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石尖老汉不禁打了个喷嚏,抬眼看去,磨盘崮下一蓬蓬的绿色抖起了轻微的波浪。随之沁入鼻腔的是一丝丝栗子的清香味。石尖老汉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一团窝棚,他加快了脚步,肩膀上的扁担也随之轻微地晃悠起来。
那一团新的窝棚是前几天他和老伴儿刚搭好的。很简易,用木棍叉起两个圆规似的架子,在上面架上一条横梁,从两侧斜搭上木棍,用铁丝缠结实,最后再披上山草,盖上一层塑料布,就完工了。
石尖老汉走到窝棚前放下扁担,直了直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从扁担钩子上摘下马扎,打开,一屁股坐下,摘下斗篷呼哧呼哧地扇了几下,才觉得清凉。
嘭,嘭,几颗圆润饱满的栗子掉落了下来,滚到了石尖老汉的脚边上。他俯身拾了起来,放在手掌上,愣愣地看出了神儿。他脑海里仿佛闪现出很多画面,一帧帧地放过。隆隆的枪炮声似乎又在耳畔响起……
正在愣神儿之际,被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扰醒了。
娃他大,娃他大,你发啥呆呢?
石尖老汉回头一看,是老伴儿挎着一个花布包袱来了,问道,恁咋来了呢?
夜里冷,再加条毛毯。老伴儿说。
咱这窝棚这回扎得严实,不漏风的。石尖老汉边说边接过包袱。
那也冷。老伴儿又说道,这几棵老树有啥守的呢?谁还偷了去不成。
那也得守,我听到风声,他们那伙人要打俺这几棵树的主意,石尖老汉的声音铿锵有力。
咳,倔老头儿,守吧,守吧。老伴儿说着就走了。
石尖老汉以前守的是一大片栗子林,前几年修高铁,被征了去。幸亏这几棵离规划的线路远,才保留了下来,石尖老汉更是小心保护。今年春上,有几个顽皮的半大小子折断了几根树枝,他气哼哼地一直追到了人家孩子家,让那几个孩子道了歉并发誓不再去破坏才罢休。
今年栗子树后面的磨盘崮被人家相中了,搞了旅游开发,因为崮上是片小“草原”,风景很好。石尖老汉听到了小道消息,说要在栗子树的地方修索道的入口处,就绷起了神经,心想谁要敢动他的树他就跟人家拼命。
石尖老汉住进窝棚的第三天,便有人找上門了。
那个人先寒暄了一会儿,然后递过来一张名片。
高洪光副总经理,磨盘崮风景区开发有限公司——石尖老汉把名片放到眼前,嘴里嘀咕道。
石老伯,咱开门见山唠唠吧,我们公司要修索道——
甭提,甭提,说啥也不中用!一串干脆的声音像是一梭子子弹直接打断了那个高副总的话。
高副总笑嘻嘻地说,哎呀呀,您老人家要多少补偿说个数,我们一定满足您的要求。
一棵树要一个亿恁能给吗?石尖老汉瞥了他一眼。
这就没有诚意了嘛!
高副总递过来一支烟,石尖老汉没有接。
补偿多少都白搭,这几棵树是绝对不能动的!
石老伯,您得从大局上考虑呀,我们这个旅游项目是县里的重点项目,运营后能很好地带动县域经济的发展呢,咱们变通变通,那不就几棵树嘛。
石尖老汉语调婉转了一点儿,说,搞旅游是很好的事,我支持,可为啥非要动俺那几棵树呢?选别的地方不行吗?
咳,怎么说呢,就这个地方修索道最合适,我们都勘察好了!
别说了,没得商量!石尖老汉说完就钻进了窝棚。
高副总叹了口气,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石尖老汉看得更紧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旅游公司的黄总经理亲自找过来了。软磨硬泡,好话孬话说了一箩筐,最后抛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挪树。
石尖老汉听到“挪树”俩字那更不得了了,直接从窝棚里站了出来,红着脸嚷道,那更没门,况且还这么大的树,一挪就挪死了!
再给你十万元的补偿,不,二十万元,咋样?
还是那句话,没得商量!
黄总经理脸上青一阵黄一阵,没了耐烦:老石头,你真跟你名字一样呢,又犟又硬,就几棵破树,守得跟媳妇似的,呵!
石尖老汉铁青着脸,横眉道,你胡咧咧啥,还什么破树?你知道啥呢?赶快走,再不走我就撵了!
我看呢,你这个石老头是掉进了粪坑又臭又硬!咳咳咳……
石尖老汉的气感觉从胸腔里往上一窜一窜的,他压着火,指着黄总经理说,说实在的,这几棵树不值几个钱,可是这里有比钱更值钱的,那就是,那就是烈士的骨骸,这回明白了吧。
石尖老汉感觉头有些晕,血压似乎上来了,两眼一黑,竟一个趔趄倒在了窝棚上。
他在迷糊中仿佛看到了猛子的身影,那身影又变成了一幅硝烟弥漫的场景。子弹飕飕地在耳畔飞过,猛子倒在他的怀里,腹部的伤口不断渗出殷红的血来。他撕心裂肺地喊着,来救人,猛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挣扎着抬了抬眼皮用细弱的声音说,兄弟,我不行了……我是,我是个孤儿,我喜欢清静,也不用立碑,死后……死后……就埋在咱俩栽的那几棵栗子树下吧……
两个月后,在风景区的内部出现了一圈围墙,围墙里面站立着那几棵沧桑的栗子树。石尖老汉再也不用搭窝棚来看树了。不过,每逢节日,他总会拎上一瓶老酒坐在栗子树下和猛子拉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