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投资的扩张与美国产业的衰落
——论《跨国公司与美国霸权》

2021-12-26 21:00甘佩璐
现代营销·经营版 2021年7期

甘佩璐

(云南财经大学经济研究院 云南 昆明 650000)

本书作为阐述“霸权稳定论”的经典文献,一方面将经济学家查尔斯·金德尔伯格“自由的国际经济秩序需要政治领导力”这一命题,改造为一个更偏向于国际地位评估的命题,强调居于领导地位的(霸权)国家对外提供公共产品,是经过成本收益分析之后基于国家利益的决策;一方面从理论范式上首次系统概括了政治经济学的三种意识形态: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和重商主义,分别来源于雷蒙·弗农为代表的“主权困境”模式、拉美学者倡导的“依附论”模式以及“重商主义”模式。

一、原书观点简述

吉尔平教授通过对市场力量(跨国公司)和国家权力关系的深入研究,得出了如下结论。

第一,1971年由于布雷顿森林体系,在尼克松总统的新经济政策颁布后宣告解体,之后建立的牙买加体系成为了一个与美元深度嵌套的浮动汇率制体系。美国为此精心设计了贸易和货币体系以保卫其作为世界银行家的特权,同时还要限制欧洲(主要是欧共体)和日本获取巨额贸易盈余的权利,这当然与欧洲和日本的诉求针锋相对。在已经丧失许多技术优势和技术租金的情况下,美国不得不以更高的国内成本维持美国的全球经济和政治霸权地位,而这些成本将由美国公众承担。而美国民众对这种成本的认知,则会深刻地影响到美国对其在世界上的作用和对欧洲、日本盟友的态度。这种政治利益和认知的变革,会将美国推向重商主义的方向。

第二,在世界权力重新分配的背景下,跨国公司和相互依存的世界经济,可能随着主导经济国的衰落进入19世纪后半期以及20世纪30年代时的模式:碎裂成地区贸易集团、排他性的经济联盟以及经济民族主义。美国权力的衰落和自由世界经济所赖以立足的政治基础的消退,意味着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的严重不确定阶段。随着技术机会的好景、工业化国家与正在工业化国家之间的商业技术差距缩小,世界将处于激烈的重商主义争夺战的边缘。如果此时美国和它的经济伙伴增加研发上的投资,一旦这种研究推动了技术突破,并且引领了一种新的国际劳动分工,那么美国仍然有可能逃脱重商主义的威胁。

第三,国际经济的演进方向,就是从一个自由的世界经济到一个谈判的世界经济的改变。它要求明智的国家和自我约束,以阻止这种体系碎裂成经济民族主义和对抗性的经济集团。而美国跨国公司如果要在“后美国治下的和平时期”激烈冲突的世界中有所作为,就必须寻找新的、尽管有所降低的作用。而吉尔平教授对此的建议是:改革美国的产业结构、资本市场和税收体系,以此推动新的生产能力和资源进入美国经济和社会中“投资不足”的部门。作为一项国家产业战略,签掉提升国内竞争、发展新技术和产业进程。实行新的国家政策推动外流的资源进入到非军事的研发领域和一项被忽视的领域如城区改造、公共交通、能源发展以及环境保护。扩大贸易盈余,限制过度对外直接投资,防止制造业继续外流(最好是能够吸引制造业回归)。

现在看来,这些话语给人以极其强烈的“既视感”:不论是美国总统拜登在3月提出的3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建设计划,还是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各种场合反复强调的“让制造业回到美国”,包括奥巴马在任时期与欧盟、日本等国家计划在WTO框架之外建立TPP等新的区域贸易协定,都能看到吉尔平教授的理论或者建议的影子。

二、20世纪70年代后美国跨国公司发展情况

(一)冷战后期的新自由主义的兴起

由于20世纪70年代起,美国贸易一直呈现逆差的状态,美国经济则逐渐从生产型经济转向消费型经济,与此同时钢铁和汽车这两大支柱产业开始走向衰退。甚至是美国一直占据领先地位的半导体产业,也在70年代后期受到日本快速崛起的半导体产业的冲击,而另一项高技术产业——民用客机产业则迎来了欧洲空客公司在世界市场上的强力争夺,很快打破了波音飞机独霸世界市场的局面。这一时期,很多美国学者都认为,美国霸权已经面临着相对的衰落。故从80年代里根总统上台起,为了重振国威(“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简称“MAGA”),美国政府开始大力扩张:从全球干预到与苏联的进一步竞争,甚至在第三世界与苏联进行“代理人战争”,并且开始与苏联的领导人接触。在经济上,里根政府推行减税政策和新自由主义的贸易政策,推动科技创新,以信息技术的大发展为契机推动产业转型。由于外部的急剧扩张造成的巨大开支,美国从里根接任总统时的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并最终出现了财政和贸易的“双赤字”。

