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树花开，思念落成海

凝佳恩

黑莓打电话跟我说来上海出差，多年未见，想约个地方见一面。我周末基本宅在家里，有充裕的时间用来谈天说地，但当时的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蹦出了“抱歉”两个字，编出在公司加班这样的借口推托。

其实我是害怕看到她就想起你，沉湖的思念被再次掀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认识黑莓缘于你，你听说我和她分在一个班，给出的建议是小姑娘学习、人品都不错，可以一起玩。

于是收获一个无话不谈的挚友，本该说声“谢谢”的我，当时对你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有些排斥，所以从未发自肺腑地向你说过知心话和感谢语。

其实我不喜欢寄住在你家，哪怕离学校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因为你不会说暖心话，也烧不出几个像样的菜，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在家时，我每顿至少能吃上一道像样的菜，有时奶奶心情好了还会多做一个，而去了你那里，我每天最多只能吃上一顿小炒菜，早晚大多要靠咸鸭蛋或凉拌菜度过。

开学不到一个月，我就瘦了十几斤，跟爸妈抱怨整日粗茶淡饭想要回家。妈妈说我从小被奶奶宠坏了，嘴养刁了，就会矫情挑肥拣瘦的，女孩子苗条点儿好，臃肿圆润的我也该减减肥了。

也是从那天我才知道，以往的你早晚吃馒头是配粥的，也就我去了之后才买点儿菜凉拌，学着电视上教的方法搭配，企图做得更健康营养。不过是我太挑，这个不吃那个不要，自然也不曾体会出你的良苦用心，只知一味地怪你得过且过节俭吝啬。

你不赞同小孩子饭点之外吃零食，所以鲜少给我买零食。而我如同自由自在惯了的猴王忽然被套上紧箍咒，在你的监护下吃喝玩乐之路并不顺畅。这也是别的小朋友寒暑假热衷去外婆家，而我更愿待在房里写写画画的主要原因。

那一年，我刚过12岁，年龄不大脾气不小，还特别任性记仇，无聊到把对你的不满一条条罗列在笔记本上，仿佛这样就能出掉怨气。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我小小年纪就这般“恶毒”，第一场雪来临前，我的手就生了冻疮。不能握拳，连捏笔写字都有些困难。冻在我手上，急在你心里。你一遍遍地自责没有照顾好我，又是折辣椒枝煮汤给我烫手，又是四处寻找樱桃泡酒给我擦拭。

凡是能够想到的辦法，听人说起的土方子，你都试了又试，怎奈成效甚微，最后只能用大团的棉花缝个暖手套给我戴着，希望能尽快好起来。

你倾尽所有来取悦我，把能给的全部都给我，可我还是不领你的情，控诉你的种种不是，一心想要从你身边逃离。为了不在这所小学初中连读的学校继续混日子，觉醒的我有段时间发疯般地学习，把落下的功课一一补上，只想成功考进市里的中学，彻底摆脱你的监视和唠叨。

暑假过半，我接到市里的电话，说我被理想的中学录取了，另外成绩优异还获得了年度奖学金。你听到消息后比我还兴奋，经常向别人炫耀我有多么厉害。而我许是心想事成终于不用在你的眼皮底下生活，加上阅历的丰富以及对人情的熟知，我对你的看法也逐渐趋于客观。我知道你清贫是因为小时候家里条件极差，不得已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明白你不善表达情感，不会说些甜言蜜语，所以只能通过行动来表达爱意。

进了寄宿制学校，肩负着繁重的学业，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探望你的频率也从几周变成了几个月。

我带着老妈让买的营养品去看你，你一如既往地热情，会拉着我讲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会从门前的果树上摘下水果削好给我吃，但依旧不会给钱让我去小卖部挑些年轻人喜爱的零食。

你想让我健健康康地成长，身体正常心理无恙，不被添加剂和色素腐蚀，在家人和你隐晦的保护下茁壮成长。

我却离经叛道，随着性子而为，不但在读书的关键时期做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最后还选了一条反对胜过赞成的小径跌跌撞撞地行进，不顾及你们的感受。

高考成绩下来，我考得不太理想，但上二本院校绰绰有余。我早就看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在确保分数线的情况下决定非它不可。老妈和奶奶难得一致地阻止我出省，得知我的想法后，不会骑车的你大中午跑到我家来规劝，说外面如何危险，说离家近的好处，固执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最后还是一意孤行地从了内心。

离家前一晚，我和老妈彻夜畅谈，无意中聊到你的反对行为，老妈问我可知为何你反应如此之大，我摇头。她说你担心我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不安全，惦记我粗枝大叶、吃得少、生病没人照顾，最主要是知道我方向感特差，牵挂我出门找不到路。因为有次我差点儿走失，之后你再也不敢让我一个人出门，无论到哪里都会陪我一起。

毕业后我去了上海工作。我会在春节回家时给你买一些补品，还送红包给你，虽然钱不多但也让你笑逐颜开很久。你拿着薄薄的红包，乐得皱纹在脸上漾出朵朵花儿，理直气壮地纠正舅妈“谁说抱外孙不如抱草墩”。你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一点点回报足够令你十分骄傲。我原本以为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好，可以给你更多的礼物和自豪。然而天却不遂人愿，在我有能力想要报答你时，你走得那么匆忙那样安详。

收到你离世的噩耗，是年后不久的一个半夜。那天夜里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一直哭到天亮，想不通春节时还身体硬朗能开玩笑的你，怎么就忽然离开了，直到老妈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才想起要尽快回去看你。

从小我就畏惧唢呐声，但是你走的时候，听着呜咽忧伤的调子，我的心里除了厚重的难过，不由自主冒出来的全是往日的片段，雨天你踩着泥撑着伞背执拗的我回家，怜惜我手冻了不方便拿筷子你喂饭给我……

你也曾像宠公主一样宠爱着我，只是那时的我太年少不懂珍惜。回家后，舅妈领我进屋拿些你的衣服和饰品，我才知道以节俭著称的你，舍不得乱花一分钱的你，花了几百块钱买了条蚕丝被，就为给我日后用。可惜没等到送出你就与世长辞。那天刚好对应我惯常过的农历生日。此后我便决定不再庆生，也不在院里栽种樱桃树。因为害怕白花像那日一样一夜之间开满枝，朵朵盛着和你有关的故事，风一吹，落下的皆是怀念和回忆。

外婆，我真的很想你……

杨俊摘自《时代青年·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