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资本视角下的家训与农村社区治理
——以山东L村张氏家族家训重立为例

2021-12-09 01:01张进宝张春兰
关键词:家训家族成员

张进宝,张春兰

(南京农业大学 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农村社区治理问题一直是我国发展战略的重中之重。特别是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发展战略以来,提出农村社区治理要达到“治理有效”的目标。随着政府职能从全能类型到辅助类型的转变,权能的部分下放,为农村社区治理模式的自由发展带来了一定的生机。但由于农村正处于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因自身社会结构、社会关系网络、人员构成、村庄文化等因素的变动,社区规范力量不足,因此为发挥社会规范在农村社区治理中的积极作用,在多层次领域进行依法社区治理,实现农村社区治理模式的创新,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将乡规民约、团体规章等形式各异的社会规范作为农村社区治理的重要依据,并制定完善其内容,引导成员积极规范自身行为、参与社区治理。当前农村社会治理模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现代化的特征,如参与治理主体由单一型的基层政府转变为包含家族、宗族等组织在内的多元型,治理职能也逐渐转变为服务型,治理手段也改变了过去只靠制度性规章制度为主导的方式,变为非制度和制度性力量共同参与乡村社区治理、维护社区秩序的模式。其中家族作为一种治理主体,其长期传承的家训经过时代发展被赋予了新的价值内容,凝聚着新时代下家族道德规范的力量,已经演变为一种重要的非制度性力量与现代的制度性力量相互交织,以不同的方式共同维护农村社区秩序,构建“自治、德治、法制”为一体的农村社区治理体系。

目前,农村社区治理普遍存在治理主体缺乏社区认同观念、参与治理意识不足且合作性较低等“最后一公里”问题,其原因在于政府、村庄、居民三者之间没有形成完美的衔接机制,因此有许多学者建议通过借助农村社区内生性组织,挖掘内源性力量,实现农村社区的有效治理。家训,作为一种内源性力量,其文化内涵一直随着家族的变迁而变迁,其具体内容与当时统治阶级的思想、文化、阶层息息相关。学术界关于家风家训与乡村社区治理,主要从文化视角、功能视角以及个案典型经验研究3个方面探讨家风家训在多元协同的乡村社区治理中的作用,但是从宗族社会资本视角研究家风家训与乡村社区治理的之间关系的研究较少。因此,本文结合社会主义新时代下的宗族村落内开展的家族活动,以山东L村张氏家族重立家训家规事件为例,分析其家训内容,以创新性的宗族社会资本视角出发考察家训在农村社区治理的功能,旨在发扬新时代下家族家训的优秀作用,更好促进农村社区有效治理。

一、宗族社会资本、家训与农村社区治理

(一)宗族社会资本

关于社会资本,首先是由布迪厄于1980年提出的,他认为社会资本是一种社会资源的集合;科尔曼在继承布迪厄观点的基础上,将社会资本定义为一种个人拥有的资本财产,包含义务与期望、信息网络、规范和有效惩罚等多种形式;帕特南则是将社会资本定义为社会组织的特征,诸如信任、规范以及网络,他们能够通过促进合作行为来提高社会的效益;而福山从信任的角度出发,认为社会资本是一种有助于两个或更多个体之间相互合作、可用事例说明的非正式规范。

目前学术界对于社会资本研究理论与成果较多,但关于宗族社会资本却寥寥无几并且观点不一。首先是国外学者,Bubolz、Danes、Hoffmanren认为宗族社会资本是一种资源集合体,包含内生于宗族组织的人力、财务、社会资本等[1]。国内学者刘小元、王雪洁在国外学者的理论基础上,对宗族社会资本做了进一步详细的分化,认为宗族社会资本是为获取宗族利益通过行动策略所获得的资源的集合[2]。周立新认为,宗族社会资本就是家族成员之间、组织之间的人际关系[3]。陈文婷、何轩在帕特南观念的基础上,将宗族社会资本定义为内生于家族组织的人际关系、信任和规范[4]。虽然国内外学术界对于宗族社会资本理论的理解存在分歧,但信任、关系网络、社会规范等都是其共同之处。张军、席爽认为乡村社会资本就是指把其中的信任、社会规范和关系网络等要素融入到农村社会、组织及个人中,从而形成农村地区特有的立体性社会资本[5]。