这一时期的政策,尤其是减税和新自由主义政策,促进了美国跨国公司的进一步扩张以及对外直接投资的深化和广化,这就导致美国的国内制造业,开始更快地向国外转移。制造业产业链中的下游部分越来越多地迁出,仅将核心技术研发和设计类岗位留在美国,这大大推动了美国经济的“服务业化”,也促进了美国金融资本的迅速膨胀。这是吉尔平教授在书中多次提到并十分担忧的情况:他所希望扩大贸易、限制过度的OFDI,防止国内制造业外流的政策并没有实现,反而是已经非常优惠的税收和产业政策促进跨国公司,将更多的资金投向拥有廉价劳动力的发展中国家,但积累起来的资本却并没有在美国国内充分地投入到实体经济中,而是大量地涌进金融市场。

(二)冷战后的急剧扩张和快速转移时期

1991年,苏联解体犹如一个“天降馅饼”砸在了美国等西方国家头上,一时间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欢天喜地,向全世界宣告“冷战”的胜利。日裔经济学家弗朗西斯·福山怀着满腔热血写了《历史的终结》一书,声称资本主义就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形态。凭借着“冷战”结束给美国带来的身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的红利,美国从70年代就开始的霸权衰落趋势有了回升。随着克林顿凭借“笨蛋!问题是经济!”的口号成为美国总统,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经济政策,使美国联邦财政赤字有所下降,并完成了以传统制造业改造、高新技术产业扩张和服务业高速发展等方面的转型。克林顿政府将技术创新放在极重要的位置,并推动军用科研成果的民用化,结合“官产学研”合作,实现了美国的“新经济”转型。随着万维网的出现,美国的信息产业成为大企业的热门投资标的,在“信息高速公路”政策的支持下,美国信息技术产业迅速崛起并成为能与汽车、钢铁产业之后的又一支柱产业。当然,由于“新经济”和房地产的繁荣使得金融资本日益膨胀,投资的涨幅远远超过储蓄的增幅,在私人储蓄方面甚至出现恶化,这导致美国贸易逆差持续扩大。而与金融资本天然地紧密联系在一起互联网等信息技术产业的蓬勃发展,必然地为美国日后的困境埋下伏笔。

虽然借助产业转型和技术升级以及信息技术的应用,美国在传统行业——纺织业等劳动密集型产业,以及钢铁、化工和汽车业等资本密集型行业——当中刮起了一阵“逆向回归”的飓风,在一段时间内使美国制造业重现了当年的繁荣。但技术的创新速度已经无法追赶飞涨的劳动力成本,美国制造业在短暂的“回光返照”之后,向着东南亚、台湾以及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的中国沿海地区大量转移,而且再也没有回到美国。

美国的战略决策者在苏联解体后的数年间,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讨论,试图寻找一个新的战略威胁,正好“9·11”事件让恐怖主义进入了美国政府的视线,时任总统小布什当即决定开启反恐战争。为了在小规模“治安战”中占据上风,美国的国内经济政策和军事战略发生了剧烈调整,而为了维持其在全球实现“快速打击”的强大军事影响力,军费开支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地扩大。虽然美国政府在这一段时间的财政状况总体有所改善,但这是建立在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的持续提供廉价消费品,而带来的贸易逆差急剧扩大的基础之上。

(三)金融危机后的深度调整时期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后,美国金融资本家与普通民众之间的矛盾开始激化,跨国公司日益在全球铺开的产业链、领域更加宽泛的对外直接投资,带来的巨额收益与美国国内民众的普遍性失业和收入下降,带来了持续拉大的收入差距。为了恢复金融危机对美国经济造成的严重冲击,美国实施了大规模的积极财政政策以及量化宽松政策,同时凭借美元霸权发行大量债券,使得美国财政状况重新快速恶化。“攻占华尔街”等事件让我们对美国社会的割裂产生了初步认知:华尔街的金融资本家们拥有的资产越来越多,他们西装革履,每天在数十层高的写字楼中办公,窗外是蔚蓝天空下繁华的都市;下班后他们乘坐电梯直达地下车库,开着舒适的私家车在夜幕霓虹中,回到附近的高级公寓或者郊外的豪华别墅。而制造业早已迁走的“铁锈地带”大量失业以至于只能打零工的工人收入水平却在持续大幅缩水,大量的人因为失业无法偿还房贷,而被银行收走房屋变得无家可归。

