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洪军, 李新英
(1.江苏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镇江 212003; 2.江苏科技大学 图书馆,江苏 镇江 212100)
中国是一个传统的濒海国家,位于欧亚大陆东部、太平洋西岸,自北向南从辽宁鸭绿江口到广西北仑河口,有长达18 400公里的海岸线,拥有约300万平方公里的蓝色国土,海防压力巨大。近代以来,西方列强多从海上发动侵略中国的战争,百年屈辱历史警示我们:落后就要挨打。因此,要实现国泰民安,就必须注重国防建设,尤其要注重海防建设。1949年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在泰州白马庙成立。同年8月,应张爱萍之请,毛泽东为海军题词,“我们一定要建设一支海军,这只海军要能保卫我们的海防,有效地抵御帝国主义的可能的侵略”[1]。人类进入核时代后,核武器成为影响国际关系最有力的战略武器。以海战论,根据美国军演推算,核潜艇被摧毁的可能性仅为常规潜艇的百分之一,其安全性能毋庸置疑[2]。有人说:“战争时期只要在海洋中还剩下一艘弹道导弹核潜艇,就可以让对方难以承受核打击。”[3]正因如此,新中国的领导人作出了研制核潜艇的战略决策。
新中国成立之时,正是北约和华约相继成立、冷战格局逐渐形成之际,国际关系风云变幻,中国面临日益严峻的国际局势。
美国是世界上最先研制出原子弹的国家,并于1945年8月6日和9日用原子弹分别轰炸了日本的广岛和长崎,对日本予以毁灭性打击。此举加快了二战结束的进程。此后在朝鲜战争期间,美国曾计划用原子弹轰炸中国东北,以改变朝鲜战争的进程,进而改变东亚的政治格局。“如果使用原子弹轰炸,那么牺牲者将会是数以百万计。”[4]147此时苏联原子弹研制进展顺利,如果美国用原子弹轰炸中国东北,并轰炸西伯利亚铁路以阻断苏联对中国的援助,“这样肯定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4]147。鉴于此,美国最终放弃了对中国使用原子弹的计划。近年披露的机密文件显示,1958年人民解放军炮击金门后,两岸关系骤然紧张,美国火速援助台湾的国民党政权,“并起草对中国大陆实施核打击的计划”[5]。美国军方认为,“如果对空军基地实施原子弹轰炸都不能迫使中国停止冲突,那么将‘别无选择,只能对北至上海的中国实施深入核打击’”[5]。为避免卷入像朝鲜战争那样旷日持久的常规战争,美方“一致认为,除非中国共产党取消行动,否则必须迅速实施核打击”[5]。以上事实说明,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时时处于美国的核威胁之中。
正如世界著名和平主义者、法国科学家约里奥·居里告诫中国的那样:“你们要反对原子弹,你们就必须有原子弹。”[6]
新中国成立后,苏联是第一个承认新中国的国家。1950年,毛泽东访苏,并与苏联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该条约明确约定,苏联为新中国提供安全保证,并帮助中国建设工业企业,恢复发展国民经济。中苏关系由此进入蜜月期。1956年8月,中苏签订了《关于苏联援助中国建设原子能工业的协定》。协定规定:“苏联援助中国建设一批原子能工业项目和一批进行核科学技术研究的实验室。”[6]如果这一协定能够顺利实施,将会极大推动中国核事业的发展。1957年8月,苏联的第一艘核潜艇下水。1958年6月,苏联援建的中国第一个核反应堆达到正常运行水平。同年10月,中方代表团赴莫斯科,希望在核潜艇研制方面获得苏方的帮助,但这一建议被苏方拒绝。由于核潜艇在海面以下长距离潜行,需要长波电台保证核潜艇与基地的联系,因此1958年4月,苏联国防部长马利诺夫斯基致函国防部长彭德怀,希望在中国东南沿海建立长波电台,苏中出资比例为7∶3,建成后由苏方控制。毛泽东认为这是对中国主权的侵犯,不能接受。中方提出替代方案:中方出资建设长波电台,所有权归中国,中苏共用。苏方没有接受中国提出的方案。1958年7月,在答复帮助中国建设核潜艇问题时,苏联驻华大使尤金又提出中苏合作建设核潜艇共同舰队、所有权各半的问题,毛泽东认为苏联“提出所有权各半,是政治问题。要讲政治条件,半个指头也不行”[7]。中国拒绝苏联侵犯中国主权的无理要求,客观上成为苏联拒绝向中国提供核潜艇技术的借口。
