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性与强关系:党建引领社会组织发展的机制研究

2021-12-24 18:10石锦澎
关键词:服务

吴 丹,石锦澎

(1.南昌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1;2.教育部就业指导中心,北京 100044)

一、引言

通过党建促进乡村振兴是当前各级政府开展乡村振兴的一个重要思路。2021年7月29日,中央组织部专门召开了抓党建促乡村振兴电视电话会议,提出要加快构建党组织领导的乡村治理体系,把党的政治优势、组织优势转化为乡村治理效能。目前,全国各地开展了不少党建引领乡村振兴的实践探索,形成了一些典型经验和模式。但是,学界关于这些经验和模式的研究大都以经验介绍为主,讨论具体的举措和方法[1](P19),较少从理论角度触碰党建引领的机制问题。要在振兴乡村中充分发挥好党的政治优势、组织优势,必须从理论上加强对党建引领的机制研究,深层回答“党建何以引领”这一理论问题。

在社会政策领域,关于党建引领的实践探索和相关研究早已展开。这种探索主要源于十八大后我国社会组织的大发展。2013年底,全国仅有社会组织54.7万家;但“十三五”末我国社会组织已达到89.4万家。在此背景下,广泛发挥社会组织在社会治理创新中的协同作用已成为当前社会问题解决中的政策要求与社会共识。受组织能力、服务范围、组织目标与价值观等因素影响,社会组织的协同效应离社会期待还有很长距离。一些社会组织有长期单打独斗的习惯,较少进行紧密的联合行动,即使是在同一枢纽型平台内,也会选择“不完全合作”[2](P14)。解决该问题的思路之一是加强枢纽型社会组织建设,但很多地区的实践发现枢纽型社会组织内部存在着信任不足、内聚力不强的问题。一方面,素质参差、成分复杂的成员组织与枢纽型组织内部的同类组织的横向沟通少,较多呈现不合作状态;另一方面,枢纽型社会组织具有角色二重性特征,当枢纽型社会组织作为资源发包方存在时,成员组织间的目标冲突可能会导致同一平台内的成员组织相互竞争,阻碍社会组织与枢纽型社会组织之间的深度合作。

为应对这种功能困境,国家发布了《关于加强社会组织党的建设工作的意见》,指出社会组织自身发展面临许多新情况、新挑战,要通过社会组织党建增进凝聚力和引领方向。党建引领是我党开展各项工作的成功经验,通过党的政治、思想、组织等引领可以保证发展方向。具体到社会组织领域,关于党建引领的功能分析主要持价值视角和组织视角,价值视角认为党建可以为社会组织提供强有力的思想指导,通过意识形态嵌入、文化价值嵌入等多种方法增进社会组织能力[3](P49)。但对社会组织而言,它们有着自身的偏好和行动逻辑,在价值认同与行动选择之间存在着结构性张力。此外,受社会组织发展水平影响,社会组织党建工作的开展也存在着多样化特征。规模较大的社会组织建有完善的党支部,党支部和理事会可以共同治理组织;而规模较少的社会组织则和其他类型组织一道成立联合党支部。许多研究案例揭示,社会组织的功能发挥与其党建水平并不呈线性相关关系。组织视角认为党建具有天然的组织优势,在社会组织中开展党建,可以进行关系再造,重构党社关系[4](P134)。但是,对社会服务机构而言,组织服务能力的提升既与自身的组织架构相关,也受组织与服务对象的制约。衡量组织能力的关键在于社会组织在多大程度上满足服务对象的需求。例如,有研究发现党政主导下培育社区共同体在实践领域存在着较大张力,其重要原因在于社区内的非组织化载体会造成多元影响[4](P52)。如果只关注党社关系,而不对社会组织与服务对象的关系进行分析,在一定程度上会窄化党建对社会组织的功能。因此,价值视角和组织视角在对党建引领社会组织的功能分析上仍然持整体主义思路,很难从深层次上解释清楚党建引领对社会组织的功能。基于此,本研究尝试通过对一个案例的深度分析,通过描述党建引领对社会组织服务所产生的变化来回答“党建何以引领社会组织发展”这一问题,进而回答“如何有效发挥党的政治优势和组织优势促进乡村振兴”这一紧迫问题。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框架

