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琪
我们恐惧的往往是恐惧本身。
众生喧哗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只顾个人的安危甚至舒适,
“在人类身上值得赞美的比应当蔑视的东西更多”。
——题记
步入五月的广州,太阳烤灼得比往年更猛,烈日下晃两步,就汗湿了。前一刻万里晴空,转瞬乌云翻墨、滚雷阵阵,暴雨浇头而至。心跟着溽热烦闷,我陷入了一种无花空折枝的年中焦虑,夹杂着那么一丝莫名的不安,却怎么也没料到,前面有件大事正等着我。
一、做核酸
5月27日清晨,被闹铃吵醒,我躺在床上刷着手机,新闻叮叮地抢着蹦出。越看心里越发紧张:自5月21日荔湾区龙津街发现首例新型冠状病毒确诊病例,到25日公布新增的2例确诊、1例无症状感染,再到27日鹤园小区被调整为中风险,疫情爆发了!
“117名密切接触者已按有关规定进行集中隔离医学观察……”我盯着“117”这个数字,它们像炸弹一样,在我脑海里,成几十倍几百倍的几何数增长。病例涉猎过的场所:鹤园小区、中海花湾壹号、西朗市场……都是我们日常必经之地。但凡其中任何一个数字与我有直接或间接关联,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没有等到停课通知,先生上班、大女恬恬上学去了。我当机立断,请假在家,做核酸。上午9点,我和密密,戴紧口罩,出门。距家最近的鹤洞分院,门口排着长线,空气中陡然发酵出一股紧张的气氛。我近前问,能不能做核酸,门卫雷声一吼:“上午没号了,不要再排队了!”
下午,我把恬恬早早从学校接回。这一次,也极其不顺。队伍延至鹤洞桥底,四处不断涌来的人,像奔赴一个盛大的蜂巢。戴着红袖章的男女,维持秩序,一米一人,扫二维码,选大规模核酸检测,登记注册。我电话先生,要不要回来做核酸?他寥寥数语:忙,加班,学校做,不用等饭。作为高中教师的家属,我已习惯了他打仗一样的日常,何况再过一周就要高考了。
过了一个半钟,快轮到时,我电话婆婆:你和密密赶紧过来。夕阳中姗姗而至、镶着金边的她们,出现在拐弯处,焦灼的我如见彩虹。
做完登记,前方的队伍却纹丝未动,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额头的汗珠滴滴答答地滚,嗓子冒火,我让婆婆继续排队,我去买水,令恬恬、密密在空地待着。她们哪里听得进去呀,我一转身,几个陌生孩子的头就凑在了一块儿。
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医护士人员,一副肃杀的表情,停止了手上的活儿。
“妈妈,她们是太空人吗?”
“妈妈,她们渴吗?”
对于密密的追问,我顾不上回应,近前去打探。网络故障,数据没法上传。
一群着白衬衫黑裤正装的领导来了,一群穿藏蓝工服的工人来了……网络抢修成功!
四个钟就这么过去了。张嘴,啊。医生神速把棉签探进我的喉咙,伴随着一阵恶心,2021年的第一次核酸检测完成。离开时,天已抹黑,我回看霓虹下,影影绰绰的队伍仍在长长。
5月28日,增援的医疗队到了小区楼下,社区开始大规模免费测核酸。打着伞,带着小马扎,人越聚越多,蜿蜒至拐弯处的省实荔湾学校。
我站在阳台上,放眼蚂蚁一样的队伍,加缪《鼠疫》里的一句话在耳边响起:“我们的同胞在不安的情绪当中,仍保持原来的印象,觉得这无疑是个严重事件,但也只是暂时现象。”
谁说不是呢?经过去年的疫情,我怀揣笃定的信念:很快,我们一定可以战胜疫情!