在这样的割裂越来越剧烈时,一个政治“素人”击败了政治声望、影响力广泛的对手希拉里·克林顿,成为了美国的第45任总统,他就是被网友们称为“懂王”的唐纳德·特朗普。虽然毫无从政经验,但不得不说特朗普总统在兑现当初竞选时给民众的承诺一事上可以称得上“言而有信”。在“美国优先”和“让美国再次伟大”(也就是当初里根总统的口号“MAGA”)的声浪中,特朗普签发了一系列的行政令用以改善贸易赤字、推动制造业回流以及减少政府支出,然后开始大范围“退群”——退出各种全球性和多边国际合作组织,试图缩减所有“不必要”的支持,要求欧洲和日本为美国在军事上的“帮助”支付报酬。另外美国政府还通过启动“特别301调查”以针对中国展开贸易战,而美国的传统盟友欧洲和日本也同样面临着美国的贸易保护。从这些方面来看,竟像是吉尔平教授的建议在30多年后终于被采纳了一般。

可遗憾的是,特朗普对美国经济的关注最终目的在于,如何利用相关政策提升自己的政治影响力。而他对经济走势的直观判断来自金融市场的波动,网络上流传着他每隔十几分钟就要看一眼道琼斯指数涨跌情况的段子。在这几十年间,金融资本的膨胀已经到了可以影响美国政治经济走向的程度,科技巨头们创造出“概念”然后包装上市,吸引风险资本进行投资,进一步推动美国经济的“空心化”。2020年新冠疫情防控期间,收到救济金的美国民众不利用救济金安置家人、寻找住处,反倒是投入股市试图在金融市场上“一夜暴富”。

(四)逆全球化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虽然特朗普政府积极地参照相关学者的建议,进行了国家决策试图与中国进行全面“脱钩”,但可惜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美国与其他国家尤其是中国的实力差距已不像冷战时期那样巨大。随着改革开放和加入WTO的进程,中国深度嵌入到全球产业链当中,简单的“脱钩”或者构筑贸易壁垒,同样会损害到美国自身的利益。虽然在特朗普的推动下确实有一部分企业选择退出中国,但它们并非返回美国本土,而是迁往菲律宾、越南等劳动力成本更低、能攫取更多利润的国家,跨国公司转移对美国本土就业的反哺十分有限。而2020年中,随着对疫情果断坚决地应对,中国已经全面复工复产,而美国还深陷在“是否需要戴口罩”这样的荒唐争论中,J.P.摩根、高盛等大投行纷纷将资金大笔注入中国市场,马斯克凭借特斯拉在中国的生产销售赚得盆满钵满。这就体现出资本的逐利性与美国民众的诉求充满矛盾和冲突,不断扩大对外投资的跨国公司已经成为了裹挟美国政府的力量,政客的选举需要资本的支持,而资本的利益与美国民众的利益相背离,使得美国国内社会进一步撕裂。

在这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美国政治家和各方学者仍旧试图以“冷战”思维维护美国霸权,不切实际,也无法实施。2021年5月初在英国伦敦举行的七国集团(G7)外长会议之后,发表联合声明指责中俄,声称俄罗斯“恶贯满盈”、中国“恃强凌弱”。这些过去的西方大国无法接受自身的相对衰落,便将责任推给中俄,让别人为自己的失败负责。

之后,美国宣布放弃新冠疫苗知识产权专利,然而辉瑞研发生产的新冠疫苗知识产权属于德国,美国事实上并未拥有任何新冠疫苗的专利,这又引起了西方国家内部的争吵。在整个四月份,西式“民主”在亚洲的坚定捍卫者、美国跨国公司最大外包业务承接国以及新冠疫苗重要生产国印度的疫情急剧恶化,总理莫迪断然拒绝了中国的援助之后,向美国和前宗主国英国求助,但得来的只是口头上的“我们和印度人民在一起”和对新冠疫苗原料的断供。

