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黄埔老师皮天钊

2021-12-07 14:43杨大昆
黄埔 2021年6期
关键词:坦克学校学生

□ 杨大昆

皮天钊来看杨大昆

2008年10月13日上午,门铃响,我开门,见来人陌生,但有些面熟。他说:“我是皮天钊(黄埔11期),你还认识我吗?”我一听,原来是队长来了,热情握手说:“皮老师,请进。”

几个月前,通过同学联系,得知皮天钊老师在美国,没有直接联系,也没有听说他要来北京。今天突然见到相别60多年的皮老师,真是意外之喜。他是在60多岁的儿子陪同下,一路打听找到我家的。94岁的皮老师来看84岁的学生,真是十分亲切!

皮老师曾任17期队副,他在我家还给17期的誉声谷打了电话。

1943年在湖南洪江,机械北学校,30岁的皮天钊是第4学生队队长,20岁的我是学生。每天早点名,晚唱歌,队长和学生天天见面。皮天钊还兼任坦克驾驶教官,我们学习坦克驾驶时,教官常在旁指点。“打野外”进行战术演习,皮队长要进行战术讲评,师生们长期接触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 杨大昆与皮天钊(左)。

1943年5月28日,我拆炮弹信管发生爆炸,左手三个指头短了一半,皮队长送我去医院,还派两个同学在医院照顾,皮队长还多次到医院看我。

1943年7月,我刚出院,去看小河边的游泳比赛,小河宽50米,水很深。我们4队和6队先比速度,看谁游得快。当时没有秒表,就分组比赛,看谁先到河对岸,结果6队5组领先。然后比哪个队能过河的人多。由于大多数人都能过河,实际上是比哪个队不能过河的人少。我当时刚出院,左手包着纱布,不能下水,就成了不能过河的一个。我决心不当不能过河的人,以免给4队拖后腿。我左手举在水面上,活动右手和双腿,仰泳过了河。大家看我举着左手过了河都为我鼓掌。结果,4队只有梁彰德和另一个同学没有过河。梁彰德,北平人,从小没有下水游过泳,在洪江虽也下水洗澡,但仍不会游泳。6队有5个人没有过河,我们4队得了第一。皮队长表扬我说:“你真行!”

皮天钊来看梁彰德

皮天钊老师来看我的那天下午,我陪他去邮局给美国家中打电话,他打完电话抬腿就走,忘了拿拐棍。可见皮老师身体很好。然后,我和皮老师一同去看和我同是19期的梁彰德同学。

梁彰德夫人说:“老梁刚从医院回来,不能起床。”于是皮老师与我就和梁彰德在病床旁边交谈。

我们谈到了当年4队和6队联合演出话剧《精忠报国》的事,这是表现岳飞爱国抗敌的故事,同学李留淑演岳飞,梁彰德演岳飞的大将牛皋。由于梁彰德表演的牛皋很生动,得了一个“老牛”的外号。我们越谈越兴奋,梁彰德病也好了,从床上坐起来,热烈地和我们交谈。

为结合当时爱国抗日的宣传,岳飞抗敌的故事剧《精忠报国》不仅在机校演出,还到数十公里外的洪江和安江演出。我是布景组成员,随同演出到洪江和安江,按剧情发展更换布景。

由于《精忠报国》的演出,岳飞的《满江红》词在国人中得到广泛的传唱,在抗战中起到了炮火不能起的作用: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 杨大昆(左)与梁彰德。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后来,皮天钊老师来信说:“通过《精忠报国》的演出,我又学了岳飞的另一首词,在我一生中吟唱不已。”这首词是: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同学之间的情谊如同知音。随着岁月的流逝,知音渐渐消逝在海峡两岸。“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每当想起这些同学,惋惜与伤感萦绕心头。

坦克教官皮天钊

1944年8月,因中国远征军在缅甸的急需,19期装甲兵科提前毕业,由皮天钊带队,离开湖南洪江(我和梁彰德留校),前往昆明。到昆明后,毕业学生被分配到青年军207师,带参军的大中学生去印度,参加中国驻印军打通中印公路。

皮天钊完成带学生到昆明的任务后回到机校,此时机校已离开湖南洪江,搬到四川潼南。1945年,皮天钊任坦克驾驶训练教官。从湖南洪江运到四川潼南的坦克有苏联T-26B坦克4辆,意大利菲亚特CV33坦克5辆。皮天钊教官就在潼南双江镇的嘉陵江对岸沙滩设教练场,进行训练。

