见”来指代舆论,认为舆论是在社会公共利益基础上产生的结果,但关于舆论主体——“公众”,部分学者认为“有判断能力的公众”[8](P108)才具备舆论表达的权力。舆论并非完全取决于数量上的公众共识,而是意见气氛所营造的共同话语,是由少数媒介与精英精心安排的结果。诺埃勒·诺依曼(Noelle-Neumann)在《沉默的螺旋:舆论——我们的社会皮肤》(Die Schweigespirale——Theories on the Press and Its Social Function in Interwar)中阐释道:“作为社会控制的舆论,它的任务是促进社会一体化,保障基本行为和观念达到足够的一致水平。”[9](P10)为达成这一舆论目标,公众意见在“政治或商业、社交或道德的考量下,几乎都被这少数人控制着。……他们像操纵木偶一样控制着公众的观点”[10](P220)。为反驳舆论控制论的观点,部分学者指出,舆论并不是盲目的,相反其“是人民精神、愿望和意志的总和”[11](P14),“乃为民间所持守的、政府要仔细听从和考虑的意见”[12](P112)。于是,当舆论中的民主意识得到有效的集聚与传播时,将促进社会分配系统的垂直流动,各层级与代际群体之间的话语观点在争执与融合的博弈中,达成舆论主体的权力牵制与平衡。

总之,舆论“共识性”要素的内涵意义与舆论表达的主体性并非固定不变,而是一种时代性诉求,往往随着历史环境的变迁与人类认知的深化而被不断赋意。当人们还在争夺传统舆论内涵的同时,影像技术却将舆论形态推向了虚拟数字时代。“曾经我们一度推崇的借助文字符号传递的抽象意义,已开始让位于建立在图像传播基础上的现实与感受。”[13](P73)

传播媒介作为技术产物,不仅体现为持续更新的传播载体,更间接影响着媒介内容的表现形式与编码逻辑,参考英尼斯(Harold Innis)的传播偏向理论,传播媒介大致可分为空间约束的媒介(space-binding media)与时间约束的媒介(time-binding media)两类,即偏向过去、注重历史的偏重时间观念媒介与偏向现实、注重当前的空间观念媒介。鉴于此,依托于媒介技术的影像舆论作为媒介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受偏向性媒介的影响而呈现出显著的时空转向趋势:一方面,公众被海量化、碎片式的舆论信息所裹挟,现实空间中的线性时间序列不得不让位于网络算法规则,这使得舆论参与者被卷入至无时间的信息循环之中;另一方面,虚拟舆论空间超脱出了实在物质的限制,出现了同一时间内数个虚拟空间并置的情境。因此,对影像舆论的把握倘若忽视时空流变所带来的影响,便难以真正洞悉影像舆论的特殊属性与本质内涵。

首先,从时间层面考察高速流动的影像舆论过程。约翰·肯尼迪(John Kennedy)曾号召公众:“我们必须把时间当作工具,而不是沙发,时间是人类可以发明、建造、适当使用和控制的‘硬件’问题。”[14](P194)相对于口语、报纸等传统舆论表达所受到的时间限制,影像舆论凭借高速的信息传播效率,为公众话语表达与社会意见发酵预留了更为充足的时间,但也因此改变了传统公众舆论发酵的时间秩序。总结影像舆论的推演过程,其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一是公共事件经媒介从线性的物理时间介入到无序的虚拟时间,其中,差异化的媒介属性、主体身份及其呈现策略等都可能扰乱公众的认知逻辑,致使真实事件被虚拟的影像符号所解构乃至倾覆;二是传染性、裂变性的情感因子加快了公众影像舆论发表与讨论的频率,甚至促使其演化为大规模、暴力性的公众讨伐,如意见抗争、人肉搜索等;三是影像舆论在融合、对冲阶段,表现为主流舆论吸收或排斥与之相似、相反的观点,这可能放大影像舆论效果的不确定性,体现为强势舆论压制其他话语意见的表达,使影像舆论趋于同质化、极端化;四是线上时间与线下时间的连接与转移,延长了舆论发酵的周期,即以:“帝吧出征”为代表的一系列线上影像舆论行为被延续至线下,甚至出现了循环式、交替性的影像舆论景观。