1959年,国际关系风云变幻。6月,苏联通知中国,将暂缓提供原子弹教学模型和图纸资料。9月,赫鲁晓夫来华,以核潜艇技术复杂、投资巨大、中国搞不了为由,阻止中国研制核潜艇。毛泽东闻讯勃然大怒并誓言:“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8]随着中苏关系恶化,苏联于1960年撤走了全部援华专家,中国核潜艇的研制失去了外援,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新中国成立之初,除美国外,苏、英、法等国的原子弹相继成功爆炸。中国长期战乱造成的经济落后和军事孱弱与世界大国接连实现的核突破形成了巨大反差。险恶的国际环境、严峻的安全局势让新中国的决策者意识到:“核武器俨然已成为衡量一个国家实力的重要标志。”[6]研制出核武器之后,将核武器搭载到陆基、空基和海基的发射平台上,就能构成三位一体的战略核力量。相对于陆基和空基核武器而言,海基的核潜艇具有水下航速高、隐蔽性能好、续航时间长、机动能力强、攻击能力大等突出优点。尤其是当核动力潜艇搭载上携带核弹头的弹道导弹时,核潜艇就成为深邃大洋中的隐形重量级“杀手”,是“最为先进的水下武器……达到现代武器发展的顶峰”[9]1。当陆基、空基的核武器遭到攻击时,核潜艇就成为有核国家三位一体战略核力量中最有成效的二次核打击手段。正因如此,“只有拥有核潜艇,特别是拥有弹道导弹核潜艇的国家,才称得上是具备战略核反击能力的国家”[9]1。
1964年10月,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后,中国政府郑重宣布,“中国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10]。在这一背景下,核潜艇就成为中国进行二次核打击的重要手段,发展核潜艇成为维护国家安全的重要保障。
新中国成立前夕,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开幕式发言中,毛泽东庄严宣告“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11]。抗美援朝战争取得胜利后,彭德怀曾豪迈地说,“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12]。充满自豪感的中国人民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首先就要保证国家安全,建设强大的国防。正如毛泽东曾说的,只有“长缨在手”,才能“缚住苍龙”[13]。新中国成立初期,在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的困难情况下,“为了打破美、苏的核垄断、核讹诈”[14],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高瞻远瞩,果断作出了研制核潜艇的科学决策。
1953年,中苏签订了《关于海军交货和关于在建造军舰方面给予中国以技术援助的协定》(简称“‘六四’协定”)。协定规定苏联向中国供应海军装备,并提供6种型号的舰艇建造技术援助。1956年3月,聂荣臻签发了《对十二年科学规划中国防研究项目的意见》。这一关于新中国系统发展武器装备的文件规定:“开展小型核弹头和用作军用动力堆等综合性研究。”[15]3121957年10月,江南造船厂利用苏联技术造出了型号为“613”的中国第一艘常规潜艇。1958年6月,苏联援建的研究性重水反应堆达到临界状态,这为船用核动力装置的研制提供了一定参考。将核动力应用到常规潜艇上,就能建成核潜艇。在此背景下,研制中国自己的核潜艇被提上国家决策者的议事日程。
