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 红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正如费孝通[1]所言,都市的兴起和乡村衰落是一件事物的两面。伴随城市化、市场化深入发展,我国正经历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快速变迁,乡村社会的未来走向成为当前重要议题。在“十四五”时期,实施乡村建设行动优先发展农业农村,对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具有重要意义。产业振兴作为乡村振兴的重要抓手,有利于实践乡村建设行动,提升农业现代化水平,推动乡土社会转型和传统村落变迁。因此,本文在农业产业化的基本背景之下,通过考察村落现代转型的实现机制,探究农村经济变迁对传统村落的影响,从村落转型的角度考察农业产业与乡村建设的关系,形成对传统村落未来发展道路的新认识。
关于我国村落未来发展走向,目前学术界主要区分出“村落终结说”和“村落转型说”两种乡村研究范式,分别从不同视角对处于现代化进程中的传统村落命运进行关注。“村落终结说”是基于西方发达国家发展模式作出的宏观判断,认为“村落终结”的发生具有一定的必然性[2]。农民将会逐渐被卷入到城市化和工业化的进程中去,以村落为主体的传统农业社会将逐渐被以城市为主体的现代工业社会取代[3],小农家庭经营将被使用自由雇工的农业企业所取代,传统乡村社会将瓦解和消亡[4]。由于已有的“村落终结说”主要立足于城市化视角,对多数短期内难以实现城市化转型的偏远村落缺乏解释力,也忽视了村落自身所具有的自主性和自我调适的可能性,因此,近年来学界对村庄未来命运作出新的思考,“村落转型说”逐渐被认可。
“村落转型说”认为村落不是只有终结这一宿命,还有更多转型发展的可能性。发达国家现代主义乡村研究虽然也涉及村落转型,却普遍强调从生产主义到后生产主义的单向度二元转型,有“去农业化”趋势[5]。有学者研究发现,这种二元论严重低估了农业加速商品化对中国农村的影响,农村经济多样化不但实现了中国农业从“旧农业”到“新农业”的转型[6],而且村民在市民化的过程中也能重新展开与村落的联系,部分乡村呈现出某种“新乡村性”[7],村落未来命运具有更为积极的面向。因而,村落的现代转型不是传统与现代二元视角下非此即彼的必然选择,而是始终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保持反思,通过国家和市场这两种最为重要的转型力量[8],在改造传统农业的基础上,尊重村民的主体性,实现乡村的内生性发展,推动村落现代转型。
以上研究对我国传统村落发展方向的把握具有重要现实意义,有必要延续以上思路,继续关注村落转型的路径和内在机制,为村落转型发展带来更多的可能性。然而,以往的研究也存在以下不足:第一,已有关于村落研究多立足于城市视角,对“城中村”“拆迁村”“空心村”等典型村落进行论证解释,而对处于“城市化”与“过疏化”之间的几十万“中间形态村落”[9]的转型命运关注不够;第二,既有研究对于村落转型的探讨大多停留在宏观层面,对于村落转型的微观机制研究尚有不足,有必要对更多类型的村落予以关注,聚焦于村落转型的微观机制。基于此,本文立足于现实调研经验,从处于中间形态的传统农业村落出发,考察农业产业化背景下传统农业型村落实现现代转型的可能路径和微观机制。
本文的经验来源于笔者与所在研究团队成员在鄂西L 村开展的为期20 天的实地调研,集中考察当地西瓜产业形态及对当地村庄社会的影响。鄂西L 村位于汉水东岸,土地资源丰富,水热光照条件适宜西瓜种植,全村总耕地面积约为960 公顷,其中西瓜种植总面积近540 公顷。全村共有11 个村民小组,3 671 人,在村人口2 800 余人,大部分村民从事西瓜种植。鄂西L 村作为当地的西瓜种植专业村,从20 世纪90 年代至今有大约30 年的发展历史,大致可以分为萌芽期、发展期、成熟期3 个阶段。
