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胜明
作者单位:中国地质博物馆
《地质学原理》(以下都简称为《原理》)的作者,为英国著名地质学家,其名为Charles Lyell,本书译为“莱伊尔”。
周邦立、周国信译的英国著名博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著的《一个自然学家在贝格尔舰上的环球旅行记》(以下都简称为《环球旅行记》)中则把莱伊尔译为“赖尔”。
徐邦梁先生主编的《普通地质学》在“绪论”中写道:“英国地质学家莱尔(1791-1875)提出‘现在是了解过去的一把钥匙’……”你看,他又译为“莱尔”。
你看,一个莱伊尔,我手边的三本书,译成为三个中文名字。一般对英文不熟悉,又很少接触地质学的读者,往往以为是三个人呢!
解决的方法就是译者在第一次翻译人名时,一定要附上原来的英文,让读者明白。至于这三个译名用哪个,是见仁见智之别。我个人还是认为用“莱伊尔”为好。一是莱比赖的笔画少;二是莱更像外国人,赖在中国作为姓氏,不明白的读者还认为是中国人,如电影中就有人认为马克思姓马为中国人;三是多“伊”,在书写时不会忘记写e。
本书毕竟出版很早,是在解放前出版,书中不少的地名和人名,不是现在“约定俗成”的标准译名,在阅读时,一定要充分利用书后的“人名地名中英文对照表”。在此,我仅举5例,加以说明。
1.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时,掩埋了两个城市,其中一座叫Pompeii,现在通译为“庞贝”;而本书译为“潘沛依”;
2.维苏威火山所在的城市叫Naples,现在通译为“那不勒斯”;而本书译为“那波利”;
3.大西洋上一个十分有名的火山群岛名为Canaries,现在通译为“加那利”,而本书译为“卡内里”,三个字都不同,阅读时要十分注意;
4.世界潮汐最为壮观的地方之一是加拿大的新斯科舍省(北纬45°,西经65°)处;本书译为新斯科夏,虽然仅一字之差,你在“世界地图册”上是找不到新斯科夏的;
5.本书附了一部分地图,地图上的地名的中译名和书的内文的中译名不一致。
阅读《经典》,最好是读原文,你才能体会到作者表达的原汁原味。但《原理》一书读原文,有两大困难。
1.莱伊尔的英文原版国内是没有卖的。我估计,只有少数著名的高校或地质院校的图书馆,以及国家图书馆才能找到;
2.《原理》字数太多,内容又专业。我想需要懂地质或学地质的人,且英语8级以上,才能借助工具书,比较通畅地阅读。
最好的阅读方法是以徐韦曼先生的译本为主,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地阅读(这是读经典的一般方法),有不懂的或是有疑问的,那就一定要尽量找原文。我从2019年12月开始阅读,至今8个月了。《原理》中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于2020年5月,到国家图书馆,预约借阅了此书原版,在外文阅览室阅读3个小时,很有收获。
莱伊尔出生在英国苏格兰地区。苏格兰地区是以风笛、泥炭、威士忌而闻名于世的。
他们穿着格呢裙,吹着风笛,热情奔放地“踢踏”跳舞,给世人以能歌善舞的印象。泥炭说明苏格兰地区有许多湿地景观。中国人一直把湿地称为沼泽和湖泊。威士忌则是一种酒。世界上绝大多数民族,欢畅饮酒,酒后一般都是高歌起舞,许多歌曲都唱道,让我们举起美酒,高歌一曲……
风笛实际上是音乐,威士忌是美酒,泥炭是湿地,是草地、野花构成的风景。
南宋辛弃疾曾写道:
记得瓢泉快活时,长年耽酒更吟诗。
最快活的生活,就是长年有美酒饮,饮酒赋诗也是吟诗(歌)助兴——现在诗歌朗诵还称为音乐节目。同时代的文人陆游在《新酿熟小饮》中写道:
玉船潋滟酌鹅黄,菊欲残时抵死香。
似与幽人为醉地,清笳声里一天霜。
你看,陆游手拿着玉制的船形酒杯,里面盛得满满(潋潋)的鹅黄色之酒,在这菊将残落的秋天,特别(抵死)香,今晚我一人尽情饮,饮到夜深之时,远处传来管乐器胡笳美妙的乐声!这是一个陶醉在美酒和音乐之中的文人对生活的享受。诗意的生活缺不了美酒和音乐。
唐代写那个“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杜牧,也写了一首《寄题甘露寺北轩》一诗,其中两句如下:
孤高堪弄桓伊笛,缥缈宜闻子晋笙。
他在今镇江登甘露寺,看到壮美的风景,以及奔流的长江,想到历史陈迹;他认为有音乐,这最好的音乐应该有一位似东晋著名笛子演奏家桓伊弄一首表现这孤(地质学上叫独立的山峰)高(在长江之滨),多好啊。杜牧认为此地不仅孤高,长江如此缥缈,如果周灵王太子晋吹一支笙歌,似凤凰鸣叫,多么相宜!音乐和好的风景是一对双胞胎。
苏格兰的威士忌酒更浓烈,她是泥炭烧成的。风笛的音域比中国笛声更加辽亮深远。在这种环境成长起来的莱伊尔对生活更加炽热、奔放。而从事地质工作一定要有一股热情、一股精神,脑海中突然就响起了中国的《勘探队员之歌》的歌词: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林中的鸟为我们报告了黎明,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攀上了层层的山峰,
满怀希望,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矿藏!
苏格兰的地面最显著的景观是泥炭沼泽,是湿地,我们还是看一下莱伊尔对其描写:
“沼泽的表面,铺着苔藓植物以及茂密的羊齿植物和芦苇,在它们之上,长着许多繁盛的常青灌木和树,特别是白香柏……在这些植物之上,耸立着树顶展开的落叶松。”
湿地以及附近是花卉盛开的地方,它们低平的地势,温暖的气候,使得这里不仅草地茂盛,而且鲜花盛开,花开必然引起各种美丽的蝴蝶飞来,禽鸟飞来,以及众多的昆虫。对这种大自然景观描写得最好的是中国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六),没有“之一”。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你看,这花开满了路上,花树上千朵万朵,千万朵花把枝“压”弯了腰,花太多太沉了!此时恋花的彩蝶在花丛中穿来穿去,在花上的舞姿百媚千回,人们也不妨留连起来,树上那黄莺的动听歌声让留连花海之中的游人更加惊喜。
格伦科湖湿地景观
莱伊尔有两个弟弟,七个妹妹。他的童年和青少年就是在这音乐、美酒、湿地风光中和弟弟、妹妹一起快乐长大的。他就有了一种热爱大自然,向往大自然的初心。他喜欢不同花纹的美丽蝴蝶和各种不同的昆虫,他还喜欢家乡河流中的五光十色的石头。
这就是为什么上牛津大学选修昆虫学,为什么他1823年写的第一篇地质论文就是(家乡)《佛法尔郡的河流地质》。
故乡,家乡的民情山水给人打下重重的烙印。
李四光先生虽说以地质学闻名于世,但他的音乐才华是罕见的,中国第一首小提琴乐曲是他写的,并且公开发表的。这是中国音乐界的共识,并且十分推崇。小提琴声之美,我最近聆听过地质出版社蔡先生的独奏。地质的运动多美啊!惊涛拍岸,有冲激的一面,更有返回的一面:卷起千堆雪,地质运动是有规律的。
黄汲清先生对这三样向往之,实践之。他在1928年(近100年前)毕业于北京大学时,写了一首打油诗,我仅引后半部分:
但愿脚踏额非尔士(即珠峰)之顶峰,
痛饮帕米尔高原之晴空;
云横秦岭家即在,巫山巫峡乐无穷。
暂别莫效儿女哭,他年天涯地角,
地角天涯总相逢。
相逢再话燕都来,那时切莫忘了
汽水一瓶,啤酒一盅。
你看,黄先生把音乐(诗即歌)、美酒风景都拥有了,以风景开始,以美酒结束。黄先生对苏格兰即莱伊尔家乡风景的描写更是有地质之味:
“夏天雨水多,气候凉爽,每天下午总要下几场飘雨(shower)。太阳已偏西,西北方出现彩虹,倒影于沼地上,风景绝佳。土壤很厚,一般是黑色,到处形成泥炭,是苏格兰高地的特点。”
我写这一段正文时,未看黄先生的文字,想不到实地到达莱伊尔的苏格兰的地质学家竟和我的文字几乎一样,地质学家是在风景中成长的,对风景是敏感的。后来,黄先生到瑞士伯尔尼留学,又写道:“伯尔尼是瑞士首都,地处阿尔卑斯山脚,风景甚佳。”你看又是风景。
1933年,黄先生到意大利维苏威火山考察时,写道:“从松林看去,维苏威一缕轻烟,掠过头上而消失。风景如画,不可言宣。”你看,黄先生又写了风景,一而再,再而三,地质学家离不开风景。
最后,我仅提一下,地质学院士,中国著名的海洋石油学家朱夏,更是一名大诗人,走后,地质出版社首先出版的是他的诗集!