上文已提及,在社会组织领域,目前学界对党建引领社会组织发展主要持价值视角和组织视角,关注党建的思想引领、组织引领作用。但党建引领是全方位的,它的核心是党组织、社会组织与服务对象之间的关系互动。在社会治理领域,党建的重要功能是建构了一个合作网络。黄晓春指出:“党建引领已成为推动多方主体协同共治和提升基层治理体系整体治理能力的重要制度安排。”[5](P116)因此,分析党建与社会组织的关系,从社会网络视角入手进行分析更为贴近,这也是当前学术研究的主要关注点。在社会网络看来,联结是社会网络的最基本构成。马克·格兰诺维特(Mark Granovetter)最先指出“联结强度”的概念,从互动的频率、互惠交换、感情力量和亲密程度四个维度来区分“联结强度”,并定义为强弱关系两种类型[6](P1360-1380)。弱关系是群体间的纽带,它提供的信息具有异质性强、重复性低的特点,在传递信息和社会动员方面能够发挥重要作用,充当着组织信息桥的角色,这与波特提出的结构洞理论有相通之处。随着社会组织在我国公共服务、社会生活、社区建设中主体性越来越凸显,社会组织成为联系社会的重要枢纽和政府培育社会组织传递公共服务的桥梁,这就要求其能够处于政治网络、社会网络、信息网络和资源网络的中心环节和重要节点,连接异质性网络之间,以此流通更广泛的信息和资源,如此才能提升其社会服务的绩效。以往文献对于社会组织的嵌入性研究,大多也将注意力集中于异质性网络对于社会组织的影响上。

在同一社会网络中,联系紧密、同质性强、互动频繁的关系称为强关系,强关系的功能有助于为行动者建立信任、认同、感情支持等行为[7](P507),强关系的行动者往往不止着眼于当下的短期利益,而是着重于培养长时间的合作关系[8](P35-67)。研究认为,在东亚地区的文化环境中,强关系对于社会互动影响行动者的行为和决策同样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9](P136)。由此可见,社会组织如果与一个异质性资源所构成的网络保持强连接关系,不仅能够降低运营成本,建立合法性和影响力,还能形成长期合作机制而达到共赢。

对于社会组织而言,获取资源是决定生存的关键能力,但从组织的长期发展来看,保持组织间的制度渠道的畅通,通过长期的联系和互动产生信任并形成相对稳定的合作结构,能够更有效地整合资源、凝聚力量。社会组织党建并非单一的制度安排,而是与党组织、社会组织、公共服务等相互联系,是共同嵌入到复杂的社会网络系统中的。因此,社会网络理论与社会组织党建具有很强的耦合性,需要全面地掌控社会组织党建在社会网络中的行动。开展党建不仅是对社会组织的政治要求,也是社会组织自我管理和开展社会服务的需要。通过党建组织建立的沟通平台具备天然的权威性,当党建工作嵌入到社会服务的网络系统中时,很容易获得在同一社会网络中的社会组织的信任。根据马克·格兰诺维特(Mark Granavette)的信任理论,行动者通过信任产生交换行为,而关系强度决定了行动者间的信任程度,关系强度越高,意味着个体从社会互动过程中获取关键信息的可能性越大。

综合来看,社会组织党建工作嵌入状况与行动者的关系网络性质、信任等密切相关,这也构成了本文的分析框架。本文将用这一框架分析L区的党建引领社会组织开展服务的案例。在分析过程中,文章将采用扎根理论方法,将L区的实践探索上升至概念,用于解释该区党建引领社会组织开展服务的机制。

三、L区党建引领社会服务机构开展服务的实践探索

(一)作为研究案例的L区借鉴

L区是J省J江市的一个行政区,共有社会组织907家,社团409家,民非396家,备案组织112家,社会组织发展中也存在普遍规模小、基础薄弱等问题。自2017年起,为加强党对社会组织的领导,促进社会组织健康发展,L区成立了区社会组织党委,如今已纳管党支部26家,管理党员165名,构建了一个以L区社会组织党委为核心,以6个地域(街道)社会组织党组织为“块”,以12类行业统筹为主的行业党组织为“条”,以L区民政局登记管理的N个社会组织党组织为兜底的“1+6+12+N”社会组织党建工作体系,形成了稳定的党建联盟。