本研究认为宗族社会资本是在基于血缘和地缘先天性因素所形成的家族组织内,其成员长期交往与博弈所形成的互惠互助与信任关系,并且依靠家族信任、规范和网络发挥作用的一种隐性的社会资本。宗族社会资本作为社会资本的一种,包含信任、关系网络、社会规范等因素,这可以为农村社区治理提供重要的理论支持与视角思路,其中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社会关系网络可以作为成员参与农村社区治理的平台,信任关系成为成员合作的契约,为成员参与社区治理行动提供共同的价值准则,社会规范如家训家风等则可以约束和规范成员参与治理的行为。

(二)家训

以父系血缘为纽带的家族,在传统中国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社会实体,贯穿了整个中国文明史。作为一种家族文化,家训也是随着社会变迁而变迁的。虽然从古至今,中国家族数量庞大且形态各异,但其家训内容却具有共同之处,其中包含自身修养、家国观念、孝道文化、尊重礼节、邻里和睦等几个方面,这背后折射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中国家族家训之所以源远流长、经久不衰,具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家训具备教育成员成才树德的教化作用;二是家训本身随社会发展不断推陈出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对社会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6]。家训作为家族文化的载体,在家族历史的发展中,是引导其发展方向、发展模式的精气神,家族文化借助家训不仅能增进家族成员的角色认知,营造良好的家族风气,还可以维护家族内部秩序,增强家族的凝聚力[7]。

家训作为家族场域下人们社会行动合作的产物,对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认知、认同、践行一体化模式的构建有着重要作用,需要挖掘并汲取家族家训中优秀的文化精华,培养家族-国家相互支撑的文化机制[8]。另外,作为民族文化传承的一种方式,家训是时代精神面貌的风向标,也是家国关系的反映。作为时代的产物和历史文化的积淀,我们应当注重继承并发扬家训内部的优秀文化,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念,构建系统化的道德伦理教化体系,激活内在精神动力,为维护乡村秩序,为实现更好的农村社区治理注入生命力。

(三)农村社区治理

农村社区治理是治理主体运用科学有效的治理工具,管理农村社区,维护社区秩序,并增进其公共效益的过程。其中治理主体是指具备参与社区治理权力的成员,包含制度体制精英、体制精英和普通社区成员3种类型;治理工具是指将政府治理过程以正式制度或者非制度方式要求社区成员认可和接受,改变他们的行为,从而实现政策目标的方法和手段;治理内容则是通过各种手段和途径去号召多元主体参与社区治理,维护农村社区秩序,实现党和政府的政策目标,促进农村社区有效治理。

但从新中国成立以来,农村社区治理问题似乎一直没有找到科学有效的方式进行完美解决。我国农村社区治理历史源远流长,可谓经验丰富。从发起于春秋战国后经过秦朝改良的郡县制度,两汉的郡国并行制,到后世影响深远的元代的行省制度,我国在农村地区逐渐探索并完善了一套有效且稳定的治理模式,之所以稳定是因为在该模式中存在保甲、宗族、里社等最具关键性的组织要素[9]。

近现代以来,伴随着鸦片战争带来的国家动荡、农村社区治理基础被破坏、西方文化理念入侵,各种政治改革不断上演,原有的农村社区治理模式遭到严重冲击,保甲、里社等最关键的组织稳定因素失去了发挥作用的条件,其治理模式面临着巨大的内外压力。新中国成立后,农村社区治理制度经历了土地改革、合作化运动、人民公社运动、乡村政治体制改革,不仅没有彻底解决好农村社区治理问题,反而导致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农村社区失去传统道德力量的约束,导致社区治安问题不断;村庄情感度降低,导致各种利益纠纷不断,如土体纠纷;工业化、城市化导致农村大量人口流失,造成“三无”农村和“农村留守儿童”群体产生,农村社区治理主体弱化、权力机制失衡、价值认同感缺失等等,乡村社区治理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问题。

新时代党和政府提出的建设“自治、德治、法治”相结合的农村社区治理体系,给有效解决农村社区治理问题,促进广大农村社区建设发展提供了有效途径。这种农村治理体系的核心内容是以自治、德治和法治为治理工具,整合具体路径,去实现农村社区治理的有效目标[13]。其中家族家训就是一种参与德治的有效治理工具,在社区治理过程中可以以道德自觉的方式,构建农村社区社会资本培育、道德规范等路径,以自身的道德规范力量规范农村社区中制度主体、非制度主体以及普通成员的个人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从而促进农村社区治理有效目标的实现。

