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夫妻”：无脚踏出脱贫路，无手撑起半边天

徐燕

2021年7月，张顺东和李国秀入选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候选人，这是一对只有一只手和一双脚的“手足夫妻”。风雨20多载，他们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向困难妥协，硬是靠着这一只手和一双脚，在脱贫攻坚的路上，不等不靠、不找不要，以顽强的毅力让自己成功脱贫，还帮助村里其他残疾人脱了贫。他们说：“既然命运注定自己残疾，就不要自卑和痛苦。一根草顶一颗露水珠，相信每个人只要自强自立，都会像小草一样坚强地活下来！”

张顺东、李国秀夫妇

手足夫妻，开启全新生活

张顺东，1974年出生在云南省昆明市东川区乌龙镇坪子村。6岁那年，他上山打猪草时，意外被电击伤，由于没钱医治，右手和双脚相继溃烂、截肢，仅剩下一只健全的左手。突发事故让张顺东快乐的童年戛然而止，为了不成为家里的负担，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要好好活下去。

就在张顺东决心重新振作的时候，比他大3岁的李国秀正在以脚代手刻苦训练。李国秀天生没有双手，父亲十分疼爱她，想到自己最终只能陪女儿走一程，决定训练女儿用脚代手，培养女儿的生活自理能力。一开始，李国秀的脚常不听使唤，重复做一个动作弄得脚上血迹斑斑，便打起了退堂鼓。这时，父亲告诉她：“等你的脚越来越灵活时，你的手就能长出来。”年幼的李国秀信以为真，一次次在父亲的鼓励下取得进步，12岁时终于做到了以脚代手熟练自如。

13岁那年，李国秀鼓起勇气央求父亲，让她能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去读书。父亲应允，把她带到学校。校长见到李国秀，惊讶地问：“这……怎么写字？”李国秀马上用右脚夹住笔，工工整整写下了“李”字。就这样，校长破例安排她进入小学一年级。她坐在高凳子上，前面放个矮一点的凳子当课桌，用双脚坚持读到初中毕业。虽心有大学梦，但中考两次都失利，无缘高中，李国秀只好含泪回乡务农。

1993年夏天，张顺东走街串巷收烤烟时，在一条河边偶然遇到刚洗好鞋子准备回家的李国秀。张顺东顺嘴问道：“有烤烟吗？”李国秀摇摇头，说：“没有。”两个人的初次交流非常简短，但他们还是从彼此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尊重，一股暖流在他们心间流淌，张顺东更是被李国秀的身残志坚所折服，他难以想象没有手的她是如何洗的鞋子。

不久后，张顺东打听到李国秀，并找人到李国秀家说媒，但李家强烈反对，理由只有一个：两个人加起来只有一只手和一双脚，根本无法应付未来的家庭生活。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养家，张顺东经常去李国秀家帮忙干活。别看他只有一只手，可拿起锄头挖地，灵活得与健全人无异。相处久了，李家发现这个小伙子勤快聪明、人品不错，便不再阻止。

见李家松口了，张顺东更加猛烈地追求李国秀。一个月色溶溶的秋夜，张顺东约李国秀出来。在村头的一棵大树背后，他单手将娇小的李国秀搂入怀中。李国秀感受着对方强烈的心跳，娇羞地问：“我没有手，你不嫌弃吗？”张顺东抚摸着她的头发，俏皮地说：“嫌弃啥，咱俩天生一对，你是我的脚，我是你的手。”李国秀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张顺东夫妇所获得的荣誉

1993年底，张顺东和李国秀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后，搬入了低矮的木板房里，开始了新生活。因为他们加起来只有一只手和一双脚，便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手足夫妻”。

        生儿育女，不把贫困传给下一代

简陋木门上的大红“喜”字还没有褪色，生活中的困难已接踵而至，李国秀坦言：“结婚前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会如此艰难。”

