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应榴《苏文忠公诗合注》缺误补正

2021-12-06 12:16彭文良
关键词:冯氏嘉定东坡

彭文良

(重庆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重庆,400044)

冯应榴(1740—1800)的《苏文忠公诗合注》(简称“冯注”)是苏诗注释史上的一部力作。该书从乾隆丁未(1787)初夏至乾隆癸丑(1793)仲冬,前后历时七年而成。在此注之前已经出现了王十朋的《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简称“王注”)(1)参见(宋)王十朋注《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上海涵芬楼藏宋刊景印本。,施元之、顾禧的《注东坡先生诗》(简称“施注”)(2)参见(宋)施元之、顾禧、施宿注《注东坡先生诗》,1213年。,邵长蘅删补的《施注苏诗》(简称“邵注”)(3)参见(清)冯景、邵长蘅、顾嗣立、宋至补注《施注苏诗》,1699年。,查慎行的《苏诗补注》(简称“查注”)(4)参见(清)查慎行注《苏诗补注》,香雨斋刻本,1760年。以及翁方纲的《苏诗补注》(简称“翁注”)(5)参见(清)翁方纲注《苏诗补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在冯氏看来,此前各注皆有问题,“(王注)分类失之繁碎”,“(施注)重复太甚,有一语而前后数十见者,且其所注亦未尝无舛误”,“查注重复舛讹、及误驳正者亦复不少”(6)参见(清)冯应榴辑订《苏文忠诗合注·凡例》,惇裕堂藏板乾隆刻本,1793年,第2页。。冯氏希望集众家之长,编成一部既全面博赡又简洁明了的注本:“公退余闲,偶取王、施、查三本之注各批阅一过,见其体例互异,卷帙不同,无以取便读者,爰为合而订之,意不过择精要,删复出焉耳。因援证群书,并得诸旧注本参稽辨补。”(7)参见(清)冯应榴辑订《苏文忠诗合注·序》,惇裕堂藏板乾隆刻本,1793年,第1页。冯氏具体工作包括三个方面:第一,甄选各注,择善而从,做成集注,其性质与王注相近;第二,进行补注,即对一些重要词句、史实,在诸家未注的情况下以“榴按”的形式加以补充注释;第三,驳正旧注,纠正之前各注在词句注释、史实考辨、编年方面的谬误。

冯注成就有目共睹,时人钱大昕为该注作序时予以高度评价,“王本长于征引故实,施本长于臧否人伦,查本详于考证地理,先生则汇三家之长,而于古典之沿,伪者正之,唱酬之失考者补之,舆图之名同实异者核之”,“立言愈慎,考古愈精,披沙而金始露,凿石而泉益清。是书出而读苏诗者可以得所折中”(8)参见(清)钱大昕《苏文忠诗合注序》,见《苏文忠诗合注》,惇裕堂藏板乾隆刻本,1793年,第4页。。平情而论,冯注在苏诗注释史上确为一部集大成之作。之后,虽有王文诰的《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9)参见(清)王文诰辑订《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7年。,规模后来居上,但成就并未超越冯注。冯应榴的孙子冯宝圻认为,王文诰编注集成实乃“剪截移易”冯注而成(10)参见(清)冯宝圻《新修补苏文忠公诗合注序》,见《苏文忠诗合注》,踵息斋藏板,1870年,第1页。;当今著名苏轼研究专家曾枣庄先生也认为“王文诰注实际主要利用了冯应榴注的成果”[1]。这些评价可谓一语中的。冯注综参前贤成果,后出而转精,踵事而增华,成就颇高,但仍存在明显问题,亟需补正。

一、冯注所收注释材料有严重缺漏

冯注在序中虽只提了王、施、查三家注,实际上另外还参稽了邵注和翁注。在所收五家注里,除施注外,冯氏所见另外四家注皆全。施注是最早的编年注本,最为重要,但施注散佚也最为厉害。施注共42卷,原有嘉定本(1213)和景定本(1262)两个宋刊本。这两个刊本至清初皆已不全,嘉定本仅存30卷,景定本存32卷。通过比对可知,冯氏所见仅为嘉定残本,故冯注至少缺12卷施注,其中六卷为两个刊本共缺者,另外6卷为嘉定本缺而景定本独存者。