针对农村社区治理问题,不同的学者都主张挖掘农村社区的内生性动力,促进国家与农村社区之间的权力完美衔接。张国忠认为农村社区治理普遍存在“最后一公里”的问题,突出表现为“头重脚轻”,其原因在于区域设置不合理,组织模式僵化,农村社区结构和社会机制过度重视和依赖于自上而下的管理,而忽略自下而上的农村社区的内生性动力[10]。董磊明、欧阳杜菲指出当前农村社区中存在人际关系网络的陌生化、去集体化的问题,究其原因在于以家族为代表的内生性组织权威的削弱,导致农村社区在治理过程中无法应对各种风险情况,进而提出借助农村社区场域中的内生性权力结构、文化,以情景化、人格化的情理来影响治理对象的行为与情感的建议[11]。董建辉认为社区居民缺乏自治的观念和意识是农村社区治理存在的主要问题,认为乡约家训作为农村社区治理的道德基础,对于农村社区治理具有一定的作用[12]。

所以农村社区治理问题,不仅需要自上而下的国家资源支持,更需要自下而上的农村社区内生性动力发挥作用,既要靠政府与市场导向,还要靠内生性力量去调整,实现国家权力下放与社区有效治理模式的完美契合。因此,走“内源式”的发展道路,利用家族家训等这种“内源式”的发展力量是促进农村社区有效治理的重要手段。

(四)家训在农村社区治理的作用

在中国传统农村社会治理单元中,家族家训可以延伸为一种意识形态,与国家治理中的儒家意识形态是一种同构体系。家族作为农村社区治理的主体之一,其关系网络与农村社区治理体系的“相互嵌合度”越高,农村社区治理越能获取家族支持和国家资源支撑的双重作用[14]。家训在农村社区中发挥作用,主要依靠它在特定的农村场域中营造制度文化、非制式制度、风俗习惯等氛围,通过农村场域长久以来自发形成的道德自觉的方式影响社区治理的过程[15]。

一方面,家族家训作为一种乡土传统秩序,具有稳定农村社区结构的作用,家训可以结合新时代核心价值观念,打造“家—国—天下”的价值内核,有利于稳定农村社区治理之根基[16]。常建华通过考察浙江遂安地区的张氏家族的族谱,就指出该家族家训具有家国一体化的文化特色,该家训在农村社区治理过程中,对农村社区不同组织具有共同的约束作用,有利于维护社会传统秩序,实现社区治理[17]。薛凤伟也认为家族家训是一种实现淳风化俗、民德归厚乡村社区治理目标的策略,不仅包含丰富的治理思想,还可以形成以家族家训为核心的多元主体的治理模式体系[18]。另一方面,家族家训可以缓解当前农村社区治理中普遍存在的传统伦理道德力量不足的困境,沈费伟呼吁农村社区治理必须重视优秀家风家训的传承,宣扬其价值,为农村社区治理提供源源不断的伦理道德动力[19]。

因此,本文结合一个家族的家训内容,在探讨家训中符合农村社区治理功能的特点和价值观念的基础上,在宗族社会资本视角下,挖掘家训在农村社区治理过程中究竟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家训的治家、德育、伦理、从政理念等价值观念是如何与农村社区治理的层次和成效相关联的,这有利于缓解当前农村社会治理过程存在的困境。

二、家训社区治理功能的特点和价值观念

本文的调查对象位于山东鲁东地区的L村,该村归属于潍坊市管辖范围。全村人口260户,共计1 000多人。L村是一个典型的宗族村落,以张姓为主,全村有90%的人都归属于张氏一族。根据历史考察,该村距今已有700年历史,于明朝洪武年间由江苏沿海一带搬迁至此。自始祖开始传承至今已有20多代,其家族成员遍及吉林、北京、江苏、广东等全国各地。 张氏家族以“支”作为区分成员身份的标准。根据目前的张氏家谱来看,张氏家族分为三大门支和几个小分支,其中三大门支占村庄总人口的一半以上,地位较高,且在村庄的关系网络中,三大门支的家族精英具有很高的话语权。该家族非常注重孝道文化,村庄内部家庭很少出现不赡养父母、兄弟争斗的现象。

