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挂釉
上礼拜我带孩子在公园溜达,走累了坐在路边的休息椅上歇脚。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家三口,边吃零食边聊天。
爸爸问:“你现在跳绳一分钟能跳多少了?”
儿子:“一百多个。”
爸爸:“一百多个是一百多少个?一百零一和一百九十九差远了。”
儿子:“一百一十多个。”
爸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分钟能跳一百五。”
儿子:“我们班有一个女生能跳一百八。”
爸爸:“她是练跳绳的吗?”
儿子:“不是。”
爸爸:“我就没见过一年级的学生一分钟能跳一百八,那不可能!”
儿子说:“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
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网上吵架的成年网民里有一大半已经不具备这个意识了。
我儿子发量极多且发质很硬,导致他的发型总会保持一种相当不羁的状态。他在学校里“人脉很广”,认识很多孩子。有一次在跟其他家长聊天时,对方告诉我,我儿子在其他年级的孩子中也是知名度很高的“滋毛学长”了。
我回家跟儿子说了这事,并向他建议说:“要不然咱们把头发剪短了,那样你的发型就不会经常跟炸了窝一样了。”
他说:“用不着。”
我说:“别人总是会注意你的头发没关系吗?”
他:“没关系。”
我:“可我觉得时间久了你可能就认为有关系了。”
他:“我觉得我不应该因为别人觉得我有没有关系而觉得我有没有关系。”
捋清楚这句俄罗斯套娃一样的话中的逻辑关系后,我深感震惊,陷入思考。
晚上写东西写累了,靠在沙发上休息,没想到竟然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半,孩子们早就睡下了。
我起来收拾东西,发现我的电脑键盘上贴着两张纸条。一张是儿子写的,一张是女儿写的,一个劝我早睡,一个提醒我喝椰子水。
第二天早晨,我问女儿:“你怎么不叫醒爸爸呢?”
女儿:“因为你在睡觉。”
我:“你提醒爸爸喝水是为了我身体好啊,叫醒我我也不会不高兴。”
女儿说:“可是我觉得就算是要对别人好,也不能随便打扰他。”
醍醐灌顶,所有以“都是为你好”为名义而搞情感绑架和批判孩子的家长都应该自省一下。
吃晚饭时,女儿跟我说了她在学校的事,大体上是一个同学未经允许破坏了她的物品。我问她最后怎么解决的,她说:“老师让他在班里道歉,他跟我说了对不起,我原谅了他。”
我想到了一些事,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我们总是被迫原谅别人。在某种场合下,在某些斡旋中,我们必须做出“大度”的样子,以原谅的姿态把那些事情吃下去。所以我说:“如果你心里不想原谅他,你就不用原谅他。你只需要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就可以。”
她说:“我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原谅他的。我原谅了他,我就可以不用一直想着这件事,我也不会因为每次看见他就生气。”
为了自己而原諒别人,这是一种极具智慧的心理,有多少人为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执念而把自己困在死路里。
我给女儿讲了一个故事,她很喜欢听,要求我再讲一遍。我又讲了一遍后,她再次要求我讲一遍。
我说:“再讲可就没有意思了。”
她说:“我觉得还是有意思。”
我:“喜欢的事也禁不住这么重复干。”
她说:“喜欢的事才会多多重复干,能忍住的肯定是没那么喜欢的事。”
我说:“好吧,但总是重复这件事会让你很快就不再喜欢它了,多么可惜啊!”
她:“不会的,我不会因为做很多次喜欢的事觉得可惜的。”
我:“嗯,有道理。”
她:“所以今天才要趁着我还喜欢继续讲,因为也许明天我就不喜欢了,如果今天还没有听够明天又不喜欢了,这才是最可惜的。”
很多事情留着留着舍不得做,留到最后,没意思了。
这学期开学前,我问女儿:“开学了,开心吗?”
她说:“不开心。”
我:“为什么呢?我和你妈还挺开心的。”
她:“我们能让你们开心的事,我们肯定不开心。”
我建议做家长的都可以用这句话去审视一下自己的开心和孩子的开心是否统一,定期盘点一下初心剩余度,就算无法改变的、必须坚持不可放任的,也可以换个态度去沟通。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少年儿童都是哲学家。他们能保持最清醒的头脑,把问题看透彻,一针见血,单刀直入,毫不留情,直指真相;不像成年人,被生活锤炼得忘了本心,把虚伪当智慧,把圆滑当本事,把面子当尊严,把岁数当资历,把贪欲当追求,把束缚当给予。
所以如果有人说,他一定比孩子懂得多,我是不信的——我不但不信,倘若他们还要因此而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我还要瞧不起他们了。
(摘自“露脚脖儿”微信公众号,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