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茂成,刘建兵
(北京城市系统工程研究中心,北京 100035)
人口老龄化将成为贯穿中国21世纪的基本国情,中国自1999年进入老龄社会以来,老年人口快速增长。截止到2019年,中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25 388万人,占总人口的比重为18.1%(佚名,2020)。预计到2030年,中国60岁及以上人口老龄化率将达到25%,而65岁及以上人口老龄化率将达到14%,未来20~40年将成为中国人口老龄化的高峰阶段(王志宝 等,2013)。研究表明,中国在1980—2050年的人口老龄化一直显著超前于经济发展,很多城市的老龄化与其经济发展极不协调(莫龙,2009)。同与中国经济发展水平相近的国家相比,中国人口老龄化具有规模化、快速化、不平衡、超前于现代化等特征。快速发展的人口老龄化势必影响到社会经济发展的方方面面,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是现代社会治理的重要议题。
目前,中国的人口老龄化处于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关键时期。从政策支持来看,中国人口老龄化形势日益严峻,且与城镇化进程高度重合,养老服务问题因此受到高度关注。国家充分考虑老年人口的健康特征与诉求,推进依托社区的整合性养老服务体系建设,在养老服务的体系构建、投资力度、政策支撑、体制改革、市场发展及人才培养等方面给予大力支持。从养老模式来看,现有养老模式具有粗放型特征。养老服务面临网络空间失衡、城乡老年人口比例错位、服务设施需求与供给失衡等挑战。从需求角度看,更好地满足不同地区、不同经济状况、不同年龄及健康状况等老年群体的养老服务需求,是实现健康老龄化的重要方面。为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宜秉持精准养老理念,努力实现对养老服务需求的精准把握、对养老服务对象的精准识别、对养老服务资源的精准配置,实现养老服务政策措施的精准供给,以及对养老服务效果的精准评估。为推进养老服务精准化工作,对人口老龄化的时空属性、空间格局及其演变趋势进行深入探讨,是非常有必要的基础性工作。
关于人口老龄化问题,学界多从健康学、人口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等视角,对老龄化现象及其社会影响和政策机制进行探讨,其内容主要包括:老年人口的健康状况及其影响因素(赵媛 等,2015;白晨 等,2019;侯慧丽 等,2019),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发展的影响(胡鞍钢 等,2012;郑伟 等,2014;赵媛 等,2015),养老服务需求及其模式选择(高晓路 等,2012;高晓路,2013;王琼,2016),生命历程理论以及养老服务政策(颜秉秋 等,2015),等等。随着地理学在老龄科学中的应用拓展,不少学者对人口老龄化的空间格局差异及其影响因素进行了探析,其研究已经涉及人口老龄化的时空特征(张开洲 等,2014;刘鉴 等,2020;高晓路 等,2020)、城乡差异(刘昌平 等,2008;许昕 等,2020)、区域分异及其成因(王志宝 等,2013)等方面,试图对不同空间尺度的人口老龄化程度进行识别和类型划分,并提出改进的政策建议(林琳等,2007;王志宝 等,2015)。但目前,学界对于老年人口和资源配置(服务设施、环境状况、交通组织)的空间格局、不同社会空间尺度的老年行为模式、老年人口在不同空间下的服务需求差异、以老年生活场所为主的微观人地关系、老年人口社会分层导致的养老服务需求与供给不匹配等一系列问题的研究仍很不充分。
综上所述,人口老龄化及其所产生的社会、经济影响,是地理学研究的薄弱领域。探讨人口老龄化在尺度效益、空间格局等方面的差异和规律,是新时代推进精准养老的重要议题,也是形成差异化养老格局的必要支撑。本文对人口老龄化在个体及家庭、流动迁移、关系网络等方面的时空差异进行分析,揭示了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养老服务需求的空间尺度效应,并对不同空间尺度下人口老龄化的重点关注问题进行了剖析,以期为积极人口老龄化的对象识别、空间布局、设施规划及政策制定等提供有益参考。
