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友
(丽水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丽水 323000)
“生命共同体”是人们针对不合理发展造成生态危机的整体性、根本性、伦理性反思的成果,具有整个自然界是生命共同体、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与人是生命共同体三个层面的意涵。本文采用的是第二个层面的意涵,即人与自然具有共生共存共荣的内在关系,是辩证统一的生命共同体。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1]。从生命共同体视角探析马克思人与自然关系思想,既可激活其时代生命力,又能启迪人类摆脱现代性的生态困境,走上永续发展的希望之路。
马克思批判性地吸收了黑格尔与费尔巴哈自然观中的合理因素,并将人的实践创造性地纳入对自然的认识之中,形成了基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的人化自然观。马克思的自然观包含了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从哲学伦理维度看,自然是“人类之母”,保护自然是“天赋人责”;从实践维度看,自然是人必需的实践对象,人与自然命运与共。据此,马克思科学地勾勒出人与自然之间的生命共同体关系。
马克思在形成科学世界观的过程中,批驳了形形色色的关于人类起源问题的唯心主义解释。马克思通过对人类起源与进化问题的唯物主义探索,明确指出人是自然界长期演化的产物,自然是“人类之母”,人与自然具有内在性的生命联系。首先,人孕育于自然,属于自然,这具有无可辩驳的证据。法国科学家布封、英国科学家达尔文等早已从生物学、物理学等角度予以充分考证。自然界具有构成人这一有机生命体的一切业已被发现的元素,人组成自身有机生命体的一切组织、器官本质上都属于并存在于自然界,最终也将化归于自然界。其次,人的生命体无法摆脱自然规律。“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2]161,自然属性构成了人的首要属性,人无法摆脱诸如生老病死之类的自然规律。再次,人的生命活动须臾不离自然。人开展的一切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都必须依托自然,正如人不能提着自己的头发摆脱地球引力一样,人不能脱离自然而存活。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将自然界比作人的无机身体。最后,人相对其他物种,对自然的影响更加深刻。尽管人属于动物界的一员,但人具有其他动物无法比拟的创生性,这集中体现在人能够改造自然及其本身,从而创造社会历史,并为自然打上社会历史的烙印。
马克思认为,人作为一种自主自觉的生命体,能够按照某种尺度改造自然、利用自然,是自然界唯一能够创造“美”的存在物。正因为人具有这种创造性,人在自然界中获得了主体性地位。马克思在承认人的主体性地位的同时,明确反对人类违背自然规律滥用主体性权力,他指出,尽管人能够能动地改造自然,但外部自然界仍然保持着“优先地位”[2]529。在马克思看来,从自然界中获得用以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物质是“天赋人权”。然而,世界上既不存在没有义务的权利,也不存在没有权利的义务。人具有改造自然、享用自然的“天赋人权”,也应该承担保护自然、再生产自然的“天赋人责”。马克思支持履行“天赋人责”,强调人必须像珍惜自己的有机身体一样去保护作为人的无机身体的自然。一方面,马克思强烈谴责那些毫无节制盘剥自然、破坏自然的不负责任行为;另一方面,马克思提出“改良土地”“利用废料”等有利于保护自然、再生产自然的发展思想。
马克思从哲学伦理的角度言明自然是“人类之母”,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人作为具有能动性、创造性的“自然之子”,在享用“天赋人权”的同时必须承担“天赋人责”,这是因为,人与自然存在密不可分的生命联系,“自然之死”必然导致人类覆灭,“自然之活”能够促进人类繁荣。
马克思认为,对象性关系是客观存在的事物普遍具备的一种关系,事物通过对象性关系来表征自身的本质力量、确证对象的客观存在及其价值意义。马克思引用黑格尔关于植物和太阳之间对象性关系的论述,指出植物以太阳为对象,获得了维系生命不可或缺的能量,确证了自己的生命存在和太阳的本质力量,相反,太阳以植物为对象,通过植物的生命展现来体现自身唤醒生命的力量。在马克思看来,任何一个存在物,都需要对象来确证自我,成为对象性的存在,因为“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2]210。据此,马克思立足现实考察人与自然界,科学地揭示了两者之间的对象性关系。
在马克思看来,实践活动是人与自然产生关系的重要中介,由此,他以人的实践为切入点,辩证分析了人与自然的对象性关系。一方面,人的实践活动需以自然为对象,“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2]211。人将自然作为实践对象的必然性,决定了人必然会遭受自然的制约,就此而言,人像其他动物一般从属于自然。同时,人作为能动的类存在物,通过有目的、有意识地改造与利用自然,确证了自己的类本质。另一方面,自然界因人的实践获得属人的价值。自然界的万事万物被人确定为开展生产、生活实践的对象和材料,是人开展生命活动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自然一旦未被确立为人的实践对象,其价值也就难以得到人的体认。概言之,只有通过人的实践将自在自然转变为凝结人的本质力量的人化自然,自然界属人的存在价值才得以彰显。对此,马克思明确指出,如果自然没有被人作为活动对象,那么自然只是抽象的存在,无法成为属人的自然,也就无法展现其存在的属人的价值和意义。换言之,那些与世隔绝的、不与人发生任何关系的自然对人来说有也是无(1)马克思在这里所指的“无”,不是物质本体论意义上的“无”,即自然界离开了人就不存在。恰恰相反,马克思一再强调,自然界是人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和前提。因此,这里的“无”,是社会本体论意义上的“无”,即是从是否对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具有价值和意义的层面而言的。。
