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中的聚焦叙事解读

2021-12-06 12:26朱淑芳
关键词:卡什厄尔艾迪

朱淑芳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州 350202)

聚焦最初源于摄影和电影,卢伯克(Percy Lubbock)将聚焦定义为叙述者与故事之间的关系,他是第一个把聚焦看作文学写作技巧的人,并在1957年出版的《小说技巧》一书中对其进行了系统研究[1]。威廉·福克纳(Willian Faulkner)是美国20世纪最有成就的小说家之一,他于194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54年获得普利策奖,被公认为美国南方文学的代表人物。福克纳在叙事视角、叙事时间以及语言选择方面的技巧越来越受到文学评论家们的关注。《我弥留之际》是福克纳于1930年刊载的小说,讲述了美国南方农民安斯·本德伦为遵守对妻子的承诺,率全家将妻子的遗体运回家乡安葬的“苦难历程”。小说由本德伦一家、众邻居及相关人员的59章内心独白构成,从15个叙述者的不同聚焦叙事角度讲述了这个故事,使读者可以从不同角度对这个家庭进行观察和剖析。福克纳运用与传统小说不同的叙事方式,在作品中对聚焦叙事进行大胆探索和创新,使这部作品成为一部意识流杰作。关于这部小说中的叙事,国内学者评价不一。早在1999年,詹树魁就在其文章《论〈我弥留之际〉的叙述手法》中关注了这部小说的叙事技巧,从叙事模式角度分析了小说的同心圆结构、时间的特殊安排和大量的隐含意义[2]。刘积源等则重点阐述了这部小说叙事技巧塑造的意识流诗化结构形式[3-4]。也有学者从非线性角度分析了这部小说的魅力[5-6]。还有学者从女性主义叙事学和女性形象角度分析这部小说的叙事模式[7-8]。吴玲英、张彩芳从聚焦转换和多角度叙事方面向读者展示了福克纳高超的叙事技巧[9]。少数学者在肯定这部小说叙事方式的基础上,也指出了其独特叙事方式营造出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10]。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笔者以热拉尔·热奈特(Gerard Genette)和申丹的聚焦叙事分类为基础,解读这部小说中多种聚焦叙事、多重聚焦叙事和转换式聚焦叙事在展现人物精神世界、刻画人物意识活动等方面的独特技巧。

一、 零聚焦叙事

根据热奈特和申丹对聚焦的分类,零聚焦叙事即全知叙事。叙事者比任何一个人物知道的都多,叙事者如同无所不知的上帝一样全知全觉,他可以了解过去、预知未来,还可以随意进入任何一个人物的心灵深处挖掘隐私[11-12]。福克纳在这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零聚焦叙事者——达尔。通过达尔的描述,读者可以清楚地了解到本德伦这一家人的故事。达尔是整部小说中最重要的叙事者。由他叙述的章节有19章,小说中大部分重要事件都是通过达尔的独白展现在读者面前的,而其他人物只是补充了达尔的叙述。达尔不仅仅叙述了当前发生的事情,还讲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运送母亲遗体回家乡的整个历程,长子卡什为奄奄一息的母亲制作棺材的情形,艾迪临死时在场人物的行为和思想等都通过达尔的独白清楚地展现出来。

根据小说叙事视角的设定,作为故事经历者的第一人称叙事者一般没有权力使用全知视角。达尔显然超越了他作为第一人称叙事者的权限。这是一种明显的视角越界现象。通过视角越界,从内视角转变为全知视角,可以避免感情因素的侵扰,也可以更客观、全面地记录一个家庭在悲剧发生时的景象。可以说,此处的视角越界无疑是一次成功的尝试。除了达尔,卡什在达尔精神崩溃后也一度担当着全知叙事者的角色。在第53章中,卡什叙述了本德伦一家到达杰弗逊镇后的经历。当一家人坐着马车试图借一把铲子埋葬艾迪时,卡什叙述道,“他在本德伦太太房前勒住牲口,好像他预先知道似的”[13]189。当达尔说安斯能借到铲子时,卡什又叙述道,“就好像他知道似的,仿佛他能看透墙壁预见到未来十分钟会发生的事似的”[13]189。这里也是一种短暂的视角越界,卡什的叙述从内视角转换成了全知视角,因而可以将故事人物的内心意识分析得更透彻、更全面、更客观。