任何人的成长,大都和父母有着密切的关系,尤其是科学家,家庭的影响是终生的。
最近我看了一本杨振宁写的《我与父亲》一书,书中就写到杨父是清华著名的数学教授,家中书架上有不少外文的数学家的著作,杨振宁10多岁时,就能看懂其大概,当然细节,他不明白。又学习了外文又学习了数学。
杨还谈到童年时代,他和小伙伴们把清华园中的树木都爬遍了,而且对每种树木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养成了日后他对实验物理学和理论物理学的兴趣。
好了,我们还是回到莱伊尔与父亲,先要介绍一下莱伊尔的父亲。
老莱伊尔是英国名校剑桥大学的毕业生,是一位生物学家,从事过植物学和昆虫学的研究,他有三大爱好,一是文学,研究过意大利著名诗人但丁(1265—1321年,和中国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1236—1283年几乎同一时代人)的古诗;二是喜爱自然科学;三是喜欢去野外旅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行万里路”。
老莱伊尔家中还有两宝:一是有一个私人的图书室,收藏有大量的图书;二是有大量的动植物以及矿物标本,陈列在图书室内。
老莱伊尔的这三大爱好和两宝,对莱伊尔的影响是巨大的。
牛津大学博物馆
莱伊尔进入牛津大学一二年级专修古典文学和自然科学的基础数学,以及充分利用假期进行地质旅行,都是老莱伊尔三大爱好的继承和延伸。
为什么西方人,即欧美人对数学这么重视?原因在于他们认为科学的最终的学问是哲学,而人类历史上两位最著名的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和亚里士多德都是著名的数学家,而且毕还创立了直角三角形边长关系的毕达哥拉斯定理。这和中国古代的哲学家孔子、老子、庄子不同。孔老庄是从人文和自然的现象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大都是经验的积累,而古希腊哲学,尤以亚里斯多德的逻辑学,推理是相当严谨的。西方的教育,早于牛顿时代就偏重于数学计算来进行推理,从而得到新的发现,如伽利略行星运动三定律。
莱伊尔第一次阅读系统的地质学知识,并引起他的浓厚兴趣的一本书,是著名地质学家贝克威尔(Robert Bakewell 1725—1795年)撰著的《地质学引论》。而这本书是莱伊尔在父亲的私人图书室发现的,发现的时间刚好是他在牛津大学学习时期,从而更加热爱巴克兰教授(1784—1856年)的地质学讲座。莱伊尔地质人生的真正开端应该是在父亲的图书室。
父亲书房中的动植物标本以及岩矿标本,更是吸引了莱伊尔,他父亲的标本毕竟有数,在莱伊尔上牛津大学后,对校内博物馆更是钟爱有加。1860年(莱伊尔63岁),赫胥黎和牛津主教威尔伯福之间为达尔文进化论与神创论进行的激烈辩论就发生在这里。为了得到更多的地质知识和其它方面的知识,必须参观,考察更多的各种各样的博物馆。
在莱伊尔一生的科研工作中,两馆是他离不开的,到此,我要特别说一下,科学知识是一代人一代人的接力,下一代人的成就,都是在上一代人的基础上进步和发展,从莱伊尔和其父的关系就可以出来。但下一代人整体来说强过上一代,他们跑的速度更快,跑的距离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