虽然人与自然之间的对象性关系需要通过人的实践得以确证,但是,人采取不同的实践方式也会导致截然不同的后果。从积极方面说,人合理的发挥自己的能动性,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前提下改造自然、利用自然,自然会源源不断地为人类提供其赖以生存的物质资源和良好的生存环境,人与自然就会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生命活力;从消极方面说,人为了达到自己不合理的物质目的,利用自己的能动性不断冲击和突破自然的边界,使自然的生命力逐渐衰弱,人与自然则展现出消极、颓废甚至处处展现死亡的气息与景象。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这是无法抗拒的规律”[3]360-361。人伤害自然的生命力就是伤害人自身的生命力,自然生命力的衰弱也意味着人自身生命力的衰弱。据此可知,人与自然之间存在着休戚与共的生命联系。
人与自然这一生命共同体尽管在历史上也曾遭受过一些局部性、短期性的冲击,但总体上能够维持一种和谐共生状态,然而,随着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发展,它却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整体性危机。马克思明确指出,问题产生的根源不在于工业技术而在于资本逻辑,在他看来,资本本身不是物,而是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用物质形态表现出来的生产关系,“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4]。资本“通过支配人的劳动而不断把客观世界‘资本化’”[5],并极尽一切办法实现自身的增殖。由此,资本一方面成为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强大动力,另一方面也因自身扩张的悖论而不断产生阻力,其中,现代性的生态危机既是资本增殖的一个副产品,也是资本扩张的现实阻力。马克思通过揭露资本的扩张逻辑和时空布局导致人与自然关系裂变的现实,深刻分析了资本逻辑布控下的人类生产、生活实践导致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衰微的必然性。
“扩张”是资本的本质属性,是其发展依循的根本逻辑。马克思曾言:“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6]269。资本绝不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使自己扩张的机会,只要有足够的利润诱惑,资本甚至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道德法律、敢于冒着被绞首的危险。资本将实现自身扩张作为唯一的快乐,绝对不会苦恼于由它扩张导致的一切后果。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为了获得金钱利益,“剥夺了整个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固有的价值”[2]52。换言之,资本发展的目的是尽可能地创造并占有物质财富,而非满足人的现实需要;资本将自然作为实现自身扩张目的的工具和对象,而非将它视作“自为的力量”[7]90。资本的扩张必须通过物质化来实现,而物质来源离不开一定的生态空间支撑。从这个意义上说,资本扩张的过程,也是资本占据生态空间的过程。
生态空间作为提供生态服务和生态产品必需的自然空间,是自然力再生产的必要条件,也是人与自然调和的必需基础。然而,资本为了满足自身无限扩张的需要,不顾一切地侵占生态空间、破坏生态空间,这就造成人与自然调和必需的生态空间日益萎缩。马克思在《资本论》等著作中多次批评,资本为了实现自身扩张,不停圈占土地,导演了一出出“羊吃人”的戏码,使人丧失了诸如土地等生态空间。资本为了谋取更多利益,将工人“囚集”于“温和的监狱”,工人只能在狭小肮脏的空间内活动,只能呼吸污浊空气和饮用不洁之水,被变相剥夺了生态空间。资本将生态空间作为免费的公共产品,肆无忌惮地掠夺和破坏:它将有助于自身增殖的生态空间打上资本的烙印,将之据为己有而不加珍惜,疯狂掠夺矿产等资源造成了“资源生态空间”的萎缩乃至消亡;资本为了节省成本导致生态空间不断遭受污染,使长期滋养人的富饶土地成为无法耕种的毒地,使一条条“母亲河”沦为臭气熏天的污水沟。资本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自然力再生产的条件日益恶化,使得“人的生态空间”不断萎缩。
资本的嗅觉十分灵敏,总是能够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集聚。从空间维度看,资本总是朝着高利润的区域转移,并且毫不犹豫地剥夺落后区域的资源,其中最为典型的莫过于城乡的分离。资本家为了提高资本竞争优势,将工业、商业逐渐集中到城市,再加上农业的工业化发展,造成城市人口数量大幅增加,而农村人口急剧减少,其实质就是资本在空间上掠夺农村人口资源。马克思曾就此评论:“可以说,社会的全部经济史,都概括为这种对立的运动”[6]408。城乡之间的分离,可谓资本逻辑在经济空间上的一种典型表现形式。