福克纳之所以赋予达尔全知叙事的权利,是因为他塑造的达尔是一个敏锐、复杂、发人深省的观察者,他经常能把自己投射到其他人的意识里。比如,他能轻易地洞察到朱厄尔对母亲十分矛盾的情感,他能知道朱厄尔的每一个动机。达尔叙述朱厄尔时反复提到“马”:“死了的不是你的马,朱厄尔朝向想象中的一匹马,朱厄尔的母亲是一匹马”[13]95,“你是谁的儿子,你妈是匹马”[13]206。达尔知道朱厄尔对他的马有强烈的依恋,原因是朱厄尔用这种依恋代替他对母亲的感情。朱厄尔是艾迪最疼爱的孩子,然而艾迪的爱是一种扭曲的爱,朱厄尔“挨打和得到的疼爱都是最多的”。艾迪病态的母爱使朱厄尔要从现实世界中寻找替代物来满足对母亲的渴望。朱厄尔把他对母爱的渴求寄托在马上,同时他把自己对母亲的感情也投射在马上,时而爱护他的马,时而又对它拳打脚踢,这正好反映了朱厄尔对母亲既爱又恨的矛盾心理。当朱厄尔和他的马之间的微妙关系被达尔洞察到并被达尔大声说出来时,朱厄尔非常地懊恼,尤其在朱厄尔卖掉他的马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张。又如,达尔能洞察到所有与杜威·德尔怀孕有关的蛛丝马迹。“再后来我见到达尔,原来他已经知道了。他没有开口,但是他的表情显示他已经知道了,我明白他已经知道了,因为要是他开口说他知道,我是不会相信他在场看见我们的。我可以心中豁亮也可以恨得牙痒痒地和他交谈的原因是他肚子里是一清二楚的。”[13]27这是杜威·德尔的独白,读者从中可以看出她对达尔超强的洞察力十分反感,以致到后来杜威·德尔比朱厄尔还要猛烈地攻击达尔,因为她恨达尔知道她的秘密。

在其他人物看来,达尔的眼睛是空洞而超然的。就像塔尔说的那样,达尔盯着别人看,让别人觉得“让人发怵的倒不是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而是他盯着你的那股神情,仿佛是他把你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仿佛是不知怎的从他那两只眼睛里你都可以看见你自己和你的所作所为”[13]112。他孤独、敏感、固执,却有非凡的心灵感应和洞察力,他可以读懂别人的想法而不需要和他们交流,他总是分析、观察和批评身边的人,他是故事中唯一一个能看穿周围事物的人,他可以看到很多东西,而实际上并不在现场。其他人因此而感到不舒服,他们疏远达尔,以防他太接近他们的内心,知道他们更多的秘密。可能是这个原因,他的家人在故事最后决定把他送进精神病院。然而,正是通过这样一个被赋予全知叙事权利的故事人物的眼睛,读者才能更真切地感受书中人物以及故事情节。

二、 内聚焦叙事

根据热奈特对聚焦叙事的分类,内聚焦又可被细分为固定聚焦、可变聚焦和多重聚焦。固定聚焦是指从单一聚焦者的恒定视角来呈现叙述事实和事件;可变聚焦是指通过几个聚焦者的眼睛来呈现故事的不同情节;多重聚焦意味着重复呈现同一个事件,每次都是通过不同聚焦者的眼睛来观察[11]。申丹对热奈特的内聚焦分类进行了补充,她认为固定内聚焦不仅包括第三人称“固定性人物有限视角”,而且还包括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视角,以及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中观察位置处于故事中心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视角[12]。全书59章内心独白采用了15个叙述者的不同聚焦视点,使读者能够从不同视角对这个家庭以及整个故事进行多角度的观察和了解。因此,小说中的内聚焦都属于热奈特界定的可变内聚焦和多重内聚焦。小说用这两种内聚焦叙事方式讲述了不同阶段、不同人物的精神世界、心理活动以及本德伦一家各个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关系。

(一) 内聚焦叙事与人物性格

人物的性格特点可以通过人物的内聚焦叙事予以呈现。通过内聚焦叙事,读者不仅可以了解到故事的主线,还可以从内部了解本德伦一家各成员的性格特点和内心世界,无论他们是聚焦叙事者,还是被聚焦叙事的对象。