二、食为天
很显然,我们低估了疫情的迅猛,以及广州官方的快速反應及全方位应对。
防控措施一天比一天严。5月29日,物业发放出入证,一家一户一天仅能一人出入买菜。先生到政府指定地点购回了蔬菜和纸巾。我还笑他:买那么多干吗,还怕买不到吗?5月30日,整个白鹤洞街道风险等级调整为中风险;5月31日,小区楼道与车库封锁,所有人居家隔离。
生活就像一列在正常轨道上徐徐前行的火车,突遭命运之手急刹车,伴着巨大的冲击力,“咣”一声撞向来不及躲避的障碍物,滑向了一截未知的轨道。
网上有人分享着段子:“广州人,上点心吧,你们都快成重灾区了!广州人民:什么点心?”大家笑得哈哈的。那边,没有囤积习惯的人家开始慌了,业主群里嚷声不停。政府发文的线上平台,有的还未启用,或快递无法送达。
食物成了头等大事。物业开通了熊猫货仓购物平台,在群里接龙指定的几样蔬菜和肉。大家四处打听,分享购物信息。开小卖部的邻居,家有囤货,她派送至深夜。我买到了最后的五斤大米、一包面粉和十个面饼,长长舒了口气。
土猪肉、三黄鸡,在第三天送到。婆婆一边整理菜,一边嘟哝:整一颗蒜,没一粒完整的,我不中意。
这什么时候了,能买到就不错了,你是不知道怎么运进来的……
她直统统打断了我:叫你买一次菜,好巴闭(了不得)啦!
我噤声。跟一个讲粤语的乡下老太,我怎能用普通话解释得清楚。
业主群里,有人追着物业要换那颗满是虫眼的玉米;有人的肉送得晚了,臭了;有人质疑:一箱奶50比隔壁小区48,贵了2块,分明是发黑心钱,再有人来一句,钱大妈还58呢;有人在晒鱼翅捞饭,有人连吃三天面条要吐了……
食物单一,渠道少,质量参差,价格略高,确是初期的情况。但大家更实在地看到:物业人员开着小电驴,穿着厚厚的防护服,顶着烈日,从山顶市场,一车车拉回来,再跑上跑下,挨家挨户地送菜和快递,甚至垃圾也只能由他们运出去。轮轴转了两天,回不了家,换不了衣服,管家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的睡姿照,打湿了我的眼。
“不浪费一粒粮食”的号召,终于在我家落到了实处。主食量减到平时的三分之二,也没有了零食。孩子们时不时吵着,我拿着防疫照片给她们看:我们是在封闭,不是度假哦。
晚饭,婆婆张罗着广式葱油鸡,我准备着孩子们喜欢的素菜。手机里播着克蕾丝汀·汉娜的《冬季花园》:1941年残酷的列宁格勒战争,空袭警报、炸弹声,漫天的大火,无尽的恐惧,数不清的死尸,“疲惫、饥饿和害怕就是维拉每天的状态,其他人也一样。她清晨四点便起床去排队买面包,下了班后她再步行数里路去城郊,拿东西跟农民交换食物……然后满山遍野地翻找被遗漏的蔬菜……”
我沉浸在故事的悲情中,不能自拔,暗合眼前此景,不禁潸然。
饭桌上,一家人围在暖黄的灯下,酱汁饱满的三黄鸡,发出诱人的香气;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蛋,挑逗着人的食欲;盘子里卧着几条青菜,油绿如玉;蓝瓷碗里,一粒粒饱满的樱桃红艳欲滴—这是邻居送的。孩子们兴奋地大快朵颐。
味蕾得到安抚,一家人和颜悦色起来。孩子们围在电脑前观看《西游记》,脆生生的笑声不断传来。婆婆陷在沙发里,守着珠江频道,新闻正在播报疫情:工作了八个小时的护士,前心后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一边看,一边抹泪:阴功啊……
