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玉红
(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江西 吉安343009)
《独立评论》属政论时评周刊,1932年5月22日创刊于北平,1937年7月停刊,历时五年,共出版244期,最后一期1937年7月25日出版。《独立评论》秉承独立精神,由胡适、任鸿隽、陈衡哲等人主编,主要撰稿人多为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校的著名教授、学者,如丁文江、翁文灏、傅斯年、蒋廷黻、任鸿隽、周炳琳、陈衡哲等。该刊以登载政论文章为主,同时也刊载一些游记、杂文、书评,另设有“问题讨论”一栏,经常开展有关政治、教育、妇女、文化问题的讨论,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最有影响的刊物之一。
陈衡哲作为《独立评论》的主编之一,在《独立评论》共发表48篇文章,其文人格色彩浓郁,充满着真知灼见、道义良知与人格大爱。陈衡哲在《独立评论》中最彰显智慧、最富于远见卓识的主要是关于对民族、青少年以及女性健全素质的文章,现予分别论析。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忧患频仍,政治混乱,列强入侵,民族危机深重,人民水深火热,呼唤民族素质的崛起是每一个富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义不容辞的道义责任。陈衡哲作为一位女性,却铮铮铁骨,以刚毅正直的笔锋呼唤民族的健全素质。陈衡哲对民族健全素质的思考主要包含两个方面,一是身体健康,二是人格道德。
身体健康层面。对于当时政府因财政危机似有公卖鸦片之意,陈衡哲在《论鸦片公卖》(1932年7月10日)一文里,简练犀利、鞭辟入里,义愤陈词:“财政破产固然当救,人才破产不更当救吗?丧权失地固是亡国之兆,民族衰弱不更是亡国之兆吗?土匪蔓延当剿,毒药蔓延不更当剿吗?最根本者,宜莫如教育的破产,然尚不若全民族之身体与道德的大崩溃之更为根本。”[1](P15)陈衡哲指出国家一切困难总有解决之时,而暂时的艰难困苦,决不能使一个伟大民族永不翻身,但鸦片却将一个伟大健全民族的生活力日侵月蚀,渐至于消灭。陈衡哲曾亲眼看见姑母这样一个美好的家庭,为鸦片所毁灭,不留一人。为此陈衡哲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吁,残废并非专指身体,乃是指整个人生的崩溃。为御侮而种卖鸦片,为剿匪救灾而种卖鸦片,无异饮鸩止渴,鸩毒大发,渴虽止了,又有何用?种卖鸦片,是为亡国灭种之举。为此,陈衡哲也不遗余力地批判当时的四川军阀横行且强迫种鸦片是“在刀头上舔血吃”。在《川行琐记》(二)(1936年4月5日)中陈衡哲痛斥军阀恶政使得四川的人民走投无路,并且在道德和人生观方面也产生了许多不良的影响。陈衡哲列举了几个例子说明四川社会的混乱,一是野孩子在人家大门内随地拉屎,小学生也夹杂在野孩子中间拿石头击打汽车的玻璃窗;成都晚上八点以后没有人敢在街上走。二是成都有许多女学生“宁为将军妾,不作平人妻”,绝对不以做妾为耻。三是成都人不以吸食鸦片为耻,到一个人家去吃饭,除非是一个开明的家庭,主人是要请你上炕吸一两口鸦片的。在《川行琐记》(三)(1936年6月28日)中,陈衡哲更是尖锐揭露四川士兵打仗的时候,仍旧躺着吸鸦片不肯起来,长官拿刺刀去刺他们的腿,血直淌,他们还是躺着不动,一直到吸足了方才起身。军官让人把鸦片烟和在面粉内,搓成一条一条的,每一个士兵发一条,在临阵的时候,那些兵丁一手拿着面条咬,一手放枪。这样的军兵岂能抗敌御辱?陈衡哲不遗余力地批判鸦片摧残民族身体与灵魂的巨大危害,极力呼唤国民的身体健康,彰显着知识者的道义良知。