随着20世纪60年代末人本主义思潮的兴起,学术界开始关注人的行为和空间感受,人的活动逐渐成为研究重点(方创琳,2004)。老年群体因特殊的身体状况和社会经济地位而成为一个特殊人群,其时空行为表现出不同于年轻人的独特性。由于自身属性和外部环境制约,老年人口的内部社会分层也存在空间上的行为差异。老年人在收入水平、社会地位、家庭结构、健康状况等方面的差异,使其面临着不同的资源质量和空间环境。因此,我们需要从时空维度出发,分析老年人口在个体特征、迁移流动及关系网络等方面所表现出来的独特性,从而根据不同老年人的活动特征和空间需求,科学配置养老服务资源。
老年人在经济状况、社会地位、家庭结构、代际关系等方面具有明显的时空属性,其健康状况会随着时空变化,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时间方面,杜本峰 等(2015)基于2002—2008年中国22个省级行政区的调研,探析老年人口的健康状况随时间变化的地区差异。结果发现,65~80岁老年人健康自评的下降速度较80岁以上老年人快0.09。空间方面,老年人的健康状况存在明显的空间差异,东部地区老年人的健康状况明显优于中西部地区老年人,城镇老年人的健康状况总体好于农村老年人(林闽钢 等,2014)。社区经济越发达,老年人的健康水平越高(文国丽,2019)。社会经济地位越高的老年人自评健康水平越高(韩婷婷,2017)。并且,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和地区资源空间配置“马太效应”的强化,不同老年人之间的健康差异也将逐渐加重。更为重要的是,老年人从健康状态到失能状态,通常会经历较长的过渡时间,由此会产生一系列的养老服务需求和新的空间需求。只有对老年人口在不同的健康状态下的空间分布差异性和需求空间进行研究,才能更有针对性地提供健康服务,发展老龄产业,更好地满足老年人的个性化需求,并为科学制定老龄政策提供有益参考。
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转型,老年人的家庭结构在规模、类型、代际关系等方面也发生了巨大变化。(1)传统的以老年人为核心的大家庭正在逐渐消减,家庭结构趋于小型化、核心化。与此同时,空巢家庭、隔代家庭增多,越来越多的父母和已婚子女分居,且异地生活现象日益普遍。家庭结构的这些变化,导致家庭“反哺”式养老在时间和空间上面临诸多困难。(2)代际关系失衡、家庭结构萎缩导致代际养老不可持续。子女质量的提升,难以替代子女数量在养老方面的效用。家庭结构小型化的直接后果就是不同代之间的空间关系趋于弱化,而这种弱化的空间关系也具有明显的区域性和地方差异性。这种差异从省际渗透到省内,从区域内部渗透到城乡。从微观层面来看,甚至同一村庄或社区内的老年人在社会地位、生活状况、居住安排、社会支持网络、家庭结构、社会参与能力等方面均具有较大差异。因此,对老年人的家庭结构、社会支持网络、经济状态等进行时空格局研究,在此基础上对其格局形成机制进行剖析,有助于清楚认识人口老龄化的时空现状和存在问题,并为制定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思路以及实施精准养老提供必要支撑。
1.老年人口流动迁移的时间特征分析
老年人口流动迁移具有强烈的时间序列特征,针对老年人口流动迁移的研究不能只关注某个时间断面上的静态格局特征,而是要同时也重视这一格局演变的连续性和动态性,并通过对老年人个体特质和迁移流动关系的把握,来寻求人口老龄化迁移格局形成的微观解释。根据老年人口健康状况随时间变化的情况,可以将老年人口迁移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身体健康、经济状况良好阶段的候鸟式迁移。在此阶段,一部分老年人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环境而选择异地养老,如迁移到沿海地区养老的“候鸟式养老”。这种空间迁移会导致养老服务资源丰富地区的空间集聚效应,从而加大当地的资源供给和整合压力。空间迁移会形成新的老年人口空间格局,并带来养老服务需求变化,对此宜予以积极关注。