资本的空间集聚造成的另一个直接后果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循环在空间上遭到撕裂。在马克思看来,“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6]207-208。人通过劳动占用自然界中的物质资源,自然界通过分解和吸收人类的生产生活排泄物进行资源环境的再生产。如此,人与自然之间便形成了一个物质变换循环圈。然而,资本的空间集聚使得城市聚集了大量人口,这些人在生活中所消耗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因为空间问题无法直接回到土地中去,致使人与土地之间的物质循环产生了无法弥补的缝隙,这相当于取消了土地恢复肥力所需的自然条件。马克思以伦敦因为450万人的粪便无法有效利用而污染泰晤士河为例,指出人的生产排泄物和消费排泄物不能回到自然的物质循环中,其结果是一方面污染了城市的环境,另一方面影响了农村土地肥力的恢复。
随着资本的全球化,资本的空间集聚现象呈现出全球化、多层面的态势。这不仅表现为城乡分离在世界各国的普遍化,而且表现为国家之间、民族之间、区域之间的分离,这些分离按照资本逻辑的集聚规则进行,并因此造成不同地域空间之间的不平等。正如马克思所言:“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使东方从属于西方”[8]。资本的空间集聚必然引发自然资源的区域性掠夺、污染排放的空间性转嫁等问题,这就导致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循环圈的全球性裂隙。概言之,资本采取符合自身利益的空间布局,并将这一布局强加于物质变换循环圈,从而造成物质变换循环的断裂,进而引发生态危机。
资本如果不投入生产、不追求自身的增殖,它就失去了作为资本的内在属性。资本家很快发现,资本运转周期越短,资本周转的速度就越快,就能更多、更快地占有自然资源,从而越有利于资本的增殖。由此,资本家为了快速实现资本扩张,会千方百计地缩短资本的运转周期,这就构成了 资本对待时间的逻辑。显然,资本试图不断压缩运转周期与自然资源数量有限性、生态循环周期构成一对显在的矛盾。但是,资本家为了获取资本利益,是绝不会顾及生态循环周期的,相反,他们千方百计地突破自然界所限制的生产周期,从而不断撕裂生态循环周期,从而导致了生态危机的爆发。
以工业发展为例,工业生产所需要的矿物质是千万年来自然界通过不断的化合作用而形成的,被称为不可再生资源。然而,资本唯利是图的本质内在地决定了它必然会尽可能地压缩运转周期,尽可能地加快生产与消费,这就造成自然资源的加速消耗,最终导致工业生产难以持续。从农业发展来看,资本家运用科学技术、工业化运营等手段,使得植物迅速从土地中获得有用物质,但是,一年到头轮番的种植,使土地无法获得修养恢复的时间,导致土地资源遭受持久性的破坏,可见,农业同样因为资本压缩运转周期而难以持续发展。林业的发展也不例外,资本家热衷于投入资本砍伐森林,以获得大量木材,实现资本增殖。然而,要想持续地获得木材,需要将资本投入培育活树,但在资本家看来,投入资本育林需要漫长的周期,这不符合资本压缩运转周期的逻辑。因此,育林“不适合私人经营,因而也不适合资本主义经营”[9]。正是依循这一逻辑,资本家采取“只砍树、不育林”的经营策略,使得森林面积日渐萎缩。总之,因为资本压缩运转周期的逻辑及其具体展现导致生态循环周期紊乱乃至循环终止情形普遍发生。
在资本压缩运转周期的逻辑布控下,不断加快“生产-消费-排放”这一线性发展成为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主基调。在资本主义社会,政治、科技、文化等都围绕资本这一主轴运行,政治不过是资本的利益代言人,科技沦为资本盘剥自然的帮凶,文化成为资本的俘虏,由此,它们实际上也成了资本加速自身运转的工具。资本逻辑布控的发展周期大行其道,直接导致自然资源的大量耗损、污染物的大量排放,这不仅打破自然界物质变换循环需要的时间周期,也极大地透支了经济社会发展的未来“时间”,最终引爆生态危机,造成了人与自然的发展不可持续。
资本逻辑操控下的人类生产、生活实践必然导致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矛盾的尖锐化,使人与自然异化为对立的双方,从而造成生命共同体的衰亡。马克思认为,异化与异化的扬弃走的是同一条道路,随着资本主义发展危机的加剧,资本主义社会必将为一种新的社会形态所取代,这种新的社会形态就是共产主义社会。在新的社会形态下,观念的转变、科技的发展、生产的调节、制度的变革将有效地化解人与自然的矛盾,实现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的实质性统一,进而使人与自然从外在对立的异化状态复归为内在统一的生命共同体。
观念源于人们的生产、生活实践,反过来又对人们的实践活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观念蕴含的价值取向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们对社会发展的基本看法、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资本主义社会发展以“支配自然”为价值取向,在实践中具体表现为人类为了物质财富不断逾越自然的界限,其带来的后果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不断分离与对立。马克思认为,人与自然本身是共存共荣的生命统一体。未来社会必须转变“支配自然”的价值取向,树立“尊重自然”的发展观念。
