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好天气》中猫和车站的文学意象

2021-12-06 11:11徐梦琪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11期
关键词:象征车站

徐梦琪

内容摘要:第136届日本芥川龙之介奖夺冠作品《一个人的好天气》以“猫”意象开篇,以“车站”意象结尾,两个文学意象极富深意。本文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结合语言学、文化符号学的基本知识,对小说中反复出现的“猫”和“车站”两个代表性的文学意象进行解读,剖析作者通过意象载体意欲传达的深层情感,发掘意象背后的审美内涵及文化意蕴。

关键词:文学意象 猫 车站 象征

《一个人的好天气》一书在大陆共有两个版本,其中印刷次数最多[1]的为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本,封面独有“猫”这一形象。该封面特邀香港书籍装帧设计名家陆智昌设计[2]。陆智昌的设计风格简洁明快,封面选取的唯一意象“猫”,也是作者在小说开头首个场景中最着重刻画的形象,本文将对“猫”这一文学意象的象征意义进行剖析。

与开头相对应,小说以刻画“车站”这一意象结尾。“车站”是在文中出现次数超越“猫”的另一意象,小说中的多处人物塑造、情节推动和环境烘托都是靠车站完成,本文也将对“车站”这一文学意象的象征意义进行解读。

一.研究现状与研究意义

自2007年在第136届日本芥川龙之介奖夺冠以来,《一个人的好天气》广受关注。关注重点多在小说的宏观层面:小说体现的孤独、虚无或物哀美学,如《一个人的好天气》中的“孤独”与“虚无”(李星,2008);小说的语言风格或叙事风格,如《一个人的好天气》的语言风格研究(季佼佼,2014);从成长小说或私小说视角重新解读,如论传统文学与私小说结合的艺术风格——以《一个人的好天气》为例(王晓瑢,2013)。关注小说微观层面的研究较少,仅有的对小说意象的研究停留在情感表述,如小说中的死亡意象、天气等象征手法探析,如吟子さんの家のある駅の名が伏せられているのはなぜかーー青山七恵解読、『ひとり日和』を中心に(栗原裕一郎,2009),但并未对文学意象进行深层次的文化和审美解构。

本文通过文本细读的方法,结合语言学、文化符号学的基本知识,对小说中反复出现的“猫”和“车站”两个文学意象进行深入剖析,明确小说中意象背后的文化意蕴和审美内涵,发掘作者通过意象载体意欲表达的深层情感,深化对作者写作意图及情感表达的理解。

二.“猫”的文学意象解构

1.虚意象中的猫——“彻罗基”猫名的深意

在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能指”和“所指”的基础上,罗兰·巴特提出了“一级符号系统”和“二级符号系统”的概念,认为一級符号系统是外延义、字面义,二级符号系统是内涵义,加入了文化元素。在文学研究中,“它的对象并非作品的实义,相反地,是负载着一切的虚义。[3]

吟子把死去的猫们统一命名“彻罗基”[4],“彻罗基”在一级符号系统中,其外延义是指代北美彻罗基族印第安人[5],是这个词发音所构成的约定俗成的既成意义。但结合北美彻罗基族印第安人因《印第安人迁徙法案》被迫西迁,在士兵的武力逼迫下把家园给白人拱手相送,迁徙过程中受到非人待遇死伤惨重,筑成美国西进运动中的“血泪之路”[6]这一历史性事件来看,在二级符号系统中,赋予了文化背景的“彻罗基”,在小说中蕴含了死亡、被遗弃、被遗忘的象征意义。

“彻罗基”这一独特的猫名,并非主人公知寿在询问时吟子的随口一答,而是作者用彻罗基族人的血泪史隐喻了死去猫们包含的死亡、被遗弃、被遗忘的情感烙印。数十年间,吟子在东京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孑然一身独居在车站边的小屋内,与猫同病相连、相依为命,被吟子叫做“彻罗基”的猫们就是吟子自己的化身。

2.实意象中的猫——猫与猫的生存状态及人与猫的相处模式

除了死去的“彻罗基”们,吟子家有两只活生生的猫——黑子(黑猫)和黄毛(黄猫)。这里作者特别强调:“这只猫名叫黄毛,挺名副其实,是只小猫崽。还有一直叫黑子。两只猫没有任何血缘关系。”[7]上文已述,猫是吟子自己的化身,作者赋予了猫人格化的情感指代。文中特意指出两猫之一的黄毛是个小猫崽,暗喻尚处于青春年少的知寿。两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猫咪平静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暗指吟子和知寿两人一起平静生活的生存状态。