张顺东家有1亩水田、8亩山地，水田里栽水稻，山地上种玉米。水稻收割之后，还会再种一茬蔬菜。这样的农耕任务，对普通家庭来说已很繁重，更何况是仅一只手和一双脚的他们呢？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张顺东总是把重活累活往自己身上揽，可他的身体条件却并不允许。常常早晨下地干活，晚上回来时，鞋里满是鲜血。长期渗血，给他的腿带来无法逆转的伤害。经过三次截肢手术，他的双腿膝盖以下已经空了，张顺东只能靠假肢行走。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初中时，偶然读到泰戈尔的这句诗，李国秀就认真记在了心上。每当遇到困难，她就反复吟诵，诗歌如扑面而来的春风，吹开了冰冻的田垄，也唤醒了他们对生活的希望。他们相信漫长的冬夜终会过去，春天总会来临，夫妻俩选择乐观地度过每一天。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他们就起床。张顺东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打扫院子。刚结婚那会儿，李国秀让他先洗脸，再扫院子。张顺东说：“院子是一户人家的脸面，比一个人的脸更重要。”他每天都把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小院靠墙一边，李国秀让丈夫种了一些花。扫完院子，张顺东会花上几分钟打理花草。太阳花、绣球花等这些花草，将简陋的农家小院衬托得生机勃勃。

和每个爱美的女人一样，李国秀起床后，先是梳洗打扮。公鸡打鸣时，她站在窗前，单脚支撑，另一只脚夹住梳子，借着微光梳头。梳完头发，李国秀熟练地夹起脸盆，用脚打开水龙头接水，刷牙、洗脸。她说：“虽然我不健全，但我也有追求美的权利。”

婚后一年，女儿出生了。当看到女儿四肢健全时，夫妻俩喜极而泣。李国秀用大脚趾轻触女儿粉嘟嘟的小脸，女儿睁开眼睛瞄了她几眼，又慵懒地睡着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像电流般传遍李国秀的全身。可她也有遗憾，自己虽能用双脚做各种家务，却不会用双脚抱女儿。

孩子，是每一个家庭甜蜜的负担，多了盼头也多了艰辛。外出干活时，李国秀用嘴和脚配合捆好孩子，再用脖子夹着背到背上。女儿很乖，不哭不闹，小小年纪似乎就体会到了父母的不易。

四年级的一天，女儿放学回来，哭着说：“妈妈，今天老师要求我们写一篇作文，写在妈妈怀抱里的感受，可我从没被你抱过，怎么写？”李国秀面露难色，顿了顿后，说：“闺女，妈妈没法抱你，但你可以抱我，可以依偎在我怀抱里呀！”女儿听后觉得有几分道理，就张开双臂给了李国秀一个大大的拥抱，惊呼道：“哇，好温暖，我感受到了妈妈对我的爱。”在女儿破涕为笑的同时，李国秀却泪流满面，哽咽道：“ 闺女，妈妈对不起你，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给不了你，但妈妈对你的爱并不会少，我会努力供你上大学的。”女儿懂事地说：“妈妈别哭，我也爱你。”

張顺东、李国秀夫妇在干农活

相比女儿的聪明懂事，2000年出生的儿子张光云则显得调皮许多。小学时的一次体育课上，张光云与同村小孩玩游戏，对方输了之后，嘲讽张光云：“你的妈妈连手都没有，有什么可神气的。”张光云一听火冒三丈，上去就把对方打到流鼻血。老师把李国秀请到学校，看着母亲向老师和同学家长不停道歉，张光云觉得非常没面子，叛逆之心愈发强烈。上初中后，懵懵懂懂的他更是用拳头对抗歧视，以捍卫父母的尊严。最后，初中还没读完，张光云就退学了。

张顺东夫妻当初立下誓言：决不能把贫困传给下一代，再苦再难也要供儿女读书。儿子的辍学，令他们倍感遗憾。好在，女儿学习非常努力，考入了师范学院，毕业后如愿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

张光云辍学后跟着同乡来到昆明打工，省城开阔了他的眼界，刷新了他的认知。每当看到手脚健全的“乞丐”沿街乞讨时，残疾的父母苦苦撑起一个家的画面便会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父母身残志不残，从不叫苦，一直教育他好好做人。想到这，张光云发誓要像父母那样做一个勤恳、踏实、坚强的人。

      辛勤劳作，脱贫不忘共产党

春天，张顺东在山洼围水，李国秀用脚插秧;夏天，张顺东修枝打杈，李国秀锄草育苗;秋天，玉米成熟时，张顺东在前面掰玉米，李国秀背着篓在旁边接玉米粒;冬天，张顺东劈柴生火，李国秀在炉子旁缝补衣裳……为了脱贫，张顺东和李国秀拼尽全力。他们不仅种了自家的地，还租借村里常年外出打工村民的土地。此外，家里近百只鸡鸭的杂唱、两只山羊的叫声，一并成为他们脱贫路上的加油曲。