首先,“尊重自然”的发展立足于满足人的合理需要。以“支配自然”为价值导向的资本主义发展尽管在短期内满足了少数人的财富欲望,但这种旨在集聚物质财富的发展是一种短视的、片面的、难以持续的发展。例如,毁林造田可以在短期内提高粮食产量,但从长远看,它破坏了生态系统的平衡性,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马克思指出,发展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增加财富,就是“有害的、招致灾难的”[2]123,这是因为人的总体性发展既需要自然界提供一定的物质财富,也需要自然界提供人类生存安全、文化审美、精神享受的对象。因此,资本主义社会片面追求物质财富的发展是不能真正满足人的总体性发展需要的。马克思立足人的总体性发展,主张扬弃资本欲望主导的发展方式,采取“尊重自然”的发展方式,满足人的合理需求,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其次,“尊重自然”的发展以遵守自然规律为基本原则。承认自然规律是“尊重自然”的基本前提,认识自然规律是“尊重自然”的必要条件,把握自然规律是“尊重自然”的必要手段,遵守自然规律是“尊重自然”的基本原则和具体体现。自然界作为使用价值的源泉,是人类劳动必不可少的对象。马克思说:“在不同的使用价值中,劳动和自然物质之间的比例是大不相同的,但是使用价值总得有一个自然的基质”[10]。可见,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并非当前一些生态主义者所认为的是对自然的忘却,恰恰相反,马克思将自然作为劳动生产力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加以重视和尊重。马克思指出,但凡不以伟大自然规律为依据的发展实践,最终都会招致灾难,由此,他主张未来社会的发展必须遵守自然规律,以实现人与自然矛盾的和解。
马克思认为,科技“是人的手创造出来的人脑的器官;是对象化的知识力量”[7]197,科技本身并没有抽象的善恶之分。科技的发展的确为资本盘剥自然提供了便利,但科技本身不会造成生态危机,科技的资本主义使用才是问题的实质根源。马克思对科技领域所取得的新成就、新进展始终保持积极态度,在他看来,科技发展是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革命性力量,是“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革命化的因素之一”[7]326。未来社会要想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不仅不能停止发展科技,而且需要大力发展科技。
第一,科技发展有力地促进了生产力的提高。马克思直言:“劳动生产力是随着科学和技术的不断进步而不断发展的”[6]698。生产力的发展会促进社会形态变革,进而推动社会各方面的深层次变化。首先,生产力的发展在满足人的物质文化需要基础上,促进人提高需求层次,为人类保护自然提供了现实驱动力。其次,生产力的发展推动了人自身的进步,使人提高思想文化素养和对自然的认知能力,进而促进人更加全面、科学地与自然交往。可见,科技在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同时,也在推动人类社会朝着更加有利于人与自然和解的方向前进。
第二,科技发展有效地促进了集约型、循环型经济的发展。马克思主张未来社会应该合理发挥科技作用,实现经济的集约化、循环化发展。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人们可以通过一定的科学管理手段,有效节约劳动力、生产厂房、传动装置和辅助材料等生产要素,最大限度地提高劳动力资源和自然资源的使用效率,实现经济的集约化发展,同时,他明确指出:“所谓的废料,几乎在每一种产业中都起着重要作用”[11]。科技的发展为生产与生活排泄物的重新利用提供了技术支撑,从而助推经济的循环化发展。
马克思明确反对卢梭等人提出的废止技术、回归自然主义的思想。在马克思看来,只要通过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合理利用科技,科技就能发挥生态正效应,成为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有力支撑。
生产资料与劳动产品的合理配置是社会生产合理调节的一个具体体现,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私有制使人变得十分片面,生产的目的是资本的增殖。资本家的眼光非常短浅,他们只注重个人利益、当前利益和局部利益。生产的调节被资本通过市场这一只看不见的手所统治,人们难以预料生产的合理性和科学性。换言之,在资本主义社会里,生产处于盲目的无政府状态之中,而资本成为生产的指挥棒,因此,资本主义社会无法实现生产的合理调节。与资本主义社会不同,共产主义社会实行公有制,很容易估算出社会生产和消费情况,并据此采取有组织、有计划的社会生产方式,因此,共产主义社会可以根据人的真正需要和生产条件的实际情况合理地调节生产。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克服了资本主义私有制带来的片面性,它从总体性的人出发,以人类社会发展的集体利益、长远利益、全局利益为原则调节生产。