新中国成立之初,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代理总参谋长的聂荣臻就提出加强海军建设的主张。1954年10月,聂荣臻任军委副主席,分管军工生产;1955年,他又成为中央发展原子弹事业三人小组成员。自1956年春开始,聂荣臻将主要精力转到主管国防尖端武器的研制工作上。同年11月,聂荣臻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主管科学技术工作,并担任国务院科学规划委员会主任,领导制定了“科学技术发展十二年规划(1956-1967)”及与之相适应的“军事科学技术规划”。1956至1958年,我国的第一艘常规潜艇诞生和第一个研究性重水反应堆正常运行,其建造经验为核潜艇的研制提供了经验。在此背景下,“海军和二机部分别提出趁势研制弹道导弹核潜艇的建议”[9]5。由于职责所在,高度关注国内外科技进展的聂荣臻向党中央提出研制核潜艇的建议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1958年6月18日,聂荣臻召集海军、一机部、二机部、国防部及总参装备部中主管船舶、核工业、导弹、装备计划等相关负责人罗舜初、张连奎、刘杰、万毅、王铮、安东等开会,“讨论决定核潜艇研制有关问题”[9]5。通过认真讨论,会议就核潜艇研究相关问题形成了决议,海军领导审核、签发了决议。决议报送中央的请示修改后以聂荣臻的名义上报,这就是6月27日聂荣臻向中央呈报的《关于开展研制导弹原子潜艇的报告》,编号为1958年238号的中央传阅文件。文件中提到,经有关同志研究,“根据现有的力量,考虑到国防的需要,本着自力更生的方针,拟首先自行设计和试制能够发射导弹的原子潜艇”[9]5,并拟定了研究计划、组织领导、基地建设等内容。事实证明,“这份绝密报告对启动中国核潜艇研制工作起到了决定作用,是一个有胆略、有远见的重大战略决策”[9]5-6。
根据中央的工作流程,1958年6月28日,周恩来总理在这份绝密报告上批示:“请小平同志审阅后提请中央政治局常委批准,退聂办。”[9]329日,中央委员会总书记邓小平批示:“拟同意。主席、林总、彭总于阅后退聂。”[9]3为进一步表明自己的支持态度,邓小平在文件中批注了两个字“好事”[9]3。其他各位政治局常委也快速传阅了该报告,最后由毛泽东圈阅批准。绝密报告的批准表明,中央正式下决心研制核潜艇。
中央的决心迅速转变为核潜艇研制项目启动的行动。海军与一机部、二机部等秘密调集科技人员,筹备组建核潜艇总体设计组和核动力设计组。“仅仅三个月后,负责潜艇核动力的反应堆研究室,以及负责总体设计和研制的核潜艇总体研究室,在二机部和海军的大力支持下绝密成立了”[2]。
作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中国共产党在各个历史时期“总是代表着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16],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志向远大、胸怀宽广的中国共产党人愿意借鉴人类一切优秀的科技文化成果以发展中国的伟大事业。聂荣臻领导制定的《1956—1967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纲要》的重要指导思想就是“把世界科学的最先进成就尽可能迅速地介绍到我国来……使我国急需的科学部门能够接近世界先进水平”[15]310。