我把晚饭照片发到了朋友圈:没有想的那么好,也没有传闻的那么糟,这才是真相。
三、芳村出圈
自从隔离以来,绷紧着神经,每天的日子就是:扫码,看看有没变黄—从未如此渴望一片绿色;刷新闻,看看周围小区又出几个密接,跟自己有没关联;刷群,看看能买什么菜,什么菜能送到;开视频会,陪娃上网课、体育课、做运动、手工课,调解姊妹俩吵架、打架;还要竖起耳朵听各种声:120哔哩哔哩,警车呜呜呜,警报,雷雨,声声惊心。
6月1日,又是测核酸日。自从芳村全区域实施封闭管理后,每个小区都有核酸测试点。三栋有密接,医护人员上门服务。其余栋,物业在群里通知,楼道里有志愿者喊麦,轮到哪个楼层、哪些房号,井然有序。
大雨滂沱,一家人穿戴齐整,打着伞,下楼。很快就轮到了,给我测核酸的,竟是17楼的素芳,她本是一名内科医生。“上不了班,就地服务咯。”她嫣然一笑,护目镜下的脸是那么朦胧又美丽。
晚八点,寂静了多日的广钢新城,突然哗声一片,亮灯的,闪电筒的,歌声响起:“谢谢你,因为有你……”这是广钢新城居民自发举行的仪式:感谢多日来为我们辛苦付出的所有人员。
当《我和我的祖国》响起,孩子们跑到阳台,同声歌唱着:“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孩子们竭尽全力跟着嚎:“广州加油!”“广钢加油!”我的泪涌了出来:经此不同寻常的六一,孩子们定当有了别样的人生感悟。
广钢新城—广州钢铁之城,多么美好的寓意。十年前,我和先生准备结婚买房,沿着地铁口,从花地大道、红棉苑、花蕾路、茶滘小区到芳村地铁站,从鹤洞大桥经白鹤洞到西朗,大多为超十年以上的楼梯楼。实在没得选,我冷着脸。后先生便随我,把家安在了南海。再后来,广钢搬走,广船搬走,花地湾一代拆迁,白鹅潭片区升级改造……我们预判,新芳村未来可期,况且,若赶不上这一轮楼市,很难上车。
2016年,在拔地而起的广钢新城看楼时,某海的售楼小姐听闻我们夸某保的户型,恶狠狠道,某保有什么好?对着一片工地!就冲她的恶毒,就某保莫属了。
售楼小姐所说的片区,就是我在阳台上看到的工地。原是广钢工人体育馆,因规划上是作为扩建后的广钢医院住院部,年初拆迁施工,文物局来人了,地面被分割出了密密麻麻的白框。此时,工人们三三两两,半隐在铁皮屋前。大地的黄肌肤裸露着,一条条方框墓,张大的嘴巴里,积聚了一汪汪雨水。今时今日,寸土寸金,先人要给后人拱让栖息地。几声蛙鸣,啾啾吱吱,令我错觉回到了童年的乡村。
居住在新芳村两年有余,周遭高楼林立,涌入不少名校附属学校,前来置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怎么也没想到,经住地媒体人的发酵,广钢新城市民的疫期视频,在网上迅速传播,修了多年路都没通、被房产商喊了几年的芳村“高档”住宅区,竟以这种方式出圈了。
6月2日,荔湾区白鹤洞街道、中南街道升为高风险区。“火神山医疗队”,后辟谣是广州增援的医疗队,进驻芳村的视频刷爆朋友圈。巨大的悲哀和恐惧笼罩在整个芳村上空。
几个省外朋友关心我。我调侃:鹤洞(街道)一日,人间万年。友人戏言:再见你,已是鹤洞童姥。
阳台上,芳村片区楼宇,近在咫尺,招手可见。出鹤洞地铁站,鹤洞路一字分开,一面是广船老小区鹤园小区,一面就是广钢老小区观鹤小区。它们和不远处的南海村,成了广州此次疫情的风暴眼。病毒溯源,跟“早茶传染链”有关,三家早茶店是老广们平时最爱簇拥之地。