1.萌芽期:小农试种,分散经营 20 世纪90 年代之前,土地对于村民而言仅仅是一种维持型资源,村庄呈现出生产消费均衡自给自足的小农生产样态。村民早期主要是种植小麦、水稻等粮食作物,每公顷收益大约为3 000~4 000 元。90 年代之后,外地人开始来本地种植西瓜,西瓜经济效益达到每公顷15 000 元,远高于本地种植的粮食作物。在利益诱导下,本地少数村民开始模仿种植,尝试小规模试种。这一阶段是西瓜产业的萌芽期,总体上呈现出小农分散经营的状态,虽然有一定的经济效益,但存在上市时间短,不易储藏,缺乏销售渠道等问题,自发经营进入瓶颈期,生产规模难以扩大。
2.发展期:政府引导,规模经营 萌芽期小规模试种的经济效益让当地政府看到本地发展西瓜产业的潜力。2000 年左右当地政府开始介入,以行政方式推动西瓜规模化种植,引导本地产业结构向农业产业化方向发展。在生产环节,政府根据市场需求统一西瓜种植品种,无偿提供产品技术,聘请专家进行试验示范,鼓励村民进行西瓜和棉花套种,以棉花收益抵扣种植成本,在稳定收益基础上扩大种植面积;在销售环节,为了克服缺乏销售渠道的困境,当地政府一方面利用多媒体平台进行宣传推广,另一方面组织镇村干部深入全国各大集贸市场,发宣传资料吸引客商,充当公益型代办帮助农户对接客商,通过双管齐下逐渐打开外部销售市场,成为全国西瓜产业链中的稳定一环。该阶段虽然逐步实现了规模化经营,但主要依靠政府进行外力推动,农户生产经营的自主性还有待进一步激活。
3.成熟期:熟人市场,合作经营 随着西瓜产业规模的扩大、经济效益的提高,政府不再充当公益型代办,让位于村落内生出来的市场型代办。市场型代办是基于庞大的市场需求而形成的,是产业利润增加背景下农村市场经济自然发展的结果,能够作为关键纽带将分散的农户和全国性的大市场给联系起来。市场型代办们一方面依托信息优势,对接分散农户,帮助瓜商完成收购需求,另一方面帮助小农户在本地市场完成在地化交易,实现农产品价值。市场型代办是由社会关系网络发达的村庄精英自发形成嵌入在乡土社会中,将社会关系转化为交易资源,经营熟人生意,使地方市场能够充分嵌入在村庄社会之中,形成熟人市场,农户与代办依托于熟人之间的信任基础进行产销合作。此外,本地熟人市场中还基于需求自发衍生出西瓜育苗、精品包装、草帘制作、中介服务、餐饮服务、劳务服务等西瓜产业的次生环节,村民通过合作经营形成完整的社会化服务体系,村落生产经营的自主性被完全激活。
综上来看,鄂西L 村的产业发展历史,大致经历了从个体农户小规模试种到政府统筹规模化种植,从本地市场滞销到有序对接全国市场,从政府公益型代办到个体市场型代办的转变。最终以市场需求为导向,以规模生产为路径,以专业生产为形式,形成具有内生动力的现代农业经济,并辐射周边村落在镇域范围内形成西瓜产业集聚区。
鄂西L 村农业产业化发展过程本身对当地村落社会产生多重有益影响,集中体现为激活村落发展的自主性,使其具有可持续发展能力,实现从传统维持型村落向现代发展型村落的转型。乡村振兴战略提出农业、农民、农村要全面发展,三者之间是相互联系的整体,因而,从村落与农民、村落与农业的互动关系切入,从农民生产逻辑变迁、农业角色调整、村落文化重组3个维度综合展示村落的转型样态,体现出农业产业化发展效应。