/ 1946年在四川潼南训练21期学生用的意大利CV33坦克。

学生要学开坦克,首先要学会开汽车,再掌握坦克和汽车的不同,用履带代替车轮,用操纵杆代替方向盘。坦克转弯时,用左边的操纵杆使左边的履带减速或暂停,坦克就向左转;用右边的操纵杆使右边的履带减速或暂停,坦克就向右转。如果把左边的履带完全停住,开动右边的履带,坦克就在原地转360°。能够在原地转360°是坦克的特点。但是在原地转向时,履带和地面剧烈摩擦,把土都翻起来,容易损坏履带,此种操作要尽量少用。

/ 湖口兵变的主角赵志华。

1946年夏天,嘉陵江涨大水,把对岸的沙滩都淹没了,坦克驾驶教练场也淹没了,坦克停在公路上。但是坦克训练不能在公路上进行,因为坦克在公路上来回碾压会损坏路面。后来,皮天钊找到一段因改道而废弃的公路作为训练之用。

这一年,黄埔21期400多名学生的坦克训练,就在皮天钊的指导下完成了。1946年底,21期学生毕业,皮天钊也由少校升为中校教官。

在徐州初见赵志华

1947年2月,21期学生在四川潼南完成毕业分配,机校奉命离开潼南,搬至徐州。经过400多名学生的训练使用,所有坦克已完全损坏,所以搬家时只搬人员和资料。而且得知徐州有美国坦克,所以搬家时一辆旧坦克也不搬,人员到重庆乘船到南京,再转火车到徐州。皮天钊在船到汉口时,请假两星期,回湖北黄安老家探亲。

机械化学校到徐州后,1947年3月,改名装甲兵学校,在徐州招收22期学生50名,送到成都中央军校进行入伍训练和步兵科目的训练。

皮天钊的坦克教练组在徐州没有坦克,就想到战车第1团借一辆坦克。

/ 1947年在徐州战车1团使用的M3A3美国坦克。

装甲兵学校搬来徐州,战车第1团副团长赵志华听说装甲兵学校有几个人留过洋:教育长胡辟群留学英国,教育处长蔡清华留学法国,教官史久华留学英国。今天面前这个中校皮天钊不知道是不是留洋的。赵志华会见皮天钊,两个中校见面,讲话比较随便。赵志华就问:“你是哪个学校的?”皮天钊回答:“南京中央军校11期。”一句话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赵志华说:“我是10期的。”1935年,赵志华和皮天钊都是中央军校的学生,1936年赵志华毕业,1937年皮天钊毕业。谈起同时在中央军校上学的情形,两人越发亲近,一再握手。

赵志华问:“你今天来我团,有什么事?”皮天钊说:“我是坦克教练组的,现在没有训练学生用的坦克,想借一辆,3个月就够。”赵志华立刻就批:“借给装甲兵学校一辆M3A3坦克,时间半年。”

从此,两人成了朋友。

装甲兵学校搬到台湾

/ 1949年在台湾大肚山训练22期学生用的M5A1坦克。

1948年,装甲兵学校迁往台湾。在路途中发现美军遗弃的坦克数十辆,皮天钊挑选了5辆搬到台湾。装甲兵学校在台湾最初的驻地是台中西屯农校,由于农校四周都是水田,坦克进出不方便,皮天钊就叫坦克开到大肚山。大肚山地面开阔,便于训练。

此时22期50名学生已在成都受训完毕,来到大肚山。5辆美军坦克是在太平洋作战的M5A1,战斗全重15吨,有两个发动机。

1949年5月至8月,在大肚山,皮天钊用这5辆坦克对22期学生进行驾驶训练和战术训练。1949年9月,22期装甲兵科50名学生毕业。大陆的22期学生已于1949年2月毕业。