第二阶段:随着身体功能下降,老年人自愿或“被迫”跟随子女流动和迁移。此阶段老年人口迁移格局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由跟随年轻子女迁移引起,在这一过程中由老年人随迁引致的老年群体内部社会分异现象及其在空间上的表现尤为值得关注(褚劲风 等,2003)。由老年人随迁衍生的医疗、环境、生活成本、日常照料、精神慰藉、资源配置等方面的社会支持和融入问题使得养老服务问题变得更为复杂和多样化。苗瑞凤(2012)从流动老年人口的城市适应性角度进行的访谈研究发现,居住环境的变化、父母权威的失落、生活方式的差异,以及家庭关系的调整,是导致迁移老年人难以适应新居住环境的重要原因。因此,在养老服务资源供需矛盾日益复杂的背景下,需要从经济支持、医疗护理、生活照顾、精神慰藉等方面入手,妥善解决大量老年人迁移引起的地区养老服务资源的合理配置问题。
第三阶段:随着身体功能持续下降以至于生活不能自理,加上缺少足够的社会支持网络,部分老年人会进入养老机构。这一阶段的老年人主要向以养老院、敬老院、福利院、疗养院、老年公寓、老人院等养老机构为载体的空间集聚。
总之,老年人身体和精神状况的不断变化,会导致他们采取主动或被动的迁移措施。实施精准养老,需要基于老年人口的数量、迁移意愿以及实际迁移行为,对养老服务资源进行综合安排和合理配置,以实现养老服务资源配置的动态均衡。
2.老年人口流动迁移的空间特征分析
老年人口流动迁移的目的在空间上具有不同特征,并表现出不同的人口空间格局。就空间迁移而言,老年人可以在市域、省域乃至全国范围内选择适宜地点迁移,其迁移选择范围具有广泛性。空间迁移会使老年人和养老机构的空间格局发生新的变化。例如:北京市的远郊区密云、延庆、怀柔等属于生态涵养区,其生态环境良好,适合发展养老机构,这使得北京市的养老机构在空间上呈现跳跃发展,养老服务资源的空间分布格局具有复杂性和多变性;东北地区的老年人到三亚和海口等地进行异地养老,会强化不同省域老年人口的空间联系,加重迁入地的养老服务资源供给压力,并可能引起养老服务资源的空间错配。就照料迁移而言,老年人迁移的地点和距离取决于所依托子女的空间位置。由于依托网络节点(子女所在地)通常不具备唯一性,一定地域内部的迁移网络也呈现出复杂性,可能会出现短距离的县域迁移与长距离的跨区域或跨国界迁移共存。
3.老年人口流动和迁移的原因机制
老年人口流动和迁移是老龄化进程中的衍生问题之一。从人口流动和迁移的视角研究老龄化的时空格局变化,对于重构社会空间和物质空间具有重要意义。然而,当前我国学界对流动人口的研究更多关注的是农民工群体,而忽视了那些参与流动但属于“非劳动力”的人口(程雅璐,2015)。流动老年人作为“老漂族”,其迁移现象的产生具有深刻的社会制度背景。学界对此展开研究的理论基础主要包括推拉理论和生命周期理论。推拉理论认为:健康因素、家庭结构、收入水平等,是老年人口迁移流动的主要推动力;而更好的环境、与子女团聚、社会政策等,则被视为迁入地对老年人口迁移流动的主要拉力。生命周期理论认为:根据个体特质和生命周期的差异性,可以将老年人的迁移分为环境迁移、社会关系迁移、照料迁移和残疾迁移,就业不再是老年人口迁移的主要目的。此外,家庭和家庭结构在老年人口迁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孟向京 等(2004)通过分析大城市流动老年人口特征发现,中国老年人口流动主要以家庭团聚为目的,老年人口流动是基于老年人与子女之间的理性决定。可以说,中国老年人口流动和迁移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空间决策行为,其中包括决定迁移和寻找居所等微观行为。这为研究老年群体流动迁移提供了良好的微观视角。