为了获得苏联对中国核潜艇研制工作的援助,1957年11月海军司令肖劲光参加了中国军事友好代表团访苏;1958年9月,以海军副总参谋长张爱萍为首的中国军事科学技术代表团访苏,但苏方对核潜艇机密均避而不谈。1958年11月,以海军政委苏振华为团长的中国政府专家代表团访苏。苏振华告诉苏方:“潜艇是中国海军建设的重点,我们不仅要建设中近海作战的中小型潜艇,而且要建设能到远海活动的大型潜艇,因此必须解决核动力潜艇的制造技术。”[9]26但苏方仍然不肯转让核潜艇技术。在此期间,中苏两党的意识形态出现分歧,中苏友好同盟出现裂痕,中苏关系从合作走向分裂。在社会主义阵营推行大国沙文主义的苏联不承认中国日益强大的事实,不尊重中国独立平等的国家地位,企图通过建立超长波电台和核潜艇联合舰队侵犯中国主权、危害中国国家安全。苏方拒绝向中国提供核潜艇的技术援助并蓄谋侵犯中国主权、伤害中华民族感情的行为引起了毛泽东的巨大愤慨。“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这句气势如虹的名言,成为当年国人攻克核潜艇难关的动力源泉。中国核潜艇事业,自此摆脱了依靠外援的幻想,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自力更生的道路”[17]。
党中央将核潜艇项目列入国家战略后,周总理挂帅主持,聂荣臻主管落实,核潜艇项目就紧锣密鼓地上马了。有点“生不逢时”的核潜艇项目开始不久就遇到了严重困难:自1959年开始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使百姓生活困难,苏联催还债务使得国家经济雪上加霜,国家用于船舶基建的投资大幅缩减,以致无钱研制弹道导弹核潜艇;兼之技术力量不够及为两弹研制让路等原因,“从1962年开始,中国核潜艇的研制工作在困境中开始处于‘半停顿’状态”[9]47。1963年3月,中央经过缜密考虑,作出核潜艇的总体研制工程暂缓执行(意即“下马”)的决策,大部分人员被抽调研制两弹。周总理两次召集由国务院有关部、总参、国防科委、国防工委、海军组成的中央专委会商讨对策,决定保留核潜艇工程技术班子,以留住骨干、培养人才、积累资料、继续研究,保证核潜艇工程在下马的情况下仍能够细水长流、缓慢前行,等待时机重新上马[2]。
经过长期准备,核潜艇预研工作有序推进,科技队伍逐渐壮大,科研院所设置更加完备,国民经济逐渐好转,加上两弹研制已经成功,“国防科技重点向核潜艇倾斜是‘水到渠成’的事”[9]55。1965年3月,应海军、二机部、六机部之请,周总理主持第十一次中央专委会,“决定将核潜艇工程重新列入国家计划,全面开展研制工作”[9]56。自此,核潜艇的研制工程二次上马,进入全面研制阶段。
“创新的力量来源于坚定的国家意志。”[18]以毛泽东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从中华民族的长远根本利益出发,决定重启核潜艇研制工作,举全国人力、物力、财力支持核潜艇工程,广大的科技工作者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认真调研、科学规划核潜艇的研制路径,走出了一条自力更生、科学求实的中国核潜艇研制之路。
中国的科技工作者独立自主、脚踏实地,科学地解决了核潜艇的动力、攻击方式、艇体形状、艇体稳定性等问题,走出了一条独具中国特色的核潜艇研制路径。
虽然中国当时已经有了实验性核反应堆,但这与核潜艇使用的核反应堆有巨大差别。核潜艇的吨位、艇体形状、艇内体积等对艇用核反应堆有严格的要求。根据国际惯例,核潜艇的反应堆在正式装备前,要在陆地上建造一座一模一样的模式反应堆(即原型堆)进行实验,以验证反应堆设计的科学性与系统的可靠性,藉此可以及时修正在实验过程中出现的任何问题,直到模式堆完全达到设计要求、实验圆满成功后再装入核潜艇。“陆上模式堆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核潜艇的成败,因此至关重要。”[9]56科技工作者遵循研制规律,沿着“实验反应堆→陆上模式堆→潜艇反应堆”的常规路径,开始了核动力装置的研究。
1959年,二机部曾计划于1962年第一季度建成陆上模式堆,后因项目下马、设计优化等原因而推迟。根据三线建设项目要靠山、分散和隐蔽的基本要求,1965年中央决定将潜艇核动力陆上堆创置于四川省青衣江畔。1967年以后,第一任核潜艇总设计师彭士禄“组织建造了1∶1潜艇动力陆上模式堆装置”[19]。1970年8月,模式堆达到满功率运行后继续试验。之后,经过改善的反应堆被装入全新设计的潜艇,我国第一代“091”型攻击核潜艇自此诞生,国外称“汉级”,艇号“401”。“401”号核潜艇的建成,标志着我国潜艇实现了从常规动力到核动力的质的跨越。