小说《我弥留之际》中大部分章节都是内心独白,每个章节都以叙事者的名字命名,文中大部分内心独白都是内聚焦叙事的最好体现。在小说第九章,安斯站在房子前,看着这条路,抱怨着他的坏运气。安斯把他的不幸归结为这条路,这条把“每一个坏运气”带到他家里的路。“路像现在这样摆着,四处游走的坏运气都能发现,还会直接窜到我家的门口,这还不说,还要把修路税加在我的头上,卡什哪来要学木匠手艺的主意,还非学不可,非要我花钱,没有路就不会有这档子事。还有那个达尔,老是有人在我面前劝我别要他,那些混蛋那些人只是想让我缺少人手,路还让我付出了代价。艾迪本来好好的,我知道你没病,你只不过是累了,这下我得付诊费了,而我嘴里连一颗牙齿都没有,原本希望顺顺当当,有了钱好装副假牙。”[13]32从以上的摘录中,读者可以了解安斯的内心活动以及由内心活动折射出来的性格特点。尽管小说采用的是形式零散的内心话语叙事,但读者还是能够将安斯碎片化和片段式的叙述拼接起来。叙事结构变化的典型特征是叙事话题的频繁转换。安斯从抱怨不得不为儿子卡什支付木工学习费,到抱怨儿子达尔只顾自己的事情而导致家里缺干活人手,再到抱怨为妻子艾迪付诊费,抱怨妻子生病花钱而导致他无法换假牙。该章节采用第一人称内心独白来呈现多个画面,将安斯恶棍般的自私、逃避责任的性格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在这部小说中,艾迪由于年轻时受到父亲虚无主义的影响,终其一生都在孤独中生活。父亲常对她说,“活着的理由仅仅是为长久的安眠做准备”[13]137,再加上丈夫安斯的冷酷无情、自私懒惰,艾迪的性格慢慢变得自私冷漠,其内心因封闭而孤独。艾迪的这种性格和内心世界在第40章中有很好体现。当艾迪做小学教师时,她既不喜欢自己的职业,也不喜欢自己的学生。“学校放了学,连最后一个小学生也拖着脏鼻涕走了。在这里我可以安静一会儿,也可以发泄对他们的恨意。我总是期待学生犯错误,这样我就可以拿鞭子抽他们了,随着每一鞭抽下去我就这样想:现在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了吧。”[13]137艾迪待自己的学生如此冷漠,对待自己的家人又何尝不是。丈夫安斯对她来说仅仅是“他名字的形象和载体”[13]138,“他的言词的外形和回声”[13]138。艾迪在心里彻底抛弃了她的丈夫,认为安斯死了。此外,艾迪也没有给予孩子们正常的母爱,除了朱厄尔,她否认达尔的存在,把卡什、杜威·德尔和瓦达曼称为“三个属于他(安斯)而不属于我的孩子”[13]139。艾迪顽固的孤独和封闭的内心也在这一章中得以体现,“我的孤独每天一次又一次地被侵扰,卡什生下来之前它从来没有受到侵扰,甚至安斯也未能侵扰我的孤独”[13]138。

(二) 内聚焦叙事与人物关系

内心独白不等同于内聚焦叙事,但这部小说中的内聚焦叙事多以作品人物的内心独白呈现,不仅栩栩如生地向读者呈现了不同人物的内心活动、性格特点,还非常清楚地揭示了本德伦一家各个家庭成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从小说的开头,读者就可以通过达尔的第一人称内聚焦叙事管窥达尔和家庭其他成员之间的关系。比如在第一章达尔的内心独白中,朱厄尔被描述为,“他那灰白的双眼像木头似的镶嵌进木头般的面孔里”[13]2。从这句话中,读者可以感受到达尔对朱厄尔的嘲讽甚至厌恶,可知他们虽为一家人,关系并不好。在达尔的内心独白里,也有对母亲艾迪的描述,“艾迪·本德伦不可能找到一个更棒的木匠了,她一定会信赖并享用这副棺木”[13]2。达尔直呼自己母亲艾迪的姓名,丝毫未显示对她的尊敬,更别提爱意了。从达尔的内心独白里,读者能较容易地识别出达尔对母亲的冷漠之情。事实上,随着故事情节的深入,读者不难知道,达尔和朱厄尔一直是敌对关系,达尔总是和朱厄尔过不去,其原因是母亲艾迪珍爱朱厄尔,却在心理上一直否认达尔是她儿子的事实。达尔在未出生之前似乎就被母亲抛弃了,“接着我发现自己又怀上了达尔,起先我还不肯相信,接着我相信自己会把安斯杀了”[13]138。这也是艾迪死后达尔的内聚焦叙事中透出冷漠的原因。在这一章中,还有对卡什的描述,“等我走到坡顶,卡什已经停下锯木的活儿,木板映衬着两边的阴影显得金黄,像是柔和的黄金。卡什呀,真是个好木匠”[13]3。读者从叙事话语中能感受出达尔对兄长卡什的认可和赞赏。