其次,从空间层面探析阶层式的影像舆论身份。互动性、开放性、实时性、低门槛的影像舆论空间在为公众提供便捷式观点分享平台、普遍式活动参与渠道的同时,颠覆了舆论本体的生成逻辑与传播路径,个体意见以原子的形式迅速吸引、聚合与分裂多方意见,整合出社会实践经验与公众虚拟想象相融合的舆论表征,继而促进了舆论空间中“资本流动、信息流动、技术流动”[15](P505)。受现实与虚拟舆论空间的双重影响,影像舆论形塑出独立于现实社会的虚拟秩序与逻辑,在此背景下,舆论主体的存在形式被不断云端化,公众、名人、记者与政治活动家等舆论身份也在模糊消解,甚而同质化为单一的用户身份,但这不意味着公众舆论话语的平衡。相反,区隔化的虚拟舆论空间中又出现了新的话语阶级,如社交平台的“微博大V”、直播卖货的“网红”、网络游戏的“大神”等,他们的舆论影响力大多由流量所决定,而非专业知识、媒介素养等方面的综合考量。因此,高流量群体强大的舆论传播效力、主观化的舆论判断方式与情绪化的舆论话语表达反而增大了影像舆论盲目跟从的几率,加剧了舆论风险泛滥的可能。

二、风险表征:影像异化与话语壁垒

时间秩序的改变与空间阶层的重置导致影像舆论的异质属性与主体间的话语壁垒愈加突显,这为影像舆论中诸多不确定性因子的出现提供了前提。普利高津(Prigogine)在其《确定性的终结》一书中指出:“人类正处于一个转折点上,正处于一种新理性的开端。在这一新理性中,科学不再等同于确定性。”[16](P5-6)因而,不确定性作为突发性或破坏性因子的母体,是影像舆论“危机”与“风险”形成的关键性因素。

(一)影像舆论的不确定性特征

在视觉化时代,影像舆论系统的信息支配功能得以强化,公众观点愈加依赖于微信表情包、抖音短视频、BiliBili视频弹幕等影像分享平台而得以广泛传播,其中碎片式的话语生产与无限制的意义流散引发了舆论场域的风险激荡。鉴于此,洞悉影像舆论互动修辞、记忆拼贴、舆论自净、影像敞视等不确定特征是理解、把握影像舆论本质的关键性命题。

其一,流变影像的互动修辞。在多元博弈与意义交互中,影像舆论“修辞的开放可能性被比作一个模糊集”[17](P298),体现为公众对舆论信息的交替性解读与场景性赋义,即互动修辞。区别于传统的修辞研究,“影像互动修辞”既不遵循语言学中的比喻、转化、映衬、借代等修辞范式,也区别于视觉修辞中符号学、图像学等理论分析,而更强调意义的流变;其受互动情景、公众取向、文本内容等因素限制,是功能性社会关系选择下的视觉修辞框架,最终展现为影像线索与主体取向的映射性建构。

其二,记忆影像的现实拼贴。影像舆论不仅是电子屏幕上的视觉文本,更是象征实践与意义交互后的压缩性表演,在对过去的反复叙述中,编制出可被重新检索与激活的视觉化舆论,从而触发公众广泛的影像追溯与联想。尤其在重大突发性风险语境下,纪录片、电视剧、新闻、电子游戏等影像记忆被挖掘,过去的影像符号、文本等皆成为当下公众舆论表达的视觉材料,在公众舆论漩涡的融合与过滤中,孕育出新的视觉历史记录方式,其与现实景象一同被拼贴为公众认知的影像风险图景。此外,在视觉“考古”进程中,公众得以回顾过往的重大舆情事件,借此理解复杂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争论,并在其中探寻出明晰历史真相与化解现实风险的多重思路。