人格道德层面。日本侵华的危难时期,横在国民面前的出路在哪里?陈衡哲在《我们走的是那一条路?》(1935年6月30日)中极为刚气正义地指出,不能走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的路,也不能走“刀头上舐血吃”的廉耻扫地的路,这两条是辱身亡国的死路;乃要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拼命的路,走忍辱含垢以求民族医治的路,这两条才是民族自救的活路。陈衡哲对“愚则不能分辨友与仇”,“穷则管不到口腹以外的闲事”,走第一条路的大多数偷生的国民,虽然感到羞愧但也不愿过于苛责。但对走第二条路的人,如吸食鸦片的人,依靠权力营私的人,汉奸,地痞,等等,痛感这种人最令人感到无地自容,义愤填膺。第三条道路是抗拒的道路,即使抗拒的结果仍挽不回国家的命运,但保全了国家的荣誉与人格,这种人让人钦佩。第四条道路是有计划的忍受,有埋头苦干的领袖,有噙着眼泪工作或读书的青年,陈衡哲赞许这种人是民族的希望。他们在做内在的预备,把自己的身体培植到受得起磨练的程度,把自己造成一个有用的专门人才,充实自己的能力与知识,听候国家的调动与使用。陈衡哲深情呼吁国难期间人格的预备,因为一个有气节的民族是不惧怕患难的,而苦难往往可以冶炼出愈烧愈坚的真金。“我们泄泄沓沓,贪逸畏劳;但眼前的大难或能使我们内心惭愧,奋发有为起来。我们羡富慕势,营私忘公;但眼前的大难或能使我们少过一点堕落的生活,多了解一点‘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意义,而努力去创造一个坚贞的人格。我们是一个缺乏组织力与合作精神的民族;但眼前的大难或能使我们牺牲了小我,而为全体着想。我们此忌彼惧,不能统一;但眼前的大难或能使我们与我们的私仇握手合作,同卫邦国。 ”[2](P3)
陈衡哲对民族健全素质的思考与发声,彰显了道义良知与人格大爱。民族素质的根本在人格,亡国之兆莫不若全民族之身体与道德的大崩溃之更为根本,而人格的修养是一个民族努力的根本所在。陈衡哲因此推崇传统儒家把品德和学问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风骨,强调民族人格修养以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最为切实。陈衡哲同时主张现代中国应是儒家传统美德与西方文化的融合,并且这种融合既不是混合的,也不是妥协的,乃是彼此每一种成分意气相投的深度和谐。这种思考表现了一个现代女性知识分子忧国忧民之心,对于民族健全素质的深忧隐痛,又不乏真知灼见与睿智眼光。
青少年是民族的未来与生力军,青少年的素质决定民族未来的素质。对民族健全素质的深情期盼使得陈衡哲格外关注青少年的健全素质。在《独立评论》中,陈衡哲发表了大量关于青少年教育的评论文章,批评了课业负担沉重、身体人格素质缺失的青少年教育现状,彰显了她对青少年健全素质的深厚关切与敏锐眼光。
陈衡哲关于儿童健全教育的设想包含三个层面,一是身体强健,二是将整个人生作为目标,三是量才施教。
身体强健层面。陈衡哲注重儿童身体的强健,在《对于儿童教育的一个意见》(1934年3月11日)中她指出,比较我国的领袖与欧美日本的领袖,一个令人吃惊的现象是,他们即使是白发老翁仍在生龙活虎般地生活着。为此,陈衡哲强调儿童身体健康一方面要注意儿童饮食与起居,另一方面要给他们练习劳苦与运动的机会,以增强体魄。在《一个小小调查表的缘起》(1935年4月7日)、《调查小学儿童健康的结果》(1935年5月19日)中,对于当时小学儿童负担沉重而导致的健康情况的调查结果,陈衡哲主要总结了三条。第一是惩治儿童的方法,打手心,打屁股,用手或教鞭击打儿童的头,罚抄,背书,罚跪,等等。第二是儿童在健康上所受到的损害表现为睡眠不够、头昏头痛、耳痛手痛、食欲减少、神经失调、咳嗽、近视、牙病、精神呆滞与萎靡,等等。第三是教员们的不负责,缺乏同情心,知识低下,常识不够,有心无力,等等。在《救救中学生》(1935年9月29日)一文中,陈衡哲用数据呈现了教育制度与课程对于少年们健康的严重摧残,初中每日上课及自修8小时,合计每周48小时;高中每日上课及自修10小时,合计每周60小时,而每天早晨一小时的早操尚不在内,自修时间不够完成指定作业,所以每日至少学习十三四小时以上。中学生学业负担沉重,已有神经衰弱、肺结核、脑痛之类的危机,以及打吗啡针等自杀行为。为此,陈衡哲呼吁,应该让少年儿童少坐课堂,多到林野去与天然接近,睡眠的时间要充足,饮食要富有滋养,食时要愉快和从容,等等。对于未来承载中华民族前途的少年儿童这艘船只正在铁生锈、木变朽,陈衡哲痛心疾首、情词急迫地发出呼声:“一只破船也是不能‘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呵!”“救救中学生,救救这一大群将要成为残疾,变为废物的中学生!”[3](P14)