首先,冯氏未见、景定本独存的6卷施注皆需重补。清代所有苏诗注家皆未看到此部分,因为景定本在清代初为怡王府所藏,后散出,至同治十年(1871)始归于翁同龢,冯氏自然从未见过。嘉定本所缺6卷部分是可用今存景定本补全的。比如冯注卷三十九《答周循州》一诗所引施注全缺,此诗见于景定本卷三十六,可补题左注为:

周循州名彦质,字文之。自韶倅守循州,有惠政,满去而两郡之人皆思之。在循作堂,求榜名于东坡,坡答之曰:“岭南无大寒暑,四时之道默化而人不知,民居其间而与之偕化,岂非牧养之妙手乎?文之治循用此道,故以默化纪名此堂。”坡在惠州,亟问亟馈,恩意甚厚。官满过惠,为留半月,先生三赋诗皆和其韵,在三十七卷。既别又和陶靖节答庞参军诗送之,坡云:“彦质在郡二年,书问无虚日,其不阿时好如此。”文之崇宁间为户部郎,提点两浙刑狱,徙淮南、江东转运副使,入为司勋中书侍郎。刘逵与蔡京为异坐贬,言者指以为党,送部,知睦州。给事中徐处仁封还,使奉祠,继坐停废。处仁言其观望邪党王古等,变更免役五百余条;附会奸臣刘逵,擢居显曹。逵、古盖执政从官之贤者,而文之皆与之善,则其素所植立,非茍然者矣(11)参见(宋)施元之、顾禧、施宿注《注东坡先生诗》,1262年,第36卷,第11页。。

补注合计字数达282字。补充部分涉及周循州其人出处行藏,与苏轼交游详情,这样的注释不仅有助于诗作理解,而且其史料价值极高。此诗句下注可补者合计五条,分别是“《华严经》:断除一切烦恼习气”“卢行者,即中华六祖”“《汉·袁盎传》:一旦扣门,不以亲为解,不以在亡为辞,独季心、剧孟”“《汉·韩信传》:晨炊蓐食。杜子美《稻畦水归》诗:玉粒定晨炊”“《本草》:黄精久服轻身,延年不饥。《诗》:泌之洋洋,可以疗饥”(12)参见(宋)施元之、顾禧、施宿注《注东坡先生诗》,1262年,第36卷,第12页。,共85字,与所引其他四家句注没有重合,可以互参,亦有助于句意理解。凡此,依今存景定本可补六卷,题左注和句注总字数在10万以上。

其次,冯氏未见、嘉定与景定本皆缺的六卷施注亦需补充。虽云皆缺,并非不可补。日本诗僧大岳周崇的《翰苑遗芳》(1423)以25卷王注为底本,逐首为苏诗作注。笔者比对此注与今存嘉定、景定本发现,《翰苑遗芳》除了保留王注外,也基本完整地保留了施注,故冯氏未见、嘉定与景定本皆缺的六卷施注完全可以通过《翰苑遗芳》辑佚补全。比如,冯注卷八《次韵孔文仲推官见赠》无一字引及施注,通过《翰苑遗芳》卷十七可补全施注题左注为:

孔文仲,字经父,家世见父长源挽词注。经父嘉祐六年随乡贡至礼部,奏名第一,为台州推官。熙宁三年诏举贤良方正之士,试秘阁,论在第一。神宗亲策之,对者三人。时王介甫方以新法乱天下,经父所对,指陈时政,语最切直。考官宋次道敏求、韩持国维考置第三等。次道语苏子容曰:“孔君策九千余言,当世利病,尽于此矣。虽仲舒之博,刘蕡之直,无以过也。”王安石见其对大恶之,密启于上。手诏以其条对,大抵意尚流俗,毁薄时政,恐不足收录,令发赴本任,知银台司。齐恢、孙固屡封还陈荐,孙永求对,力言不当黜。韩持国维章五上,略曰:“陛下无谓文仲一贱士,黜之何伤。恐贤俊解体,忠良结舌,为祸不细。”上以手诏问安石所处,遂具奏曰:“文仲诬上不直,以迎合考官不逞之意,若不如圣诏施行,则无知者谓陛下所为,诚如文仲所言。今维欲出死力争之,若陛下姑息曲从,则坐为群邪所夺,流俗更相扇动,后将无复可以施为。”安石言既入,于是卒不听。翰林学士范景仁镇言:“臣应诏举直史馆苏轼为谏官,而御史谢景温弹奏轼罪;举孔文仲为贤良,而文仲以对策极论新法罢归。职臣之故,上累圣听,下累贤才,望除臣致仕。”时年六十三。疏五上,安石大怒,落职,以本官致仕。元祐初召为校书郎,自起居舍人,拜左谏议大夫,迁中书舍人,卒于官。初举进士,知制诰吕夏卿点检试卷,得其文卷,曰:“词赋赡丽,策论深博,文势似荀卿、子云”,主司以为知言。经父与东坡诗,盖贤良报罢,归台州过杭也(13)参见(日)大岳周崇注《翰苑遗芳》,1423年,第17卷,第47页。。

此注共500字,将孔文仲的个人经历、与苏轼交游以及此诗背景交代得异常详尽。笔者比较冯注所引查注内容“按《清江三孔集》缺原作。《宋史本传》:孔文仲字经父,新喻人。举进士南省,擢第一。历台州推官。熙宁初,范镇荐制举,对策万言,力论王安石理财用人之法为非是。安石怒,启神宗,御批罢归故官。按其过杭唱和,正文仲罢举复还台州推官时也”(14)参见(清)查慎行注《苏诗补注》,香雨斋刻本,1760年,第8卷,第16页。,以及冯氏的补注“榴案:《宋史本传》,文仲官终左谏议,元祐三年卒。又苏颂所撰《孔平仲墓志铭》云:文仲登庆历二年乙第。又云:熙宁三年,诏举贤良方正,元绛、吴中复以公应诏。与《宋史本传》作范镇不同”[2]358,三者的价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此诗句注部分,依《翰苑遗芳》可补14条,计415字,限于篇幅不逐条引述。此14条句注中,只有一条与冯注所引王注重合,其他皆是独立的,故其笺释价值亦极高。此六卷依《翰苑遗芳》辑录,其总字数亦在10万以上。

再次,冯氏所引之30卷嘉定本多有残缺,今亦皆可补。冯注所见嘉定本,有的地方残缺异常严重,今据景定本重合卷次可逐一补足。比如冯注卷十五《京师哭任遵圣》引施注题左注云:“遵圣以学问气节推重乡里,名与老苏公埒。余皆残缺不可考。”[2]690今存嘉定本与冯氏描述的情形吻合,整个题左注部分几乎不存,但景定本保留完全。全注为:

任遵圣名孜,眉山人,以学问气节推重乡里,名与老苏公埒。其季师中名伋,皆举进士。遵圣为简州平泉令以卒。东坡先有诗《送任伋通判黄州兼寄其兄孜》云:“平泉老令更可悲,六十青衫贫欲死。”作《任师中挽词》:“大任刚烈世无有,疾恶如风朱伯厚”,谓遵圣也。此诗云:“平生惟一子,抱负珠在掌。见之龆龀中,已有食牛量。”“一子”即伯雨,字德翁,第进士。徽宗擢右正言,首击章子厚贬雷,继论蔡卞,半岁上一百八疏。坐崇宁党事,编置通州,徙昌化。绍兴间赠谏议大夫,后谥忠敏。子象先,中词学,以党人子不奏名。父谪,弃官归养。申先以布衣,高宗特起之,仕至中书舍人(15)参见(宋)施元之、顾禧、施宿注《注东坡先生诗》,1262年,第12卷,第34页。。

