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犁
大自然对诗人偏心眼,不仅给诗人灵感、想象力和创造力,还化掉诗人胸中的块垒,让他们悬着的心落了地,从而找回丢失的自己,让被世俗错位了的自己重新复位。自然就是诗人的家,诗人不仅安放自己的灵魂,还能在自然里净化甚至禅化。诗触及到这些,哪怕是一点点,诗就有了灵性,有了韵味,让人神清气爽且脑洞大开——
我们先和周春文一起跟着一滴春雨进山,看他的思维怎样被“空山新雨后”的清新激活,然后用通透了的心智将山中的景物灵化,让它们有了呼吸,有了人味和灵性。这就不是简单触景生情,而是在诗化、情化自然。其爆发力和驱动力都源于大自然。包括阿苏越尔的《月亮是黑夜的补丁》这种奇妙的比喻,也肯定是诗人在夜晚面对月亮时得到了启悟,并进而将想象往边界推进:“月光的牙齿皓白/不沾一点闲言碎语”——这就是将实景虚化、幻化,让月亮的精神人格化、精细化,诗有了魅力和让人慢慢咀嚼和思考的硬核。这两位诗人都是被自然开了光,然后再用灵慧将自然之景拆成无数美的羽毛,让诗进入玄妙而深思中。这里,自然与人构成一种互动又互相递进的关系,然后,自然成就了诗,挽留了心灵;诗映照出自然的灵魂,使之有了柔情。
这种审美特质几乎渗透进这辑的所有诗人作品里,但其着落点又有不同。宋德丽的诗开始是素描,像铅笔画,很美,然后将情感放进去,让风景消融自己的“疼痛”。相同诗径的还有杜鹏,但他把素描化作了倾诉,让心情和景物绞在一起,雪不仅纯化了万物,也消遁了杂念,同时一种希望在雪里潜生。而施远方的心事比他们隐蔽了些,他找到了“翻译”这个开关,通过它转换出春天那些灿烂之物,包括顺势刮带出来的对祖母的思念之情,这就是巧妙之诗。到了孙捷这儿,诗成了对客体的描绘,笔墨重了,情绪却淡了,甚至很难显露,只有“掬一捧泉水缓缓进入体内”,才能“感受清与浊的交锋”,显然诗中加进了思。大自然不仅能让诗人心灵栖息,也能让思想怀胎并生长。
从这些诗人的作品中,我们看到大自然的千变万化为诗人提供了激情和无限的想象力,但诗人并不是客观地誊写自然,而是把景、情、思作为一个整体结构,编织在诗里,这完成的诗就是又一种自然,是独立于我们视野之外的另一个时空。当然更多的时候,自然就是一面镜子,诗人通过它发现自己反省自己。譬如在诗人离开的眼里,自然就是神,自带美感体系,人在它们面前只有承接,就像阅读圣经,敬畏而不敢一丝的亵玩。廖泳清和许光明的诗虽然靠近了人间烟火,但前者眼中的雪和后者面前静止的风一样,洁白干净,令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听任灵魂像一片月光泻下银辉。这里诗与自然都是圣洁之物,自然提升了人的境界。跟它们相同品质的还有一树的《白露》,只是一树对白露的自省中,也述说着自己的衷肠,柔软得有点伤感的语调加深了诗的美感,让面前的景物更加纯净和寂美,我把它看成救赎之诗,这里,自然就是诗人的宗教,只是多了亲切和深情。
我想起佛语:离暗出明,自然能让人醒悟,像从黑暗中拔出来,洞见光明。自此,自然成了诗之大道,更是所有迷茫心灵的皈依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