张顺东想筹钱买一辆农用三轮车，家里人坚决不同意。毕竟，他只有左手，而三轮车的油门都在右把手上，加减速度需要靠右手完成。张顺东明白亲友的担心，乐呵呵地接受了批评，但转身还是偷偷买了三轮车。他找到车厂里的修车师傅，一番游说之后，师傅帮他把油门改装在了左边。

这辆三轮车，是张顺东双腿的延伸，也缩短了他们的脱贫之路。早春雨季来临之前，趁着农闲，张顺东开车到东川批发玉米种子，再到附近的集市零售。为了能找到最佳的摆摊位置，夫妻俩五点半起床，摸黑去赶集。要是去远一点的集市，就起得更早。四五十公斤一袋的玉米种子，张顺东一只手提不起来，李国秀就用脚扯住编织袋的一角帮忙。夫妻俩往往是第一个到集市，最后一个收摊的卖家。

李国秀的双脚，既能做喂牲口、除草等粗活，也能夹起绣花针，做针线活儿。为了贴补家用，她赶集卖玉米种子时，也会捎带着卖自己绣的鞋垫。刚开始，别人不相信那些鞋垫是她用脚绣的，李国秀不气也不恼，而是麻利地用嘴叼出针线包，右脚趾夹住花线，左脚趾夹住绣花针，几秒钟就穿好针，然后双脚配合开始绣鞋垫。动作娴熟、花样精妙，她绣的鞋垫格外畅销。

2017年，村里实施危房改造，张顺东家的房子纳入危房。在扶贫政策支持下，他们获得5万多元建房补助，加上积蓄和筹借来的钱，便开始建房。为了节省经费，张顺东从镇上购买建材，再用三轮车拉回来。经过近一年的修建，他们把梦想中的房子搬进了现实：推开朱红大门，是一个干净清爽的小院，青枝绿叶的花草围着一栋白墙朱瓦的两层小楼。

李国秀用脚绣十字绣

凭着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张顺东夫妻是当时村里建档立卡贫困户中最早脱贫的几户人家之一。虽然他们脱了贫，但致富的脚步并没有停歇。互联网的东风吹进小村后，张顺东对电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2019年，他参加了电商培训班，由于没有合适的商品，注册好了的微店一直没有开通。张光云从昆明回来后，见父亲张顺东心怀电商梦，便留下来与父母一起经营网店，主要推销当地的农产品、种子和果蔬等。

经过大半年的用心打理，网店有了起色，平均日销量超过30单。2020年，在政府的帮助下，张顺东还在家里当起了主播，他说：“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民，我要直播助农，把家乡的农产品推广至全国各地。”与此同时，张顺东还是村里的残疾人联络员，为村里87户97名残疾人提供联络服务，助力残疾人脱贫。

2020年10月17日上午，全国脱贫攻坚表彰大会暨先进事迹报告会在北京举行，张顺东、李国秀夫妇荣获全国脱贫攻坚奋进奖。之后，他们参加了四省区的报告会。首场报告会前，张顺东向带队领导请求：“我在做报告时，国秀必须站在我旁边。不仅是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故事，而且还因为我离开国秀，讲不下去。”带队领导答应了他的请求，有了妻子的温柔相伴，张顺东越讲越顺畅。每次谢幕时，他都单手紧紧搂住妻子，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夫妻俩眼眶湿润，好像回到了27年前的那个秋夜……

2021年2月25日，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到了他们夫妻与命运抗争的脱贫故事。得知被习总书记点名表扬后，夫妻俩热泪盈眶：“我们虽然身体残疾，但精神不残。我们有脑有手，能去想去做事……”

在喜迎建党100周年的7月，李国秀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用脚绣了一副十字绣。红色底色上，有一个党徽，正中间是五个大字——永远跟党走。细密的针脚，鲜艳的图案，有人出高价想买走这幅作品，却被张顺东夫妻拒绝了，他们说：“这是我们献给党的礼物，针针用心，线线含情。如果没有共产党的正确领导，我们就不会过上现在的幸福生活。”

责编/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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