其三,多元影像的舆论自净。作为舆论传播载体,影像沿着人际关系网络迅速传播,并渗透至公众生活的各个方面,深刻作用于公众的实践行为。但影像舆论中固化的符号传播也导致了舆论信息环境的封闭,影像谣言、影像暴力等舆论风险陆续涌现。但从另一角度而言,真相、流言等多元舆论信息的冲击也使得影像舆论风险的自净功能尤为突显。随着舆论新鲜度的降低、信息扩散速度的放缓,以及专业媒体与权威专家的介入,部分偏向性、极端化的谣言被澄清,海量影像舆论的对冲使公众的意见分歧汇聚成一种共振意义,促进了影像内涵的协调,间接实现了影像舆论空间的净化。

其四,全景敞视的交互影像。改革家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曾提出“全景敞视监狱”理论,即通过高处瞭望塔与低处囚室之间的垂直空间权力关系,建构公共空间中的视觉规训机制。就虚拟网络中的影像舆论而言,直播、短视频等影像形式延续了边沁的视觉监视路径,并演化为一种更为隐蔽的虚拟参与策略与主体规训机制——“全景敞视舞台”。区别于公共空间,影像舆论空间中的观看逻辑被颠倒,过去的被动观看者置换为主动的监视者,并通过弹幕发送、在线评论与礼物捐赠等影像互动手段,实现对影像主体行为的形塑。总之,影像作为一种形象符码,降低了公众对于文本理解的成本,却使过度的视觉刺激凌驾于舆论本身的价值功能之上,以致公众的感官需求日益膨胀,主体的精神价值逐步丧失。

概而言之,在数字影像技术的支持下,公众被赋予选择性观看、个体化制作、参与式互动等舆论表达权力,但是,不同“公众如何看待事物,能够、允许或被允许去看待事物,以及如何看待这些事物,”[18](ⅸ)差异化的事件认知结果或引发海量影像舆论的表达、博弈乃至对峙,甚而导致不确定性因子的累积。

(二)影像舆论的社交风险形态

在万物皆媒、人机共生的智媒时代,媒介技术中的创新机遇可能转化为算法陷阱、信息茧房、身体数字化等信息异化风险。影像舆论作为重要的传播样态,在满足公众知情权与表达权的过程中也触发了诸多风险。就影像舆论的视觉化、交互化等属性来看,影像舆论的风险表征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影像文本风险,即刺激影像生产,虚拟影像沉迷,信息焦虑困境等;二是社交影像风险,如眼球消费经济膨胀,粉丝极化心理泛滥,群体间认知鸿沟扩张,个体化社会中共识崩塌等。相较传统的舆论本体,影像舆论的消费化、身体化与奇观化属性,使舆论风险的表征方式与社交群体内部都出现了颠覆式的变化。

1.影像本体的权威消解与形态异化风险

影像舆论的表征文本与意义内涵是传播技术的衍生产物,往往会随着技术的发展而解构或重塑。一是权威影像的消解。信息技术的发展使表情包、Vlog等影像技术得以普及至个体层面,这在一定意义上削弱了传统媒体在影像信源与话语权等方面的垄断地位,人们通过去中心化的影像话语调侃及戏谑传统知识精英身份,逐渐成为与权威传媒机构分庭抗礼的传播主体。然而,当越来越多的公众参与到影像舆论的讨论时,景观式、暴力性的舆论图式数量便急剧上升。其中,部分风险舆论偏离了公众舆论协商的理想,而倾向于通过展演愤怒、绝望等极端情感,以快速获取广泛的社会共识。这偏离了哈贝马斯所提倡的、传统的公共舆论表达,导致公众讨论异化成了公共审议,边缘化、非理性的声音占据了社会的主流位置,大范围的舆论讨伐乃至抗争不时显现。二是影像形态的异化。为顺应人体生理结构与手机观看习惯,部分媒体机构、互联网公司相继推出竖屏、短视频、直播等新型的影像形态,在数字复制技术的支持下,这种碎片式的、奇观化的影像文本逐渐成为公众舆论表达的重要素材。其中,以短视频代表的影像舆论还在潜移默化中培养了人们“上滑”式的观看习惯。最终,看似热闹非凡的舆论广场实则是机械式的意见重复与隔离式的观看驻足。