1.小农生产逻辑变迁,主体在村不流失 农业产业化发展有利于推动小农户从自给自足的传统小农转型为参与市场竞争的商品生产者。村民流失是村落面临的最大危机[9],而农业产值的提高,可以形成更大的农业利润空间,能够以此对村民进行经济吸附,使其在村生产生活,避免村庄主体大量流失。农业产业化的发展过程中,鄂西L 村村民利用各类资源主动进入市场,成为获得利益的能动主体[10],可观的农业经济效益吸引更多的村民逐渐回流,将生产与土地紧密结合实现生产生活不分离。在该过程中农民的土地观念也发生了转变,土地不再是满足家庭生产生活的维持型资源,而是能获得经济回报的发展型资源,土地经济效益又进一步巩固了小农户商品生产者身份,使其有动力长期参与其中,实现主体在村。
2.农业角色调整,村落与农业互相嵌入 农业产业化使村落实现了从传统农业生产到现代农业经济的转型,村落与农业形成互为需要的强关联关系,村落为农业发展提供便利,农业生产活动与村落之间互相嵌入,有效避免了农业生产逐渐从乡村社会剥离。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农业是乡村的原生要素,农业植根于乡村与村庄社会发展密不可分[11],然而,随着农业的不断发展,村庄“农业去中心化”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主流[12],农业生产活动与村落社会具有“脱嵌”趋势[13]。鄂西L 村在西瓜产业发展过程中顺利调整了农业角色,从种植粮食作物的传统农业转型为规模种植经济作物的现代农业经济,农业始终未“脱嵌”于村落。一方面该村农业产业化是以小农家庭经营为基本形式保持着土地的生产性状态,村落仍然作为生产单位为农业发展提供生产服务,整合生产资源,配置生产技术;另一方面熟人市场的在地化交易使农业的产与销环节始终没有脱离村落,并在村落范围内实现农业生产价值,以农业生产效益最大化满足村落发展的需要,实现村落与农业生产的互嵌。
3.社会关系重组,村落认同得以再生 村落不仅是村民实现生产生活的公共空间,也是寄托着认同与归属的重要场域。但近年来,一些个体逐渐从村庄社会结构中解脱出去呈现出为自己而活的原子化趋势[14],村庄发展的生命力逐渐弱化,因而村落的现代转型不仅是物质生产的转型,也是认同与关系的转型。随着全国务工市场的形成,鄂西L 村村民大量外流,彼此互动频次降低,社会关系逐渐松散,村庄认同弱化。农业产业化的发展路径,一方面需要分散的村民达成共识统一品种以实现规模化生产,另一方面也需要村民与地方代办保持良好的互动关系进行产销合作,因此最终西瓜产业不仅能够以经济效益吸引部分村民回流,还能使在村村民基于生产高度关联、利益高度一致形成利益共同体,有利于市场化趋势下流失的村庄认同得以激活和再生,松散的社会关系得以重新紧密,传统村落在价值意义上实现现代转型。
综上所述,农业产业化发展路径给予了传统村落更多发展可能性,使其不再是被动弱势的状态,而是主动对接现代性因素[15],找回村落发展自主性,实现可持续发展。最终现代化进程不仅没有消解乡村,反而显示出传统农业村落对于现代化的应对力量,实现从传统维持型村落向现代发展型村落转型。
鄂西L村以农业产业化路径顺利实现村落现代转型,既保留了村落农业生产的属性,又激活了村庄发展自主性。因此,有必要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寻求其内部的实现机制,探究处于中间形态的传统农业村落如何在农业产业化背景下顺利实现现代转型。立足于鄂西L 村的实践经验,发现地方市场的嵌入机制与政府的整合机制有利于推动传统村落实现现代转型。
地方市场的村庄嵌入是指村庄社会的市场行为卷入到更复杂的社会关系和村庄结构之中[16]。“嵌入性”概念是由波兰尼[17]提出,认为“人类通常都潜藏在人类的社会关系之中”,在此基础上,格兰诺维特[18]强调经济行动者不仅会嵌入经济主体的个人关系之中,甚至许多行动者还会嵌入更大范围的社会关系网络之中。因此,有必要将市场中的交易过程置于其所嵌入的社会环境之中,对交易过程中互相交织的社会关系进一步厘清以更好地识别市场行为。鄂西L村西瓜产品基于规模效应吸引外来客商来本地进行采购,形成地方交易市场。在地方市场中,通过代办的经营活动,将市场交易关系嵌入到村庄社会关系中,形成村庄吸纳市场,市场保护村庄的嵌入式发展关系,具体来说集中体现在利益嵌入与关系嵌入。