知寿和猫、知寿和吟子相处模式的转变,时间节点相同,步调一致。纵观全文,从最开始的“猫咪们怎么也不愿意亲近我”[8],我与知寿“两个人在一起没话可说,对我简直是个负担”[9],到最后的我打电话给吟子但无人接听,“我还是不放心,元旦中午,悄悄回去看了看”[10],回去后行文画面直接对焦猫主动来门口迎接我,“刚一打开门,两只猫跑了出来,一个劲地冲我喵喵叫”[11]。人与猫的关系同人与人的关系交织在一起,相辅相成,象征意义显著。

知寿与猫相处模式的转变,隐喻了知寿与吟子的情感距离逐渐缩小,从关系的疏离到紧密,从漠不关心到牵肠挂肚,知寿打破了自己与他人、自己与社会的隔阂,敞开了自己的心扉。作者通过对主人公知寿制造“空间分离”,离开与妈妈在老家共同生活的旧环境,来到寄居吟子家的新环境,在吟子这一引路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重塑“新我”,这一过程是成长小说的经典结构,人与猫相处模式的转变是重塑“新我”的意象载体。

三.“车站(电车、站台)”的文学意象解构

意象符号有三种主要功能:描述、拟情和象征[12],小说多次出现车站元素,“车站”是描述故事情节的见证者,是烘托人物情感的环境表达,是蕴含多重象征意义的客观主体。

从小说三要素之一的人物方面看,作者在小说结尾浓墨重彩描绘知寿乘坐电车经过吟子家旁车站的场景,塑造了主人公成长与蜕变的人物形象,坐电车驶向新的人生站台;从情节上看,车站见证了小说中人与人之间的聚散有时,甚至见证了生离死别,如知寿偶然遇到的车站卧轨事件;从环境上看,作者把吟子家安排在电车站旁,在与男友分手、与母亲离别、与芳介分别的情节中都有车站环境的烘托。一系列的“车站(电车、站台)”物像是受到作者写作意图支配的结果,是作者的情感镜像。

1.“车站”象征与过去的分离

“车站”是人物分别的亲历者,见证了小说角色之间的聚散有时,也见证了生离死别。

有短暂的分别,如知寿和吟子在老屋檐廊,同站台的男友芳介相互挥手作别,这饱含深情的告别场景让从小父母离异、现今母亲远走他乡、亲情缺失的知寿“感觉身体里的毒素都跑光了”[13],并非是对芳介个人的依恋,而是对生活中被某个自己以外的他者所牵挂的脉脉温情所打动。

有长期的分别,如妈妈两次远去中国前母女在车站作别。第一次在车站分别时,两人目光躲闪、不忍直视的作别,害怕向对方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知寿先乘车而去,“感受到背后妈妈投来的视线”[14];第二次母女在车站分别是我望着妈妈的背影,“感觉这个很独立的女人已经完全成了陌生人了”[15]。两次车站分别,离开顺序由知寿先走变为后走,隐喻了主人公的情感转变由主动逃离妈妈变为被迫远离妈妈,这是“我”需要长大,需要学会面对“一个人”的现实环境。

有永久的分别,与两任男友分手时,都出现了车站意象,“朝车站跑去,就像要逃离寒冷的春风、逃离挫败感似的”。车站仿佛一个避风的港湾,给予爱情不顺的知寿以慰藉。此外,车站也见证了天人永隔,小说中知寿唯一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就是在车站偶遇卧轨事件,平日里貌似对生死无动于衷的知寿在极端环境下对死亡是如此恐惧,恐惧的背后是对“生”的追求和热爱,暗示了迷茫的“飞特族”知寿的内心仍向阳而生。

2.“车站”象征当下的连接

车站象征了人与人的连接。知寿和吟子初次见面时,听到“传来了车站的广播,电车进站了”[16],电车进站的画面象征着“我”与吟子的人生轨迹有了交集,走进了吟子的世界。小说叙事逐渐铺开,主人公的若干人生初相逢都是在车站完成:与第二任男友的邂逅是在笹冢站发生的,与第三任男友的第一次牵手是在去车站的路上实现的。知寿时常在吟子屋内观察电车,“有时候我特别羡慕坐在车里的人,羡慕他们坐车去什么地方办事。可我只有笹冢站可去”[17],她借想坐电车的借口,吐露了自己心底希望打破固步自封的僵局、拥抱他人,接触社会的心声。

车站与老屋的地理空间关系隐喻内心情感与外界人事的心理空间关系,车站是老屋与外界的联系途径。小说交代了吟子家与车站的空间位置:“其实这房子就在车站站台尽头的对面,却得从商店街绕道而走。沿站台也有一条小路通过来,可有篱笆墙围着,不能直接从那儿进院子。”[18]后来知寿和藤田在屋内看到有孩子想要拔篱笆,藤田也说如果开个门,就会离车站近一点,却被知寿拒绝,“那个篱笆一直那样子,说不定对吟子有什么纪念意义呢”[19]。男友藤田不理解知寿所言,一如以前知寿不理解吟子,但是现在知寿走进了吟子的世界,能够理解别人看不懂的吟子。这里的“车站”指代外在世界的人和事,“老屋”指代吟子内心深处埋藏的情感,表面相连互通、近在咫尺,实则迂回婉转、埋藏在心灵深处,与外界有篱笆作为隔阂。主人公知寿理解吟子,因为她也是同样的人。

