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上树》的空间叙事与人物塑造

2021-12-06 11:11史发竹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11期
关键词:高声树杈柿子树

晓苏善于利用空间意象来塑造人物形象。油菜坡一直是晓苏小说叙事的特殊空间,也是晓苏小说叙事的大空间,比如《无灯的元宵》、《老板还乡》、《姓孔的老头》、《镇长的弟弟》、《为一个光棍说话》等发生在油菜坡的故事,就给笔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油菜坡是晓苏固有的空间,也是他文学母体的原风景。对油菜坡这一特殊空间的重构,是促使曉苏进行创作的内在动力。晓苏将油菜坡作为小说叙事大空间,塑造了一大批各具个性的油菜坡人形象。

然而,晓苏发表在《作家》2021年第8期上的短篇小说《老婆上树》却给笔者另外一个惊喜。《老婆上树》不是借助油菜坡这个大空间来叙事的,而是根据小说情节和反映人物独特个性的需要,在油菜坡这个大空间中再设有一个较为特殊的小空间——“柿子树上”。作家将主人公廖香在柿子树上的所见所闻写得活灵活现,让人不仅读出了“我”一家人的共性,而且进一步读出了主人公廖香迥然有别的独特个性。

《老婆上树》主要讲述了农村女子廖香因为生活所迫,冲破多年形成的“女子不能上树、女子上树便是伤风败俗”的俗世观念,爬上柿子树上摘柿子的故事。故事描述了廖香在柿子树上所看到的风景,以及她前后两次参赛演讲的成功与失利。《老婆上树》读起来与众不同、耐人寻味。脑海里时不时出现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以及柿子树杈里那个灵活多动、勤劳善良、敢于冲破俗世的奇女子廖香形象。

1

《老婆上树》里的柿子树在油菜坡这一带并不陌生,几乎很多人家门前都会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就《老婆上树》而言,作家创作的原风景就是那个刚刚被廖香够得着、恰恰容得下廖香身子的柿子树杈。廖香感知到了这个能容纳她身子的树杈,而且,她必须借助这个树杈方才站得稳脚。所以廖香决定唯树杈是用,将所有的情感都投注在这棵柿子树杈上。

如果要把握主人公廖香的存在,就必须空间和时间同时被捕捉在廖香的劳作形态中,两者相即不离。仅仅只是用时间来把握廖香的存在,会导致片面地只从个人意识的深层中去寻找廖香的存在。如果认为廖香存在的两面性是廖香的本质的话,就必须找出与摘柿子的时间相对应的树杈空间才行。因为这样,才能将廖香这一个多小时站在树杈摘柿子的事件保存下来,并赋予摘柿子这件事情的真实意义。

廖香在这棵柿子树上呆了一个多小时才摘完树上的柿子。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廖香摘了整整五袋柿子。倘若这五袋柿子是廖香站在地面上摘的,不要说一个多小时,就是两个小时也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但是这一个多小时,是在相对逼仄并有危险性的柿子树杈上,就另当别论了。正是因为廖香在树杈一个多小时的劳作形态,放大了廖香的存在空间。

在一般人眼里,这棵柿子树就是一棵会结柿子的树而已。但在作家或笔者眼里,这棵柿子树却大有探究之意蕴。这棵高大的柿子树,抑或是一道充满感情色彩的风景,又或是一位慷慨解囊的救世主,更或是象征知识和水平的制高点。所谓柿子树的高度问题就是一个知识水平问题。有了这个认知,再来解读《老婆上树》就不言而喻了。

作家将廖香在柿子树上的劳作活动写得极为传神。廖香双脚叉开,分别踩在两个树杈里。于是,“柿子树杈”一下子就成了廖香的独处空间。以至于她在摘完五袋柿子后,居然沉溺在树杈没有下树的意思。难道说树上真的还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吗?