(二) L区党建引领社会组织开展服务的主要举措

1.搭建组织间的合作交流平台增进交流信任

在2017年区社会组织党委建立前,L区的大小社会组织处于“各自为政”的碎片化状态,L区曾开展过“两新”组织党组织覆盖工作,希望实现党组织对非公有制企业和社会组织全覆盖的工作目标。在此阶段,L区社会组织党建的管理和运行还相对较为混乱,各政府部门在自己下辖的社会组织成立了党委,如工商联成立了非公有制经济组织的党组织、体育局成立了体育组织的党组织,社科联成立了社科联行业协会的党组织,民政局对下辖组织成立党组织。但与此同时,大量没有主管部门的民间草根社会组织没有处于覆盖范围内,还是处于较为松散的状态。尤其是对草根组织而言,开展党建工作也有一定的顾虑,有社会组织负责人回忆当时的情况:

我们草根组织本身生存压力就大,当开展“双找”活动时,我们又是没妈的孩子,也不清楚具体是找哪个部门,而且本来我们的人手就不够,还要专门派人去跑这项工作,可能还会增加很多工作量,所以一开始也没有非常积极地参加。后来我们加入党委一是由于政策的要求,二是因为我们发觉没有主管部门的帮助,发展实在是太困难了,能和他们多接触对我们也是好事,于是2014年我们就开始参与这项工作,但其实刚开始的参与感并不是很强,好像就是开了两三次会,多写了一些汇报材料,我们当时还有些成员都不是很清楚我们有党建的工作。(HL20201201YW)

对当时的社会组织而言,开展党建工作不仅会使运行成本增加,也可能会产生与地方组织部门的交易成本,大部分社会组织是在政策压力下,希望通过使组织结构与政府体制结构相符,主动嵌入党建工作,以此谋求更多的资源。

为进一步强化党建对社会组织的引领,L区通过搭建区社会组织聚力空间以及街道社会组织服务站作为社会组织的共享空间,集社会组织孵化、党建、统战功能为一体,提供咨询登记、项目辅导、成果展示以及党建工作。同时,L区依托街道内的社会组织成立联合党支部,指导各社会组织基层党组织结合社会组织自身优势和特色,通过有序开展座谈交流、宣传教育、意见征集等形式多样的交流、联谊、建言等活动,强化党员和社会组织代表人士以及党外人士的紧密沟通、联系。社会组织成员参加活动不仅能让党员们学习党建知识,更重要的是能为社会组织党支部搭建交流学习、资源链接等平台,为进一步发挥党建引领社会组织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通过搭建平台达成共同利益的共识,在平台内的成员组织会根据情况进行资源和信息的合作与分享,在同一个场域内的工作成效利益共享或者风险共担,逐渐形成L区社会组织共同体。例如,L区就曾以联合党支部为纽带,有序组织38家社会组织800余人,在全区开展爱心义卖、才艺表演、志愿服务等30余类服务,吸引上万群众参与,实现“党建带社建、社建促党建”。

2.通过赋予组织合法性实现良性互动

对于我国社会组织而言,在传统的“强国家、弱社会”格局中,政府对其进行合法性的认定是其发展壮大的基础。政府的合法性要求往往强于社会合法性,原因在于遵循政府的合法性要求能够获取重要的生存空间。在此前提下,许多初创的社会组织由于缺乏制度性渠道来获取政府支持,只能屈居于有限的社会空间中,以有限的方式进行社会服务,成长十分缓慢。

在L区开展社会组织党建后,以辖区内社会组织党委为核心,依托各基层党组织,建立委员及党外人士联系机制,形成了政府与社会良性的互动关系。通过社区服务中心的影响力,与社区及街道统筹的机制进行结合,有效地破除不同领域、不同层级、不同行业互相分割的障碍。如L区成立的党建联盟,会定期召集所辖区域内的各社会组织、企业、政府部门和各类党组织,通过研讨协商解决社会服务中发现的具体问题,社区治理由以前的“各家自扫门前雪”变成现在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在社会组织党委的支持下,平台内的成员组织具备了天然的政府合法性,可以更好地发挥专业性优势,承担真正社会所需的服务项目。当项目取得成效时,社会组织的合法性也能得到提升。政社双方也更理解对方的需求,在实现共同目标的同时也能更好地照顾到双方的利益与关切。党务工作者结合过往经验与社会组织的特色,将党建与社会建设、社会治理有机结合,指导社会组织负责人从社会服务的角度理解党的政策方针,从党的政策文件中找到社会建设的突破口和依据,而社会组织也能通过有效的沟通,及时反映当前真实的社会需求。