随着社会的流动性和开放性的增强,传统的以家庭为核心的亲属支持网络开始萎缩,并逐渐向多元化支持网络发展。老年人的社会支持网络逐渐由家庭扩展至社区、县(市、区)、省域等,在更为广阔的空间范围内寻求照料服务及其他养老服务资源。在地理空间尺度上,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空间发生伸缩变化。由于数据获取瓶颈,学界目前对于老年人口社会关系和社会组织结构的形成等社会行为之时空特征的研究还很不充分,尤其是虚拟养老平台的出现,使得便捷获取远距离养老服务资源成为可能,从而改变了传统的养老支持网络的空间格局。然而,虚拟空间要素能在多大程度上降低物理空间萎缩对老年人社会联系的抑制作用,对于这一问题仍然有待进一步研究。
老年人所依托的社会支持关系具有显著的时空效应。当老年人进入特定的社会场所(如医院)或获取慈善机构、非政府组织、社区志愿者等的非正式支持时,会与之形成短期支持关系。当前,老年人口的社会支持网正发生明显变化:从关注社会支持网络关系强度向关注支持人员的资本能力转变;从注重近距离和短时间的节点帮扶(在家子女、邻居、亲戚提供的帮扶)向跨区域、长时间的节点支持服务(外出子女提供的支持)与短距离、短时间的节点支持并重。这些都使得老年人的社会支持网在时空上表现得更加复杂化和多元化。社会支持网的数量、质量、距离以及老年人能否及时获取支持等,始终是老年人关系网络研究中的重点。通过这些研究,可以有效衡量老年人获取养老服务资源的难易程度。这些研究可以说是实现精准养老的基础工作,能为老年人的养老服务等级划分及多元化社会支持网络构建提供理论支持。
随着人口老龄化问题的日益严重,养老服务需求逐渐成为老龄科学研究的热点,而养老服务需求的尺度和尺度效应是其中容易被忽视的关键问题。尺度主要是指时间和空间上的粒度和幅度,而养老服务需求的尺度效应更多地体现在空间尺度上,当空间尺度发生变化时,养老服务需求的异质性和关注点也随之发生变化。因此,空间尺度效应对于对养老服务需求的测度有重要影响。下文重点从空间尺度探讨养老服务需求的尺度效应。
老年人的养老服务需求涉及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多方面内容以及老年人自身、子女、政府、社会、社区等多主体要素,在精准养老的目标导向下追求空间尺度综合效益最大化,需要从地理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多学科融合视角,综合空间、关系、要素、尺度、效益等众多方面,寻求在一个有意义的空间尺度内更好地满足老年人在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方面的需求。
1.基于经济支持的空间尺度效应探讨
老年人的经济保障主要来源于劳动收入、退休金以及其他家庭成员的扶持。目前我国城乡老年人在经济来源上存在明显差异:城市老年人的经济来源更为集中,主要是退休金、养老金,在空间联系上表现出较强的独立性;农村老年人的经济来源则相对较为复杂,伴随农村人口流动日益频繁,土地的供养能力逐渐弱化,再加上农村老年人在经济扶持上对外出人员的依赖性加大,在空间联系上表现出更为分散的特征。
建立在传统的亲缘、地缘关系之上的农村社区,对于满足老年人的经济支持和生活照料等方面需求可以发挥较好的作用。以各个村为单位,以本地子女、亲戚、邻居、朋友为主要成员的社会支持网络在空间上表现出要素间的强联系性。在不考虑异地子女经济支持的情况下,老年人经济支持的空间联系强度依次分为本地子女、亲戚、邻居(朋友)、村集体。由此可知,农村老年人的经济支持网是一个以家庭、血缘亲戚支持为主体,以村集体支持为辅助的混合性支持网。这样的网络形成机制,使得老年人的经济支持来源在空间分布上呈现出小范围性和集中性,通常局限于同一个家庭、社区或是“半小时范围”。2015年10月,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在安徽省的安庆市原潜山县(今潜山市)和阜阳市临泉县开展了“农村地区老年人社会支持和帮扶调查”。调查发现:当需要经济支持时,老年人与提供帮扶成员的平均距离不超过30分钟路程;然而,当加入外出子女、经济能力和支持意愿等变量后,老年人的经济支持网在空间上表现出复杂性和扩大性,呈现出新的空间联系格局。此外,经济支持还可以通过其他现代支付手段(邮政汇款、转账等)来实现。因此,当超过一定时间界限和空间距离时,为老年人提供经济支持的空间联系对象及其联系范围都会发生相应改变。