(五)小结

复旦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沈逸老师曾在讲座中说道,美国在冷战结束的几十年间,一路成功最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不是他们不强大,而是他们的路走错了。吉尔平教授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提出的限制过度对外投资,防止美国国内的制造业外流的建议并未被真正落实,金融资本无限制地膨胀、工业企业大量外迁使得美国已经深陷产业空心化的漩涡之中。如今,美国霸权在风云变幻的世界中开始走向黄昏,它将不再是一个能够在世界上一呼百应的大国,而是将逐渐地被边缘化。

美国中产阶级收入的下降,不会因与其他国家展开贸易战而消失;美国从疫情暴发以来表现出的治理能力下降,不会因为海军在其他国家领海“自由航行”而恢复;美国社会两极化的撕裂,也不会因为炮制针对其他国家的流言而弥合。对其他国家的干预、抹黑和无端指责,并不会真正解决美国国内的问题,也无法协调和解决西方国家在经济发展上面临的困境。美国的政治家能否认清美国自身存在的问题,并真正参照相关学者对现今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新研究和新建议,从解决实际问题的角度采取措施,将决定美国的未来是重现繁荣,还是真正走向衰落?

另外,自2009年以来,中国的军事力量在繁荣发展的经济的支持下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导弹、战斗机、水面舰艇以及各种军用电子系统等领域,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根据美国兰德公司的《中美军事力量得分卡:1996-2017的军力、地理和军事力量的发展平衡》研究报告,若中美双方在台海和南海发生常规战争,以台湾地区为例,在常规战争主要战力的10个领域中,1996年台海危机时两国的军事实力水平,美国几乎在所有领域占据优势甚至是绝对优势;而到2017年,中国能够占据优势的领域有2个,与美国达到实力均等的领域有4个,并且有了一定保持第二次核反击能力的信心,美国能保持优势的领域则只剩下了三个。

三、中国的应对

对于近来美国几乎失去理智的“遇事甩锅给中国”的状态,以及借助互联网进行意识形态渗透、挑起争端、制造矛盾、宣扬阴谋论,甚至鼓动青年人参与“反分邪”活动等种种动作,中国需要如何应对?

首先,最重要的自然是稳住心态、保持步调、一心一意搞发展。中国共产党的宗旨自始至终都是为人民服务,国家的所有行动和政策都是为了让14亿人过上好生活。不论美国等西方国家对我们做什么,一定要保持良好的战略定力。同时继续推动产业升级、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同时坚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一带一路”倡议,为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提供公共产品,坚持扩大对外开放,深化与沿线国家的经贸合作,加深中国与沿线国家的经济文化交流。

其次,“49中事件”让我们真正意识到了掌握舆论话语权的重要性,媒体与相关部门的良性高效合作机制的构建势在必行。另外,中国在国际舆论场上的话语权现状更是亟需突破。西方某些权威媒体带头,一方面拒绝报道任何“对中方有利”的消息,在西方的搜索引擎上,很多次外交部发言人驳斥西方言论的新闻发布会,只能搜索到中国外交部英文网站上发布的内容,此外没有任何媒体报道。另一方面抓住西方民众的痛点炮制虚假新闻。针对民众对“棉花”、“强迫劳动”、“迫害少数民族”等西方国家过去真正的暴行的反感和厌恶,这些媒体花费数年时间精心炮制了关于新疆棉花的一系列歪曲事实、扭曲真相的新闻、纪录片。我们虽然对这件事进行了多次严肃的驳斥,但一来已经有很多人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判断,二来见招拆招终究比不过先下手为强,因此在国际舆论场上表现得颇为被动。所以我们急需构建出一定的机制,关键的是要让我们的声音能够发出去,让世界人民都能听到。这将是一个需要长期建设的工程,需要国家和大量新闻媒体工作者的共同努力。

最后,随着中美双方竞争和博弈领域的日益扩大,中国的社会科学家缺口将会凸显。目前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话语权,仍然牢牢地把控在西方国家手中,这些国家将人文社科进行了极其详细的细分,并在这些领域取得了相当多的成果。反观中国的社会科学,由于发展阶段的局限性,人们没有深刻认识到人文社会科学的重要性,很多高校的学科分类相当粗糙,领域也并不全面。2021年3月24日国新办发表了《2020年美国人权侵略报告》,预示中国将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迎来大发展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