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俊 杰
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早年跟随父亲在南方各地宦游,以儒家理想为人生志向,渴望建功立业,以杜甫为偶像,积极作为,希望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能力帮助当时的皇帝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这些都得益于他秉持安天下黎民苍生的崇高理想。虽然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他在实现儒家理想的过程中并不是一帆风顺,当时以宋仁宗为代表的最高统治阶层以及以太后为首的反对派的阻挠,致使其人生大起大落,两次出入相府。加之他晚年,爱子王雱不幸早逝,这残酷的人生经历让他在现实中异常苦闷悲痛。在他退居金陵之后,开始转向曾经接触过的佛教,特别是晚年更是醉心于佛禅,让他的人生看到了一点希望。在他与佛教结缘的过程中创作了许多蕴含“空灵”诗境的诗歌,对于王安石诗歌中空灵诗境的内涵,笔者已有专篇论文进行解析,故在此不再赘述。王安石“运用清新、淡雅、朴素、自然的诗语,在灵感中自然凝结为意境空灵的性灵诗”[1]具有独特的特征。其中以自然景物喻像,充满生命的灵动感和灵力,抒发感情合适,有些以议论等方式来直接说明其内涵,有些是以理性的灵性代替自然的灵性,而呈现出偏理性的特征,其诗歌中蕴含的这些“空灵”诗境特征是笔者尝试探究的问题,也是本篇文章的价值和意义所在。
佛禅文化主张以“悟”的方式参禅悟道,但是仍要凭借一定的法相来实现,纵使佛国世界里营造的虚静,万古长空、万物一体等空灵境界,也要通过我相、众生相来形象地表达出来。在王安石诗歌中营造的自然之空灵、禅境之空灵以及心性之空灵也是借助自然界的景物,如山、河、云、月、雾、日、花、绿荫、桥等景物,运用高超的艺术手法营造不同特征的空灵境界。王安石在诗歌中运用一些自然景物营造具有自然空灵诗境的诗歌,如《游杭州圣果寺》一诗曰:“登高见山水,身在水中央。下视楼台处,空多树木苍。浮云连海气,落日动湖光。偶坐吹横笛,残声入富阳。”[2]595此诗用山、水、楼阁、树木、浮云、海气、落日、湖光、横笛等自然景象向读者呈现了一个山水相映,寺院楼台隐没在苍苍葱郁的树木之中的意境,此时空荡荡的山被苍翠的树木填满,被水环绕,让本无生机和灵气的空山瞬间具有了生命的灵动,同时也暗含了佛禅在远离尘世的环境中修行,而修行的寺院以及周围的环境却充满空灵之意,尽显深山藏古寺的意蕴。远处浮云与海相连,此时海天一线,在这种环境中的事物就像一个整体,完全融合在一起。西落的太阳照在平静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万丈金光,仿佛空灵寂静的空山之中泛出一缕佛光,让亲眼目睹此景者豁然开朗,心情顿时舒畅爽朗。这是作者运用自然景物塑造的一个树木、水、光、楼阁充盈了空山,却无处寻找任何行迹的空灵诗境。《落星寺》:“崒云台殿起崔嵬,万里长江一酒杯。坐见山川吞日月,杳无车马送尘埃。雁飞云路声低过,客近天门梦易回。”[2]875作者描写落星寺便运用了云、长江、山川、日、月、雁等自然景象,描绘了一个完全超乎人想象的空灵诗境,在那里高耸入云的台殿,蜿蜒的长江,身处其中但又与这些物象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看到山川河流轮流吞并日月,但是远处并没有车马扰乱这安静的环境。在云中展翅翱翔的大雁,其鸣叫声仍然能响彻整个山川大地,作为做客在天地间的客人将要走近南天门的时候突然从梦中惊醒,原来这一切都是梦,但是梦境却是包蕴“万古长空,空山无人”[3]的空灵诗境,虽然在这里看不到人的踪迹,但是变幻开阖,其中的一举一动都好像是一位拥有神秘力量的人在操纵。他能够很好地将梦境中的“空与灵结合在一起,在纯净、虚静、空荡的气氛中时时透露出生命的灵气”[3]。其诗歌《自白兔村入北寺二首》(其一)中运用农村田园生活中常见的一些景物,营造了一种水流花开,静看花开花落,风轻云淡的恬淡心态,从而更好地彰显人的心性之空灵,其诗曰:
木杪田家出,城阴野迳分。
溜渠行碧玉,畦稼卧黄云。
薄槿臙脂染,深荷水麝焚。
夕阳人不见,鸡鹜自成群[2]578-579。
这首诗作者用农村田间常见的一些景物,畦稼、深荷、夕阳、鸡鹜、百泉、飞鸟、潺湲等描绘出作者从白兔村入北寺路途中的所见所闻,以及凭借自己的才智和灵觉,描绘了一个远远望去只见笼罩在村庄上方茂密的树梢,其村庄阴面的小路如此分明,小溪如一条玉带一般,一畦畦临近成熟的麦田类庄稼远远望去如片片黄云,这样绿色与黄色交织,顿觉周围是生机盎然的景象。作者在安静中慢慢欣赏木槿的美色,远处的荷塘里散发出阵阵荷香。夕阳西下,唯独不见人的踪迹,周围鸡鸭成群,好一幅明净的农村田园环境图。作者用具有生命色彩感的绿色和黄色以及盛开的木槿花和树叶的颜色,塑造了一个充满色彩感的自然环境,而且几乎看不到人的踪迹,只是用自然界无声的具有生命色彩植物的运动来衬托环境的清幽、寂静,人在其中感受到这种环境的清幽、雅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人心性清净、心灵的空和精神的淡泊,凸显出清逸与恬淡,在这里“诗歌意象呈现出空明、静谧、物本自然状的寂然之美,在这种寂然之境中生发出诗人高度圆满的主观心性,他是灵动的、生机盎然的”[4],因此作者在这种环境下静静感知不一样的美,打开心与物联系的关键一环。
在中国古代文论范畴里,主张“诗言志”,同时又主张“诗缘情而绮靡”,因此在诗歌中抒发感情的时候都会受这些传统观念的影响。作为集“儒释道”三家文化于一身的北宋文人中的一份子,王安石在诗歌中表达感情时就会在无形之中蕴含禅宗参禅悟道的思想,一定程度上体现“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甚至像迦叶拈花微笑的表达方式,所以抒发感情的分寸与自己所处的环境相匹配。如其在《题勇老退居院》中用“梦境此身能且在,明年寒食更相寻”[2]578-579表达如果梦境中人身心健康,心性高度圆满,那么明年在寒食节的时候希望再次相遇。他的另外一首《北山道人栽松》用“磊砢拂天吾所爱,他生来此听楼钟”[2]1092直接表达在风和日丽、晴空万里、高山空谷的环境中,非常适合心有杂念的“我”在此聆听自然的声音,而山谷中风声、树声、雪融声如空谷传音,对内心净化提供了绝佳的环境,在这里让作者很好地实现人与物、人与世俗的暂时隔绝,呈现出一种超越现实存在,与世事无争的自由状态,这是作者在营造空灵诗境中蕴含的诉求,只是这种诉求以一种圆满和谐的方式传达,与毛诗序里主张的“主文而谲谏”以及中国传统诗歌主张的“言有尽而意无穷”高度相似。
王安石不仅通过营造诗歌的空灵意境表达对友人的相遇、钟声的喜爱,对空山无人、空谷幽静的向往,而且还通过创作反前人之意而为之的空灵意境来呈现“空灵”诗境的特征。如作者为了凸显落花流水、空山无人的空灵诗境特征,创作了一些诗歌。如《钟山记事》一诗,其诗曰:“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宋人李壁曾经对此笺注曰,荆公尝谓山谷云:“古称‘鸟鸣山更幽’,我谓不若‘不鸣山更幽’。”[2]1155在这里,李壁的笺注通过荆公表达诗歌空灵意境与王维营造“鸟鸣山更幽”的空山无人之空灵诗境时不同想法的对比,认为他们都在营造一种空山无人、花开无声、花落无息的空灵诗境,王荆公通过静中极静来凸显空寂无人的空灵之境,与王佑丞以动衬静来营造的空灵诗境所用的方法截然相反,虽然王安石营造的空灵诗境表面是安静、毫无生气,但实际生命的张力蕴含其中,与王维营造的充满生命静感和动感融合、充满灵动生气感相比缺少了表面的活力,实际上却多了一份生命的厚重和积淀,让空灵诗境的特征更加明显。王安石诗歌中的空灵诗境是“以圆满空静的自我心性去契合生生不息的宇宙精神,达到灵气往来的美学境界,是寂然空明又灵动自适的,能空、能舍,而后能深、能实,然后宇宙中一切理一切事无不把他的最深意义灿然呈露于前,所谓‘真力弥漫’,则‘万象在旁’”[4],展示了他空灵诗境中表达的感情以及表达感情分寸的合适,将自然之空与主观心灵的空融合为一体,深度体现出融自然与主观于空灵的诗境特征。