总之,经济保障是农村老年人最为迫切的需求,尤其是对偏远地区的失能农村老年人来说,其经济上的困难更为突出,也更为需要经济上的保障。为实现精准养老,应明确经济帮扶的重要性,构建多元化的经济支持空间网络,聚焦于养老服务需求满足的最佳空间尺度效益:在一定空间范围内,最大限度地降低支持提供者的时间成本和空间成本,同时保障老年人能及时获取来自多个空间要素的帮扶;构建以老年人为核心,以多个空间要素为节点,以主体之间的联系为路径的经济支持地理空间网络;重视和加强构建老年人经济帮扶数据库,为在空间上落实以及解决老年人的经济困难提供数据支持。
2.基于生活照料的空间尺度效应探讨
目前,学界关于老年人生活照料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生活照料的主体、需求和成本、照料方式的多元化、照料体系的正式性和非正式性等方面,而缺乏对照料资源空间分布及老年人照料空间尺度和空间状态的研究。基于空间尺度效应视角探讨老年人生活照料,侧重于根据老年人的行为和心理需求特征,对老年人的照料活动进行空间设置和配置,以确定一定服务半径内老年人利用服务设施的便捷程度。
从地理空间邻近性来看,与子女居住空间的距离远近对老年人生活照料有直接影响。研究发现,距离子女1小时车程以内是有效的照护空间,在此空间内,由于地理惯性和有效的照顾供给,老年人倾向于根植当地社区而不随子女搬迁(Silverstein et al.,1996)。然而,异地养老、搭伴养老、智能化养老等新兴养老方式的出现,导致生活照料的空间类型和空间资源分布不断呈现出复杂化趋势,空间的扩大化和紧缩化并存。这些新的养老方式会促进新的照料空间格局的形成。例如:搭伴养老使得以家庭或社区等空间尺度为主的生活照料关系成为主体,在此空间范围内实现对照料资源的最大化利用,从而减少了老年人对于在外部空间寻求支持的依赖性;利用远程监护等新技术手段,也可以形成新的社会空间关系,通过运用新技术,可以建立“远处和近处、在场和不在场、人和技术、自我和环境之间新的联系”(Boyle et al.,2015),使远程照料成为可能,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传统的老年人生活照料过程中的时空限制,扩大了获取照料资源的范围。
精准养老需要关注不同空间尺度下的生活照料关系和资源的优化配置,探讨不同情景下的尺度效应,尤其需要重视以社区单元为尺度的老年人活动特征、照料空间以及资源分布,以实现中微观范围内养老服务资源的合理配置。
3.基于精神慰藉的尺度效应探讨
精神慰藉是养老服务需求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在一定程度上,精神慰藉比物质供给更能体现传统的“孝”之内涵。作为老年人晚年生活中极为重要的需求,精神慰藉需求也具有强烈的空间尺度效应。
通常而言,建立在传统亲缘和血缘基础上的家庭作为老年人的主要活动空间,对精神赡养的作用十分突出,以家庭为主的居住空间几乎成了老年人获取精神慰藉的唯一场所。但随着社会转型发展和家庭结构的进一步小型化,核心家庭和主干家庭之间的分离趋势日益加剧,依靠家庭获取精神慰藉的传统养老模式已基本不可持续。此时,社区空间作为老年人最为方便的活动场所,在实现老年人精神赡养方面发挥着重要的补充作用:在熟悉的社区空间和人际关系网络中生活,可以减轻老年人的社会孤立感和精神孤独感。因此,从社区尺度研究老年人精神慰藉的空间需求特征及供给网络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为实现精准养老,要重视对社区尺度精神慰藉供给及其效益最大化的研究。
基于人口跨区域流动的中宏观视角考察老年人精神慰藉需求的空间变化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农村人口尤其是农村青壮年人口流动,对留守老年人的精神慰藉满足情况有显著的空间效应。子女流动多以跨县(市)或跨省为主,形成空间上的远距离和分散格局。这一方面导致子女与老年人在空间联系距离和强度上表现出扩大化和减弱化特征;另一面淡化了子女对老年人的精神慰藉支持,减少了双方近距离互动交流的机会。即便依靠现代通信手段(电话、视频通话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空间距离造成的疏离感,满足老年人的部分精神需求,但较远的物理距离仍然是老年人获取情感支持的主要障碍,且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其阻碍作用不容忽视。