2018年,该家族族长在认真思考当前家族存在的家族成员对于家族的认同观念低、辈分关系不清、家训不明等问题后,毅然决然决定进行家谱续修家训重构工作。截止到2020年春季,该家族于族长家中举行家谱颁发活动,标志着家族修谱活动的结束。在家谱中,其最大的特色就是族长结合当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重新制定了具有血源性、地缘性、时代性特征的家规家训,旨在为张氏家族成员树立并培养良好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处事准则,更好地参与农村社区治理。

(一)家训中社区治理功能的特点

1.家训具有血源性的特征。家训发源于以血缘关系为核心的家族组织,其约束对象既包括内生性组织如家庭,也包含个体成员如家族成员、邻里等,这些都是建立在血缘关系的基础上,对组织和个人具有同等的约束能力。所以张氏家族家训对于整个家族成员而言,是必须要遵守的规章制度,但对其他非张氏家族成员没有任何规范力量和约束能力。在农村社区治理过程中,家训可以通过对具有血缘关系的成员进行教化,帮助其树立正确的价值观,规范其行为,实现农村社区有效治理。

2.家训具有地缘性的特征。因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聚族而居”的生活习性,家族成员生活场所基本是被限制在农村社区这一比较封闭性的场域内,其差序格局下人际关系网络、利益联结机制、人际互动行为通常镶嵌于农村社区内部,因此作为家族活动的衍生物——家族家训,其空间作用范围以农村社区边界为线,超出该界限其约束能力就会失效。因此,对于一个有明确界限的农村社区而言,家族家训通过农村社区这一场域空间,对社区成员的行为进行规范,重新激活道德力量,为农村社区治理注入新的动力。

3.家训也具有时代性的特征。对于L村而言,张氏家族家训内容是在老族长集思广益、吸纳不同成员观点的基础上进行撰写的,对于L村社区内部是具有普遍约束力。家训随着家族历史发展而发展,其内容的变化也与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密切相关,因此具有一定的时代性。如张氏家族家训中,针对当前L村社区部分成员好高骛远、不愿工作的问题现象,制定“勤为职业”的家训,“现代职业,百千万行;择业从事,各有理想;脑力体力,士农工商;贵在勤勉,富在自强;劝我族人,切莫闲浪;必从谋业,或专或长;获取果实,老奉幼养;欲成大业,不惰不旷;勤操苦干,必有报偿;精专计谋,物丰财旺;永不止息,家富业旺。”还有随着社会变迁,村庄内部出现成员离婚现象频繁的问题,特意树立“慎结婚姻”的家训,要求家族成员重视婚姻,切莫儿戏,“男婚女姻,大事一桩;立家之言,门楣之光;夫妻恩爱,欢乐无疆;美满婚姻,地久天长”,在择偶方面要“德才为先,不偏长相;慕爱淑贤,求取忠良;勤俭能干,品行端庄;性情温良,善有儿郎;情深意笃,莫重财妆”,同时还要遵纪守法,“依靠法律,鸾凤成双”,这与新时代下依法治国法治精神相契合。另外,具有时代性特征的家训还具有创新性,可针对不同时代出现的农村社区问题进行内容上的修正,以道德教化力量规范成员的行为,科学有效地维护社区秩序,实现农村社区合理运行发展。

(二)家训中社区治理的价值观念

家训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为中国文化的源远流长起着重要的奠基作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训发挥作用的主要方式就是通过教化,对家族成员进行内在道德的约束和外在行为的规范,协调个人与社区、宗族和国家之间的关系,实现社区的稳定发展、国家的长治久安。其中,为社区成员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是社区治理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如张氏家族的家训总纲——“挥公张氏,广居丁旺,皇帝赐姓,源远流和,缅怀先辈,精忠善良,圣贤众多,功高德望。劝我族人,继承发扬,孝郡报国,雍泽民心,孝敬父母,弟恭兄让,族和邻睦,遵纲守常。礼信仁义,嫉仇豪强,慎婚传嗣,家教有方,读书习文,勤为农桑,禁戒非为,习武自强”,旨在为该家族成员树立正确的家国观念、人际关系原则、社会行动准则,进而在此基础上号召成员更快更高效地参与L村社区治理。