宋诗一个最明显的特征是以议论入诗。南宋著名诗论家严羽评价宋诗:“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近代诸公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5]严羽说明了唐宋诗的不同之处,并认为宋诗好理、好议论,并明确表明了对宋诗的偏见。而且对于能够以议论入诗,清代著名的诗论家沈德潜曾说:“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诚思《二雅》中,何处无议论。……但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伦父面目耳。”[6]他指出,在众多文人观念中,诗歌是用来抒情言志,不能在诗中进行议论,实际上并非如此,诗歌能否以议论入诗,并不是绝对的。反观《诗经》中的“雅”诗部分,处处充满了议论。如果在议论的过程中做到文质统一,少一些说教色彩,这样创作出来的诗歌反而更加具有艺术魅力。宋代文人创作诗歌采用以议论入诗的创作方法达到了炉火纯青的效果,并且他们将诗歌的诗性美、空灵美和哲学美有机统一,增添了诗歌的艺术韵味。加之宋代疑古思潮的兴盛和理学的兴起,促使那一时代的文人墨客在诗文创作过程中苦心孤诣创作新的方式方法,尽可能摆脱唐代文学的桎梏,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散文化的创作手法,主张“以文入诗,以议论入诗”,使宋代的诗歌在营造意境,表达感情方面比唐人更加别出心裁,而且“对于空灵的表现会显露痕迹,空灵是万象森罗的表现。这一理念在宋人的笔下以议论的方式说出来”[7]。只不过作者用议论的方式表达感情时呈现的方式不同,有的在诗句中间表现出来,有些意蕴在诗歌结尾处表现出来,王安石的佛禅诗和晚年隐居金陵钟山时期创作的绝句诗都有体现,在这些诗歌中,有些是单纯地表达自己悟得的哲理、禅理、义理,有些诗歌既有写景叙事,其中又蕴含义理,有些诗歌虽然是咏物诗,但细细品味包含的理又深深地蕴含其中,而且这几类诗歌在塑造禅宗和文学领域的“空灵”诗境时也运用了以上几种表达方式。
王安石在诗歌中塑造空灵意境时,根据自己表达感情的需要,采取不同的表达方式。因为佛禅文化主张顿悟,表达自己恬淡心情和悟得的佛理时,往往采用情景交融的方式,借用“以一统万、会万归一”,和佛教禅宗的“水月”喻等表达方式,象征着当下即是永恒,同时也使禅境和心境融合,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其诗歌的内涵。如《游钟山》曰:“终日看山不厌山,买山终待老山间。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留山自闲。”[2]1181此诗总体禅理意味很浓,王安石创作了许多借助“月、水”等意象的诗歌,而且诗人是借助禅宗文化中的空灵境界来呈现诗歌中空灵境界的特征。诗人在塑造空灵诗境时,是运用山、花、水这三个意象,比喻世间的永恒、人生易逝、生命虚无,从而表达诗人在此山中能够长久享受这种环境,甚至终老其间也乐在其中的理想和情感,这又是诗人表面在写景叙事,但是人生哲理和禅理也蕴含其中并反复强调“山”的作用,营造整个空灵境界的核心景物,表达出诗人借助佛禅的“悟”和自己主观情感上的“空”,体悟出人是现实的人,但又是佛国的人,具有超脱尘世、六根清净的心性,然后借助佛禅文化体现心性的空灵,进而让自己摆脱尘世的烦恼,获得心灵的宁静。