从外表看,鹤园和观鹤两个老小区,就像大拆大建日新月异的广钢新城华服上的两只口袋。砖红色瓦片的楼顶,在阳光下闪光;细叶榕遮天蔽日,一排排低矮的老屋,门前窗外,一盆盆、一罐罐:虎皮兰、吊兰、绿萝、仙人掌、三角梅,最为家常的花木,却给人无尽亲切的舒适感。小广场上,平日里,奔跑着一群打篮球、跑跳嬉闹的孩子;老人们则堆在另一侧,跟着音乐,甩胳膊,抖腿。
每次从高楼大厦的写字间,拖着疲惫的身子下班,避开道路上的喧嚣和车尾气,踱到如此接地气的老小区,我都会松一松口罩,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也会被老街坊老邻居间那份热络和熟稔感动。这也是广州令我动容之处:它一面显露着与国际接轨的大都市的高大上,却又能给万千平凡市民藏身的庇护之所。广州城市的市井、民生、接地气的底色,这座城市古老的灵魂,就藏在这里。
但恰是这份熟稔,要了命—不戴口罩,老人孩子租客,人多混杂,疫情才爆发得如此集中而迅猛。
一阵阴风刮过。会不会把病毒吹来?我赶紧从阳台躲进了室内。
四、乌龙
人说:宠辱不惊,大化之中不喜不惧。我说,他讲的是神,不是肉体凡胎的人;要么就是灾难没摊在他身上。
“荒芜的夏天”(网名)是观鹤小区的租客,他每天在社区群里分享心情:提心吊胆,那感受就像自己也是笼中鸡,被捉走,只是早晚的事。今天他跟一群人,穿着防护服,坐着大巴,到了从化某叶子温泉酒店。路上他不停地问大家:我一個打工仔,隔离要掏钱吗?谁能告诉我,得花多少钱啊?有人截了政府文件图给他看:政府包揽全部食宿,放心。第二天晒出的饭菜,鸡蛋米粉青菜和肉,还不错。
一早,我们小区三栋被接走了一家密接者。我在阳台上目送他们背包离开的身影。换个角度,在没确诊的情况下,集中隔离重灾区,大面积排查,阻断病毒传播途径,遏制疫情扩散蔓延,处于风暴眼下的我们,最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的。
下午五点半,楼道消防警报突然响起:
“请注意,现发生紧急情况,请大家保持镇静,有序沿安全通道紧急撤离!请注意,现发生紧急情况,请大家保持镇静,有序沿安全通道紧急撤离!Pay attention please……”
我一下子蒙了!心脏怦怦乱跳,慌张地取了口罩,跟老公说,怎么办,一边准备带孩子们往楼下冲。在走与不走的迟疑间,恬恬哭起来:妈妈,快点啊……我大脑里不断回闪鹤园小区居民被拉走的大巴,我们小区这是要全部被拉走隔离吗?去哪里隔离?不用带东西吗?还是地震了?火灾了?到底是跑,还是不跑?
瞬间镇定下来,我决定先看看群信息:
一万个问号后面,终于有人回应:不要怕,刚刚电话物业了,是火警故障……
群里炸开了锅:
这个时候不要出来吓人啊?!
整个人都不好了……
吓得半死,腿软。
菜炒了一半,差点菜都不要了。
太刺激了,血压受不了。
我都以为要去酒店隔离了。
机智的我赶紧去阳台看看外边有没大巴车。
我还想我家狗怎么办啊。
我赶紧把猫咪的粮食装满。
我犹豫带不带上老婆。
我就说,让我们隔离也不用播英语这么高大上呀!
吃一半,一惊吓,吃不下了!
儿子赶紧穿鞋,我抱电脑,往外冲……
是不是看下我们有无乖乖居家?
甘大整蛊啊!
虚惊一场!
哎!我要自我排解一下,惊魂未定,不然会癫的!