我国坚持防御性国防政策,不主动攻击其他国家,但在面对他国侵略时,我国一定奋起抗击。人们常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核潜艇如果没有进攻的武器,就像没有牙齿的老虎,失去了威慑力。核潜艇的攻击方式有两种:一是鱼雷攻击,二是导弹攻击。鱼雷是海战利器,借助核潜艇在水下的隐蔽性,它发动的攻击具有突然性、高效性的特点。当然,受当时技术发展水平的限制,鱼雷是近战武器,只能攻击舰艇、海港等军事目标,不能最大限度发挥核潜艇的战略优势。导弹核潜艇是以潜射导弹为武器的核潜艇,可以借助核潜艇潜行到敌国附近海域发射潜射导弹,对敌予以突然袭击。较之鱼雷攻击,导弹攻击的优点更为显著:不仅射程更远,而且能够攻击海上和内陆的目标,战略意义更大;尤其是搭载核弹头的弹道导弹可以跨洲际予敌国以毁灭性打击。当然,鱼雷攻击型核潜艇与战略导弹型核潜艇的研制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鱼雷攻击型核潜艇和战略导弹型核潜艇各有优势,都是研发的重点;但限于人力、物力、财力与科技实力,不可能同时进行,要有先后顺序。在这个重大问题上,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中央领导经历了慎重的决策过程。最后决定先搞鱼雷攻击核潜艇,后搞战略导弹核潜艇,分两步走的发展道路,是一个重大正确决策”[20]113。这一决策的科学之处在于:首先,脚踏实地,集中力量突破潜艇核动力这一关键技术,研制成功鱼雷攻击型核潜艇,解决核潜艇的有无问题,以积累研制核潜艇的经验;其次,循序渐进,研发潜射导弹及其水下发射技术;再次,以鱼雷攻击型核潜艇为基础,优化设计,嵌入导弹武器系统,建造战略导弹型核潜艇;最后,在核动力潜艇上搭载装有核弹头的洲际导弹,打造双核结合的水下利器,研制出最具威慑力的、能够进行二次核反击的战略武器平台。事实证明,这是一条稳妥可行的核潜艇发展路径。
艇体形状设计是核潜艇总体设计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因为艇体的外部形状直接影响核潜艇所受阻力的大小与核潜艇操控性能的优劣,从而间接影响核潜艇的潜航速度与安全性能。核潜艇的形状经历了从常规线型到水滴型的演变过程,因为“水滴形船体每个截面都是圆形,浸水面积小,因而摩擦阻力最小,而且流体线性好,形状阻力小,水下操纵性能也好”[20]115。在这一问题上,我国打破常规,直接选择水滴型的艇体。技术先进的美国研制水滴型核潜艇是十分审慎的,共经历了“常规线型核潜艇→水滴型常规潜艇→水滴型核潜艇”三个阶段[2]。这一路线选择步骤齐全、设计完善、层层递进、稳妥可靠、风险较小,但人力、物力耗费巨大,用了11年时间。为了节省经费、缩短研制周期,经过周密计算与试验,核潜艇第二任总设计师黄旭华选择了风险大、一步到位的水滴型核潜艇的研制路径[21]。
如前所述,从战略价值来看,鱼雷攻击型核潜艇的价值远远低于战略导弹型核潜艇。因此在设计中国第一艘鱼雷攻击型核潜艇时,研究人员就不得不为接下来的战略导弹型核潜艇的研制做准备。作为潜射导弹的发射平台,战略导弹型核潜艇必须保持艇体自身的稳定。这一方面是为了保证核潜艇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保潜射导弹的命中精度。为了保持领先地位、误导其他国家,美国宣称其在“华盛顿”号导弹核潜艇中安置了一个重达65吨的陀螺仪,利用陀螺仪的高速运转使核潜艇艇体保持稳定,可使导弹的发射精度达到陆基导弹发射精度。黄旭华认为这种设计会大大增加核潜艇自身的重量、占用很大的艇体空间,并且影响核潜艇的安全性能,是个拙笨的设计方案。经过反复的数据推算与试验数据分析,黄旭华认为不用陀螺仪也可以确保核潜艇的稳定性和潜射导弹的准确性。
对于是否需要在核潜艇上安置巨型陀螺仪的问题,专家组争论激烈。有人认为,美国技术先进尚且使用陀螺仪,如果我们不使用,发射的导弹打偏了或潜艇出现倾覆灾难,谁来担负这个责任?尊重科学、相信试验结果的黄旭华最终拍板不使用陀螺仪,“后来得知,其实美国压根就没有装,黄旭华总算没上当”[21]。
