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洪涛
前段时间,巨型货轮“长赐号”在苏伊士运河南段搁浅,把整条运河拦腰截断。苏伊士运河是全球最繁忙的水道,位于埃及东北部,连接着红海和地中海,全球约有15% 的船运量需要通过苏伊士运河。“长赐号”每堵一天,苏伊士运河就得随之封锁一天,据航运专业媒体《劳氏日报》估计,全球每天有超过90 亿美元的商品运输因此受到影响。
不过,“长赐号”一出事,最着急的还不是船东,而是埃及政府。守着这条长度仅为193.3 千米的运河,埃及每年可以从中获得超过50 亿美元的外汇收入。事故发生后,一些货轮曾考虑掉头绕道好望角,俄罗斯也借机大力推销“北极航道”,埃及政府的钱袋子眼看着就要被戳开一个孔。
在全球经济增长乏力的情况下,运河,这门收过路费的古老生意,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好做了。
世界上最靠谱的道理,往往蕴含在最朴素的话语中,比如,“要想富,先修路”。路,不一定是实打实的土路,一条通道也能算路,它所承担的,只是流通功能。
早在3800多年前,埃及人就率先领悟了这句话隐含的道理。那时,埃及法老辛努塞尔特三世提出,要利用尼罗河修建一条“法老运河”,把红海和地中海贯通。运河如期竣工,但那个年代没有大量的贸易,也就没有资金和动力维护这条运河,久而久之,这条运河被废弃。直到19世纪,这块地方再次被盯上。
法国外交官兼工程师费迪南·德·雷赛布提出,应该开凿一条运河连通红海和地中海。此前两三百年时间里,法国吃尽了环球贸易和殖民的红利,唯独有一點难以接受:英国崛起之后,法国船队前往东方总会遇上英国殖民地,而且这条航线的必经之地好望角还有一个别名“ 风暴角”,但凡船队运气不好遇上风暴,往往九死一生。
在这种背景下,国际苏伊士运河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了,初始资金来自法国私人财团和奥斯曼帝国下辖的埃及政府,但出力最多的还是埃及人。为了用最低成本开凿运河,国际苏伊士运河公司从埃及各地“雇佣”奴隶劳工220 多万人,靠最原始的锄头、铁锨,一点一点把运河“抠”了出来。要知道,埃及当时总人口也只有500 万人。
10 年后,1869 年11 月17 日,这条埃及人用尸骨和血汗“抠”出来的运河终于全线贯通。从欧洲到亚洲再也不必通过好望角,航程缩短了将近10000 公里。
然而,当时的埃及财政状况极差,根本没有能力和法国一起出资,维护这条脆弱的运河。为了偿还外债,时任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决定把埃及持有的国际苏伊士运河公司股份悉数出售。英国第一个站出来,抢先买下这些股份,转眼间成了这条运河最大的单一股东。不仅如此,尝到苏伊士运河的甜头后,英国很快就派兵占领埃及全境。
苏伊士运河原本是一条建在埃及领土上,由埃及人亲自开凿成功的运河,却从通航开始就不曾完全掌控在埃及人手中。
苏伊士运河的开通,震惊了西方世界。刚一开通,苏伊士运河就给英国和法国带去了不菲收益,既有政治上的威慑力,也有经济上的真金白银。没人在意埃及人失去了什么,他们只想到,如果世界上多几条苏伊士运河,他们将会得到什么。
雷赛布主持苏伊士运河开凿成功后,名利双收,有人鼓动他再复制一次苏伊士运河的成功,于是,他又盯上了远在美洲的巴拿马地峡,巴拿马洋际运河环球公司应运而生。但雷赛布低估了美洲的气候和地形条件造成的工程难度,正式动工8 年后,巴拿马洋际运河环球公司宣布破产。运河没能开凿成功,雷赛布被控挪用公款罪,险些入狱。
不过,没成功的运河,是亟待拯救的不良资产,在有心人的手里,巴拿马运河一定能“变废为宝”。美国,就是那个正在悄悄崛起的有心人。
1902 年,美国以4000 万美元的价格买下巴拿马运河上的设备和已有的工程进度,并于1914 年将其开凿成功。经由巴拿马运河,美国对拉丁美洲的影响力达到顶峰。从1903 年到1939 年, 巴拿马一直作为美国的保护国存在。
强国得到一条运河,进而得以控制整个弱国,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的命运何其相似。
1956 年7 月26 日,埃及政府宣布将苏伊士运河国有化。以色列、英国、法国先后入侵埃及,试图重新夺回苏伊士运河的控制权。时任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公开放话,要大量出售英镑债券打击英国金融体系,苏联也表态支持埃及,最终三国入侵者才不得不退出埃及。
借由大国博弈,埃及拿回了本国的运河控制权。消息传到巴拿马,很多巴拿马人也认为应该拿回巴拿马运河的管理权,一场又一场抗议出现在巴拿马的大街小巷。但直到1999 年12 月31 日,美国才正式将巴拿马运河移交给巴拿马。
表面看来,苏伊士运河仍然是世界上最繁忙的航道之一,但事实上,“长赐号”事故的发生,已经显露出这条航道乃至全球供应链潜在的问题。
“长赐号”之所以能把苏伊士运河拦腰截断,是因为它长达400 米,最多可装20388 个标准集装箱;而在1996 年以前,全球最大的货船只能装载7000 多个集装箱。货轮不断变长、变大,不是因为全球货运量扩大,而是因为各大运河、港口都在不停地涨价,为了摊薄落在每个集装箱上的成本,货轮只能越造越大。
而苏伊士运河的通行费不断涨价,除了随大流,更大程度上是来自埃及政府的授意。
埃及外汇有三大来源:侨汇、旅游和苏伊士运河。侨汇常年保持稳定,但近年来,旅游人数大量减少,维持外汇的压力都压在了苏伊士运河管理局头上,于是通行费只能越来越高。尤其是2015 年,埃及通过提案,要扩建苏伊士运河,并在沿岸建立国际工业园区和物流中心,打造“苏伊士运河经济特区”。但投资从哪里来?除了向埃及民众兜售债券集资,更多的钱还得从一艘一艘经过苏伊士运河的货轮中来。
150 多年前,埃及人付出无数血汗,用最原始的工具为后代“抠”出了一条黄金水道,直至今日,埃及人仍受惠于此。然而,运河终究只是通道,航运繁盛与否还得依赖环球贸易。
有人说,扩建苏伊士运河并非仅仅为了当下,而是为了下一个百年。也许从长远来看,苏伊士运河依旧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但对于当下税收、就业、债务、外汇、投资都面临极大压力的埃及来说,打造一个强有力的造血器官,比维护好这条输血通道更加急迫。
毕竟苏伊士运河百年荣辱史告诉我们,国力强盛比什么都重要。
(离萧天摘自“冯仑风马牛”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魏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