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和山
过年前,我整理旧物,发现一张夹在书里的粮票。眼前这张半斤的粮票,虽然旧却没有一点破损。不要小看这些长五六厘米,宽三厘米左右的花纸头,在计划经济年代,没有它就吃不到饭。
当时,按计划发下来的粮票,拿去买米根本不够吃。上初中后,不管男女每个月都会增加十斤粮票,因此,当我们只要上了初中,母亲紧锁的眉头就稍微舒展一些,高兴地说:“这下好了,又多十斤米了。”
月底,父亲照例揣着粮油本去粮管所领回粮票,然后到粮站买米。粮站离家较远,加上不放心我们,父亲都是亲自去领粮票和买米。一次,父亲有事抽不开身,家里的米又没了,就叫我和大哥去买。
父亲把五十斤粮票交给大哥,再三叮嘱他,千万别弄丢了。我们到了粮站,大哥去排队,我跟门口的几个小孩玩拍香烟壳的游戏。快要轮到大哥时,他突然肚子疼,要上厕所,把粮票和布袋给了我。他走后,那几个小孩跑过来继续跟我玩。轮到我买米时,粮票却找不到了。回来后,父亲没有打我,让我反而觉得难受。
第二天,父亲想跟邻居借些粮票救急,我自告奋勇地陪他一起去借。我们跑了七八家,好话说尽才借到三十几斤。我不愿跟李大明借粮票,这个人很抠门,父亲说,来不来是我们的事,借不借是他的事,不要让他说闲话。
李大明果然一口回绝。他家都是工人,领的粮票最多,不可能一斤没有。我气得扭头回家,告诉了母亲,她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借就不借吧,大概这个月他家真没有。
一天放学,快到家的时候,我在路旁捡到一张三十斤的粮票。我以为父母一定很高兴,会狠狠地夸奖甚至奖励自己。父亲却说,丢粮票的人肯定着急死了,我和你到那个地方去一下,防止丢的人去寻找。
我不服气,说我丢了粮票,怎么没有人还。父亲说,这是两码事。人家的东西就不能要,用了也不踏实。我说,粮票肯定是周围邻居丢的,你去跟他们借粮票,有几家是二话不说借给你的?
粮票是我捡的,没偷没抢怕什么。我不听他们唠叨,干脆把粮票藏了起来。当时我的愿望就是天天能敞开肚皮痛痛快快地吃。现在机会来了,三十斤粮票,不光是我至少可以让全家吃几天饱肚子。父亲说,借是情义,不借是本分,而且,最后人家多多少少不是都借了嘛。
母亲接着说,老师教过你们拾金不昧的道理,别人怎么样我们管不着,可是我们一定要管好自己。对不对?
我不吭声了,把粮票拿出来。
我和父亲出了门,守在刚才捡粮票的地方。有几个人问我们干吗,父亲说捡了粮票。其中一个人说是他丢的,问具体情况,他又说得驴头不对马嘴。几分钟后,只见李大明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找着什么。父亲问他是不是在找粮票,他说是的,刚才掏口袋不小心把粮票弄丢了。我讨厌他,特别想问详细些,即使真是他丢的,只要答得不对就休想拿回糧票。
可惜他全说对了,连粮票右下角有一小块油渍都知道,是修自行车时拿粮票弄上去的。我闻了闻那张粮票,果真有股淡淡的机油味,只好把粮票给他。他做梦也没想到粮票会失而复得,十分激动,一个劲说谢谢。临走时,他说,那天家里真没有多余的粮票,实在对不住。
回来的路上,父亲说,做人要看到别人的长处,他以前也给我们修过自行车嘛。父亲的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并且努力实践着。
初中毕业,我被招工到一个小镇上班。去厂里报到那天,父亲给了我二十斤粮票,说新粮票还没有发下来,先吃着,下次回来再带去。放好了,不能再弄丢了,不然就要饿肚子。到了那里,我把带去的粮票全换成饭票,放在木箱子里,要吃了就取出来。
工友小林,哥哥姐姐在外地念书,那里不用家乡粮票,兑换全国通用粮票很吃亏。但吃亏也要换,否则没饭吃。
小林一天只吃两顿,把早饭忽略掉了,或者只打二两稀粥,把省下来的粮票都给了哥姐。我们干的是体力活,不吃身上没劲,干活时腿脚会发软。于是,我每次打早饭,会多买两个大卷子带给小林。他不肯要,我说,是借给你的,以后手头宽裕了还给我。他这才接受,说,好的。五年后,我调回县城,他只要过来就找我玩,仍然充满感激之情。
想起以前的日子,我没有理由不珍惜现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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