1.树立家国观念。当前,随着社区变迁带来的人口流动,L村内部大量的家族精英、家族成员流向城镇,村庄社区共同体基本构成因素流失,导致了该村社区内部分成员缺乏家国观念,对于村庄社区的认同观念较低,对参与L村社区治理的积极性较低。因此,张氏家族重新树立家训,教化族人要“国家与民,关系相互。民忠国盛,国富民康。国泽黎民,民增国光。天经地义,效国理当。劝我族人,以此为尚。奉事国家,赴汤蹈火。为国稳定,戎马扛枪。为国振兴,农工学商。清政廉洁,不图恩偿。执行命令,遵纪守纲。踊跃赴公,早完税粮。”重新在成员心中植入新时代下的家国观念。只有树立起家国观念,才能让社区成员对L村社区有较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才能号召成员参与L村社区治理。

2.设立人际关系原则。人际关系是社区治理的重要关系网络,在以己为中心的差序格局中,人际关系的拓展延伸影响着农村社区治理的成果与发展。因此,树立良好的人际关系网络,营造农村社区的情感共同体,是社区有效治理的基础。为此,张氏家族从父母、兄弟、邻里关系等几个方面,设立家族成员的人际关系相处原则。

首先,在父母方面,由于长期受山东孔孟儒家文化的影响,该家族文化一直以“孝文化”为自身家族特色,家训要求“身为子女,必有爹娘。生子不易,养更非常。竭尽全力,揉碎心肠。恩重如山,情深似样。劝我族人,必为报偿。父母在世,孝顺敬让。遇有要事,应与商量。父母老耄,服侍赡养。问寒问暖,服侍奉养。父母归仙,礼节安葬。”其次,在兄弟之间,讲求团结互助,“兄弟之情,非同寻常;只因缘分,方逢世上;如身手足,根脉一纲;荣辱连结,祸福关照”,重视兄弟之情,在对待兄弟方面,要求族人“珍视情义,互尊互谅;雍爱和睦,兄恭弟让;莫记恩怨,免为参搡;福禄共享,苦难同当;遇事多商,亲朋礼让;妻室各教,父母共养;团结一致,共拒豪强”。最后是在邻里关系方面,该家训讲求“友睦族邻”,劝诫族人要“以和为贵,仁厚谦让;邻里之间,互为守望;哀矜孤寡,照顾幼长;不弄是非,多忍多让”。

3.制定社会行动准则。不同成员、不同组织之间的社会行动,构成了农村社区治理的主要内容。社会行为是否达到预期目标、行动结果的有效性如何,直接决定着农村社区治理的最终成果。因此,为保证L村社区治理中不同成员的社会行动的高效化、科学化,合理制定成员之间的社会行动准则是重中之重。张氏家族家训中,劝诫家族成员要禁戒非为,行为处事以法律法规为依据,讲求“非理之事,不为不想,不义之财,莫贪莫枉”,理性看待一些不好的生活习惯,如“酗酒吸烟,宜戒不倡”,对一些违法行为,如“偷抢讹诈,赌博嫖娼,聚众斗殴,诬告诽谤”等,要求“禁之止之,免诉公堂”。

张氏家族十条家训所树立的家国关系、人际关系原则、社会行动准则,不仅体现了该家训优秀的内在文化价值,还体现出该家训树立的价值观念与L村社区治理是十分契合的,以家训教化下的价值观念作为一种道德力量,有助于维护社区秩序,实现农村社区有效治理。

三、宗族资本视角下家训对农村社区治理的作用

农村社区治理的核心在于乡土秩序的维系与再造,借助家族家训,重新塑造乡村权威体系,可以减少成员之间的交易成本,增加群众对治理理念的认同感,吸引成员合作参与社区治理,在提高其参与治理的积极性和有效性的基础上,实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最大化多重目标,进而加快实现农村社区有效治理 。

(一)减少交易成本,提高张氏家族成员参与L村社区治理的有效性和积极性

在经济学里,交易不仅是指资源之间的交换,还可以指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因此,在L村里,张氏家族家训可以作为张氏家族不同成员进行交易的准则,合理规范其行为,并且通过家族的信任、网络关系和规范等手段,简化人与人的交易程序,节省人与人之间由陌生到熟悉再到共同参与行动的成本,保持张氏家族成员社会行动的快速性和高效性。