实现精准养老需要关注的重点是:在多大的空间范围内,老年人的精神慰藉需求满足可以获得有效支持,超出这一空间范围,则精神支持的效益强度递减。在假设条件下,老年人的精神慰藉满意度与提供主体(子女、亲戚等)的空间距离呈反向关系,但实际情况则更为复杂多变。因此,能否在一个理想的、有效的可达性空间尺度范围内发展新的精神慰藉方式(例如搭伴养老、精神上的社区融入等),成为应对留守老年人或丧偶老年人精神需求满足和支持问题的关键。
精准养老是一个泛地域尺度概念,不同的空间尺度表现出显著差异,其老龄化程度和呈现出的问题之类型及复杂程度也不完全相同,其目标和内容也应随着空间尺度变化而发生相应变化。精准养老是一个具有区域差异性、多层级的复杂系统,涵盖了个人—家庭—社区—乡镇—县(市、区)—省域—跨区域—全国等不同尺度,既需要对不同尺度下的老年人口结构、空间分布及其影响机制等展开研究,也需要对不同尺度下的老龄服务设施布局合理性及其与经济发展的耦合关系、所需要的配套政策等进行分析。因此,对于一定地域空间尺度上的精准养老所关注的问题进行明确界定十分必要。
1.行政区域尺度下的养老服务问题
合理的空间尺度和空间单元对于养老服务设施空间布局和实现其差异性功能具有重要影响,过大或过小的空间单元都不利于对空间格局的辨识,并有可能会使研究结论产生偏差。特别是在城市和区域养老结构的空间类型划分研究中,研究对象的空间尺度选择更是具有较大影响:尺度过于宏观,会模糊地域功能和发展机理的内部差异;尺度过于微观,则不但可能面临数据获取困难,也不利于把握地区发展规律。
现有地理学关于人口老龄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全国、省域、市域或城市功能区等空间尺度——在这种行政尺度下,测度和衡量人口老龄化整体格局、老年人口的空间迁移、城乡老龄化差异、养老服务设施供给平衡,以及宏观政策制定等较为方便——这既是地理学方法介入老龄问题研究的一个重要突破口,也是老龄化空间研究领域的基础应用层面。因而,选取既定的行政单元或地理单元为基本空间单元,成为老龄化地理学尺度选择的常规方法。例如:东、中、西部三大经济分区以及省、市、县行政区界等,是常用的空间尺度。这种将既有行政界线作为研究的基本尺度的方法,通常具有数据易获取,方便以行政单元对老龄问题进行划分、规划及管理等诸多优点;但对于具体养老问题而言,行政单元尺度难以体现地域功能的差异性,尤其是这种空间分异性会随着时空尺度的缩小而不断减弱,会导致无法把握各个微观层面老龄化的发展趋势、本质特征、内在发展规律,并进而导致养老服务政策的针对性和可操作性较差,难以在更有实际意义的空间尺度层面落实。
2.家庭和社区尺度下的养老服务问题
相较于全国、省(自治区、直辖市)、市、县、街道或乡镇等行政区划尺度的养老问题研究,家庭、社区等微观尺度上的养老问题研究更为重要和紧迫,其空间尺度效应也更为显著。(1)在社区尺度范围内,老年人的活动较为频繁,空间需求较大,超出该尺度后,老年人的行为和空间需求则较为平稳。(2)老年人的很多日常活动和空间需求满足都是在社区尺度上进行的,社区已经成为研究老年人行为规律、行为与场所关系、常规资源配置的最适宜空间尺度。(3)家庭和社区空间尺度更加关注与老年人密切相关的问题(如日常照料、周围环境、娱乐设施等),这种微观尺度所带来的归属感和人际关系对于提高老年人生活质量至关重要,可以围绕家庭和社区进行一系列行为模式和社会网络支持研究,以探析老年人的空间行为规律。
家庭和社区尺度作为与老年群体关系最为直接和密切的空间尺度,是人口老龄化在空间格局研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的社区环境、步行系统、开敞空间、街道设计、重要节点等内容,均关乎老年群体精准养老的落实。目前,学界对于社区尺度老龄问题的研究整体较为薄弱,亟须从微观地理学和行为地理学视角,进行社区尺度下老年人的行为轨迹、生活质量、服务需求、养老服务评估等方面的研究,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3.不同尺度下的样本特点