中国首艘核潜艇是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研制成功的。爱国主义是广大科技工作者吃苦耐劳、顽强拼搏的精神动力。科技工作者在研制首艘核潜艇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核潜艇精神”,这种精神“让我们从零自主研制核潜艇变为现实”[22]。学界对“核潜艇精神”的总结或失于疏略,或缺少论证,令人遗憾。系统总结“核潜艇精神”可以更好对其予以弘扬和传承。
1958年,海军与一机部联合组建了核潜艇总体设计组,时任上海船舶工业管理局设计二处潜艇科科长的黄旭华被组织选中加入该组,领导以组织信任、高度保密、要当无名英雄三条相告,征求他的意见。对此黄旭华毫不犹豫地回答:“‘一辈子出不了名,当无名英雄’,这与‘党和国家信任你’相比,算得上什么啊!”[23]中国的核潜艇研究是一个持续的、不断进步的事业,为核潜艇事业作出杰出贡献的第一任总设计师彭士禄、第二任总设计师黄旭华和第三任总设计师张金麟,究竟谁才是中国的“核潜艇之父”?“三任总设计师都不认为自己是‘核潜艇之父’。”[2]正如黄旭华所说,中国的核潜艇是一项关系国家安全的重大集体事业,它是举国家之力、由大批科研人员集体创造出来的,他不是“核潜艇之父”,他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了应该做的事”[21]。顾全大局、淡泊名利、具有爱国主义情怀的科研人员、工程技术人员、管理协调人员以及后勤保障人员听从祖国召唤,服从党的安排,“把个人的理想与祖国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把个人的志向与民族的振兴紧紧联系在一起,许多功成名就、才华横溢的科学家毅然放弃熟悉的学术领域,隐姓埋名,义无反顾地踏上核潜艇研制之路”[18]。他们含辛茹苦、艰苦奋斗、隐姓埋名、负重前行,舍小家、顾大家,投身到首艘核潜艇的研制工作之中,这正是顾全大局、无私奉献的爱国主义精神的体现。深沉的爱国主义精神是中国首艘核潜艇研制成功的根本精神动力。
建国初期,我国的科学研究、科研人才的培养都得到了苏联的援助。中苏关系破裂后,苏联撤走了专家,中断了援助,迫使我国走上一条核潜艇研制的自力更生之路。在人才方面,在中国核潜艇研制初期,“别说核动力潜艇,就是核物理方面的人才也没有几个”[24]。在核潜艇项目下马后,只留下50余名设计人员继续进行基础研究。这些来自化工、机电、仪表等行业的科研人员是核知识的门外汉,他们从基础知识开始刻苦自学,“总设计师彭士禄给研究室开了五门课:反应堆物理、工程、热力学、自动控制以及动力装置。就这样,50多人在人少事多的情况下边学边干起来”[25]。依靠自教自学,他们最终都成为核潜艇方面的专家。在科研条件方面,研制条件十分简陋,除一件我外交人员从国外带回的核潜艇儿童玩具和《简氏防务年鉴》上几张模糊不清的核潜艇照片外,可供借鉴的资料非常少。“工作条件也差,成千上万的数据只能用算盘、计算尺一个一个算出来,为了一个数据,经常工作到深夜。为了一个数据,常常要发动一批人日日夜夜算。”[21]他们工作的地点偏僻、环境闭塞,为了保密,既不通邮也不通电话。“大家以苦为乐,相互关心,即使在最困难的日子里,也没有一个人掉队,更没有一个人当逃兵!”[23]后来由于中苏关系破裂,核潜艇从设计到建造完全由我国自主完成,“没有用外国的一颗螺丝钉”[19]。
为了中国的强大,为了不让列强卡中国的脖子,“每一个科研人员每个日日夜夜都坚持不懈,在自身的工作岗位上奋力研究,他们一步一个脚印,每一个数据都是亲自手算,没有外援提供帮助,一切对错与否都需要亲身实践验证,这个过程是艰苦的,但他们坚持了下来,且出色完成任务”[22]。最终,中国的首艘核潜艇成功下水并列装部队。这种不等不靠、通过艰苦奋斗独立取得成功的自强自立精神,是首艘核潜艇研制成功的关键。