第一,通过利益嵌入,实现分散农户的组织化。市场中崇尚经济理性,以利益为原则进行互动和交易,即使是地方市场,也需要在村庄社会中找到最大获利空间,以利润为导向进行经营活动。市场中的代办与农户基于西瓜产业的产与销环节形成纵向的市场合作关系,代办利用熟人关系资源组织货源获得相应经济收入,代办掌握的熟人资源越多,转化的交易资源也就越多,在交易市场中就越有利。因此,代办会以利益获取作为基本的嵌入动力,嵌入村庄熟人社会中,通过产销合作与村民结成利益共同体。由于代办能够将农户组织起来对接外地瓜商,使本地西瓜产品进入全国大市场,因此当地方市场中的代办们基于利益需求被村落吸纳充分嵌入村庄社会时,将有利于提高分散小户的组织化程度。
第二,通过关系嵌入,促进交易关系的熟人化。熟人社会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仍然支配着人们的市场交易行为,借用乡土关系资源使“陌生关系熟悉化”有利于积累交易性资源,更好地达成交易[19]。在农产品流通领域,由于交易发生在村庄范围内,其受到村庄社会关系的影响就更为明显。为了降低交易成本积累交易资源,鄂西L村代办在市场竞争中有较大动力维系和建构关系网络,实现交易关系熟人化。一方面,维系熟人社会中已有的血缘和地缘关系,农业产业的同质化生产和在地化交易为村民之间保持社会互动创造了有利条件,有利于传统的社会交往得以维持,人情往来能得以延续。另一方面,地方市场交易关系嵌入在村庄熟人社会之中,使村民之间产生新的业缘关系。因此,为了更好地实现经济目的,一些代办选择与西瓜产量更大更稳定的农户进行人情往来,以村庄内部的人情关系稳定市场中的合作关系,通过对社会关系的整合形成自身经营性关系网络。村落关系网络最终转化为能够在市场中得到经济回报的社会资本,不仅能吸引代办嵌入其中,还有利于促进本地社会关系网络的维系和进一步发展。
在已有研究中,市场化的进程作为一种解构村庄的力量而存在[20],但是鄂西L村在对接市场的过程中,通过利益和关系的强嵌入,市场不仅不是一种解构力量,反而对村落形成保护,使村民的交易与交往需求能在村落范围内得以满足。因此,即使农业产业化使村落经济边界强势向外扩张,但地方熟人市场中村落社会边界依然呈现封闭性[21],能够在村落内部形成以村庄为边界的身份认同,使村落对于村民来说不既一个地域空间上的实体组织,也能形成价值认同和意义归属。
地方市场能够实现村庄嵌入,村落与市场具有适应的可能性,但是村庄内部小农仍然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经营,在引进技术、开拓市场、将农业产业链向上下游延伸等诸多方面不具备优势[2],这些生产短板很难依靠小农个体自行克服,需要一个整体性力量予以帮助解决。而该村能够顺利实现现代转型的一个重要因素便是当地政府承担整体统筹角色,政府帮助村民实现整体性的产业结构调整,而不仅仅是推动个体的家庭发展。由于村庄产业结构调整直接关系到发展资源、发展需求与市场秩序,资源是农业产业发展的基础,需求事关发展方向,而市场交易秩序的维系则直接影响到农业产业发展的持久力和生命力,因此,当地政府正是从这三个方面进行整合,既实现了适度在场,又促进了农业村庄的现代转型,从以下几个方面展示政府力量的整合机制。