物业赶紧用广播放首歌给我们放松一下吧,心好累……
居家隔离的生活太丰富了,昨天大汇唱,今天速跑……
物业终于做出了回应:
尊敬的业主/住户:由于昨天核酸检测语音播报后,消防广播未及时打回手动,造成刚刚消防火警误报触发紧急语音系统。非常抱歉,导致大家都虚惊一场。工程技术人员已经在后台处理了。请大家不要恐慌……
五、风声鹤唳
6月3日,晚上九点半。我刷着牙,喉咙受到刺激,痰涌上来,借助拼命地咳,把它们吐了出来。网上咨询过一个中医,叫我喝川贝雪梨水润肺—这会儿上哪买呢?另一位医生朋友让我吃阿奇霉素,坚持一周。
就在这时,我接到一个020开头的电话。
你好,我是荔湾龙津派出所的。
我心里一哆嗦:核酸结果出来了?
请问你是不是廖×,身份证是411……
我心如死灰地回答:是的。
请问你现在居住在哪里?
我如实回答,脑袋里轰隆隆响,一片雪花,就跟信号接收不良的黑白电视一样。难道是昨天的核酸结果出来了,这是要来接我了吗?我今天扫了四次穗康码,都没出信息。从禁足那天起,喉咙就没利索过,一直咔咔啦啦的,哼哼咳咳,为此我一直心神不宁。不断溯源,回顾自己的行程史,唯一潜在的风险就是去过楼下的养生馆。难道?不会的……
脑子飞速转动着。我想此刻我的脸一定煞白,这种心绪,就像等待高考揭榜,保胎时候等着孕检医生宣判。太难受了。
我脸发烫,腿打颤,问:是不是我的核酸结果有问题?
哦……那倒没有,我只是配合流调,例行询问,你有没有在15号至26号去过……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见了。
恐惧,就像一棵稻草,却有可能压死我这只虚弱的骆驼。生活就像一个个盲盒,你永远不知道拆开的是什么。身在其中,想置身事外,并不那么容易。而实际上,我们恐惧的往往是恐惧本身。
今夜难以入眠……
六、抗疫插曲
6月5日傍晚,我在阳台上发呆,瞥了一眼楼下,无人行走的街道,出奇的安静,平日那么巨大的喧嚣一下子都藏到了哪里?仅有的一辆物管车,扭着肥胖的身躯费劲爬向台阶。
接到通知,8号全区将继续测核酸,这是第五轮了。从28号算起,禁足十一天,又挨过一天,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突”地,把前几天的恐惧全部卸掉了!何况,依现在的医疗水平,又不致命,怕什么怕?做好与新冠病毒共存的思想准备,放下恐惧,与其战斗吧!
生活猝不及防按下暂停键后,各种民生问题还是冒出头来:娃发烧,老婆快生了,老爸长期服用的降压药断货了,孩子眼睛受伤了,宝宝的奶粉没了,姨妈巾没有了……牵一发动全身,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民生诉求,看似细小,却大如天。
社区临时党支部建立了,由公安民警、街道居委、社区卫生服务机构组成的“三人小组”成立了。被悬置的问题,没有打在棉花团上。小区业主们自发筹得了63534元,用于给志愿者购买防护服;党员们每天自发接龙各项志愿服务。
我为身在广州感到幸运:“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那些准备充分工作踏实的官员,往往没有可以制造功绩的高光时刻,反而显得平平无奇。”
一辆蓝色中巴,缓缓驶来,闯进了我的视线。比商务车大,比巴士小,一身叫人舒服的蔚蓝,上书“文远知行”。我疑惑,不是说自今日起整个芳村不再有车辆驶入吗?
哦,这竟是新闻报道的无人驾驶车。从4号起,无人车队开进荔湾区疫情封控区域,打通这最后一公里。
科技改变生活,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突然间,一声大喇叭响起,振聋发聩:
生命只有一次,生命只有一次!
要想活得久,不要到处走!
要想活得久,不要到处走!