冯氏有时对嘉定本残缺处随意增补,多存谬误,今据景定本可改之。如冯注卷十四《寄黎眉州》诗引施注题左注后半部分云:“王介甫素不喜《春秋》,目为‘断烂朝报’。是时介甫方得志,故云‘治经方笑春秋学’。欧阳公有《送黎生还蜀》诗,故云‘好士今无六一贤。’榴案:以下施注更残缺,不可辨。考欧公《送黎》诗亦叙其治《春秋》事,正与此二句意合也。”[2]654此诗在施氏原注卷十一,今存嘉定本题左注部分确实有残缺,“欧阳公有送”以下皆缺,诚如冯氏云不可辨。但景定本此处保留非常完整,嘉定本残缺部分实为“欧阳公有《送黎生下第还蜀》诗”。

由此可知,冯氏此处问题有二:第一,冯氏所补嘉定残缺部分有误,“故云”以下为冯氏妄补;第二,查今存景定本可知,“欧阳公有《送黎生下第还蜀》诗”为题左注的最后部分,后面换行后即为正文,冯氏误以为后面还有题注,纯属臆断。句下注残缺情况也非常严重,比如冯注卷十四《闻乔太博换左藏知钦州以诗招饮》“阵云冷压黄茅瘴”一句引施注并云“庾信《拟咏怀》诗:阵云平不动,秋蓬卷欲飞。又施注引五代徐彦若事及房千里《投荒録》,俱已残缺”[2]652,今查景定本,全注为“《史记·天官书》:阵云如立垣。庾信《拟咏怀》诗:阵云平不动,秋蓬卷欲飞。‘黄茅瘴’见《旧五代史》徐彦若语。房千里《投荒录》:南方六七月芒茆黄枯,时瘴大发,土人呼为黄茆瘴。孙光宪《北梦琐言》:岭南黄茅瘴,病者髪落”(16)参见(宋)施元之、顾禧、施宿注《注东坡先生诗》,1262年,第11卷,第13页。。冯氏所见不足原注五分之一。又如冯注卷十九《与客游道场何山得鸟字》“正似腰支袅”句下引施注并云:“先生□题□□□□□归自道场何山,因憩耘老溪亭,命官奴秉烛捧砚,写风竹一枝。榴案:此条原注已残缺,今以可辨及可意揣者补之,余仍阙疑。”[2]935今查景定本作“先生自题画竹云:子瞻归自道场何山,因憩耘老溪亭,命官奴秉烛捧砚,写风雨竹一枝,题云:更将掀舞势,把烛画风筱。美人一破颜,正似腰支袅”(17)参见(宋)施元之、顾禧、施宿注《注东坡先生诗》,1262年,第17卷,第9页。。冯注所引30卷嘉定本中所缺题左注和句下注字数估计在三万字左右。

以上因嘉定本散佚或者残缺而导致冯注失引而可补辑者达20余万字。

二、冯注所引他注及本身注释多有错误

除因缺需补而未补外,冯注及所引注释本身错误亦极多。这里包括两种情况:

一种是所引他注原本有误,冯氏未加核实而沿其误。比如冯注卷八《和邵同年戏赠贾收秀才三首》其二“白昼关门守夜叉”句下引王注作“卢仝诗:夜叉当画不肯启,夜半醮祭夜半开”[2]381,今查《全唐诗》作“夜叉守门昼不启”[3]为冯氏沿王注之误;如卷十六《送郑户曹》“迟君为座客”引施注作“《文选》谢灵运《南楼迟客》诗:登临为谁思,临江迟来客”[2]760,今查《文选》“登临”当作“登楼”[4]434,冯氏沿施注之误;如卷十八《罢徐州往南京马上走笔寄子由五首》其一“纷纷等儿戏”句引施注作“《汉·周亚夫传》:霸上棘门,特儿戏耳”[2]902,今查为“如儿戏”[5]2058,施注误,冯氏亦沿其误;如卷十八《过淮三首赠景山兼寄子由》“故人真吏隐”句下引施注为“杜子美《高斋》诗:吏隐适性情”[2]909,今查杜集当作“情性”[6],冯氏亦沿原注之误。