第一,整合资源奠定产业基础。村落现代转型需要一定的资源抓手,离不开政府的支持与保障。地方政府通过整合资源,为村落转型奠定关键的产业基础。一方面,整合组织资源,形成干部动员。当地政府早期为了拓展西瓜产业的销售渠道,营造出良好的交易环境,以责任划定与绩效考核的方式对村镇干部进行组织整合与动员。镇村干部不但需要组成信息采集组分赴全国各地开拓市场,而且需要在本地设立联系点及时对接外地瓜商。最终通过对干部的组织动员,实现销售渠道的有效拓展,提升村民种植信心,有利于推进产业规模化生产与经营。另一方面,整合财政资源,完善公共基础设施建设。当地政府通过统筹利用涉农资金、涉农项目,不但以“公路+产业”作为基本模式建成全长60 千米的提档升级公路,拓展镇域经济发展空间,而且在此基础之上集中资源建设地方交易市场,打造地方品牌,提升产业竞争力。通过地方政府对组织资源与财政资源的整合,使人、财、物在村落范围内集中,为农业产业解决整体性的问题,有利于更大程度开发农业发展潜能,强化农业在村落发展中的地位,为村落现代转型奠定产业基础。
第二,整合需求形塑公共利益。地方政府在尊重村民主体性基础上,整合农户自下而上的发展需求,通过识别公共需求来实现公共利益。首先,以公共需求为基础,明确村落发展方向。当地政府在小农户自发经营获得经济效益,明确西瓜种植在本地资源条件下具有可行性之后,再介入其中广泛考察分散农户的意愿,整合小农需求,识别公共利益,在尊重小农意愿基础上将推进农业产业转型打造西瓜专业村作为村落发展方向,引导农户规模化种植,实现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其次,政府适度在场,实现公共利益。地方政府在整合农户需求的过程中,需要厘清公共需求边界,保持适度在场,集中资源实现公共利益。鄂西L 村在西瓜产业发展过程中,面对具有多样性的小农需求,地方政府只针对性的提供公共服务,帮助分散农户完成集体性的公共需求,实现公共利益,最终以统分结合的形式只介入西瓜产业的产前与产后环节,而不介入到生产环节本身,使小农能在生产环节充分发挥家庭劳动力优势。
第三,整合秩序生成公共规则。随着农产品卷入市场的程度越来越深,地方市场成为市场化力量与乡村传统关系力量的交接地带,村庄社会内部同时存在着理性的市场规则和传统的关系规则。良性市场秩序的形成需要政府在有效整合两种规则基础之上再生新的公共规则,实现二者平衡。为了避免地方市场出现过度理性化的谋利趋势,地方政府一方面需要整合村庄内部秩序,及时建构出本地熟人市场的交易规则,保留着熟人社会中的交易观念和行为特征,强调关系运作与信任维系,实现利益与人情的平衡,以免过度谋利。另一方面需要整合对外交易秩序,早期本地农户和代办存在以次充好胡乱要价等谋利行为,当地政府及时设立“六不准”要求:不欺行霸市,扰乱市场;不随意拦车,强买强卖;不打人骂人,损人利己;不恶意竞争,制造矛盾;不坑蒙拐骗,违法经营;不设置障碍,影响交通。同时,配备“西瓜销售巡逻车”持续巡逻及时化解矛盾、维护交易关系。在此基础上,动员村组干部做村民工作,引导村民形成集体意识,使村民能够基于一致性利益自觉维护本地交易信誉。在本地交易秩序的整合过程中,西瓜产业作为公共事务,使分散村民成为共担风险共享收益的生产共同体,共同维护地方市场的交易秩序也成为共同体内部共识和公共规则,有利于增强集体的公共性和凝聚力。
鄂西L村西瓜产业化发展的现实经验表明:在地方市场的嵌入机制和政府的整合机制共同作用下,村落具有实现现代转型的可能性。一方面地方市场以代办为媒介,通过利益和关系嵌入村庄社会,形成本地熟人市场,有利于实现地方市场对村落的保护功能,再生村民对村落的价值认同和意义归属。另一方面,地方政府通过发挥整合资源、需求、秩序的统筹功能,使村落实现从传统农业生产到现代农业经济的整体性的产业结构调整,提高农业产值,实现公共利益,生成公共规则,顺利实现农业村庄的现代转型。最终不仅能以农业利润对小农进行利益吸附,还能顺利推进村落与农业的互嵌。