不仅如此,王安石在诗歌中塑造“空灵”诗境时不仅用到散文的创作手法,而且将“以议论入诗”的手法运用其中,只不过在他的诗歌中营造的空灵诗境包含万象森罗,而在他的诗歌中“万象森罗也可以在一尘之中表现出来,其特别的深意不可言说。比较唐人对于万象森罗的形象表现,宋人愿意将万象森罗之意蕴直接告知读者”[7],只不过宋人告知读者的方式丰富多样,有些诗歌是在营造空灵意境的过程中,有些是在之后,由于对某种环境或者事物拥有强烈的向往之情,作者就用大胆议论的方式直接说明主要观点和想法。如《记梦》《径暖》《庚申游齐安院》等诗歌都运用了这些表达方式,其中《径暖》曰:“径暖草如积,山晴花更繁。纵横一川水,高下数家村。静憇鸡鸣午,荒寻犬吠昏。归来向人说,疑是武陵源。”[2]522在这首诗里,作者通过草、山、话、水等意象描绘了一个草木茂盛,艳阳高照之下,山花更加烂漫,潺潺的溪水,循山望下去看到不同的田园景象:一个山青花繁,溪水潺潺,数户农家静住在深静的山中。随后作者突然引入鸡鸣声、犬吠声,顿时让整个暗含生命张力的寂静环境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和灵动,动静结合的环境凸显空灵诗境的特征,但是作者最后一联点出其表达感情的方式,虽然自己并不确定,但是又非常向往那种世外桃源,因此用充满疑问但是又肯定的方式说自己怀疑那就是陶渊明文学作品中所营造的世外桃源——武陵源。
既然是不确定的事情,作者为什么还要大胆推测断定呢。一方面是作者对世外桃源的向往之情非常浓烈,另一方面是曾经看到前代文人的描述,这种环境是世俗环境,却又没有那么多的世俗牵绊,心灵就没有那么累,这就为作者充分享受释放主观上的空,享受心灵的空创造良好的外部条件,进而让作者获得心灵的解脱和自由,实现环境的空和心灵上的空灵相融合。这种运用“山、水”等自然景物喻的表达方式,与中国传统文论里的“意境”说相结合,让这类诗歌的表达方式更加完美。作品《书湖阴先生壁》(其二)一诗通过描绘春天柳花盛开,风裹挟着花的余香吹进屋里,让人身心舒畅,自然环境的清静和心灵的空静高度契合,突然被一声黄鸟的鸣叫声惊醒了,睡眼惺忪之际产生了错觉,认为仍然身在佛禅修行地。作者运用既充满疑惑又大胆推测的方式推断目前所处之地,正是自己向往已久的地方。他为什么要这样大胆地推测呢,就是因为他对充满禅趣和禅意的环境非常向往,感情很浓烈,以致在充满禅意的清幽之境中表达自己浓烈的感情。不仅这首诗运用“山水喻”的表达方式去描绘环境,而且运用春天的景色代表着仁义道德、春天的百花开落象征着人生哲理的方式,让人既喜欢其诗又乐于接受诗中蕴含的人生哲理、参禅悟道之理、儒家仁义道德政治义理。其他诗歌中有些是塑造融合道家向往虚静、空旷、安静的自然空灵境界和佛禅文化中“落花流水、空山寂静以及阳光明媚、山花烂漫突然爆发出生命的声音和张力的禅宗空灵之境。体现空灵诗境意蕴的方法,有些在诗歌中边叙边议,有些先描写一个美好的空灵诗境,最后点出作者描绘此空灵诗境的目的,让读者更好地理解融合诗人心中诗意与眼中情境,努力关照生命与自然之真的特征。诗歌《北山道人栽松》也是依据他对空山无人环境的强烈向往之情,描绘出暖风渐渐融化着积雪,远远望去积雪和苍翠的山谷相互映衬的环境,这种清净的环境,幽静的山谷更适合净化自己的心灵。在这首诗里作者运用了佛禅文化里的以一统万、会万归一的禅宗表达方式,让人在美丽和神秘的自然环境中,融内心外物于一体,塑造清寂、幽远的空灵之境达到人与自然的融合。作者创作这类诗歌,运用了表面描写景物看不到人的踪迹,但仔细品味,其想要表达的人生哲理、悟得的佛禅之理以及儒家伦理都深深暗含诗中的表达方式与以议论入诗的表达方式相结合,让诗歌传达感情的艺术方式得到了提升。
饱读儒家经书,熟读诸子百家的王安石,早年时期以儒家理想为目标,所以他的诗歌抒发感情大多秉持“发乎情,止乎礼义”的原则,因此他一生创作的许多蕴含“理”的诗歌,表面上看是情景交融,营造了具有灵魂美、生命感、灵动感的空灵诗境,实际上蕴含着丰厚的理,这些理包括“人生哲理”“儒道的内圣和仁义道德之义理”“随缘任运自适的人生态度、佛教般若的妙义难传、佛法的洁白清净和完美、菩提自性的清净高洁禅理”等内容,这与王安石的人生经历、接受的文化思想和深厚的文化积淀密不可分,是作者心血和智慧的结晶。