在L村这个场域里,所有的组织行为都被嵌入在张氏家族社会关系网络里。家族家训作为整个家族社会关系意识形态的体现,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张氏家族成员之间的异质性,提高成员共同参与L村社区治理的可能性。同时,张氏家族场域是个熟人社会,在经过张氏家族家训的教化作用之后,不同成员之间的信任程度得到了提升,信息欺骗性的行为也减少了许多,L村形成了知根知底的人际关系,这有利于缓解当前该社区存在的人与人间的陌生化问题。例如在家谱重立之后,该家族自发成立微信群,每天晚上都是群里最热闹的时刻,从叔辈关系的讨论到对村中趣事的反应,L村的人际关系越来越熟悉化。

其次,家族家训有利于加强不同成员对于家族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同一种文化往往塑造同样的价值观念,基于家族家训的教化作用,成员们会有共同的价值目标和愿望前景,这样会大大提升家族成员参与组织活动的积极性。如张氏家族家训讲求“忠孝国家,执行命令,遵纪守纲,踊跃赴公”,打造以“忠孝”为主体的家族文化,一方面对该家族成员参与L村社区治理方面有着明确的要求,要求忠于国家,参与社区治理,呼吁大家在参与L村社区治理过程中保持高水平的行动一致性,为国家繁荣与L村社区发展做贡献;另一方面以“孝”文化规范成员行为,形成共同的价值标准,这样该家族成员在共同价值标准上更容易保持社会行动间的积极性与合作性。同时,在张氏家族家训的熏陶与教化下,该家族失范和失信行为的发生频率也会较低,究其原因是该类行为成本太高,因为一经发现,个体成员在家族关系网络中很容易被边缘和被孤立。在L村中,以“忠孝”文化作为成员之间行动合作的契约,不仅可以减少成员间交易的成本,还具有高度信任性和较低风险性的优势,因此该家族成员之间会基于互动成本低、获利高而逐渐增加成员之间的合作次数。

最后,农村社区治理是一个阶段性工程,监督工程必不可少。但是由于不同地区的农村社区结构、文化等因素不尽相同,所以当国家权力下放到农村社区进行自我治理时,存在信息不熟悉、成员之间缺乏共同的价值认同等问题,这会导致行动一致性较低,这时政府往往需要花费大量的成本进行社区治理监督,但结果却不尽人意,社区治理经常处于低效的层面。而在张氏家族家训教化下,家族的不同成员彼此熟悉、相互信任,且对L村社区治理的认同度较高,会自发地对L村的治理情况进行监督,并且家族家训所产生的道德舆论作用会对投机倒把的机会主义行为具有很强的约束力,大大减少社区治理的监督成本[20]。张氏家族自发成立的修谱组织,威望性较高,以家训要求为准则,监督社区治理各个阶段,对存在的治理问题,如邻里矛盾、对政策不认同等,积极出谋划策进行调整,维护社区秩序,并号召家族成员积极对社区治理各个方面提出意见,旨在实现L村社区的健康发展。

(二)加强成员对政府治理理念认同感,吸引成员合作参与L村社区治理

农村社区有效治理,不仅需要自上而下的国家权力与村庄结构组织完美契合,还需要村庄成员自下而上主动参与社区治理。如何促进政府与农村社区成员的良性互动与合作,是农村社区治理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张氏家族作为L村中最基础最不可割裂的内生性组织,其家族家训不仅可以传承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结合时代内容不断推陈出新,还可以形成良好的家族文化氛围,在家族成员之间树立具有普遍教化意义的共同的价值观念。张氏家族家训要求“国家与民,关系相互,民忠国盛,国富民康,国泽黎民,民增国光,天经地义,效国理当,劝我族人,以此为尚。”为家族成员树立正确的家国关系,将国家与个人紧紧绑在一起,在增加成员对国家认同感的基础上提高成员对于L村社区治理的高度认同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农村社区治理并非是政府独自一人扛起治理的大旗,而是需要政府、社区、居民三者之间相互扶持、相互认可、相互接纳。在这个过程中,单靠政府号召呼吁鞭长莫及,需要村庄内生性组织去承接政府的治理观念、治理措施、治理资源等,然后通过自身组织转化为社区居民所喜闻乐见的方式,拉近政府与社区居民的距离,增加社区居民对于政府理念的认可度和接受度,促进不同成员的参与合作治理。而家族家训作为一种内源性力量,在农村社区成员长期的社会行动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习惯、理念。如张氏家族家训要求家族成员秉持“孝郡报国,雍泽民心”的观念,树立成员积极参与L村社区治理的观念。在2020年疫情期间,族长号召家族精英带头组织成员进行疫情宣传与行为监管工作,挨家挨户进行沟通,主动参与对外来人员的信息调查工作,为社区治理工作贡献力量。另外“孝敬父母,弟恭兄让。族和邻睦,遵纲守常。礼信仁义,嫉仇豪强”的家训,在增加张氏家族整体团结性的同时也可以减少成员之间的博弈行为,促进成员之间合作,增加L村社会治理的合理性、有效性。

