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涵
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妈妈会带我们去矽钢片厂旁边那家简陋的饮食店吃晚饭。
我们先在门口排队,轮到了,欢喜地在桌前坐下,等着那一盘饭被端来。
下面是饭,一点儿菜盖在饭上,汤汁渗下,味道也渗下,饭里有着菜的味道。
饮食店门口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盖浇饭。
那时候,粮食很少,买米、买面粉都要粮票,但是排队吃这个盖浇饭不收粮票,价钱贵些。
盘子里的饭很少,大概二两吧。铺在上面的菜也很少,一点儿卷心菜,几小块切得薄薄的豆干,没有肉,没有油水,但是有些汤汁!
汤汁渗到饭里,饭里有鲜味,嘴巴里鲜。妹妹眨着眼睛往嘴里划饭,眼睛眨得有鲜味。她总是很快就吃完,然后看着外祖母的盘子和妈妈的盘子,她不看我的盘子,因为我也很快吃完了。
外祖母和妈妈就会拨一些饭给妹妹,也拨一些给我,可是我不会要,我比妹妹大五岁。
妹妹眼睛眨着鲜味又把饭划进嘴巴。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缺粮、缺菜、缺油,我们的肚子总是咕咕地叫,唱着盼望的歌。
弟弟刚刚一岁多。他嘴巴上沾着饭粒,伸手蹬腿“哦哦哦”唱歌。
盖浇不盖浇和他没有关系。他在妈妈的怀里。
妹妹应该也不懂这个盖浇饭和平时家里饭在饭碗里、菜在菜碗里有什么区别,她也不会懂收粮票和不收粮票的区别。
弟弟甚至可能连什么是饭也搞不清楚。
但是我都已经懂了。因为我中午一个人在对面院子里的食堂吃饭,一个月的饭菜票,我没有忍住饥饿,半个月就吃完了。我无可奈何地骗妈妈,说把饭菜票丢了。外祖母给我一毛钱、一张饼票,我在对面的商店买了一个饼,站在路边吃了一口,心里刚刚开始唱歌,就被一个飞奔而来的小孩抢了。我举着空空的手,看着那个小孩飞奔而去,眼泪流出来。
吃完了饭,跟着妈妈、外祖母回家,走进院子,会遇到人,他们问道:“从哪儿回来啊?”我就抢着回答:“吃盖浇饭!”妹妹也跟着说吃盖浇饭,问的人就长长地“噢”一声,那“噢”里是有和我们一样开心的味道的。
时至今日,我每每回想起盖浇饭,都会在心里写道:此致盖浇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