作者在营造空灵之境时直接或间接表达的哲理内含丰富,让后人为之叹服。这些哲理有些是作者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表达自己悟得的人生哲理,或是表达自己品质高洁,不与人同流合污;或是表达看透芸芸众生,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追求。其代表性作品如《北陂杏花》《沟上梅花》《红梅》等诗歌,其中《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2]1023咏叹了在天寒地冻、严霜厚雪的恶劣环境下,依然冒着严寒独自盛开,不与百花争春、不与群芳争艳的梅花。洁白的花瓣颜色远远看去与雪的颜色无异,但仍知道它不是雪而是梅花,其原因便是它浓浓的梅香扑鼻而来。这是一首咏物诗,赞叹了梅花高洁的品质,实际上也是作者自喻自己在纷纭复杂的世俗社会中坚持良好的品行,秉持自己的初衷,彰显独特的人格魅力。在这首诗中,选取的景物看似无太多的生命力,但在其平静的外表下蕴含着生命的张力和灵力,凸显了景物的特征。垣墙的角落里生长着数枝梅花,周围都是孤寂萧瑟清冷的自然环境,这种寂静、冷清、万里萧瑟的诗境中由于花香的弥漫,显得灵动了许多,让人体味到空寂无人、梅香扑鼻、沁人心脾的空灵诗境,这种借助冬物以显道、载道的做法让诗歌的艺术美和人生哲理有机融合,更显空灵诗境重理的特征。《登飞来峰》:“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2]1321表面看来是一首写景之作,运用夸张的手法描绘了一个站在山顶,听闻远处的鸡鸣声,伴随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这种登高望远,世间万物尽收眼底的万古长空、会万归一的空灵诗境,表达了作者对这种环境的陶醉,对这种空灵诗境美的享受。实质上作者却巧妙将议论寓于其中,抒发了关于人生的一种见解:人生是美好的,应该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同时人不能只顾眼前,要高瞻远瞩,透过现象看本质,才能更好地实现人生理想。
作者创作过程中借助空灵诗境表达“义理”的诗歌,既让空静、虚幻的抽象性以一种可感可知、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淡化了诗歌的抽象晦涩程度,并且很好地凸显了诗歌中蕴含的作者或者主人翁秉持新儒学之力,注重内在道德修养。为人处事秉持儒家政治伦理道德,不仅要自身做到儒家的仁义礼智信,而且还要慎重择友,“人以类聚”实现相互督促提高道德修养品质,进而实现社会和谐,国家政治清明、物阜民丰、国富民强的“义理”内容,作者创作了许多这样的作品,如其诗歌《书湖阴先生壁二首》(其一)曰:“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2]1120表面上看是一首写景诗,通过茅檐、花木等意象营造出空寂无人、流水潺潺、青山绿水的空灵诗境,这种清幽的环境为作者忘却尘世的烦恼,静享世间清净提供了良好的自然环境。而且在这样的环境中有助于净化身心修养,让外部清静幽寂的环境和内心的了无牵挂相融合,进而实现自己加强自身道德修养,提升伦理道德水平,追求内圣人格理想。整个赵宋王朝的文人士大夫阶层追求“内圣”,强调个人的道德修养,王安石也很注重个人道德品质修养,正如梁启超引《隐居诗话》曰:
黄山谷题公画像云:“予尝熟观其风度……不溺于财利酒色,……”象山陆子云:“英特迈往,不屑于流俗声色利达之习,……洁白之操,寒于冰霜,公之质也”[8]。
著名文学家梁启超引用黄庭坚对王安石的评价,认为公不沉溺于财力酒色,认为他的品德操守如洁白的冰霜那样纯洁,让人赞叹。而且他在与朋友交往的过程中也很注重对品德的考量,并且不止一次在诗歌中表达对朋友美好品德的赞美。《灵谷诗序》云:“君姓吴氏……豪杰之望,临吾一州者,……其行孝悌忠信,其能以文学知名于时”[9]。王安石对吴君美好的德性进行高度赞美,其孝悌忠信的品行誉满一州。作者在《书湖阴先生壁二首》(其一)中通过写居住环境的洁净清幽,暗示主人翁生活情趣的高雅。后两句通过化用典故描写周围大环境的绿意盎然,充满生机和活力,意味着充满灵动力的环境和顿悟的主观空灵有了结合的可能性,凸显出山水与湖阴先生的关系。在这首诗里山水具有生命感情,山水主动与人相亲近,美好的环境有助于人品的提升。作者通过描写环境表达自己的感受,更注重其中的空灵诗境与道德修养的“义理”的结合,使诗歌具有了更深远的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咏月三首》(其二)通过描写海天一色,天空远远望见一缕白云,此时只希望天空中的浮云赶紧散去,以便在这包罗万象的尘世之中,寄托自己的各种理想于皎洁的月光。作者营造的是安静、深静的空灵诗境,在这种诗境中将世间万物寄托在长空皓月,作者将像这皓月一样皎洁,品行端正,胸怀博大。正如李壁注中曰:“此见公包容小人之意,……谓吕、蔡之徒”[2]1220。在这里作者表达自己崇尚道德修养与皓月长空的空灵诗境完美融合,凸显其秉承注重道德伦理修养的“义理”。