共产主义社会通过精确的计划生产,并将整个生产置于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按照现实条件和要求合理地调节生产,避免了生产的过量、重复和浪费。因此,共产主义社会的生产可以有效提高资源的使用效益和减少对生态环境的破坏。马克思明确指出,共产主义社会能够将自然、社会自觉地结合在一起,熟练地运用社会规律和自然规律,使得那些客观存在的主导历史发展的异己力量被合理掌控,生产才能按照人的现实需要进行合理调节,这也是人类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的一个具体表现。生产的合理调节对于提高劳动的生产效益、自然的资源效益和环境的生态效益有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是实现人与自然物质交换永续进行的必然举措,也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有效手段。
马克思指出,制度是人类交往的产物,反映社会关系的形态、规则、模式等,据此,他揭示了制度作为社会关系范畴的本质特征[12]。资本主义的社会构架是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制度体系,共产主义的社会构架是建立在公有制基础上的制度体系,两者既有本质性的差异,也有历史性的联系。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资本论》等著述中,以总体性视野与方法深刻剖析了资本主义制度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揭露了人与自然的矛盾的实质是人与人的矛盾在生态领域的反映,生态危机爆发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方式。在马克思看来,化解人与自然矛盾的出路在于扬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然而,只要资本主义制度仍然存在,就必然会采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要想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就需要对资本主义“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13],由此,马克思将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解的希望寄托于共产主义社会。
然而,社会形态的变更是一个历史演进的过程。新社会形态建立在旧社会形态瓦解的基础之上,这也决定新的社会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14],制度也不例外。尽管不同社会形态的制度有着巨大的差异,但制度作为反映社会关系的上层建筑也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哪怕是在新社会形态下,一些社会领域的制度也需要根据生产力、生产条件、人的现实需求等要素的变化而不断变革。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表明,当人与自然矛盾激化,并成为拖滞生产力发展、损害生产条件、悖逆人的现实需求时,就需要调整相关的经济制度、法律制度、政策制度等,使社会发展朝着有利于人与自然和解的方向变革。由此可知,制度唯有不断革新,方能持续促进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矛盾化解,成为人与自然和解的根本保障。
马克思并非抽象地、孤立地、片面地讨论人与自然的发展问题,而是将人与自然的发展融入自然、社会与人的整体性中去讨论和思考,他将社会实践作为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介,运用唯物史观揭示了生态问题与社会问题之间的内在联系,科学地指出社会制度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方式决定了人与自然这一生命共同体的前途命运。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与时俱进地承续了马克思的人与自然关系思想,将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列为国家发展战略目标,提出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
马克思从哲学伦理和实践创造两个维度综合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认识论上将人与自然视为一个命运与共的有机整体,倡导尊重与保护自然;在价值论上强调人与自然的价值统一性,为人与自然的交往澄清前提并划定界限;在实践论上承认人的主体性地位,要求辩证统一主体权利与主体责任,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由此可知,马克思既承认人类中心主义主张的人的主体地位,又纠正其二元分立思维模式和将自然视为工具性存在的弊端;既承认生态中心主义主张的以伦理性和整体性视角看待人与自然关系,又超越其消弭人类主体性地位的不足。概而言之,马克思超越了将人与自然二元化的思维方式,诠释了两者之间存在的有机生命联系,确证了它们之间的生命共同体关系。
