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与哀歌
——关于我的几首诗(创作谈)

2021-12-21 09:11王家新
星星·散文诗 2021年35期
关键词:射洪诗魂汨罗江

王家新

近年来,我写下了《郁达夫故居前》《雨雪中访平江杜甫墓祠》《谒子昂墓》等诗,它们并非一般的寻访。我写的都是曾影响了我或是与我们的生命存在有深刻关联的文学历史人物,因而这些诗带有某种“还愿”性质。它们也是一幅重新标记的精神地图。

郁达夫曾是一位深深吸引过我的人物,从他早年的小说到后来的诗文,还有他那悲剧性的一生。在他身上个人与国家深刻而复杂的纠结,似乎至今也未能化解。关于他,我们都会有很多感慨。不过,我们不可能通过一首诗全面评说一个人物,我抓取的,是他故居前的一座塑像,好像那是“十六岁出门远行”前的他,我在这首诗里把他置于特定的历史时空中,让读者在动与静、变与不变中去体会一个人的命运和那种巨大的沧桑之感。

这里还要说,位于富阳富春江边的郁达夫故居我曾去过两次,第二次才有了这首诗。走过那故居前的脚步是缓慢的,若有所思的,这首诗的节奏也如此。

对于陈子昂、杜甫等古典诗人,不用说,这同样是对我们自身命运的一种认领。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曾无数次在我的生命中响起,他创造了中国文学最伟大的一次登临。因此,去年初秋,诗人、诗评家胡亮邀请我去四川遂宁讲座,其间我请他陪同专门去访问了子昂的故乡射洪。这是一次难忘的行旅,使我不仅对子昂的诗和生平有了更多的了解(射洪之行我共写有四、五首诗)。我们是沿着涪江去谒子昂墓的,蜀地河流之清澈令人亲切,但其发洪水时的凶险也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射洪”,江洪如射!当然,还有“哑巴守墓人”和一位接过他扫帚的大娘,还有无言的青青侧柏和金黄耀眼的银杏树。更重要的,是那遥远的“幽州台”还在,它永远苍凉,但又永远存在,而通过这次行旅,它又从时间的深渊中为我们再次升起来了。

而杜甫,更是一个我们需要用一生来阅读的伟大诗魂,我也愿以一生来追随他的足迹。之前我曾写有《访(天水)东柯谷杜甫流寓地》《在涪水河畔想起杜甫的〈观打鱼歌〉〈又观打鱼〉》等诗,2020年12月初参加汨罗诗会时,我又写下了《雨雪中访平江杜甫墓祠》。

汨罗江一带不仅“属于”屈原,也是杜甫飘泊生涯的最后一站。从一些史料和杜甫本人的“绝笔诗”《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等诗来看,可以相信杜甫死后就安葬在汨罗江上游的平江(今岳阳市平江县),至少那是一个衣冠冢。

我曾去过河南巩义的杜甫陵园(据说由杜甫后人迁葬而成),但平江的杜甫墓祠我更想去看,因为一个伟大诗人的一生就在这里结束。诗会本来并没有安排这次参观活动,我特意约上诗人陈东东、梁小曼、黄梵、赵俊一同前往。

我们是在初冬的雨夹雪的天气中去的。从汨罗市出发,行至半途,汨罗江上游便从山谷中隐现,像是从老杜的诗中向我们流来。到了雨中安静昏暗的古老墓祠,杜甫塑像和“诗中圣哲”的古老题匾,让我们都首先弯下腰来。杜甫墓祠始建于何时已不可考,现存杜甫墓为1883年(清光绪九年)重修,一室二耳,楔形砖砌成,青石墓碑上刻有“唐左拾遗工部员外郎杜文贞公墓”,带有典型的唐墓风格。松柏青青,冷雨刺人,祭奠前我和黄梵还到墓祠外面的小店买了一瓶烧酒,不知这能否告慰冥冥中的诗魂。

这是最深刻难忘的一次祭奠,“你的枯眼合上,而泪从我这里涌出,/我们这一生也只能靠泪水带路。”诗本身已在那里,还说什么呢?我只是惊异于这天气,因为它正暗合了某种精神的气候:“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这飘旋的冷雨/和这针尖似的细雪。”

诗写出后,我才意识到当年正值杜甫逝世1250周年,而且他的枯眼最终合上的时候,也正是那一年的冬天。

至于《“解体纲要”》,该诗题借了法国思想家齐奥朗的代表作书名,实际上写什么人们一读即知。这首诗写出后贴在微信上后,很快就有一些诗友称赞。哀悼死去的动物的诗很多(我也曾写过好几首),献给一辆报废的车辆的哀歌还很罕见。但是,那同样是生命的“解体”,甚至它最后还为我们化为了某种幽灵般的存在:“我醒来。而它似乎仍在那里等我。/那满轮毂的冰屑和雪泥,/好像还在喘气,或是/已在空气中融化……”

写这首诗对我来说并非偶然,这不仅因为那辆车伴随了我们十五六年(是一辆国产高尔夫车,诗人多多曾多次坐过,他称它为“小高”),我们对它都“满怀感情”,还因为近些年来我“面向他者”的写作取向。存在就是“共存”,我们也得跳出自我,发现我们与他者、与世界、与万物的隐秘关联。但愿这样的诗,也能体现出陈超所说的“生命诗学”的深化和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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