创新是在现有物质技术条件下提出有别于常规的解决方案,创造出能够满足主体要求的、能为社会带来积极效益的新事物、新方法的行为。在首艘核潜艇研制过程中,科技工作者因陋就简、脚踏实地,积极面对研制过程中的种种困难,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个独具匠心的解决方案,推动了研制工作顺利开展。
黄旭华所在的核潜艇总体设计组负责核潜艇的艇体设计。科学研究证明,水滴型的艇体设计可以减少阻力、增大航速,并能提高潜艇的水下操控性能,是最科学的艇体形状。为了研制水滴型核潜艇,美国人经历了三个阶段,花费了11年的时间;苏联人经历了五个阶段,花费时间更长。我国核潜艇研制起步比较晚,可以从他国的研制过程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选择更科学的研发路径。在这一指导思想的引领下,以黄旭华为首的科研组决定一步到位,直接研制水滴型核潜艇,“我们有什么理由非走别人老路不可呢”[21]。集思广益、优中选优,选择最科学、最便捷的研发路径,本身就是科技创新的具体表现,“黄旭华选择了‘太多风险’的路——一步到位”[21]。
为了确保核潜艇的安全性,在首次深潜试验前,黄旭华与同事们进行了认真的准备工作,他们“再一次检查每一台设备,每一块钢板,每一条焊缝,每一根管道,确认万无一失才决定下潜”[21]。科学的设计、精密的建造、严格的检测、准确的操作,终于使得核潜艇的首次深潜试验取得圆满成功。首艘核潜艇研制成功是脚踏实地、勇于创新的科学求实精神引领的必然结果。
艰苦的工作环境和常年超负荷的劳作透支了彭士禄的身体,彭士禄病倒在核潜艇测试现场。海军派专机运送医生到工地为彭士禄做手术,切除了他四分之三的胃。“手术后,彭士禄被送回北京,但他在海军医院住院仅仅一个月,就又开始了超负荷工作。”[19]陆上模式堆建好后,火车运来的核燃料元件需要派汽车去拉回来,但因为核原料具有很强的辐射性,对人的身体有危害,汽车司机都不愿去执行这个运输任务。其实,核燃料元件是经过严格专业包装处理的,其放射性危害被大大降低。为了打消司机的顾虑,总设计师彭士禄第一个跳上车带头执行运输任务,装车完毕后,彭士禄坐到装有核燃料元件的绿皮箱子上押运车辆,以确保运输安全。“彭总都敢坐在核燃料上,我们害怕什么?走!”[2]。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看到总设计师彭士禄泰然自若的神情,司机们终于放心执行了运输任务。
核潜艇的首航是在深水之中,一旦发生意外,就意味着艇毁人亡,其危险性不言而喻。1963年4月,设计潜深为300米的美国“长尾鲨”号核潜艇下潜不到200米就被巨大水压压碎艇体,上百名艇员魂归海底,造成了震惊世界的海试灾难。中国核潜艇设计的下潜极限也是300米。在首次下潜前,有的艇员给家中留下遗书,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为了稳定军心、增强安全性,确保核潜艇首次深潜取得圆满成功,62岁的总设计师黄旭华毅然决定与官兵们一起下艇参加实验,他谢绝了劝阻的人群,“如果我敢和大家一起下去,他们就会相信核潜艇的安全保障、技术质量不是吹牛的,一定是有把握的,即使真遇到问题也不慌了”[2]。这种领导带头、敢为人先、勇于牺牲的精神是激励科技工作者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邓小平同志曾经说过:“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比较,它的优越性就在于能做到全国一盘棋,集中力量,保证重点。”[26]61-17中国首艘核潜艇研制的实践就是这一光辉论断的证明。