2.舆论互动的社交裂变与圈层扩大风险

舆论在主体影像化交互的作用下,以前所未有的广度与速度协调着社会公众的舆论分歧,但影像舆论风险并未因此化解,反而进一步加剧了公众感知的极化与圈层鸿沟的扩大。首先,诸多舆论主体倾向于使用虚拟象征符码对部分风险事件加以选择性地呈现,这种通过视觉隐喻完成影像内涵与公众认知之间交替性阐释的方式,缺乏对传播语境与个体先验知识之间差异性的平衡,很可能导致舆论话语极化与意义交换错位等舆论风险的累积。特别是部分片面化的影像舆论观点更加扰乱了公众的风险研判能力,放大了那些令人恐惧的、难以控制的、非自愿的与灾难性的后果,迫使公众在不确定性情绪的作用下,盲目地顺从于部分极端化的舆论意见。其次,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制作、复制与分享视觉符码以展示自我观点,但受舆论行为规制的影响,多元的舆论参与者却被赋予了共同的群体身份——影像意见用户,且在代际、文化、性别等属性界定以及不同利益、价值的驱动下,庞杂的影像舆论群体内部又进一步细分出了诸多虚拟社群(Virtual communities),他们受惰性、从众等社会群体心理的影响,延伸出更为隐蔽的群体区隔,这既是“私人行为,但更是一种社会交往现象。”[19](P144)人们在“真实自我之外构建了一个虚拟的‘主体’”[20](P33),这表明人们不再满足于身处事件之外的视觉围观,转而追求更为沉浸式的影像互动,但当舆论主体沉迷于个体意见时,其心理分殊可能被进一步放大,即掌握网络话语霸权的圈层对其他群体的嘲讽、排斥与放逐。

三、风险善治:舆论博弈与社会认同

视觉文化时代的舆论在席卷公众认知的过程中,佐证了以影像为中心的舆论表征系统的建构。可见的、直接的影像舆论具有与生俱来的高可信度,公众倾向于通过影像舆论形塑主体认知、表达多元观点,但受社会环境、主体心理、传播渠道等因素的影响,影像舆论作为公众场域内长期博弈的结果,具有显著的不确定性特征。出于对影像舆论诱因与发展复杂性的考量,从风险视域下梳理影像舆论中的不确定因素显得尤为迫切,这对有效识别及应对其中潜在的风险,拓展舆论学研究的理论视野具有重要意义。

(一)个体情绪感知与舆论风险叠加

从苏格兰公投到“中美贸易战”,从伊朗飞机失事到新型冠状病毒的肆虐,重大社会事件的爆发往往会迅速抢夺公众视线,造成主体观点的激烈碰撞,但公众舆论的生成与发酵却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受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社会因素的影响。一方面,事件本身的呈现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公众的舆论表达行为,因此,在“选举制度格式化、媒体技术现代化”[21](P146)的趋势下,社会事件被日益演化为一场争夺注意力的视觉景观,间接导致公众对重大风险事件的漠视与麻木,出现了诸多娱乐化、戏谑化的舆论表达方式;另一方面,公众的社会身份及所处的圈层环境等都对其认知程度、判断水平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正如波普金(S.Popkin)所言,公众是“认知守财奴,公众舆论是现实的简化者”[22](569-571),他们往往将自我局限于有限的意见气候里,而选择性地忽略事件中最核心、客观的社会因素。鉴于影像舆论风险的多维性及个体风险感知的差异性,从“感知”维度考察影像舆论的风险影响具有极强的针对性与迫切性。目前,对风险感知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两大范式:心理测量流派与文化理论流派。参考心理测量流派中风险态度与知觉研究的理论范式,影像舆论风险的影响因素研究可以从社会公众的风险认知与风险情感两大维度展开。