又如第53章卡什的独白,在得知达尔因为放火要么被关进疯人院、要么被吉利斯皮控告之后,卡什通过内心独白道出了自己对达尔深深的同情,以及自己无法帮助达尔的自责和无奈,“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送他去杰克逊,便是让吉利斯皮来控告我们,一个大半辈子都要关起来的人,在还没关进去的时候还是该尽可能享受些乐趣吧”[13]188。在读者脑海里,卡什的人物形象开始从一个古板木讷、只关心棺材制作的木匠逐渐转变为一个善良、善于思考、对弟弟达尔有爱护之情的人,他和弟弟达尔之间较为亲近的关系也就显而易见了。

三、 外聚焦叙事

在这部小说中,福克纳除了大量使用内聚焦叙事,在一些章节中还使用了外聚焦叙事,这些章节大部分是邻居们的独白。热奈特将外聚焦叙事定义为“第三人称外视角”,在这种情况下,叙事者就像镜头一样,从外部跟随故事人物的动作和手势,对故事人物的心理或思想一无所知,所以他们知道的比人物少[11]。申丹对外聚焦叙事的概念进行了拓展和延伸,她认为,外聚焦叙事除了“第三人称外视角”之外,还包括“第一人称外视角”。“第一人称外视角”又包括第一人称 (回顾性)叙述中叙事者“我”追忆往事的视角以及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中的观察位置——处于故事边缘的“我”的视角[14]。

本德伦家的邻居们也是小说中的人物,所以他们也采用第一人称进行叙述。然而,与本德伦一家的主要人物相比,邻居的立场只处于外围位置,意味着他们的叙述是他们对本德伦一家的外围观察。也就是说,这些邻居的叙事视角都属于申丹所讲的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中的观察位置——处于故事边缘的“我”的视角,属于第一人称外视角。

(一) 外聚焦叙事与人物性格

在塑造安斯这个人物的时候,福克纳除了用安斯自己的内心独白进行阐述外,还用了邻居的外聚焦叙事进一步说明。根据安斯的内心独白,读者可以清楚地了解安斯的性格,他冷漠自私,极力逃避对子女的责任和义务。而医生皮保迪的第一人称独白进一步说明了安斯的冷酷和自私。“当安斯终于主动派人来请我时,我说,‘他折磨她总算到头了。’我也知道,等安斯终于想到要请医生时,那已经为时太晚了。我说,‘你怎么早不叫我来’,他说:‘都是因为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我只不过老在这么盘算,她反正是要去的。’”[13]43在这一章中,皮保迪的独白非常鲜明地揭露了安斯对妻子的冷酷无情。

关于达尔,福克纳塑造的是一个孤独、偏执、敢想、敢说和敢干的形象。他敢于说出大家都不知道的事实,敢于表达自己对朱厄尔和母亲的不满,为了结束这段苦难而荒诞的送葬旅程,他竟然在仓库中放火,企图烧掉装有母亲遗体的寿材。事实上,通过邻居科拉的第一人称独白,读者还可以看到达尔性格的另外一面,那就是他的善良。“这是我见到过的最感人的事了,好像他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见母亲了。达尔求他们再等一会,几乎跪下来求他们别在母亲这种情况的时候逼自己离开她。他仅仅是看着她,甚至都没有走进房间,免得她见到自己难受。这是最后一次看她了,他什么话也没说,仅仅是看着她。”[13]24科拉反复强调,这个家里只有达尔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有他多少有点人的感情。通过科拉的独白,读者能够感受到达尔冷漠外表下对母亲艾迪的爱意、同情和不舍。

(二) 外聚焦叙事与人物关系

关于艾迪一家各个成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福克纳除了用内聚焦进行讲述,还采用了外聚焦叙事进行了补充。邻居科拉的独白让读者可以清楚地知道安斯、艾迪、朱厄尔、达尔等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是友好亲近还是冷漠疏远。“虽然她(艾迪)怀朱厄尔的时候最辛苦,对他最溺爱最宝贝,可他不是发脾气就是生闷气,还想出各种恶作剧来耍弄母亲。他不爱任何人,不关心任何事。”[13]22这里的外聚焦叙事告诉读者一个事实,即艾迪宠爱朱厄尔,但这种爱却是扭曲的。这导致朱厄尔对母亲既爱又恨,在母亲弥留之际,朱厄尔居然放弃与母亲临终吻别的机会,而选择去赚那三块钱外快。“而那帮男人呢,旁的事全不操心,只惦念着赶紧再赚上三块钱。卡什呢,倒是个好木匠,总是在修这盖那忙都忙不过来。”[13]23作为家中最主要的一员,艾迪在临终时没有获得家人的陪伴和关心,更没有得到邻居科拉口中所谓的临终吻别。此时,家里的男人们关心的却是赶着时间再去拉一车货,赚三块钱外快。通过科拉的独白,本德伦一家人彼此之间深深的冷漠和隔阂清晰可见。

