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瑞雪(广东)
西山衔木众鸟多,鹊来燕去自成窠。
——顾炎武《精卫》
我那么容易就忘了我。低空漂流的,一只不平衡的沙漏。游走在西山与东海之间,用遥远的水,救近处的火。而熄灭,遥遥无期。
我却只能专注这一件事,许多人在中途转向,飞往北处的雪野,或是南方的平湖。我却只记得一条航道,弓起的羽背上,一支桅杆,高高地举起。我在嶙峋的时间里,翻出一块坚硬的石头。那时候我们都用游戏,赤着脚在沙滩上,预言成年的奥秘。可我也过早地失去了验证的权利,过早地在背上撑起了帆。
那山依着我的喙,遍生棘木,它问我,为何非要到高处来?
我曾在山下尝遍了草木的味道,前方走着父亲,他温雅平旷,背上淌着深深的河流,他拾一枝青草喂我口。我一闭眼,似乎通晓了整个四季。那时候我尚比湖水明亮。
那时我弓腰,万物亦向我回礼。
可我也有失坠的时刻,一滴星,交替着跌落另一滴星,先是我的脚,我指缝的沙石,后来是我的胃,那里至今仍旧消化着群山的秋。那时我尚且不曾成为谷地里完成了想象与期待的女人。再后来是我的唇舌,可以精确地掌握全部的语词,用歌谣圈定人世的疆界。
唯有在高处,那摇摇欲坠的石才令我有机可乘,唯有在高处,那啄破我眼睑的荆棘才松动了古老的体面。当你晓得了痛,皱起了眉毛,在经年的刺痒中曝晒了伪劣的温和,那掉落的石块才锋利,我每触碰一次,它都在深深的海床上,烙下我高傲的刻痕。
我来回折返,我教明月也为难。
可视的海总会缓慢地消亡,在我日益精确的沙漏里,烟灭灰飞。而你也敞开怀抱,在万物都将蜷缩的时候,你会把胸膛打开,拉扯到海的边沿。你的呼吸如此盛大,震荡我交出珍贵的诚实。
大地是我的,每个人都可以心碎地摇。
放任燕雀都回到自己的窠臼吧,就像我也曾经划着船,将日影渡回海中。但此刻我仍要固执地在我的翅翼之上,架起高高的帆,用我的嘴,千万次,叫喊我自己的名字。
——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