将整个人生作为目标层面。陈衡哲对于儿童教育的眼光长远深厚。在《对于儿童教育的一个意见》(1934年3月11日)中,她提出儿童的知识教育、身体健康必须与人格的熏陶及常识的浸润相辅相成,同时并进;而且环境比教训更有价值,即父母师长的人格与习惯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更为重要深远,也就是说,“应该造出一个优良的环境与榜样,使儿童们在不知不觉之中,能得到一个高尚优美,而又能脚踏实地的人格的熏陶。 ”[4](P11)在《小妇人》(1932年12月11日)里,陈衡哲也提出同样观念,即儿童教育在知识方面尚是一个次要的问题,儿童人格的陶铸比知识的启发与增加更为重要。在《教育与知识》(1934年9月9日)中,陈衡哲强调中小学生运用思想的能力、观察事物的能力、判断力、常识、同情心等知识,比书本上的知识重要千百倍。在《居里夫人——一个新女子的模型》(1933年4月2日)中,陈衡哲陈明居里夫人对儿童教育就有不平凡的见解,主张儿童不必多读书,应该注意科学的观察与文艺的嗜好,尤其应该锻炼身体,与自然亲近。在《定县农村中见到的平教会事业》(1933年5月21日)一文里,陈衡哲又呼吁:“常识与同情,是怎样的比了专门技术还要紧。”[5]作者认为教育要对儿童一生负责,真知灼见中彰显了她的宽广眼光与深挚情怀。
量才施教层面。对于儿童各有天赋的事实,如何量才施教?在《对于儿童教育的一个意见》(1934年3月11日)中陈衡哲提出,要透过不断观察与研究,对每一个儿童的个性与天才得到一个深切的认识,虽然教育的目的不是要把一个平凡的儿童变成天才,但对于每一块天生的美玉却不能错过磨琢的机会,应该让每一块玉成器之后都能充分显出它的优美与用处。也就是说,每一个儿童的将来都应该成为他自己天才所召命的优美有用的人物。陈衡哲的儿童教育目标,是使每一个中国未来的主人翁都能有一副冰雪不冻、饥饿不伤的健全身体;有一份身心调匀、常识充足的做人工具;有一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坚贞人格;再有一番科学头脑的训练,使他将来能进一步学习专门知识及谋生技能,如此才是为民族播洒了好种子。
对于青年教育,陈衡哲提出了要平衡锻炼身体、增集知识、培养才能、修养人格四个方面,她尤其强调修养人格的重要。在《清华大学与国耻》(1933年5月14日)一文里,她提出人格的修养没有比孟老夫子的三句话说得更为切实,即“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陈衡哲又加上一句“大名不能惑”。陈衡哲精辟指出这四样人格修养更为根本的条件是,“先把自己忘了”,“一个人所以贪钱,贪名,贪权位,无非是因为先把自己做了人生的中心点。”[6](P18)陈衡哲鼓励清华学子把自己的种种享乐放到一个角落里去,把国家与人道移置到生命的中心点来,在物质生活上追求“鹪鹩巢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的恬淡简朴的境界。在《青年的修养问题——天津“青年生活指导周”演讲稿》(1937年5月23日)中,陈衡哲又特别提出青年人四个方面的修养,一是健康的情感,二是理想的坚守,三是道德的勇气,四是永久的积极。她尤其重视男女之间情感的优美健康,并提出了积极建议。在《心理康健与民族的活力》(1935年6月9日)中陈衡哲指出,“一个合理化的优美的社交生活,乃是一切心理康健的基础。”[7](P15-16)疏浚情感的最好方法是为青年找一个优美高尚的生活路径,帮助青年领悟到一个人除了他或她的性人格之外,还有一个更可宝贵、更可敬爱的个性人格,即男女相处,不仅仅知道对方是男性或女性,而且懂得彼此是同伴、同学或同事,在尊重个性的社会交往中,不仅性刺激会减少,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爱情也更为可靠、清洁、光明、美丽。陈衡哲热情呼吁青年们对于自身情感的修养要下一个负责的大决心。情感是宝贵的,当以香花来供养它,而不能浪费它或者侮辱它。两性间的情感应该是纯洁的,至诚的,高尚的,自制的,富于牺牲精神的,而且情感最高峻最伟大之处乃在于对于人类的大爱。