另一种情况是原注本不误,冯氏反改误。比如卷二十四《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蝉》“秋来问何阔”句下引施注为“《汉·葛丰传》:为司隶校尉,刺举无所避,京师为之语曰:问何阔,逢诸葛”[2]1237,施注嘉定本已佚,但景定本存,且无论正文、注释皆作“间何阔”,查《汉·周亚夫传》[5]3248亦与景定本同,故施注原不误,冯氏反改误;卷二十五《孙莘老寄墨四首》其二“老手擅编刬”句下引施注作“韩退之《赠张籍》诗:文章诏编刬”[2]1251,景定本施注,以及韩集皆作“绍编刬”[7]515,其四“快痒如爬疥”句下引施注“韩退之诗:惬兴极爬疥”[2]1252,施注及韩集皆作“剧爬疥”[7]270;如卷二十六《次韵王震》“闻道吹嘘借余论”句下引施注作“《南史·谢朓传》:是子声名未立,应共奖成,无惜齿牙余论”[2]1330,而施氏原注及《南史·谢朓传》皆作“士子”[8]。

有时上述两种情况兼而有之。比如卷二十四《蔡景繁官舍小阁》“手开西阁坐虚明”句下引施注作“陶渊明《经曲阿》诗:秋景湛虚明”[2]1227,此处嘉定本已佚,但景定本存且作“陶渊明《经曲阿》诗:夜景湛虚明”。今查陶集,景定本所引诗句不误,但题目错了,当为“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途中”[9],故此处冯氏既沿原注之误,又有原注本不误反改误者;《蔡景繁官舍小阁》中“都邑正喧收杞梓”句注也出现同样的情形,冯氏引施注作“韩退之《赠张进士》诗:况当营都邑,杞梓用不疑”[2]1228,景定本引韩诗题目为“赠张道士”,查韩集当为“送张道士”,冯氏于误者不改,不误者反改之。冯注的此类错误需要花功夫逐一核实并改正。

三、冯注编年有错误

冯氏在苏诗编年方面是付出心血的,无论赞同还是反对,他对待前代的结论都是非常谨慎的。比如《客位假寐》一诗,施注(18)参见(宋)施元之、顾禧、施宿注《注东坡先生诗》,1262年,第5卷,第26页。、宋刊本《东坡集》(19)参见(宋)苏轼撰《东坡集》,日本宫内厅藏宋刊本,第3卷,第42页。、明刊本《东坡七集》[10]、邵注(20)参见(清)冯景、邵长蘅、顾嗣立、宋至补注《施注苏诗》,1699年,第5卷,第15页。皆编于熙宁五年(1072),时在杭州;查注首次改编于嘉祐七年(1062),且有考辨,“施氏讹载杭州卷中。今以时、地考之,其为凤翔作,无可疑者,故类编于此”(21)参见(清)查慎行注《苏诗补注》,香雨斋刻本,1760年,第3卷,第19页。;冯氏赞同查氏编年,并云“七集本此诗亦在倅杭卷中,然查本改编于此,自为确当。何义门据本集以为通守杭州时作,必指当时监司。非也”[2]120。尽管查氏结论迥异于他注,但冯氏根据自己的判断毅然采信。又如《苏州姚氏三瑞堂》,王注编于熙宁六年(1073),时在杭州(22)参见(宋)王十朋注《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上海涵芬楼藏宋刊景印本,第3卷,第44页。;施宿云“校以岁月,则此诗当在《除夜病中赠段屯田》诗之前”(23)参见(宋)施元之、顾禧、施宿注《注东坡先生诗》,1262年,第9卷,第36页。,意即当编于熙宁七年(1074)年底在密州;查注认为于熙宁七年春夏间往还于常润道中作,并云“此诗施氏本讹编密州卷中,今据《外集》改正”(24)参见(清)查慎行注《苏诗补注》,香雨斋刻本,1760年,第11卷,第23页。;冯氏考之,“先生《答水陆通长老书》云:《三瑞堂》诗已作了,纳去。是蒙求之如此其切,不敢不作也。又云:枣子两罨,不足为报,但此中所有只此耳。玩书语,意似言枣为密州所产,则此诗竟似在密州作。施氏原编不误,王本注转不确,查氏改编亦误也”[2]541。相比之下,冯氏论据更充分,结论更让人信服,今人孔凡礼所撰年谱亦从之[11]。