核潜艇工程涉及航海、核能、导弹、计算机等几十个领域,被称为“浮动的海上科学城”。“核潜艇,被称为集海底核电站、海底导弹发射场和海底城市于一体的尖端工程。”[21]核潜艇是一个由众多子系统构成的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工程,其中潜艇的指挥系统、武器系统、通讯系统、核动力系统、艇型选择、大直径艇体结构系统和人工大气环境系统技术难度最大,被称为攻克核潜艇技术的“七朵金花”。每一个技术难题都需要众多军政部门的科学协调、科研院所的合作攻关、生产企业的精密加工、工程技术人员的精心安装与调试才能得到解决。仅以为核潜艇提供动力的陆上模式堆的建造为例,其有大小26 000多台件,涉及到全国的1 200多家工厂,因此各行业如不通力合作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以1970年下水的中国第一艘核潜艇为例,“全艇设备、仪表、附件2 700多项,5万多台件;电缆240余种规格,长100多公里;管道270余种规格,长30多公里。这些材料、设备的研制、生产涉及到全国26个省、市、自治区,21个部、院,近2 000个工厂、研究所”[20]117。全国一盘棋、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团结协作精神是首艘核潜艇研制取得成功的重要保障。
履行职责、勇于承担责任是核潜艇研制工程的领导者、研究者、建造者共同的优良品格,体现了他们爱岗敬业的高尚职业道德。
“文革”之初,受“二月逆流”事件的影响,聂荣臻遭到迫害,身处危险之中,核潜艇工程也受到造反派的干扰。一身正气的聂荣臻义正辞严地说:“不要理他们!抓国防建设,何罪之有?就是戴手铐,核潜艇工程我也抓定了!”[27]在陆上模式堆建成即将启动的关键时刻,周恩来总理召集彭士禄等人开会,对后续工作进行了周密安排,并鼓励他们,“试验成功了,是你们的成绩;若是失败,我也不责怪你们,再搞第二个”[28]。第二任总设计师黄旭华在每次作出重大技术决策时总是说:“出了问题,我当总师的负责。”[21]邓小平通过张爱萍向军工科研人员传话:“大胆地去干,干好了是你们的,干错了是我们的。”[21]核潜艇工程的决策者、研制工作的领导者勇于承担责任的原因,可以用张金麟总师的一句话加以概括:“惟有责任这两个字,让我们拿得起,却放不下。”[3]爱岗敬业、勇于承担的精神是核潜艇研制人员不可或缺的精神品质。
中国首艘核潜艇研制成功,在战略上,铸就了陆海空三位一体的“核盾牌”,起到了战略威慑作用;在战术上,填补了海军作战力量的空白,实现了我国从近海防御到远洋进攻的转变;在国家地位提升上,成为我国树立世界大国和强国国家形象的强力支撑;在人才培养上,为海军发展培养了一批适应时代发展要求的科技人才;在军事科研上,“积累了中国海军操作大型复杂装备的经验,也培养了一代海军指战员和技术人员”[29]。其意义是十分重大和深远的。
邓小平曾经说过,“两弹一星”使中国在高科技领域占有了一席之地,大大提高了中国的国际地位,“这些东西反映一个民族的能力,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标志”[26]279。站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新时代的新起点上,我们更应该清楚认识到,“核潜艇和‘两弹一星’一样,是中华民族的国之重器,为扬我国威、军威,确立我国在世界上的大国地位提供了战略支撑”[18]。研制核潜艇是毛泽东、周恩来、聂荣臻等党和国家第一代领导集体作出的英明战略决策。在美国包围封锁我们、苏联借端要挟我们、反华势力看不起我们的复杂国际环境中,在建国之初百废待兴、一穷二白、科技落后、人才匮乏的形势下,在全国各个地区、各行各业齐心协力的支持下,广大科技工作者持续奋斗、圆满完成了这一国家战略工程,集中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在中国首艘核潜艇研制过程中凝聚而成的内涵丰富、催人奋进的“核潜艇精神”,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程中形成的党的精神谱系的重要内容,它将激励我们不忘初心、继续前进,为取得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更大成就而持续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