乡村振兴战略明确要求要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但农村的现代化转型需要依托合理可行的路径作为抓手,以激活村庄内生性发展动力。农业产业化经营作为乡村振兴的基石与桥梁,是实现全面振兴的关键所在[22],也是传统村落实现现代转型的可能路径。在不可逆的现代化发展趋势之下,村落一方面面临由于传统农业生产经济效益低导致的人口外流、土地抛荒、村庄空心化困境;另一方面又面临分散小农户难以组织起来与市场链接的组织化困境。鄂西L 村的实践经验表明,农业产业化发展的正确道路有利于解决当前部分农业村落所面临的以上困境。即农业产业化发展在坚持以小农户为主体的基础上,通过对内处理好村落与农业生产的关系,能实现小农农业与村庄的有效联接;对外处理好分散小农户与大市场的关系,有利于实现小农的再组织化。因此,在乡村振兴战略下,以农业产业化为发展路径正确处理好这两对关系,有利于克服农业产业化经营的相关误区,顺利推进村落现代转型。
我国的现实国情决定了小农户将会长期存在,村落现代转型需要重视小农户本身的价值。农业产业化有利于实现小农户与现代农业发展的有机衔接,但是农业产业化经营在政策实践中暴露出一些地方政府放弃组织农民、排挤小农家庭经营、破坏传统乡村社会纽带的问题[23],导致普通农户被边缘化,农业产业脱嵌于村庄社会,走入振兴误区[10]。村落转型需要激活村落真正的内生动力,即能够真正调动小农户自身进行生产的主体性和积极性,使小农户作为生产主体真正深度参与其中。鄂西L 村的农业产业化发展始终是以家庭规模经营为基础,以小农户为生产经营本位,进行农业生产与销售。政府只为小农户提供必要的公共服务,把小农户生产引入现代农业发展轨道,帮助小农户更好的对接市场,使小农户成为农业现代转型的重要参与者,保证小农户的完整利益。因此,小农户作为村庄中的重要生产生活者,农业产业化经营只有以小农户为本位,激发小农户的生产主体性,才能真正激活村庄内生力量,保持村庄发展的生命力,为村落现代转型提供动力。
村落现代转型要求在坚持小农户本位基础上,处理好农业与村庄关系,不断发现村落的价值[24]。产业兴旺根本在于农业的振兴,失去农业的农村缺乏振兴的根基。社会转型背景之下,土地、资金和劳动力大量流向城市[25],小农农业也不得不通过现代转型改变农业生产结构来谋求更多的农业生产利润。农业产业化经营加快了我国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的转变[26],是在维持小农家庭经营基础上,改变自给自足的传统经济逻辑,与市场经济相互适应。当农业不再是低效产业,而是同样能创造出高附加值的基础产业时[27],农业经济效益有利于保留村落农业生产的属性,使农业生产与村落形成强关联,延续小农农业与村庄的有效连接,避免农业生产逐渐从乡村社会剥离。因此,村落的现代转型并非是以现代化的标准抛弃农业生产,而是在农村农业资源禀赋基础上,处理好农业与村落关系,在保留农业资源保障的基础上,提高农业经济价值,强化农业产业的嵌入性,延续小农农业与村落的有效联接,避免产业与村落脱嵌,走入发展误区。
没有小农户的现代化,就不可能有中国农业农村的现代化[28],而小农户的现代化需要克服小规模经营的农户与大市场的矛盾[29],实现分散农户的组织化。农业产业化发展道路改变了小农户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状态,市场经济之下进行商品化生产的农业产业不得不进入市场,实现其经济价值为农户创收。一方面小农户生产规模小、组织化程度低,在市场经济体系中因为信息不对称而处于弱势地位;另一方面,又要避免村落受到完全市场化和过度理性化的冲击,造成村落要素外流失去发展活力,最终走向空心化甚至逐步解体。因此,农业产业化的过程要实现市场化交易与村落存续之间的平衡,既要将分散的小农户组织起来对接全国大市场,又要通过规模化经营、专业化生产,提高农产品的商品化程度,在本地形成稳定的农产品销售渠道,实现在地化交易。鄂西L 村在农业产业化的发展过程中,正是通过代办将地方市场嵌入到村庄社会内部,使地方市场对村落社会发挥保护功能,既实现了分散小农的组织化、助力小农顺利对接大市场,又避免了村落社会受到完全市场化的过度冲击。