3.“车站”象征面向未来的延展

小说结尾,知寿坐上开往东京的东上线,途经和第一任男友分手后经过的柳濑川大桥边的樱花行道,又经过和第二人任男友相知相识相爱相别的笹冢站,而后电车放慢速度進站,知寿看到了吟子家、路过了家旁的站台,短暂停留后电车继续前行。结尾的电车、车站描写,仿佛走马灯般重复了知寿来到东京后的经历,一切的人与事,都是知寿生命列车中的过客,生活还在继续前行,虽在每一站有短暂停留,但不会为了谁而停滞不前,哪怕情如吟子。时过境迁,知寿与吟子的房子在空间距离上如此之近,但心理距离却如此之远,知寿成长且成熟了,知寿与吟子相互影响又相互独立,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交叉而后平行向前。

小说结尾,车厢内的场景别有深意。电车发车、车门关闭,代表离开了旧的环境。车厢里的女孩就是知寿自己的化身,车身摇晃、女孩尖叫,隐喻知寿走向成熟过程中经历的猝不及防的成长阵痛,随即又“笑了”,暗指迷茫的“飞特族”知寿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破茧化蝶后的明快喜悦心情。女孩想要打开车窗,妈妈不耐烦地一边训斥一边帮助,象征知寿在吟子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打破了内心的禁锢,找到了与他人与社会相连接的窗口,女孩的青春形象指代了知寿的光明前景。小说在电车载着我奔向新车站的画面中落幕,人生的电车载着经历了成长与蜕变、由迷茫的“飞特族”转变为人生目标清晰的“我”,飞奔向并不孤单的下一个车站。

纵观《一个人的好天气》,前后对比鲜明,小说由雨天的“猫”意象开篇,由晴天的“车站”意象结尾,由开头的“今年就没有一天是好天气”[20],到篇尾的我一个人乘坐电车看到了“玻璃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21]。孤独的吟子迎来了新的恋情和生活,迷茫的“飞特族”知寿成为了正式职员,开启了新的人生轨迹。

“猫”和“车站”两个文学意象充分发挥了承载作者深层情感的载体功能。虚意象中的猫“彻罗基”们是蕴含死亡、被抛弃、被遗忘元素的荻野吟子的化身,实意象中两只无血缘关系的猫共生在同一屋檐下象征了知寿与吟子的生存状态,知寿与猫相处模式的转变隐喻了知寿与吟子的情感距离逐渐缩小,打破内心禁锢,是重塑“新我”的意象载体。“车站”是描述故事情节的见证者,是烘托人物情感的环境表达,是蕴含多重象征意义的客观主体。“车站”象征与过去的分离,象征当下的连接,象征面向未来的延展,主人公知寿告别了过去迷茫的“飞特族”身份,通过当下建立与他人与社会的连接,奔向了有人等待的人生下一站。

参考文献

[1]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M].2015

[2]黄永红,申民,周萍,跨文化符号学研究[M].2014

[3]王爱雪,青山七惠在我国的译介与接受[D].上海外国语大学,2012

[4]栗原裕一郎,吟子さんの家のある駅の名が伏せられているのはなぜかーー青山七恵解読、『ひとり日和』を中心に(小説はどこへ行くのか2009)[J].國文學 解釈と教材の研究,2009,54(9)

[5]青山七惠著,竺家荣译,《一个人的好天气》[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注 释

[1]数据来源:中央宣传部出版物数据中心https://pdc.capub.cn/

[2]王爱雪,青山七惠在我国的译介与接受, p11

[3]罗兰·巴特,《批评与真实》,温晋仪译,2016,p40

[4]《一个人的好天气》,pp15-16

[5]松田行正,《世界符号大全》,2013,p214

[6]鲍尔,《世界的故事3 近代史 从伊丽莎白一世到淘金者》,2014,pp294-298

[7]《一个人的好天气》,p15

[8]《一个人的好天气》,p23

[9]《一个人的好天气》,p22

[10]《一个人的好天气》,p119

[11]《一个人的好天气》,p119

[12]《跨文化符号学研究》, p279

[13]《一个人的好天气》,p48

[14]《一个人的好天气》,p5

[15]《一个人的好天气》,p68

[16]《一个人的好天气》,p3

[17]《一个人的好天气》,p77

[18]《一个人的好天气》,p6

[19]《一个人的好天气》,p78

[20]《一个人的好天气》,p4

[21]《一个人的好天气》,p140

(作者单位:上海理工大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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