3.通过对精英的统合激发社会组织能动性

长期以来,社会组织内部结构松散,专职的专业人员缺乏是限制社会组织的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要破解这一问题,一方面需要加强社会组织自身能力建设,另一方面也需要提升社会组织的整合能力。早有研究表明,中国共产党有着更强的精英统合能力,党组织通过对政治、经济和社会精英的动员整合,最大程度地协调了不同社会阶层的利益诉求[10](P1-26)。党员在道德激励和思想激励下往往能够发挥自己熟悉政策、原则性强、经验丰富、高素质、高要求等优势,帮助社会组织完善内部管理,为社会组织提升管理能力和服务水平。当党员嵌入社会组织管理体系中,党员主体的行为性质往往具有浓厚的伦理道德示范意义,对党员个体道德素质有着很高的要求。在L区开展社会组织党建之初,就曾发挥民政局作为登记管理机关的职能优势,对全区社会组织中从业人员进行甄选,结合日常评优评选、社会组织异常名录、创投项目红黑名单等,初步建立社会组织骨干人士和后备人才清单,逐步将这些骨干推为全区社会组织的主力军。同时,积极创新社会组织中党员发挥作用的载体:设立党员先锋岗、党员服务窗口等,开展党员公开承诺践诺活动。这些举措有效地发挥了示范作用,通过这些社会组织党员骨干,L区链接了一大批志愿者,区内志愿者的服务水平也有了大幅提升。同时,党员还能够切实加强社会组组织代表人士的思想引导、联系服务和培养使用,激发他们参与社会治理活力,以降低社会治理的风险以及实现社会服务目标。

4.建立畅通稳定的社会需求表达机制

在传统的政社关系中,往往是社会组织主动去嵌入或者协同政府的社会治理,此时往往容易在服务中体现政府的偏好而非基层社会需求。因此社会组织确立项目方案,搭建服务平台,反应社会需求时往往只在行政边界内积极探索。比起社会合法性的要求,更可能采取积极地遵守国家的合法性要求的策略,其自身由于对政府资源的依赖性而缺少相关话语权,自下而上收集反应社会需求的职能被严重抑制。对于进行有效的社会服务而言,缺乏有效的信息沟通机制是无法协调社会不同主体的行为和目标的,这与当前社会治理创新所要求的精准服务、源头治理要求有较大距离,也无法发挥好社会组织密切联系群众的优势。因此,在社会组织和百姓间建立起畅通稳定的制度,增进社会各阶层间的需求表达是当前社会治理的难点所在。

L区的社会组织党委积极引导社会组织依法有序参与基层治理,服务辖区内的社会经济发展,及时回应居民即时性、多样化的服务需求。政府也通过公益创投资源倾斜的方式支持社会组织开展党建活动。从2017年开始,L区已连续3年开展政府购买社会组织服务,共资助项目近60余个,资助金额达300余万元。在政府购买服务的过程中,各部门重点向已建立党组织的社会组织倾斜,在项目资助方面给予优先考虑,激发活力。除了党组织主动下沉、明确方向外,L区还建立了百姓尤其是社区居民需求反馈机制,通过成立社工和志愿者队伍,深入收集基层意见,发挥其宣讲联系反馈等作用,建立社会组织社情民意库,作为联系社会组织和基层群众的纽带和桥梁。