(三)实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最大化多重目标,加快实现L村社区有效治理

在交易过程中,交易方式的不同,往往导致交易结果的差异性。农村社区治理不单单包含基层治理,还包含各种社会资源的合理配置,从而实现农村社区的各个组织、各个成员全面协调的发展。通常来说,政府和市场是进行资源配置的主要手段,但两者却都有不足之处。以市场为主要手段,只注重效率并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会忽略社会效益的发展;以政府为资源配置的主要手段,可以矫正市场顾此失彼的公平问题,以追求社会效益的最大化为目标,但难以与农村社区完美对接,故存在资源配置方面效率低的问题。

L村是一个宗族村落,而张氏家族作为一种内生性组织,也是资源配置的一种方式。张氏家族以血缘关系为核心的网络,按照“差序格局”,以已为中心,由近及远。不同成员的个人关系网络相互交织融合,组成整个张氏家族的关系网络,其中任何两个人都可以很轻易地建立熟悉的人际关系,这可以大大提高资源有效配置的效率。同时张氏家族家训的道德教化、家族成员的舆论、熟人社会的信任体系,能够平衡市场和政府在资源配置时的缺陷,实现L村社区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最大化的多重目标。如张氏家族场域中,在家训教化所形成的熟人社会关系网络之中,家族成员间的交易行为通常是长期的、多次的,因为它是与成员之间的信任关系成正比关系,信任程度越高,交易次数就越多。其次家训教化下的张氏家族社会关系网络也是比较成熟的关系网络,该家族可以利用网络全面合理地进行资源配置,减少资源浪费与分配不均的情况。最后该家族家训还可以培育各种机制,如声誉机制和规范机制,在减少腐败现象、促进社会公平方面具有较强的作用。

四、结语

农村家族的家训力量与新时代下的“自治、德治、法治”的农村社区治理体系相契合。家族家训,可以延伸为一种意识形态,与社区治理中的儒家意识形态形成一种同构体系;也可以作为一种道德规范力量,规范和矫正多元治理主体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端正他们的廉政工作态度,树立为农村社区做贡献的责任感和主人翁意识。而且在宗族资本视角下,以山东L村张氏家族的家训为个案的研究发现,家族家训具备血源性、地缘性和时代性3种特点,包含树立家国观念、设立人际关系、制定社会行动3种原则。同时在参与农村社区治理中,家族家训作为一种非制式制度,可以减少成员之间的交易成本,提高成员参与农村社区治理的有效性和积极性;增加群众对治理理念的认同感,吸引成员合作参与农村社区治理;实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最大化多重目标,加快实现农村社区有效治理目标。

家族家训文化与农村社区治理相互融合、相互影响。因此在当前社会背景下,可以大力倡导和弘扬优秀家族家训的教育教化作用,实现其“德治”的社区治理目标;还可以搭建家族家风建设推进农村社区治理的有效平台,构建农村社区与家族、家庭之间的非正式制度的推动机制,坚持以农村社区成员为主体,将优秀的家族家训内化于每一位社区成员之中,形成习惯,唤醒他们的主人翁意识并促进社会成员对农村社区的认同理念,形成农村社区意识共同体;另外还需要政府积极推广并遵循农村社区中的家族家训,以契合家族家训内容的治理方式,进行社区服务管理,这种方式有利于打消其他农村社区成员的顾虑,提高他们对于政府的认同感,进而提升他们作为社区参与主体的积极性,共同实现农村社区有效治理的目标。但同时也要辨别和消除不良家族家训的负面影响,使家族家训成为推动农村社区治理现代化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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