王安石因为一生与佛教有不解的缘分,特别是其政治上遭受挫折,爱子王雱去世后,让他更加醉心于佛国世界,所以他借用禅宗思维方式和道理,创作了许多饱蕴随缘自适的人生态度、佛教般若的妙义难传、佛法的洁白清净和完美、菩提自性的清净高洁等“佛理”的诗歌。王安石创作了许多借助“月、水”等意象的诗歌,如《江宁夹口三首(其二)》《寄碧严道光法师》《咏月三首》等诗歌,其中《太湖恬亭》:“槛临溪上绿阴围,溪岸高低入翠微。日落断桥人独立,山涵幽树鸟相依。清游始觉心无累,静处谁知世有机。更待夜深同徙倚,秋风斜月钓船归。”[2]970。通过槛、溪流、落日、桥、人、鸟、月、风、钓船等意象描绘出一幅临溪而坐,绿荫葱葱,溪水潺潺,夕阳西下,人立断桥,周围鸟树相依的明净亮丽、空山有声的空灵诗境。在这种诗境下,作者非常享受,同时也悟出了其中蕴含的哲理:空山无人、鸟鸣山幽、绿意盎然、月夜朦胧、月下垂钓,进而表现随缘自适的人生态度,因为现实的困境,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干脆彻底放松,尽可能保持身心适意,烦恼渐渐减少,人生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恼了。现实中经历过大悲大喜之后,很多感受只有自己知道,却又无法对他人言说,只有找到一个很好的物象或者精神寄托,才能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净化,人生得到圆满。除此之外,作者还借用“‘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质象征佛法的洁白、清净和完美以及菩提自性的清净高洁”[10]的诗歌,如《莲花》《芙蕖》《沟西》等诗歌。《题徐浩书法华经》:“一切法无差,水牛生象牙。莫将无量义,欲觅妙莲花。”[2]1025通过运用佛经中蕴含的一些佛理,说明万物并无差别,用“水”表明佛教经典大义的妙义难传,大乘经提倡在大众之中悟得无量义的“三昧”,修身养性加强佛心、佛性的修为,从菩提自性的清净高洁中悟得佛法的精妙、洁白、清净和完美,这正是作者通过不同的诗歌来赞美或者描述莲花的原因。以上佛法真理都需要在佛禅的“空”之中,融合自身的顿悟、心灵的淡泊和主观上的“空灵”悟得。《沟西》一诗则是通过沟西下游盛开的荷花、荷叶下嬉戏游玩的鱼儿,它们与濠梁相比更加快乐,而且有人靠近,这些鱼儿也不觉得有危险。联想作者创作此诗的目的,认为此处的鱼儿就是诗人自己,他沉浸在清净、完美的佛国世界里,菩提自性如此清净高洁,身处其中的自己也是深受熏陶,融内心和外物于一体,达到了物我两空的境地,此时是多么快乐啊。这些诗歌运用佛禅文化中的“水、月、莲花”等意象,直接或者间接重现作者通过观看身边的法相悟得的佛理,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和提升。
总之,王安石营造空山无人、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或者空寂无人、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或者落叶满空山、水流花开或者皓月当空、光芒普照等空灵诗境,有意或无意创作出富含“义理、哲理、佛理”的诗歌。这些理有些以直抒胸臆的方式表达,有些以议论入诗,寓议论于空灵诗境的描绘中或者用纯说理的方式,凸显出空灵诗境的重理特征,进而让诗歌的空灵美、诗性美和哲理有机融合,尽显宋诗的情韵和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