中国共产党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人与自然关系理论作为我国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思想武器,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不断丰富与发展马克思主义人与自然关系理论。特别是党的十八大召开后,党中央立足我国发展现实,承续了马克思的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思想,从观念、历史和实践三个维度为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奠定了理论基础。从观念维度看,“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是形成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重要理论依据。习近平总书记运用辩证的系统思维方式,通过论析“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体”的生命有机联系,形象地诠释了“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科学内涵,形成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科学认知,构筑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自然观基础。从历史维度看,“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具有丰富翔实、无可争辩的历史根据,是形成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事实依据。习近平总书记通过总结国内外发展经验,把握了生态环境变化与人类文明兴衰的关系规律,作出了“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的准确判断,形成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科学逻辑。从实践维度看,“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是我国建设生态文明的认知前提和活动依据。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在经济社会建设的过程中,要摒弃将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片面发展观,采取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绿色发展方式[15]394-395。2020年上半年,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浙江、陕西等地时作出了“保护生态,生态也会回馈你”“人不负青山,青山定不负人”等论断。2020年10月,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再次明确将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列为实现“十四五”规划和二○三五年远景目标的一个重要内容。
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衰竭的一个具体表现就是生态危机的爆发,若要从根本上化解生态危机,首先要找准导致生态危机的根本成因。马克思立足唯物史观,指出资本按照自己的逻辑创造了一个围绕资本运行的世界,生态危机的实质根源就在于资本逻辑及建立在其上的资本主义制度。具体而言,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本通过运用宰制人的劳动、操纵生产方式、挟制科技发展、主导思想观念、创造消费文化等一切手段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自身快速增殖,这必然导致人与自然的关系恶化,最终引发生态危机。如何破解这一难题,马克思通过唯物史观分析,指明了生态危机的化解出路。
然而,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等著作中所述,资本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一定阶段,具有发展社会生产力、推进人类文明进步等作用。当今世界仍然处于资本占据重要地位的时代,中国作为国际社会的重要一员,正处于特殊的历史环境之中。一方面,资本作为历史性的存在物,当前在全球广泛流动,在社会主义中国发展过程中发挥其作用也具有一定的历史合理性。另一方面,“资本按其本性是反生态的”[16],资本扩张是造成全球性生态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习近平总书记立足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仍然需要资本发挥作用的现实,承续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与生态的逻辑关系思想和唯物史观思想,创造性地提出运用社会主义制度优势把控资本,尽可能降低资本的生态破坏性,发挥资本在我国深化绿色发展、建设生态文明中的积极作用。第一,要控制资本。资本不等于资本主义,它在不同社会制度下的地位与作用不同。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是主导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权力,社会主义社会的资本只是用于发展生产力的工具性存在。作为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必须设定资本发展的限度,控制资本的力量,防止资本力量突破我国社会主义制度边界,进而影响我们的社会制度变革和发展性质。