陈衡哲对于青少年教育的目标和观点富于博大爱心与远见卓识,其价值就在于把青少年当做一个人格熏陶、知识教育、身体健康、常识浸润的身心调匀的人才来培养,而且以青少年整个人生作为教育的目标,并对青少年个体有深切的观察和认识,从而使每一个青少年都能成为他自己天才所召命的优美有用的人物。陈衡哲平衡青少年知识教育、身体健康、人格健全等教育理想,这是对功利自私狭隘的教育理念的有力鞭挞,其意义自是深远。
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女性解放运动如火如荼,走出传统束缚的女性如何真正实现现代意义的平等、独立与解放,在传统美德与现代精神、家庭角色与社会使命中如何取得平衡与调和?陈衡哲作为五四第一位现代知识女性,提出了自己深刻敏锐、富于洞见、意蕴深远的观点和见解。
女子教育的根本问题。陈衡哲没有盲从五四女性解放运动的肤浅潮流,独立思考着女性教育的根本问题。在《女子教育的根本问题》(1932年12月25日)中,陈衡哲指出女子教育的第一个根本问题是人格教育。“比知识的加增,及技艺的训练,更为重要,更为根本的教育问题,乃是一个人格的教育,一个正确人生观的养成。”[8](P15)女子教育的第二个根本问题是奴性的铲除。陈衡哲剖析由于几千年来女性不平等的地位所养成的奴性,女子们常常自己摧残,自己压迫,彼此间存在嫉妒忌刻的行为与心理,因此必须把这个奴性从女性的心之最内角铲除得干干净净。女子们要光明磊落去做一个人,离开了女子人格的独立,女子教育、解放、学问、才能、自由、平等,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女性平等解放的真谛。对于女性平等解放的真谛,陈衡哲更是不从流俗。她在《妇女问题的根本谈》(1934年4月22日)中提出,男女平等并不是把女子男子化,而是女子要求得到一个与男子平等发展个性与天才的机会。女子与男子除了性别的人格,还有个性的人格,“发展每一个人的天禀才能,使她能成为一个最有益的社会势力。这才是平等的真谛。”[9](P10)也就是说,女性平等即是要求有充分发展女子个性与女性双重人格的机会。陈衡哲同时提出,女性一方面要求社会给予自己发展个性的平等机会,一方面也需要先把自己解放;女子解放,不是口红代胭脂,不是高跟鞋,不是校花,“女子解放的真谛,在志愿的吃苦而不在浅薄的享乐,在给予而不在受取,在自我的上进而不在他人的优待。简单说来,即是在心理与人格方面,而不在形式方面。”[10](P11)陈衡哲这一观点发人深省,指示了女性解放的美好与光明的出路。在《复古与独裁势力下妇女的立场》(1935年7月14日)中陈衡哲也指出女性真正的解放不是放纵,一个真正解放了的女子,必是受过相当教育,明了世界大势,有充分的常识,独立的能力,与自尊的人格的。陈衡哲强调女性真正解放的表现应是创造心理而非占有心理。在《妇女参政问题的实际方面》(1936年11月1日)中她提出,“得不得平等的待遇是一种占有的心理,而能不能为国家与社会尽力的自责,乃是一种创造的心理。占有的心理常常要和别的占有的心理发生冲突,故它就很容易变为一种破坏的力量;只有创造的心理,可以保持它的永久纯洁,永久有建设的力量与成就。”[11](P4)由此可见,陈衡哲张扬的女性解放,是内心的与人格的,是尽责的与奉献的,而不是外表的与地位的,也不是放纵的与索取的。