四、网络与强度:党建引领社会服务机构提供服务的机制

(一)确立中心性重构网络:党建引领社会组织的关键

受组织特征的影响,社会组织内的关系往往以“弱关系”为主要特征,组织内部的成员互动并非十分频繁和密切。尽管弱关系带来的异质性资源会给社会组织在资源、信息、情感等方面带来优势,但社会组织内部异质性的特点,也容易带来组织间的异质性强而难以融合、信任缺乏等脆弱性的缺陷,造成社会组织的服务能力缺乏持续性,难以达到预期效果,给社会组织的发展造成局限。从L区的社会组织党建效果看,党组织介入后的明显变化在于在原来比较松散的社会工作服务网络内构建出一个中心。中心的构建直接提升了社会工作服务网络的中心度,使得松散的服务关系变得集聚化,有效解决了之前的结构散难题。这种中心性的建构主要通过提升社会组织政治资本、扩展社会网络的方式进行,以此形成了社会组织党建的行动场域。此外,分包项目、志愿活动、党建学习等方式也会提升社会组织的中心度,提高了社会组织党建的系统性和联动性。通过党建活动,社会组织与服务对象之间形成了长期互动和预期的未来交换关系,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系统,网络中的成员具有很强的互惠义务。可以说,党建工作重构了社会组织的关系网络,加强了组织与组织、组织与政府、组织与服务对象间的联系,更好地发挥了其凝聚和动员的功能。

1.提升关系信任:党建引领社会组织开展服务的运作基础

信任是一个主体对于另一个主体的积极预期,是一个主体相信对方不会采取投机的利己行为[11](P393)。在社会组织关系网络中,信任同样会让网络内的关系主体感受到认可与支持,从而强化自身的合作行为。过往的许多研究都将信任视为网络结构稳定的重要因素,以减少交易成本和不确定性。

各种主体间的信任机制是协同进行社会服务的重要基础,由于之前辖区内的社会组织网络内的成员组织大部分是陌生状态,缺乏信任的协同十分脆弱,因而更加需要党建这种明确的制度约束。通过党建这一网络中的中心节点,进行完善的制度安排。具有明确性、稳定性和规范性后,才能有助于社会组织关系网络的行动者做出长期而稳定的行为,坚定自身的参与意愿和行动选择[12](P133)。只有在关系主体间产生了普遍信任后,才有可能促进有效合作的实现,进而达成协同进行社会服务的共识。社会组织的党建引领能够推动社会组织服务进入良性循环轨道,需要通过制度化的管理,实现关系网络内陌生群体间的弱关系强化,从而为社会组织开展持续的服务奠定坚实的关系网络基础,并将群体内部的信任转化为服务成效的提升,获得百姓的信任与支持。

在针对L区党建工作的研究中,可以发现在2018年L区社会组织成为党委前,当地的社会组织间进行协同并没有形成稳定的合作形式,社会组织的服务通常采取三种策略。一是短期的利益互惠,如社区进行的养老助残活动,Z社工组织为丰富活动内容,偶尔联合B老年歌舞团体来进行表演,并以定期为B组织社员进行健康知识讲座作为交换,这是较为常见的协同模式。但很少有组织间建立起长效的合作机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社会组织间的合作往往与项目相关,项目结束后由于对长期发展目标的不确定,社会组织间缺少长期合作的意图。但社会组织实际上也更倾向于与有过成功合作的伙伴进行项目共建,访谈中有社工机构的工作人员说:

每次项目开展时,如果是合作过的组织,我们也很高兴,这样就节约了磨合期的时间,可以比较快地进入正轨。(LF20210116YW)

二是组织领导人的社会关系,例如H组织负责人曾是该区的退休官员,他在任职时建立的与许多组织的社会关系,能够在组织缺乏支持时利用社会关系为组织获取资源,组织负责人表示:

我刚开始接手这个组织时,确实连运转都有困难,我也只好厚着脸皮去找以前的老朋友“化缘”,看看谁能为我们提供一点帮助,有的提供一点资金,有的帮我们指导一下技术,总之要让组织顺利运转下去。(LK2021021YW)

三是通过求助上级部门采取行政施压,例如Z组织是民政局主管的组织,曾经在项目中遇到过其他组织不愿配合的情况,组织负责人也表示:

当时的情况是,那个组织认为这个项目中他们没得到(好处),所以也不愿意出力,其他的组织也不积极,但是我们一个组织肯定是完不成的,那我们就只好求助民政了,因为我们以前是他们主管的,肯定还是能够说得上话,所以民政局就组织召开了一个会,对他们阐明利害,这个项目才顺利完成。(MLD20210310YW)

当L区社会组织党组织开始运行时,就明确定位为社会组织的“娘家”、政府单位的“助手”、企业参与社会服务的“助推器”,真正发挥了平台作用。除了建设社会组织可以共同交流的场域外,也会通过制造契机为社会组织与其他部门的信任合作创造机会。首先,L区对全区的社会组织进行了摸底排查,结合日常服务成效、购买服务红黑名单等,组成非正式的公益服务联盟,并要求成员组织遵守相关约定,同时在L区内开展了社会治理重点领域社会组织服务项目供需对接会,搭建社会治理重点领域社会组织和区相关部门、各街道、社区工作站交流沟通与合作对接平台,有需求的街道、部门、企业也更乐于与社会组织签约。有街道的工作人员直言:

其实社会组织我们当时是不熟悉的,但是我们还是相信社会组织党委给我们的推荐,合作之后,果然觉得他们比较专业,也很负责。(YLS20200314YW)。

经过了党组织的承认后,合作方往往能给予社会组织更多的信任,而社会组织顺利入场后凭借自身的专业水平也能够逐渐建立与合作方的信任关系。

事实证明,当社会组织党组织的嵌入占据了社会网络“强中心性”位置时,能够动员分散化、异质化等体制外资源,为社会组织提供初步的入场机会,提高合作方对其的信任程度。因此,社会组织党建不仅需要建立稳定的关系网络,鼓励社会组织积极参与公共服务,还需要完善制度环境来保障普遍信任的关系网络。

2.强化共意动员:党建引领社会工作服务机构的制度环境基础

社会服务是一个集体协同过程,需要社会组织、政府部门、社区等主体依据正式或非正式规则,通过协商互动、合作互利,对社会的公共事务进行有效调适,从而满足多样化的需求。L区党建引领的目标并非以组织化的力量强制所有网络内的行动者进行增量参与,而是通过共意动员与长期的组织协商共享,提升社会网络内成员的责任意识与主体意识,调动各个参与主体的积极性,从而培育社会组织参与公共服务的精神,推动社会组织开展社会服务。党建的嵌入虽然离不开资源注入和平台搭建等,但更需要通过有效的政治引导统合不同领域社会组织的价值观念。执政党用自身的意识形态对社会组织进行政治引导和价值观念影响是社会组织党建目标实现的关键[13](P124-131),通常来说社会组织本身也具备组织价值观和组织使命,但通过党的价值引导,可能会在社会组织中形成一种价值认同的张力。

首先,通过组织党员学习、党建培训、党的重要活动等契机,加强社会组织间的接触与了解,并有意识地培养社会组织的责任意识和公共精神。通过参与党员活动,社会组织成员对于党和国家的政策布局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认同,如A社会组织负责人的访谈中提到:

组织我们在湖南学习一周,就是讲党的发展史,我听了就觉得我们国家是最好的,这种大发展的环境下,我自己也会思考我们组织能多做些什么,哪怕是一点小事。(HLS20210410YW)

社会组织党组织发挥的“红色磁极”作用,确保社会组织的目标与行为与党和国家的发展方向保持一致,引导社会组织主要开展国家和社会所倡导和需要的公益服务来促进组织成长,使社会组织间形成共同的价值取向。

其次,通过制定一系列制度发挥政治整合的功能,为社会服务工作提供发展的土壤。除了规定有约束力的行动决策外,社会组织间协商制度的建立以多重对话的方式推动各主体来超越自身的组织职责与边界,并促成公共行动的协同,催生出社会组织间的价值共识及共同组织取向,逐渐走向相互依存、平等互助的关系。L区通过一系列方式对各主体间的行为进行持续性影响,逐渐将社会组织的个体认同与集体认同有机结合,形成了社会服务行动的意义框架,构建起关系网络中各主体对价值理念的全方位认同,为社会组织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制度环境,打下了信任共享的坚实基础,并成为联系社会横向合作和互惠关系的纽带。各主体间依靠长期的协同实践和间歇的利益共享,使成员组织对于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的认知得到逐步改善,各主体目标一致,逐渐形成了行动惯性,从根本上培养社会组织的公共精神,改变社会组织提供服务的习惯。

(二)党建对社会组织网络关系的强化塑造

近年来随着社会组织的发展,社会组织的个体化意识逐步增强,参与公共服务的态度也更加趋于理性。政府支配社会组织发展的模式已经难以运行,社会组织自由散漫式的发展模式则过于强调个体价值而容易引发“公地悲剧”。因此,要提升社会组织的功能,如何围绕着社会组织网络关系建构出一个互惠式的强关系行为体系至关重要。L区的探索对此有了很好的强化。