鄂西L 村的实践经验表明,在地方市场和政府的嵌入与整合作用机制下,以家庭经营为基础,以小农户为主导的农业产业化经营是当前村落现代转型的可能路径。为了避免走入产业发展误区,首先需要始终坚持以小农户为本位,激活小农户的生产主体性;其次创造更多利益空间,强化产业嵌入性,以经济效益延续小农农业与村庄的关联;最后通过将分散小农组织化,实现小农户与大市场的有效对接,使传统村落重新获得发展资源和发展机会,具备发展的自主性和可持续发展能力。
乡村振兴发展战略要求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的现代转型,以何种方式实现传统村落的现代转型,需要在村庄实践中进一步进行经验探索和归纳总结。基于鄂西L 村西瓜产业化发展的基本背景,通过对农业产业化发展中当地市场和政府行为与功能分析,总结出嵌入和整合的作用机制,并对其具体展开论述,展示传统农业村落如何以农业产业化为发展路径,通过地方市场和政府的作用机制实现现代转型。传统村落不是只有终结这一种命运,还有更多发展的可能性。通过对处于中间形态的传统农业村落进行研究,发现村落的现代转型是渐进的过程,既不能置之不理,也不能盲目激进,需要地方市场和政府发挥相应的功能,及时引导,适度在场。以农业产业化作为抓手激活村庄发展的内生动力和自主性,是实现村落现代转型的可能路径。一方面在农业产业化过程中,地方市场以代办为媒介,通过利益和关系嵌入村庄社会,与村民之间形成利益共同体,村庄内部形成生产合作化趋势,有利于村民重组社会关系网络,再生对村落的价值认同,最终地方市场不仅不发挥破坏性的瓦解作用,在一定条件下还能对村庄社会发挥良性的保护功能;另一方面,地方政府通过生产结构调整实现整体性的农业转型,保留村落农业生产的属性,使农业生产与村落形成强关联,政府通过整合资源、需求与秩序,在尊重小农主体性的基础上,转变小农生产逻辑,激活小农户生产主体性,积极根据市场需求调整经营逻辑,和市场经济相互适应,实现向发展型村落转型。最终村落不仅没有在市场化和现代化的冲击下面临瓦解,反而激活了村庄内生性力量,形成自主发展能力,显示出传统农业村落对于现代化的应对力量。
基于我国村落本身的复杂性和异质性特征,不同类型村庄因面临差异性困境而有着不同的振兴实现路径[30],乡村要坚持“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的原则来分类推进,以多元路径实现振兴,推动村落现代转型。同时,村落转型本身是一个多种类型并存、内含差异化时序模式的过程,因此,对于村落未来命运的判断,一个可能的尝试是去探究不同类型的村落将以何种方式和路径进行转型[7]。鄂西L 村作为一个介于“城中村”和“空心村”之间的中间形态农业村庄,立足于自身农业资源禀赋,以农业产业化为发展路径,在市场和政府嵌入与整合的作用机制下,走出了一条现代转型道路。作为一个案例研究,本文并非是将农业产业化作为村落现代转型的普适性路径,而是以此为基础,通过细致剖析其中实现现代转型的微观机制,强调要因地制宜、发挥村落社会条件和自然条件等内生性优势,明确发展路径,并借助作用机制正确发挥市场和政府的功能,实现村落转型。以此为村落转型提供经验借鉴,并为探索村落现代转型的多元路径提供更多可能性,丰富村落现代转型的类型学研究,助力乡村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