1952年,装甲兵学校在西屯农校的部分也搬到了大肚山。

蒋纬国将大肚山改名清泉岗。从此,装甲兵学校在清泉岗驻扎了12年。

1954年,台湾编成两个装甲师,赵志华任第1师师长,对士兵进行严格的训练。士兵从大陆来台已经5年,乡愁日深。面对严格的训练,接二连三发生自杀事件。

1956年1月,赵志华来清泉岗装甲兵学校任校长,晋升为少将。与此同时,赵志华将中校皮天钊提升为上校教官。

管学生和管士兵不一样,学生要上课,晚上还要自习。赵志华利用课余时间组织篮球比赛,既活跃了学校生活,又增进了学生健康。9年前徐州的两个中校朋友,现在成了上下级。作为下级,皮天钊对赵志华的管理措施都积极配合。1959年4月,赵志华升为装甲兵司令部副司令。1961年,皮天钊离开装甲兵学校,任装甲2师参谋长。

湖口兵变的主角

赵志华在湖口装甲兵司令部是第二副司令,大事有司令管,小事有第一副司令管,赵志华的事情不多。

赵志华是篮球运动员,非常喜欢蹦蹦跳跳,现在每天在这里枯坐办公室,一坐就是4年,每天胡思乱想,结果出事了。

1964年1月21日,赵志华趁司令不在,带领机关人员来到湖口基地,以“战备机动测验”为名,召开大会。

上午9点,装1师两个战车营的坦克停在大操场两边,因为是“战备机动测验”,只有坦克乘员参加,后勤人员都不在。战车营的人员从车上下来,排队站在中间,前面是两个师的机关人员,总计约六七百人。当时没有麦克风,赵志华叫全体人员就地坐下,开始讲话。赵志华讲话声音很大,后面的人都听得见。

赵志华批评政府贪污腐化,风气败坏,还讲了行政院长的丑事,等等。接着,他命令5营本部连连长把本部连带到司令台右侧站立,还情绪激烈地要大家跟他一起走。这使台下的人大吃一惊,这不是要造反了吗!大家都惊呆了,台下一片安静。

此时,报警电话打到蒋经国处,由于湖口距台北53公里,坦克如从湖口出发,一小时可到台北。蒋经国立即命令空军:“轰炸机立即装炸弹,准备轰炸湖口到台北的桥梁。”电话打到蒋纬国处,蒋纬国命令参谋张慕飞守住电话,自己立即坐吉普车出发,准备阻拦湖口开向台北的坦克。

此时在湖口司令台上,赵志华向台下问:“谁愿意跟我去台北?”先后有两个人表示愿意跟赵志华去台北,赵志华叫他们二人上台站在一边。

赵志华又将第1师师长叫上台来表态。第1师师长说:“此事很大,要从长计议。”赵志华说:“我们是老朋友,你不要敷衍我。”举起手枪,对空放了一枪。第1师师长不作声。赵志华就直接喊话战车营长:“那个战车营长,你来跟我走。”战车营长说:“我不跟你走。”此话赵志华没有听清楚,就把手枪放在桌上,走近问:“你说什么?”营长大声说:“我不跟你走。”

此时,刚才上台站在台边的第二个人快步上前,把手枪抢到手里。赵志华刚听完营长不跟他走的话,一回头,黑洞洞的枪口顶在面前。接着,台下上来的第一个大个子和这个握着手枪的人一起,把赵志华押到后台去了。

台下二三十米处,皮天钊站在装2师军官队伍里,亲眼目睹了赵志华搞兵变的过程。这次事件叫做湖口兵变。

事后审查赵志华,首先查是不是共产党指使。赵志华在淮海战役中曾经被俘,当时都穿战车工作服,军官和士兵分不出来,但其实从年龄上也可以分出来,军官年龄比较大,30多岁,士兵一般只有20多岁。

但经询问,当时解放军忙着收武器,赵志华没有和解放军干部接触,就逃脱了。而且如果赵志华受共产党指使发动兵变,至少要有团级或营级支援,现在赵志华一个人单独起事,不符合共产党的一般做法。因此和共产党有关的怀疑,可以排除。

从赵志华个人身上找原因,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他缺钱买房,找不到借钱门路而产生怨恨。还有就是赵志华想当装甲兵司令,但是现在是第二副司令,短时间内没有提升的希望,因而心生不满。蒋纬国说赵志华是“精神分裂,神经病”。但是,经医院检查,赵志华精神正常。结果,赵志华被判处无期徒刑,那个夺取手枪的人和战车营长都升了两级。

蒋纬国因用人不当,从此离开部队到指挥参谋大学去当校长,在那里一待就是18年。

皮天钊在湖口兵变两年后退役,时年52岁。当时正逢亚洲“四小龙”经济起飞,皮天钊也当了几年企业老板,然后移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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