病毒无情,人间有爱……
两位着白色防护服的小哥儿,开着小三轮,插着小红旗,魔幻般地把我拉回了人间。
七、直击高考
6月6日一早,孩子们起床已見不到爸爸了,他早已奔赴在监考的路上。接到被抽调做高考监考员的消息,为了申请出小区,他与物管、学校、司机多方沟通协调。政府开通了绿色通道,他和本小区的考生,快速做了核酸。临出发前一晚,司机告知,他的车只能接六个人,而先生这一组要带出去十二位老师。为安全起见,老师们不能开私家车,各个老师又分散在隔离区,要一个个接出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开始了漫长的沟通,将近深夜,仍无暇顾及明天的行李……
我微信问他,住宿条件好不好?临近中午,收到回复,照片上,上下铺铁架床前,三个老师“谷堆”在一起,三份盒饭:“一下回到解放前。”
对比心慌慌的学生和家长,老师们的蜗居并不算什么。为了确保管控区和中高风险区内高考顺利进行,全市派出了数百辆出租车,在考试前几天已开始提前演练,如何通过鹤洞大桥,进入芳村,在何地接送学生,如何进行消杀。“一对一”专车接送考生,每一位出租车司机都穿戴好防护服,并在车头挂有通行证、司机负责接送考生的名牌。每一位司机只负责一名高考考生,抵达考生住处后,司机还要拍照或者录制视频,上传公司以做备案。
这是一场集合全市力量,多么独特又盛大的中国式阵容!他们只是普通人,在离开家门的那一刻,却仿佛一头扎进了带有硝烟的战场。
八、志愿服务
这是我们共同的家园,这是我们共同的战疫。每天涌动的感动,令我坐立不安。我第一时间加入了小区临时党支部群,但疫情前期的严峻性,测核酸处需要打过两针疫苗的志愿者,我不符合条件;送菜服务,前期因我一直咳嗽,心有余悸。终于在6日下午,我加入了第一次志愿服务。
等到我钻进防护服,才体会到那达到火焰山的高温。上上下下,东家西家,十分钟的体量大得胜过我跳半个钟的减肥操。汗,像泉水一样,一股又一股地冒出来,喉咙着了火一样,干涸。
敲响一家门,道一声:您家的菜到啦!隔着门传来的那声“谢谢、辛苦了”,令我莫名地温暖。一位阿婆,接过菜,激动不已:我年纪大了,儿子一家都在外省,我又不会群接龙(买菜),都是邻居帮我,我感到好幸福。
手套脱下,里面灌满了汗水,皮肤是漂白的卷曲状。但这一趟,绝对值得。
第二次再做志愿者。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男士,从陌生拘谨到热络起来,再聊,又是同乡,又从各自读书聊起。他突然问:张某斌,你认识吗?认识。
原来,他的高中同学,也即是我的大学同学!
为老乡情谊,先干一杯胡辣汤!
下次包饺子,记得叫上我!
我们握手相庆。
如果不是这次疫情,即使同一小区住上十年,我们也未必会相识。世界很大却又很小,意外令人温暖喜悦。
九、见日月
6月17日,接到通知:抗疫取得阶段性胜利,广钢在半解封范围内。虽不能出芳村,但从“笼中鸡”变成了“走地鸡”,大家兴奋如放风的困兽。
6月24日,我們共同守在新闻发布会视频前:芳村片区解封!持久的欢呼声再次在广钢新城上空浮现。礼炮、横幅、锣鼓,准备好了! 孩子们带着滑板车,在楼下驰骋,欢呼,被压抑了一个月的精力,挥洒了出来。
要开工开学了。送走孩子们,我测核酸,打疫苗,乘车去海珠区配眼镜。
过鹤洞大桥,风猎猎,车隆隆,江面如镜。不远处的“广州圆”,在灿阳下,闪着金光。迈着轻盈的步子,汇入滚滚人流。
一杆杆小红旗,向我招手:
“热烈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
“中国共产党万岁!”
红色标语,如暖流涌上心间,我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生逢盛世,人间值得!
责任编辑:杨?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