1.政府的主动嵌入与“政—社”关系的强化

萨拉蒙认为社会组织发展的一大难题在于社会组织如何能够既让政府对其提供政策、资金方面的支持,还能保持其相对的独立性,这需要社会组织学会巧妙地与政府合作[14](P27)。社会组织为了争取上级部门的“印象分”开展迎合政府部门喜好的活动,进行社会服务项目时往往只在行政边界内积极探索,比起社会合法性的要求,更可能采取积极地遵守国家合法性要求的策略,其自身由于对政府资源的依赖性而缺少相关话语权,自下而上收集反应社会需求的职能被严重抑制。且由于没有出台相应的制度规章,党建工作的布置较为零散,没有定期开展相关活动,一些活动常常是以文字材料的形式展现,容易陷入形式主义困境。对于许多社会组织而言,尽管增加了工作量,却没有相应的关系加强获得支持,也容易降低社会组织的参与积极性。

而L区实行的“大党建”做法,将区内各社会组织党委共同纳入同一个决策体系中,让社会组织参与共同决策,成果共享,最终形成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关系网络。在紧密的制度环境中,首先社会组织与政府部门通过开展协商、举办学习培训、党建活动等方式,接触频率大大增加,如Z组织负责人说:

刚开始我们就是听听报告,读读报纸,一年可能就三四次组织活动,从协商制度、学习制度实行起来以后,我们每2个月都能开展一次碰面会议,每半年都会集体搞活动,见面的机会一下子变多了。”(MYD20210310YW)

其次是区党委作为掌握较多社会资源的一方,除了对社会组织党建提供基础性保障(如L区已经将社会组织党建经费纳入政府购买服务预算,通过优秀社会组织支部、党务工作者评选等活动,给予社会组织以一定物质性奖励),还经常主动提供社会组织培训学习、参与服务的机会,正如工作人员所言:“以前是我们找他们(政府),现在是他们(政府)找我们。”社会组织的责任意识在不断上升。如2020年L区号召每个社会组织至少开展一次助力乡村振兴的活动,但实际上有许多社会组织主动提高了参与频率,有的组织甚至达到了常规性开展的程度,并经常能够将收集基层需求和信息给其他组织共享,由政府各相关部门和社会组织协同解决。这体现了社会组织能动性的不断提升,避免了社会组织的功能失效。

2.紧密社会网络与社会组织间关系的强化

社会组织间关系的加强离不开信息层面的交换与互动,充分的信息沟通是网络内成员减少治理成本、提高行动效率的有力保障。L区的实践证明,各类党建活动促进了社会组织与网络内其他成员的彼此了解,共享信息和资源,在互动中产生了彼此的信任,形成了紧密团结的组织共同体。以L区Z街道的“三点半”课堂为例,此项目由民政部门通过政府购买的方式与社会组织合作,安排社工、志愿者与排班家长一起提供课后儿童学习和娱乐活动。但在服务中,社工机构发现由于孩子们的作业难度比较大,需要有能力辅导学习的志愿者参与进来,但承接项目的社工机构又没有这么多志愿者。此项议题组织的集体协商讨论后,决定联合J高校团委志愿者进行志愿服务,同时乒乓球协会在该社区每周一次的乒乓球活动结束后延长一小时作为儿童乒乓球教学时间。社会组织联合党支部的工作人员指出:

高校团委的志愿者是只与我们、市团委或者与他们有工作联系的部门合作,社会组织单独去找他们,他们是不会放心学生志愿者来参与的。我们去找他,也是要由书记进行联络,再三保证了活动的安全性、合法性,他们才会参加。(KLS20210316YW)

该项活动目前已持续了两年,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益。而在这期间,社工机构、J高校团委和乒乓球协会间也发展出了较稳定的合作关系。该社工机构在承接了另一社区开展留守儿童的服务时,就直接向J高校团委寻求帮助,由于前期服务产生的信任,J高校团委也参与了此项服务。可以发现,在党建嵌入社会网络后,当网络内组织社会服务的开展缺乏充足的社会力量时,社会组织党建能够作为组织结构的扩展,帮助成员以共识为导向,以协商为手段,形成联结紧密的共同体,组织间因此有了情感互惠与利益互惠的统一,形成了合作共享的强关系,有效地解决了信任不足导致的社会服务协同的松散、失序的问题。