是的,廖香摘完柿子后,在柿子树上看到了远处的公牛岭和被公牛岭遮挡着的羊村。公牛岭越发显得高大威猛,而被公牛岭遮挡着的羊村,在乡村振兴建设中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完全焕然一新,呈现出不一样的生机和概貌。所有这些,如果不是因为站在柿子树上,廖香是看不到的。站在这个高度的廖香,就在这儿看到了常人所看不到的风景,所谓高瞻远瞩,大抵如此吧。与我一家人及油菜坡其他老百姓相比,廖香所在的高度,是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根本就达不到的高度。

2

人物形象是构成小说的主要要素之一,塑造成功的人物形象也是小说叙事的主要任务或目的。“我”一家人因为廖香上树而紧张,小说中三次写到他们哀求廖香下树。这种复式描述,使得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更加突出鲜活。

当廖香刚爬上树时,我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我爹我妈吓得直筛糠,儿子吓得大声喊:“妈,你不要命吗?”

当廖香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摘完柿子却不下树,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树杈里,勾着头,眼睛向下,用痴呆的目光望着我们。我焦急地大声叫道:老婆你怎么啦,赶快下来吧。儿子也带着哭腔:妈,快下来呀!你不害怕我害怕呀!我爹我妈也心慌意乱地仰起脖子,用祈求的声音说道:廖香,你抓紧下来好吗?我们家不能没有你啊。可是廖香依然没有说话,好像嘴上贴了封条。可能是因为一家人从未这样对待过自己,所以廖香显得有些迷茫。

不知不觉,廖香又在树上呆了半个小时,买柿子的高声(演讲协会会长)也忍不住催她快下来,廖香居然像个孩子一样说:“我好不容易上一次树,想在树上多呆一会儿。”说着廖香右脚向上一抬,左脚往后一蹲,居然又朝着树尖爬了几大步。廖香离地面更远了,看上去越发像一只松鼠,离天更近了。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于是便有了我们一家人第三次祈求廖香赶快下树。我爸我妈哀求廖香赶快下来,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不活了,以后不让你一个人那么累,衣服我爸我妈自己洗;儿子也表示不要双肩包了;我也表示愿意出门打工挣钱,不让廖香再为钱的事操心。

无论我们怎么劝,廖香都不肯从树上下来。我爹虽然没怎么出声,但一直仰头看着树尖,脸色黑一块白一块,仿佛古装戏里的花脸。约摸过了一刻钟,他突然把头放了下来,叹了一口长气,然后扭头进了屋里。进屋不久,我爹又出来了,怀里抱着一床棉絮。我有些好奇,我爹大步朝柿子树走来,很快把棉絮打开,相扑床一样铺在了树下。这里,我爹突然把头放了下来,值得仔细解读。我爹在这个拥有三辈人的家庭中是权威,可以说是高高在上的。他能够把头放下来,显然是最难得的事情了,他从屋里抱出棉絮铺在柿子树下。可以理解为,我爹放下了所有尊严,包括自己高贵的头,这样无声胜有声地请求廖香快下树来。

作家将我们对廖香的担忧完全写在脸上、放在行动中、诠释在声音里。我妈甚至要与廖香同生死;我爸将对廖香所有的关怀和爱都表现在他无声的行动中;我愿以实际行动让廖香感知我对她的爱;儿子也一下子从调皮捣蛋变得乖巧懂事。家人们对廖香如此的关心和担忧,让廖香看到了这一大家人最真实的样子,这是廖香以前没有看到过的。这些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让廖香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关心。这种关心是自然而然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真实声音。他们说的是油菜坡的语言,是农民的语言。真诚、自然、纯朴。就是这样的他们,让廖香感动,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们付出一切。

如果说廖香曾因为帮我爹我妈洗脏衣服感到累的话,那么二老此时在树下对她的担忧,早已化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情,安抚了廖香疲惫的心。如果说廖香曾经因为我不能为这个家庭独当一面,甚至连柿子树都不敢上而有所怨言的话,那么我此时在树下的表白已经让廖香心软且动容了。

