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姿
《活着》,是余华在20世纪90年代转向现实主义创作后的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
余华透过《活着》深入地探讨了中国人的生存状况,思考着中国老百姓活着的意义,在普通大众身上寄予了强烈的人文关怀。正如在韩文版“自序”中,余华说:“这部作品的题目叫‘活着’,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作为一部作品,《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本文旨在通过解读《活着》文本,探析主人公福贵在生与死的冲突、对立中的价值追求和生死哲学。
01
向死而生,对生命的敬畏
福贵,正如他名字所寄予的深意一样,家里有一百多亩地,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阔少爷,他的老婆家珍是城里米行老板的女儿,正如他的回忆所说的“有钱人嫁给有钱人”。如果没有他的吃喝嫖赌、浪荡堕落,他可以一直活得那么“潇洒”。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他,在龙二设的赌局里输光了家中仅剩的一百多亩地,自此,他既福且贵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待他的老父亲把家产换成铜钱,让他挑着去还清了债务并于一个黄昏从村口的糞缸上摔下死去后,苦难和悲痛开始同福贵如影随形。生活一次次将他推进绝望的境地和痛苦的深渊——目睹着身边至亲的人一个个离去,而他除了“活着”,别无选择。福贵在为老母亲请医生的途中被抓了壮丁,母亲病逝时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身在何方,是死是活。再后来,随着作者冷静的笔触,看到福贵的儿子有庆因被过量抽血而失去生命,女儿凤霞难产大出血死在医院,妻子积劳成疾离开了他,女婿被水泥板夹死,年幼的外孙子苦根因为吃多了豆子而意外夭折,命运似乎不愿意给予这个老人一点点可喘息的慰藉。陪伴在福贵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临到暮年,老迈的福贵孑然一身,唯有同一头老牛“福贵”相依为命。
读者咀嚼着福贵的回忆时,重如千钧的苦痛不仅压在了福贵心上,也压在了每个读者的心上。读者体味着福贵的那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也颇欣慰于作者的写作由第三人称向第一人称的巧妙转变,这样,福贵经历的多余常人的苦痛,从福贵本人的记忆式的叙述中一点点还原出来,我们竟能于苦难和辛酸中感受到些许甜蜜和快乐,这是作者的仁慈。正如美国《时代》周刊所言:“中国过去六十年所发生的一切灾难,都一一发生在福贵和他的家庭身上。接踵而至的打击或许令读者无从同情,但余华至真至诚的笔墨,已将福贵塑造成了一个存在的英雄。当这部沉重的小说结束时,活着的意志,是福贵身上唯一不能被剥夺走的东西。”
在这部小说中,读者看到福贵亲手埋葬了身边所有的亲人,他的回忆是由身边亲人一个接一个的死亡所连缀起来的。都说“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是人生四大悲事,福贵的人生不停地在上演各种悲剧,不禁让我们扼腕叹息。但是,对于每个人仅有一次、最宝贵的生命,福贵是珍惜、敬畏的,福贵承受住了命运给予他的一波又一波打击,仍然顽强地活着,而且活得越来越通达、越来越睿智。
《活着》中福贵的经历也是那个时代中国平民大众生活的一个缩影,当苦难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融入社会最底层的农民的命运里。那么,好好“活着”就成为支撑人们生命信念的最顽强的精神力量。
02
顽强地活,带来温暖和希望
初读《活着》,容易被里面不停的“死亡”描写左右心绪、伤心不已,但深入进去,则能于悲伤外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生的力量。这股盘桓在“生”和“死”之间的力量,为作品注入了一种新的解读。福贵的母亲常常在安慰福贵时这么说:“只要人活得高兴,就不怕穷”;被抓壮丁后,逃了七次却还被拉了回来的壮丁老全也时常对福贵说:“……老子死也要活着。……只要想着自己不死,就死不了”;后来,面对龙二被枪毙一事,福贵告诫自己:“这下可要好好活了”;儿子因给难产的县长老婆献血而被过度抽血死去时,知道县长是曾经一起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春生,福贵说:“春生,你欠了我一条命,你下辈子再还给我吧”;就连那头待宰的老牛,知道被福贵买下,通人性的它知道自己不会死了,立马站起来,不掉泪了……这些都使读者从苦难和困境中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向生的力量。
也许是为了强化生命的坚忍和顽强,作者让我们看到了老年福贵和老牛“福贵”相依为命的日子还过了那么久,甚至被村里人说是“两个老不死的”。这样,前期苦难的渲染与后期福贵宁静而达观的活着就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作品中一个个死去的人同每个活着的人包括动物对生的强烈渴望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种对比和反差,衬托出生命意志的坚忍和顽强,衬出“活着”带来的温暖和希望,而这种温暖和希望恰是《活着》所要凸显的主题。
03
“生”与“死”的冲突和对立
生与死的问题是人类自有意识以来思考最早、最久也是最多的问题,它是中西方文化和哲学领域必然要关注的问题,也是中西方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主题。西方文学作品关注生死问题主要侧重于强调“灵魂不灭”,通过个体肉身的折磨与死亡的对抗来烘托出个体形象的崇高,通过强化死亡的壮烈来凸显精神的高贵和伟大,从而使人物获得一种超出肉体之外的永生。
相比之下,中国文学作品对“生”和“死”问题的关注,更多的是强调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不惧怕死亡,但也强调生的可贵。中国传统的生死观更多的是积极地、乐观的、向上的,尽管没有强烈的冲突和对立,但有一种静水深流、润物无声的作用,这点在《活着》里体现得尤为深刻。西方读者也高度评价,“《活着》是不失朴素粗粝的史诗,斗争与生存的故事,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残忍与善良的形象。”
《活着》中福贵的经历所体现出的“生”与“死”,不仅仅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民的生活,更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普通大众为了生存而同命运抗衡的缩影。读者还能于作品中感受到自己的命运,看到些许自己的影子,这种感受让人们更多地去关注那个时代、那个群体,并从中汲取前行的力量。
余华在《活着》中,用平和、舒缓、克制和宁静的语调,通过细腻逼真的细节描写,借助福贵的记忆式叙述,还原了一个生活在中国社会底层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的人生經历。在小说中,读者看到了一个平凡的人面对困境时的努力和坚持,看到他在“生”与“死”的冲突和对立下的挣扎和不屈,看到了在苦难和厄运中,求生力量的伟大和亲情、友情的可贵。《活着》让每个人在阅读中形成共鸣,在共鸣中观照自身,从而对仅有一次的生命更加敬畏和热爱。
责编: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