关于达尔、朱厄尔和杜威·德尔之间的紧张关系,卡什的内心独白也起到了外聚焦叙事的作用。当达尔要被抓起来送往疯人院时,朱厄尔竟帮忙一起按住达尔,而杜威·德尔此时对达尔的愤恨也表现得尤为强烈。“她像只野猫似的朝达尔扑去,对着达尔又是抓又是撕。朱厄尔把达尔推倒在地,压住他不让他动,愤怒地说着:‘杀死他,杀死这个狗娘养的。’”[13]190这些叙述有力地向读者展现了达尔、朱厄尔、杜威·德尔三人之间极为紧张的情感关系。

四、 内外聚焦叙事的转换

热奈特说:“任何一部完整的作品都不会只出现一个聚焦叙事或者一种聚焦叙事,单一的聚焦叙事往往出现于某个章节,而且这个章节往往很短。”[15]《我弥留之际》的章节是以15个人物的名字命名,聚焦叙事标题的变化就是聚焦叙事的转换。总体来讲,小说中有58次聚焦叙事转换,随着每一章标题的变化,叙事者发生了变化,聚焦叙事的对象也发生了变化,这些人物叙述着自己的内心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和叙述,内外聚焦叙事反复交替出现,给读者提供了分析和理解作品人物的机会,也为读者提供了判断和理解的依据。小说中有无数次聚焦叙事转换,每一章节内部也有多次叙事视角的切换。例如,在第12章的开头,达尔叙述了这样一个场景:“爸爸站在床边,瓦达曼从他的腿后向外看,露出圆圆的头、圆圆的眼睛,他的嘴开始张大。”[13]44接着,聚焦叙事马上切换到即将临终的艾迪,人称代词也马上切换成了“她”,“她看着爹,正在枯竭的生命力仿佛都残留在两只眼睛里,它们急煎煎的,又是无可奈何的”[13]44。然后叙事的聚焦马上又切换到卡什:“他抬起头来,看着瞑色中给框在窗户里的那张憔悴的脸庞。”[13]44随着叙事视角的不停转换,读者的情感也随之发生变化,情感在冷漠、同情、无奈之间反复切换。

本德伦一家人彼此之间长期缺乏交流,其内心是孤独和苦闷的,少数成员之间甚至是互相讨厌、妒忌和仇视的。他们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集体,但彼此之间存在深深的隔阂,各自生活在自己封闭的内心世界。福克纳用59个第一人称独白完成了这部小说,相邻两个独白的叙事者为不同的人物,这种聚焦叙事的变换明显地将个人与其身处的集体隔离开来,也无疑增强了本德伦一家因缺乏交流而产生的孤独感和隔阂。通过叙事角度的频繁变换,读者能捕捉到各个人物的各种思绪、印象、感觉、回忆和梦境,故事中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的景象不仅得以呈现,人物又爱又恨的内心世界也清晰地展示给了读者。

内外聚焦叙事的转换也是为了切合多角度塑造人物形象的需要。多角度塑造人物形象可以使人物形象更加真实和丰满,读者对人物形象的认识也就更客观。比如达尔是小说中独白次数最多的人物,他的性格也是多方面的。从他自己的内聚焦叙事中,读者了解到他是一个对母亲冷漠甚至憎恨的人,而从邻居的外聚焦叙事中,读者却分明能看到达尔对母亲的同情和深沉的爱。从达尔的内聚焦叙事中,读者能体会到他对兄长卡什的尊敬和赞赏,但当他知道卡什曾经默默地为朱厄尔完成家里的活时,他对卡什又开始抱怨起来。在邻居的外聚焦叙事中,卡什是一个性格内向、郁郁寡欢、对其他事情一概不关心的木匠,而在达尔的全知叙事中以及他自己的内聚焦叙事当中,读者能清楚地体会到他对弟妹的爱护之情及其对母亲艾迪深深的同情。或许是因为和家人长期缺乏交流,他选择封闭内心,将这种情感埋在心底。

五、 结语

与同时代的作家相比,福克纳创新了叙事手法,他通过零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外聚焦叙事和内外聚焦叙事的频繁转换,讲述了多个人物看到的相同事件或不同事件,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法展现了一个个看似零碎实则紧密相连的故事片段,向读者清楚地讲述了本德伦一家每个成员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展现了旅途的无意义和生活的荒谬性,使读者对人物的性格、内心活动以及人物之间的关系有了全面而客观的把握。这种叙事方式不仅可以加深读者的理解,也可以促使读者反思现代人的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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