第一,在认知风险方面,影像舆论在促进公众舆论互动交流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但频繁的影像舆论社交间接滋生了认知超载、认知麻木与认知错位等风险。就影像舆论符号的多义性与交互性而言,不同公众对于同一文本的阐释往往存在差异,加之大量的影像舆论信息被压缩在竞争性议程与裂变式传播中,更加剧了公众认知与分辨信息的难度,舆论信噪比也随之增大。当全部数据都被纳入相互竞争的权力议程时,淹没在公共与私人生活的舆论洪流中,舆论煽动将会取代舆论传播的本质。影像舆论洪流非但没有实现公众启蒙及理性选择,相反,舆论的模糊性、不透明性甚至欺骗性更加剧了公众的困惑与焦虑,使意识主体在舆论海啸的裹挟下丧失了主体信息选择的能力。而影像舆论的同质化又催生了“信息茧房”“回音壁”等认知风险,主要表现为公众影像选择的趋同化与影像社交的麻木化,以致公众关注点与影像刺激点的错位。

第二,在情感风险方面,受繁杂情感场域的影响,影像舆论在制造种种文化景致、满足人们心理欲求的同时,也易引发情感解构、情感异化与情感操控等风险。从原文本到表情包,再到弹幕,影像舆论善于依托悲情叙事、愤怒展演与恐惧诉求的逻辑架构,充分展示出如“新型冠状病毒”“厦门PX”“帝吧出征”等风险事件,很大程度上催生了网络空间极化情感的集中爆发。正如莫斯科维奇曾指出的,群体内的讨论可以强化群体成员的普遍倾向。在热点事件持续的当下,无论是话题显著性、责任主体、谴责动机还是修辞技巧,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公众情绪的偏向、强度及持续时间,增大了舆论向两极或多极状态转化的几率。此外,公众在频繁的影像社交中,达成了潜在的、规定性的视觉交互共识,原文本的权威性被不断解构,出现了“去中心”、机械的、虚拟的“后情感”风险,致使真实情感的奇幻化、商业化,“是意料不到地迫使原本统一的建立在理性主义基础上的情感主义走向破裂”[23](P326)。

(二)认同重构与风险治理

当食品安全、公共卫生、环境保护、政治生态等领域爆发重大风险事件时,人们倾向于通过评论、转发、点赞等舆论行为参与对风险事件的讨论,但程式化的影像社交行为也易在瞬间聚集机械化、极端化的公众情绪,导致风险极化的可能性与不确定性加剧。因此,就化解舆论风险而言,治理影像传播风险对于重建社会信任系统具有重要意义,而作为连接多元主体参与社会建构的实践策略,风险沟通在当下多呈现为以象征符号与话语交互为主要特征的风险沟通系统。其中,关于影像舆论的风险沟通机制大致可围绕两条路径展开:

其一是舆论语态的表达策略。目前,风险事件日益演化为一场争夺注意力的意见景观,而语态作为舆论主体意见的重要载体,其中内含的话语动机与语义修辞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舆论主体的意见态度,这为人们的风险认知与情绪倾向提供了文本参考。但受景观化舆论的影响,传统文字语态中的抽象符号组合已难以调动人们多元的风险感知器官。因此,以影像为代表的新舆论形态将“语言本身转化为一种姿态”[24](P22),通过直观的视觉形象展示舆论主体的观点态度,在打破传统舆论空间对进入者文化水平的限制时,使严肃的主张消解为图像娱乐与文化戏谑,为舆论表达提供了亲和性、形象化的审美价值取向,这将有益于促进公众对舆论观点的接受程度,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舆论的风险沟通效果。