笔者的一位文友在读完《老婆上树》后说,廖香太可爱了!他说他想娶廖香为妻子,他说廖香激起了他对女人从未有过的欲望。他说廖香是好媳妇的不二选择,廖香顾家且贤惠,最重要的是孝敬公婆。在现实生活中,婆媳关系一直都是最为紧张、也最让男人头疼的一大问题,能与公婆和睦相处的儿媳妇就是这个家庭的风水,能给家庭带来好运,这样的女人在农村被称为旺夫女人。是啊,像廖香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不想娶到家里呢?因为廖香完全符合大众审美标准。特别是廖香身处那么危险的地方,居然说出孩子般顽皮的话:“你们别催我了好吗?我几十年才上一回树,你们就让我在树上多呆一会儿吧。”这里不排除作家是在以轻画重,因为好的小说并不是沉甸甸的。用文字之轻对抗生活之重,因为,文学实际上也是一种生存功能。是寻求轻松,是对生活重负的一种反作用力。生活纵然艰辛,也掩藏不了廖香天真烂漫的本性。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呢?

从我一家人对廖香的态度上不难看出,廖香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说小了是家庭地位、是油菜坡妇女的地位。说大点就是当今农村妇女、或当今社会妇女的地位。于是,廖香这个人物形象已然树立起来,并让人刻骨铭心。

3

《老婆上树》用的是第一人称手法。小说中的“我”既是廖香的丈夫,也是有关廖香一些事迹的陈述者。我作为这部小说的叙事者,与主人翁廖香关系密切。所以,对于廖香身边的人都是相当熟悉的。比如我爸我妈、我和儿子,我对他们了如指掌,这样叙述起来既全面又真实可信。对人物的刻画也会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因为叙事者我亲身经历了很多与廖香有关的事情,见证了廖香摘柿子的全部过程。我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但我只是象征性地参与了作品虚构的世界,来增加第一人称叙事的灵活性。我作为廖香家庭中的一员,不仅知晓我爸我妈的性格,而且知晓他们的为人。在我劝阻不了廖香上树时,我只得去求助我爸我妈,因为只有我爸我妈的话廖香才听得进去。这里不仅读出了我的无主见和无威信,也读出了廖香是个听公婆话、孝顺的好儿媳。

我爸秃了顶,因为操劳。我爸语言很少,几乎很少说话,但我爸无声的举动,让人感到他心底的善良可以覆盖虚华的爱之喧嚣。

我妈驼了背,举步艰难,更别说仰视了。但廖香在柿子树上摘柿子的那一个多小时,我妈始终在仰望着廖香。廖香下树后,我妈想要为她摘去头上遗落的柿叶,却因为我妈胳膊太短总是够不着那片柿叶。尽管够不着,廖香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我妈的爱之细腻。

就这样,我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叙事者的领域,并且偶尔也参与到故事之中。

但我的讲述却未能超出我作为叙事者的人物感知范围,我只是在讲述故事中的廖香,却不能讲述按照逻辑或常识来判断廖香心中所想,所以我的叙事是符合常规的,我总能将读者带到更为广阔的未知领域,让读者去思索、去挖掘更多未知的可能性。

男人本应是家庭的顶梁柱。而小说中的“我”作为廖香的丈夫,既不能上树摘柿子,更不能为家庭排忧解难。而且还有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需要赡养,有正在念书的儿子需要培养。可想而知,我这一家人的生活有多艰难。正因为有这样的家庭境况,才有廖香上树的可能性。我不是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但我的存在,我的叙述,使作品更具主观性、真实性和亲切感,为小说增添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4

好的小說往往在故事发展到高潮、矛盾激化到看似无法解决的时候,发生出人意料的戏剧性转折。比如廖香为什么上树?在生活条件无比艰苦、连给儿子买双肩包都买不起的情况下,演讲协会会长高声来了,他是来给演讲协会名誉会长叶老的母亲买柿子的。叶老的母亲善于养生,喜欢吃野生水果,尤其是柿子,老太太今年九十四岁。所以,高声为了给叶老太太买到柿子,才不惜以十元一斤的高价购买。而我却上不了树,一来,我胆小;二来我肚子大,四肢粗短,根本就上不了树。我爹我妈年纪大了,就更不能上树了。儿子虽然灵活,我和我爹我妈绝对不会让儿子去冒这个险,再加儿子毕竟还小,四肢短也上不了树。在这一筹莫展的情况下,廖香也只能与我吵,讥笑我胆小没用,连树都不敢上,不像个男人。看来矛盾已经无法解决,这柿子是没法摘了,更别说变成钱了。

