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华
记不清曾有多少人好奇地问过我:你一个人晚上进山,难道不怕吗?黑漆漆的山林、隐藏在角落里的毒蛇,想想都毛骨悚然啊!
我说,能不怕吗?尤其刚开始夜拍的时候,一个人走进山里浓黑的夜幕时简直怕得要死,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让自己一惊一乍、心惊肉跳。后来时间长了,我才慢慢适应了黑暗,变得行动自如起来。
多年在野外夜拍,难免会经历不少囧事。尽管现在想起来有点可笑,甚至令人喷饭,但在当时我是真的害怕,或者说是窘迫。是的,谁经历过谁知道,谁若不信,晚上独自去深山荒野中走一趟就知道了。
手电反向照射
2012年夏天,我刚开始学着拍摄两栖爬行动物。这活儿可不好干,因为像蛙、蛇之类多数是夜行性的,也就是说你得晚上进山寻找它们。我久居城市,对山中的黑夜难免恐惧,最好找个伴一起进山。可是,谁愿意经常跟我一起去夜拍啊?又苦又累又危险。没奈何,大多数时候只好硬著头皮独自进山。
那年7月的一个晚上,我到横街镇的四明山中夜拍,那里有一处景点是一条红色古道。这条古道的起点是盘山公路,沿溪而上,路很陡,到上面是惠民村。这地方其实并不荒凉,但对那时的我来说,夜晚一个人去那里拍照还是十分害怕的。那天晚上,我戴着头灯,蹲在溪流里拍摄湍蛙。刚蹲下没多久,我就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背后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有时是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有时是一种被暗中窥视的局促不安感。总而言之,正所谓“如芒在背”,心中难安。
后来,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拿出一支备用的高亮手电,将其打开后反向放在身后的一块石头上。顿时,雪亮的灯光呈狭窄的扇形,驱散了沉沉夜色,照亮了后面的山林。也就是说,此时我的身前身后都是明亮的光。说也奇怪,如此一来,我终于可以安心专注地拍摄眼前的湍蛙,而不再顾忌身后莫名的可怖之物了。
我不知道这在心理学上应该怎么解释。反正我觉得,就我自己而言,最大的恐惧是对于未知的恐惧,或者说是对于完全不确定性的恐惧。无边无际的黑暗本来是虚空,是无形的,当然更不会有重量,但为什么在独自身处其中的时候,常会觉得黑暗中有某种东西——“它”仿佛是有重量的,会压迫着你,有时几乎让人紧张到窒息。这个“它”,就是未知之境,就是一种完全不确定性,我们因为自己无法探知这种不确定性而充满无力感,心中的恐怖由此而生。当我采用手电反向照射身后的黑暗时,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似乎在瞬间坍缩了,就像量子物理中经常描述的那样,变成一个明显可见的日常世界,于是恐怖感也大为减轻了。
古道夜惊魂
由于“发明”了“手电反向照射驱散黑暗”大法,我常去那条红色古道旁的溪流夜拍,胆子也越来越大。不过有一天晚上,我没进入溪流,而是想往上走古道看看。
那天晚上10点左右,我沿着陡峭的古道拾阶而上,环视寻找蛙、蛇、昆虫之类生物。在半山腰的位置,一只镇海林蛙蹲在石阶上,于是我蹲下身来仔细拍摄。那时的我还没见过几种蛙类,因此对什么都很好奇,拍得也特别认真。不过,那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一支手电点亮放在身后。
正当我全神贯注拍蛙的时候,我的第六感仿佛起了作用:总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逼近,而且这种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让我心跳加速,呼吸都加快了起来。一开始由于害怕,我继续保持下蹲的姿势不敢有任何动弹,更不敢转身看。可是,身后“那种东西”伴随着一种轻轻的声音,显然还在接近,越来越近……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嚯”的一下猛地站了起来并回头一看。
“啊!”“啊!”我突然听到两声惊恐的尖叫声。
其中一声,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还有一声,是一名黑衣男子发出来的。他就站在我眼前,几乎与我贴面而立。回过神来,我才明白,这厮刚才是用手机的光当手电,独自慢慢走上山来的。
“你这是干嘛!把我吓死啦!”我就骂他。
“你在干嘛呢?!我才被你吓死啦!”他也很生气。
原来,这家伙把车停在古道起点的盘山公路旁的空地上,然后突发“雅兴”,想夜走古道玩玩。由于古道很陡,仰角很大,再加上我是蹲着打着手电在拍照(那时刚接触夜拍,拍摄光源主要采用手电与头灯,不像后来是靠闪光灯),估计“漏”到身后的光并不多。因此,这黑衣男子也是在离我很近的时候才发觉居然有个人深更半夜在前面蹲着。然后,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我就突然站起来并转身与他对面而立。可以想象,他也是当场被我吓呆了。
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我也算是“狠狠地”经历了一回。不过,话说回来,那天晚上我的“第六感”也真的很有效,这说明我在专心致志拍照的时候,还是在潜意识中留了个“心眼”照看着身后。
山溪中的“灵异体验”
上面说到“第六感”发挥了作用,而接下来说的夜拍囧事似乎也跟“第六感”有关系,但又好像不止于“第六感”。不过,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我历来不信那些神神道道的事儿。我明白下面即将要叙述的所谓“灵异体验”其实也是心理因素在起作用。
2016年的一个夏夜,我去龙观乡的一条溪流中夜拍。首先声明一下:一,作为已经有了4年夜探经验的“老手”,那时我早已习惯了山野的黑暗,一个人晚上在山里行动很自在;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条溪流我都已经去过数次,非常熟悉那里的环境与物种。
现在有点记不清了,但印象中那天晚上应该是我在2016年第一次进山夜拍。再次进入这条溪流,心中有点兴奋,也略微有点紧张。那天的溪水很平缓,我戴着头灯,打着手电,慢慢溯溪而上,眼前所见,都是寻常的蛙类:湍蛙到处都是,天目臭蛙在溪边的石头上“叽叽”叫,没有什么新鲜感。对于我来说,这些寻常物拍不拍倒也无所谓,就当是独自到山中夜游一番。
伴着潺潺溪水,我一路前行。忽然,一种奇异的感觉慢慢升了上来。我隐约觉得,身边有一物(我无法用一个合适的名词来描述此为何物或何种形态,故用了一个最中性的字——物)似乎紧紧跟着我,几乎是贴身的那种跟随。“它”是无形的,但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甚至感觉到“它”是在好奇地观察着我,就像一个隐身的又有点淘气的小精灵。我甚至能感觉到“它”是善意的,因此我并不害怕,只是微微有点窘——就像被陌生人一直注视着的那种窘。随后,我干脆挑了一块溪流中央的大石头,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就在此时,我又忽然感觉到,“它”已在一瞬间离我而去。我难以描述这种奇妙的感觉。当时,我索性关闭了头灯与手电,沉浸在黑暗中,抬头仰望峡谷外的天空,但见繁星闪烁。
事后,我曾跟别人多次描述过这次的所谓“灵异体验”,听者往往睁大了眼睛,但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我自己推测,这种体验,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很久没去山里夜拍了,因此心理上略微有点不适应,产生了一定的内在压力,并外化为一种无形的窥视之物。但这种内在压力又很快被以往积累的夜探经验抵消了,所以心里并不觉得怎么害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