总体上看,冯氏在编年方面功夫甚巨,不偏信、不盲从,无论采信哪一家,一般言必有据。但智者千虑,亦难免一失,冯注的部分编年仍存在问题,需要重新编定。比如卷二十一《是日偶至野人汪氏之居,有神降于其室,自称天人李全,字德通,善篆字,用笔奇妙而字不可识,云天篆也。与予言,有所会者,复作一篇仍用前韵》[2]1074一诗,冯氏置于同卷《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之后,即认为二诗皆作于元丰五年(1082)正月二十日。苏轼谪黄期间,前四年每年正月二十日皆有活动和诗作:“(元丰三年正月)二十日度关山,梅花盛开,有‘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渡关山’句。”[4]793这是赴黄路途中所作诗《梅花二首》。元丰四年同日,苏轼与潘丙、古耕道、郭遘三人同往岐亭,作诗《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2]1038;元丰六年正月同日再出,作诗为《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2]1109。《是日偶至》诗中所记内容又见于苏轼《天篆记》一文:

江淮间俗尚鬼。岁正月,必衣服箕帚为子姑神,或能数数画字,黄州郭氏神最异。予去岁作何氏录以记之。今年黄人汪若谷家,神尤奇。以箸为口,置笔口中,与人问答如响。曰:“吾天人也。名全,字德通,姓李氏。以若谷再世为人,吾是以降焉”。[12]407

此文记录了苏轼在黄州两次遭遇子姑神的经历,一次是在郭氏家,一次在汪若谷家。根据《天篆记》“黄州郭氏神最异,予去岁作何氏录以记之”[12]407,若能确定郭氏家子姑神降临时间,汪若谷家发生的时间就能随之确定。笔者查苏轼另一文章《子姑神记》:

元丰三年正月朔日,予始去京师来黄州。二月朔至郡。至之明年,进士潘丙谓予曰:“异哉,公之始受命,黄人未知也。有神降于州之侨人郭氏之第,与人言如响,且善赋诗,曰,苏公将至,而吾不及见也。已而,公以是日至,而神以是日去。”其明年正月,丙又曰:“神复降于郭氏。”予往观之,则衣草木为妇人,而寘箸手中,二小童子扶焉,以箸画字曰:“妾,寿阳人也,姓何氏,名媚,字丽卿。”[12]406

文中的“郭氏之第”,神“姓何氏”,正与《天篆记》中“黄州郭氏神最异,予去岁作何氏录以记之”吻合,说明“去岁作何氏录”正是《子姑神记》。而《子姑神记》的写作时间根据其内容可以确定:苏轼元丰三年(1080)二月朔(初一)至郡;“至之明年”即元丰四年(1081)进士潘丙告诉苏轼有神降于州之侨人郭氏之第,但苏轼并未亲见;“其明年正月,丙又曰”,即元丰五年(1082)“神复降于郭氏”,“予往观之”,此次为亲见。故此,《子姑神记》即“去岁作何氏录”最早也只能作于元丰五年(1082),那么由此顺推,《是日偶至》诗中“汪氏之居,有神降于其室”和《天篆记》中“今年黄人汪若谷家,神尤奇”[12]407,最早只能是元丰六年(1083)的事。因此《是日偶至》诗应该置于《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之后。关于此诗编年,冯氏误信前人的判断,宋刊《东坡集》(25)(宋)苏轼撰《东坡集》,日本宫内厅藏宋刊本,第4卷,第46页。、施注(26)(宋)施元之、顾禧、施宿注《注东坡先生诗》,1213年,第19卷,第26页。、明刊七集本、查注(27)(清)查慎行注《苏诗补注》,香雨斋刻本,1760年,第21卷,第17页。皆误认为作于元丰五年。当然也误导了后人,如清代王文诰,今人孔凡礼、李之亮等人皆沿其误。诸如此类有误者皆当重新考订。

冯应榴《苏文忠公诗合注》经黄任轲、朱怀春整理出版,为苏学士人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基础文献,本为学林盛事。然整理者只是简单忠实于冯注,对缺者未补,对误者未改,因而亟需对上述问题进行全面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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