直到高声建议廖香上树,廖香说自己不能上树。高声很奇怪,当高声明白廖香不能上树是油菜坡的风俗时,高声气愤极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歧视女性,真是岂有此理!”廖香听了高声这番话,目光炯炯地看着高声。高声走近廖香,用鼓动的口吻说:“别管什么风俗了,赶快上树摘柿子吧。”廖香立刻又来了劲,颤声问高声:“真的每斤十元吗?”高声大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快上树吧。”廖香受到鼓舞,她麻利地找了一根棕绳和几个蛇皮袋子,撒腿爬上了柿子树。看似无法解决的矛盾,就这样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在价格经济和个人利益的双重刺激下,廖香将所有的俗世观念统统抛到了脑后,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了柿子树。廖香上树是因为人性中的生存问题,为了生存,首先要挣钱,钱是人性中最人性的东西。廖香冲破世俗束缚爬上柿子树就是转折,这种转折来自高声的价格刺激和语言激励。这样的小说更具张力和可读性。

当演讲协会会长高声知道廖香在柿子树上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风景,又看到了我一家人的真实样子后,高声是震惊又欣喜的。他把在廖香家买的奶柿送给叶老的母亲后,叶老就高声所在县市的演讲参赛选题提出了中肯的指点和建议。叶老觉得高声他们报的选题没有竞争力,很难冲一等奖,叶老建议高声他们换一个选题。高声的意思是想请廖香代表县演讲协会去市里登台演讲,就讲廖香上树的故事,高声告诉廖香,叶老也说这个故事好。只要讲的好,有获一等奖的可能。高声还说,如果廖香获一等奖,奖金会给廖香一半。

俗话说,穷则思变,更何况这事儿是演讲协会会长高声亲口承诺与廖香,这样的好事,廖香怎么会不动心?这个家太需要钱了。于是,廖香答应高声去市里参加演讲比赛。

一切都在高声井然有序的安排中进行。高声连夜为廖香写演讲稿,让她先背下来,接着再反复排练,从声音到表情再到动作,每一个环节都必须设计好。并将廖香全身上下精心包装了一番——橘红色风衣、火红色围巾、帽子也是红色的。

身着全身红的廖香,演讲稿在高声的精心打磨下,更接地气,也更有底气。廖香演讲的内容是她第一次爬上柿子树上看到的、别人眼里看不到的风景,那是一般油菜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有温馨的亲情和爱情,更有乡村振兴给油菜坡带来的新型蓝图画面。这样的景象,与时代共和谐。不容置疑,廖香斩获一等奖是必然而非偶然。

廖香第二次在省城演讲为什么失利?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廖香演讲选题依然是她第一次演讲的故事。即,廖香依然停在原来的位置止步不前,而她面临的却是更高层次的挑战。知识层面的悬殊之差太大,才导致廖香在演讲赛事上名落孙山。也就是说,廖香之前的优秀,只限于在她原来那个层面上、在她原来那个生存空间才优秀。一旦到了更高的层面,因为她不能在原来的基础上有所突破,她就不再优秀,不再是佼佼者,也不再出类拔萃了,也注定她的演讲失败。

第二次演讲的失利,使廖香失常了,并且失踪了。“我”为此感到非常非常地无奈,我找了很多地方包括廖香的娘家,都没有找到廖香。最后我不得不在电话里向高声打听,高声好一阵没说话。最后,高聲要我看看廖香会不会在柿子树上。高声的话让我脑洞大开,我跑到柿子树下一看,廖香果然在柿子树上。让人不容忽视的是,为什么高声知道廖香失踪有可能在柿子树上?这里,作家给读者留下了很多不确定性问题,让人欲罢不能。

史发竹,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湖北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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