第二,要驾驭资本。资本本身具有强烈的扩张逻辑,这既是它造成生态危机的重要原因,也是它可能促进我国绿色发展的力量所在,必须运用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手段、政治手段、文化手段等去引导和规约资本的发展,尽可能地消弭资本的生态破坏性和发掘资本的生态建设性。第三,要超越资本。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绝不能“等到资本的合理性完全丧失以后再去考虑超越资本”[17]。立足我国社会发展主要矛盾变化的现实,适时投入一定的资本,改善人民生活环境,换取长期的环境效益、生态效益和资源效益,达到扬弃资本增殖的逻辑,从而获取超越资本增殖的社会价值。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必然会遭遇资源限度、生态限度等问题,最终引发经济危机、社会危机、生态危机并迫使其过渡到一种新的社会形态。这种新社会形态扬弃了资本逻辑的把控,并在人的观念进步、科技发展、管理优化和制度革新等共同作用下,实现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复归。马克思的这一思想为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具体实践明确了方向。
首先,明确目标,坚定绿色发展理念。马克思要求树立以满足人的合理需要为出发点、以遵守自然规律为原则的发展观,这实质上就是绿色发展观。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绿色发展是“解决污染问题的根本之策”[3]367,是“生态文明建设的必然要求”[15]272。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明确指出,要推进绿色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18]。党中央深刻认识到,要想顺利实现生态文明的现代化目标,必须坚持绿色发展理念引领,必须坚持绿色发展目标原则约束,必须坚持在实践中全面深化绿色发展。
其次,发展科技,促进生产力绿色转型。马克思立足唯物史观,反驳了生态危机科技根源论和生产力发展原罪论,明确提出发展科技、提高生产力是促进人类文明进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解的重要基础。这为我国立足现实、合理利用科技、继续优化与发展生产力提供了理论依据。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的要求,这就需要我们继续发展科技,以科技促进生产力、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的绿色化。
再次,强化管理,合理调节社会生产。马克思认为,生产的合理调节是避免生产浪费、实现资源优化配置和以最小的生态环境代价获取最大的社会价值、经济价值的重要手段。我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在推进高质量绿色发展和生态文明建设的过程中,需要运用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确保生产不脱离人的现实需要这一主轴;需要灵活地运用市场和计划手段,合理配置资源环境,促使生产优化开展;需要运用经济、文化、科技等手段加强管理,防止生产的脱序。
最后,优化制度,协调生产关系。马克思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决定了人与自然的关系,生产关系的和谐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前提条件。如何协调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制度。我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推进高质量绿色发展和生态文明建设的过程,实质上也是分化与整合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多重矛盾与利益的过程。因此,必须优化制度,充分发挥制度的约束、激励、保障等功能,使之更好地协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而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要加快生态文明体制建设,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把“坚持和完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作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内容[19]。
面对生态危机这一重大风险与挑战,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必须不断提高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3]74。马克思的人与自然关系思想不仅为当代中国破解发展的资源环境瓶颈、推进高质量绿色发展、实现生态文明奠定理论基础和提供实践指导,也对推进全球环境治理、化解现代性的生态危机、实现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永续发展具有重要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