其二是影像议题的竞争方式。当下消费主义与娱乐心理的泛滥导致公众舆论参与行为的扭曲,出现了舆论参与者从理性主体向乌合之众转化的风险,具体表现为公众的舆论表达更倾向于宣泄自我情绪,即公众个体沉迷于自我所营造的信息茧房之中,却忽视了对他者观点的倾听,这在一定意义上阻碍了公共议题的理性辩论。此外,开放式编辑、具身式传播与裂变式交互的影像化舆论,赋予了公众更为自由与广泛的意见分享与表达的权力,这将推动各层级与代际群体之间话语观点的博弈与融合,促使社会话语分配的即时流动,继而有效集聚舆论中的理性意识,实现舆论主体的权力牵制与平衡,逐渐形成“引发→发酵→过滤→自净”的舆论动态自净过程。

泰福尔(H.Tajfel)认为,社会认同是“个体认识到他(或她)属于特定的社会群体,同时也认识到作为群体成员带给他的情感和价值意义”[25](P70)。与之相似,公众之间的社会意识认同也是舆论主体意识共享的有效途径,包括了情感共鸣与价值共振。首先,公众舆论的协同整合并非完全出于公众的理性意识,相反,人类本质的、普遍的、可靠的心理结构包括一系列由自然选择形成的认知与情感程序。巴特森(D.Batson)认为,人体内部的镜像神经元为人类提供了内在的模仿网络,使观看者与他者之间产生了深刻的共鸣感受,在本质上这是一种他人取向的认同。换言之,个体已有经验、记忆与知识素养为公众舆论观念的形成储备了必要的感性认知素材,影像舆论在激活公众内在认知与舆论实践联系过程中,有助于缓解公众因社交身份、圈层文化、群体归属等因素所造成的情感冷漠,加快了观看主体间的情感交换频率,激发了普泛的情感共鸣。其次,在现实空间中,个体公众所直接观察、接触的事件与人物都相对有限,其对现实的认知愈加依赖于媒体报道与个体想象的拼凑。在微信、微博与抖音等多元影像舆论平台组合而成的意见空间中,舆论参与者通过弹幕、点赞、转发与打赏等社交方式,广泛介入到各类议题的互动之中,表征出越加复杂的认知图景;同时,受强、弱关系的影响,影像舆论在差序格局中不断激荡、撕裂、再造与聚合的过程中,部分分歧性意见凝练为共同的舆论共识,这将有助于促进公众多元的意见整合与普泛的价值共振,“形成了积极健康的网络生态环境”[26]。

四、结语

当下,关于视觉影像的文化实践日益凸显,汤姆·米歇尔(Tom Michell)的“图像转向”(pictorial turn)理论标志着“视觉文化”取代“语言文化”成为人们认知社会表征的新范式。公众个体在拍摄、剪辑、发布、观看与交流等一系列影像行为中,“越来越趋于把那些并非视觉性的东西予以视觉化”[27](P5),在数字与物理空间中涌现出了表情包、弹幕、短视频等多样的影像文本。区别于抽象的文字符号,影像的具象形态使其得以快速集聚广泛的意见与情感;影像从视觉遗产的记忆载体,逐渐演化为公众身份呈现与意见流散的首选话语,其将舆论本体作为“原点”,通过感知接触、视觉劝说、意义交互等方式放大了舆论表现力。但繁杂的影像舆论在指数级的信息生成与传播中,迅速席卷公众认知,却间接导致了不实信息泛滥、主体认知扭曲等风险。因此,影像舆论治理不仅能够有效防治低俗、庸俗的内容博出位、争关注、抢用户,挑战社会道德底线和法律底线的影像舆论,而且在风险沟通与社会认同等风险策略的引导下,有助于进一步恢复社会信任,实现舆论主体间的价值共振,重塑“公众舆论在现代社会中的重要地位和价值”[28](P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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