3.高服务成效与“社—群”关系的强化

社会组织不同于私营公司,它们不仅要回应“客户”的要求,而且要注重与社会公众建立信任和合作关系。社会组织的党建工作,往往通过两种方式来提升与基层群众的关系。

首先,社会组织党建通过设立制度性的规范、整合资源、赋权赋能等方式提升社会组织服务的成效,更好地回应社会真实需求,获得社会合法性,为社会组织与基层社会的信赖性打下基础。以“三点半”课堂服务为例,此项目的开展是通过在L区开展社会需求调研中收集,经过社会组织间的集体协商筛选和讨论,认为这个项目符合基层需求而确立的。由于项目开展得非常成功,取得了不错的社会反响,参与的学生志愿者在毕业后也依然愿意继续参与这项服务:

我一开始是参加学校团委的活动来的,但是我觉得我们这个组织帮助儿童的活动很有意义,我自己也很有满足感,后来毕业之后,我留在这个城市工作,就还是坚持参加这种志愿服务。(LL20210316YW)

由于在社区内口碑不错,该机构在疫情期间为福利院开通了募捐通道以购买防疫物资,该社区的居民捐款占全部捐款总额的1/3,用其工作人员的话说,这就是“对服务的最大肯定和支持”。

其次,通过党员带头作用强化社群关系。在如今“原子化”的社会中,个人利益至上的价值观念盛行,社会信任不断流失,道德规范、乡规民约对人们的约束力有所下降。在L区社会组织党建的过程中,除了在组织运行和社会服务中进行意识形态的渗透外,还格外注意发挥党员的带头作用。尤其在疫情期间,以社会组织党支部为引领,组成了党员先锋队,率先在最困难的时候为社区不方便出行的老人、病人、居家隔离人员运送生活用品和药物,帮他们解决生活上的困难。这一举措吸引了社区的许多爱心人士自发地参与到志愿服务中,主动捐款捐物。社区公众在受益于社会服务、真正了解其背后的意义后,也会在其他活动中积极支持参与社区服务。社会组织与基层群众间也由此形成了成了稳定的互惠关系,有效地避免了组织使命与现实服务效果的失衡。

五、结论与讨论

社会组织党建的出发点,是希望发挥党建的各种引领作用,形成一个将经济理性与社会价值、政府绩效、社会发展融合在一起的场域,使各主体在协同共享中实现组织个体发展与社会发展的双重目标。目前主流的价值范式和组织范式并没有精细地揭示党建对社会组织服务的具体价值。从关系网络视角出发的研究能较好地体现党建对社会组织关系网络的具体影响。但是过往文献在研究强弱关系时,常常以对立的角度来处理强关系和弱关系的逻辑,认为弱关系更关注关系过程中信息的流通,强关系更关注关系过程中资源的流通。本研究通过对一个案例的深度解剖发现,党建对社会组织的引领成效,是通过强弱关系的共同作用产生效果的。强关系作为关系节点,为社会组织关系网络的成员提供制度化的资源支持、搭建交流平台和公信力保证;而弱关系的作用是在组织间交换资源和信息,提供丰富的异质性资源作为社会服务的保障。一方面,党组织作为关系网络中强关系的中介,为资源的信息互动和资源提供权威性的保证,在党建机制的作用下社会组织的成员通过高度互动逐渐产生信任,形成了强关系结构。在这个强关系网中,网络内的成员承担不同角色,资源信息共享,开展社会服务效果显著;另一方面,社会组织的服务成效与其社会目标使命越接近,越能够满足公众的社会期待,组织公信力越高。这对潜在的参与者和志愿者产生了较大的吸引力,此时成员组织的弱关系提供的异质性资源对社会组织的服务也起正向作用,并在党建的作用下关系逐渐变强,资源积聚规模越大,服务绩效也随之提高,社会组织在社会各领域中的显著性增强,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因此,党建引领社会组织的发展主要通过强弱关系的交替影响而得以实现。

以上发现对乡村振兴中党组织的优势发挥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它启示我们,在乡村振兴中除了要进一步发挥好党的政治优势和组织优势外,还应该将党建活动嵌入乡村社会关系结构中,将政府、市场和各类社会力量整合成一个强关系的信任网络,它能增进网络内资源特别是异质性资源的流动,解决乡村振兴中的村民、村集体、社会组织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困境,促进乡村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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