女性两重人格的平衡。陈衡哲重视女子个性人格的平等解放,同时也不忽视女性人格的充分发展,她所要调和的是女子女性与个性两重人格的平衡发展。在《复古与独裁势力下妇女的立场》(1935年7月14日)里陈衡哲指出,一个健全社会的基础应该是女子的两重人格能够平衡发展,并且这种平衡还是正比例的,女子尽责的最有力的工具就是人格与能力、知识与见解,女子教育与良好的家庭是正比例的,一个最好的母亲也应该是一个才能智慧超越的女子。一个女子是一个家庭的中心点,而家庭又是国家与民族的中心点;没有一个家庭的程度是高出于它的主妇的,也没有一个国家与民族的程度是高出于它的家庭的。这种见解可谓鞭辟入里,意蕴厚重。陈衡哲重视女性人格,重视家庭,同时又捍卫女子的个性人格与天才,她理想的女子是平衡女性与个性两重人格、家庭与社会双重角色,成为儿女的良师,家庭的贤妇,丈夫在人格和学问上可与切磋的畏友。
女性婚姻的自主权。女性的平等解放自然包括婚姻的自主权,在《复古与独裁势力下妇女的立场》(1935年7月14日)中陈衡哲提出,女性要有结婚、离婚、再婚的选择权。陈衡哲承认结婚的神圣性,并不赞成把离婚当作儿戏,但同时指出,离婚总还是结婚失败后的一个光明的最后出路,“在痛苦的婚姻中,离婚是比不离婚还要道德一点”[12](P19)。当然,陈衡哲提倡的婚姻自由选择权并不是浪漫、放纵的,而是有责任、有约束的,有理智、有道义的。在婚姻生活中,为了捍卫女性的人格和人权,在《法律能维持情感吗?》(1934年11月18日)、《两性问题与社会意识》(1934年11月25日)两篇文章里,陈衡哲提出“单位道德”的概念,即基于男女有同等人格与人权基础上的“单位道德”标准。
陈衡哲不仅在理论上对女性平等解放、平衡两重人格、婚姻自主选择提出了闪耀真知灼见的理念主张,而且也提供了女性人格完善的优美模型与典范。在《居里夫人——一个新女子的模型》(1933年4月2日)中,陈衡哲赞叹居里夫人给我们看到一个完美的人生,一个夫妇结合的最高意义。居里夫妇只有简陋的实验室,没有助手,但他们绝不以为苦;居里夫妇享受精神上的恬静与慰乐,尤其是夫妇间的契合与协作;居里夫妇不会枉费时间与精神于无谓的酬酢、虚名,他们敬爱道义的朋友,喜爱恬淡简朴的生活,爱乐天然的景物。居里先生去世后,居里夫人继续工作,并在艰巨工作中从不曾忘记对两个女儿的教育和对她们的责任。居里夫人晚年,仍是那样的简朴,那样的谦和,那样的恬淡韬晦。陈衡哲精辟地评价居里夫人的一生,“她所给我们的,不但是一个科学上的伟大贡献,并且是一个更为伟大的人格,一个完美高尚的人生模型。 ”[13]
在《亚丹女士》(1933年4月23日)中,陈衡哲赞叹美国社会实行家亚丹女士一生的努力,即使都归失败,而她的悲天悯人的人格的存在,就足以使她不朽。亚丹女士小时候背脊有病,致使头部常常偏倾在一个肩上。她又富有强烈同情心、多思多虑的天性,7岁时曾立誓在贫民陋屋中间造一个大房子,自己在他们中间居住。她年轻时得到父亲遗产到欧洲漫游,眼光注意在城市的贫民窟,这使她对于人间疾病与饥饿的痛苦,得到一个更为深刻的了解与同情。亚丹女士和好友斯太女士于1889年在芝加哥发起好尔厅,这是为扫除阶级、国际与种族间的隔膜与不平等而努力的大本营,在那里,疾病的得到医治,饥寒的得到饱暖,黑暗的有了阳光,伤心的得了安慰。亚丹女士还创建了瑞士日内瓦城的“妇女国际和平与自由联盟”,亚丹女士更追求道德的生活。陈衡哲称赞亚丹女士立德、立言、立功三者俱全,“把那医治与创造的势力,(从人心中)释放出来,使人们能获得一点应付生命的痛苦与厄难的力量。 ”[14](P177)
陈衡哲对女性健全素质的言论优美浑厚、格局高远,她强调女性的根本问题与解放的真谛在于人格,在于志愿的吃苦而不在浅薄的享乐,在于给予而不在受取,在于自我的上进而不在他人的优待;女性的解放之路要兼顾家庭责任与自我发展,平衡人性与女性两重人格、家庭与社会双重角色;女性的人格理想是要成为儿女的良师,家庭的贤妇,丈夫在人格和学问上可与切磋的畏友,可谓深中肯綮,为现代女性指明了完善发展的路径,令人击节赞赏。
在《独立评论》中,陈衡哲秉持道义良知、人格大爱,以优美简洁、晓畅深邃、剀切中肯的笔致,探讨民族、青少年以及女性的健全素质问题,彰显了一个现代女性知识分子对国家民族的强烈挚爱与责任,对民族未来青少年的深远忧患意识,对现代女性解放之路的深厚关注情怀;她的见解可谓精辟深刻、发人深省。因此,不能不说陈衡哲在现代女性思想界是堪当大纛、有影响力的人物,陈衡哲在《独立评论》刊物中开辟了女性话语言说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