不同的研究尺度所对应的老龄化样本的对象和范围存在较大差异。经济地理学中针对农户的研究,以及行为地理学中针对老年人个体行为的研究,都是基于样本点的尺度来观测某个人或某类人或是具有某种相似行为和密切联系的社区人群的日常行为规范来展开的。通过对微观个体和小尺度范围样本的剖析,能够映射老年人口的服务需求差异和决策行为特征(如购买服务意愿、养老模式选择等),并可以对老龄化社区的动态演化态势进行追踪。例如,根据老年人口指标或居住形态(养老院、敬老院、福利院、疗养院、老年公寓、老人院等),可以将老龄化社区划分为多种类型,结合政策支持、人口数量、社会类型和性质,可以对老龄化社区的时空演变格局进行趋势预测。这种个体化和小尺度的研究,为精准养老提供了良好的入口,通过将养老服务支持精准到人、户、社区,更能体现精准养老的人文关怀和实质内涵。
关于老龄化宏观格局的研究,学界通常采用的是区域分异和差异研究方法,利用统计年鉴或对多个地点的实地调研,获取人口、产业、经济、环境等方面的综合数据,通过统计分析、GIS空间分析及情景模拟等技术手段,分析区域人口老龄化的整体情况和服务设施供需情况,以及亟待完善的相应配套政策体系,并根据区域老年人口生活质量和满意程度,对国家及地方出台的相关政策的实施效果和合理性进行评估,这也是未来精准养老实施效果评估的重要维度之一。
本文基于地理学视角,对人口老龄化在个体及家庭、流动迁移、关系网络等方面的时空差异进行分析,揭示了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养老服务需求的尺度效应,并对不同空间尺度下人口老龄化的重点问题进行了剖析。为明确界定一定地域空间和时间尺度上有关老龄化研究所关注的问题及不同尺度问题之间的内在联系做出了积极贡献。本研究的主要结论包括:
第一,人口老龄化背景下老年人在个体特征、人口流动与迁移以及关系网络等方面呈现出独特时空特征,个体在不同时空特征下因健康状况和家庭结构形成了一系列养老服务设施需求和空间需求。老年人口流动和迁移的时空特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时间上,老年人身体和精神健康状况的不断变化,会导致他们在养老空间中主动或被动地迁移;空间上,环境迁移和照料迁移等目的在空间上具有不同表征,并表现出不同的人口空间格局形态,照料迁移的地点和距离取决于所依托子女的空间位置,主要表现为由乡村向城市迁移。关系网络的时空属性主要体现在由家庭支持网络逐渐扩展至社区、县域尺度,在更为广阔的空间范围内获得养老服务资源。
第二,老年人在经济保障、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等方面的需求层次具有不同的空间尺度效应。在精准养老的目标导向下,追求的是空间尺度综合效益最大化,寻求在一个有意义的空间尺度范围内实现老年人在经济支持、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等方面生活质量的切实提升。相较于宏观尺度而言,精准养老在微观空间上的尺度效益更为明显。全国、省域、市域或城市内部某城区等空间尺度上的老龄问题研究,往往无法把握各个微观层面老龄化发展的演变历程及其本质特征和内在发展规律。因此,家庭、社区等微观尺度的研究显得更为重要和紧迫,其空间尺度效应也更为显著。
在从省域、市域、县域等中宏观尺度关注老龄化地域及养老空间资源的形成、发展及非均衡演变态势的同时,也要关注作为地域单元的老年社区的动态变化。在精准养老研究中,要结合实地调研数据,对老龄化社区的空间演变趋势进行准确预测,以弥补微观尺度下对老年社区的格局及其演变过程之研究的不足。
新型城镇化和人口老龄化的叠加,将会对我国的经济社会发展与城乡建设产生重大影响。在大数据背景下,如何应对人口老龄化所带来的挑战,是各级政府及各职能部门共同面临的问题。妥善解决老年人口和养老服务资源的空间分布、老年人的生活空间规划、移动医疗服务等,都需要大数据支持下的定量研究作为支撑。大数据技术在未来的精准养老中将大有可为,其主要应用领域包括:人口老龄化的时空特征和驱动因素分析、人口老龄化的空间效应分析、老年人健康与环境的相互作用分析、老年人的空间行为分析、养老服务空间组织和规划分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