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附与觉醒:电影《红粉》中女性形象探析

2021-12-06 05:27赖兰洁
影剧新作 2021年3期
关键词:红粉隐喻身份

赖兰洁

“新中国成立后,娼妓不再是一种现象,而是危害较深且严重的社会问题。”[1]在政府的掌管下,娼妓产业在全国范围内被取缔。李少红执导的影片《红粉》基于此背景进行展开,叙述了江南某妓院被查封后,妓女小萼和秋仪两位好姐妹与昔日嫖客老浦之间的三角关系。电影以隐喻的艺术手法,将三者的关系变化作为故事叙述的切入点,讲述了两位妓女无法在个人选择和道德规范中找到女性身份平衡的支点,这导致她们陷入生存的困境和道德的囹圄。

1. 依附性: 隐喻语言下的传统女性形象

黑格尔界定主人和奴隶的区别在于是否具有独立意识,“主人是自为存在者的意识……其本质即在于隶属于一个独立的存在。”[2]奴隶以附属主体的方式把握自身的存在,是缺乏独立思想的个体。这种身份界定可以投射到两性关系上,“女人被定义为,正在一个价值世界中寻找价值的人。”[3]而男性和家庭便是女人的价值所在。纵观历史,两性的关系实际上是统治和被统的关系。处于统治地位的男性构造出“家庭”这一核心空间,并借此消解女性的生产力,重塑她们的依附意识。

电影以扇子作为隐喻性物件,影射着依附意识的形成。小萼在教改所出来后,在扇子工作坊寻得一份工作,领薪资日,小萼与他人发生争执。特写镜头对正在扎染的扇子进行拍摄,该物象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扎染扇子的劳作是没有创造价值的劳动,这隐喻着女性在工作中难以体验到自身的超越性。在封建社会,男性工作普遍与社会、经济、文化等重大领域相关,而女性工作则主要集中在家务劳作、工艺制品等细微范围,具有单一性和重复性的特点。她们长期的劳作中丧失了创造性,进一步导致生产力的消退。另一方面,扇子承载着丰富而深刻的文化寓意,它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具有凄凉、伤感的含义,同时驱热的功用使其具有“凉”涵义。女性青春的短暂性和悲凉的依附命运与扇子的文化特性颇有相似之处,她们依靠短暂的美丽为自身寻得一条规避与社会困难作斗争的捷径,在依附男性和家庭中牺牲着自身独立的人格。在封建社会,家庭结构的出现与女性依附意识的形成可谓是步调一致。

近景镜头的灵活运将女性之间的自戕进行生动的展演,在同性的压迫下,小萼寻求依附的意愿更为强烈。在电影中,她因工资问题与管理薪酬的女同志争吵,近景镜头对女同志的嚣张神态和小萼懦弱的行为进行刻画,对比出人物在社会中的强弱关系。具有话语权的女同志是社会主流形象的代表,即变得像男人一样的铁姑娘,而接受过改造的小萼是处于社会边缘地位的失足女性。电影通过人物形象以及隐喻的艺术手法揭示了妓女的现实处境,她们不仅受到道德的审判,还承受着女性群体的欺压。女性是受害者,也是同谋。“她们作为同类通过一种机械的一致而联结在一起:她们之间没有那种统一的共同体赖以建立有机的一致。”[4]441在双重夹击下,小萼只能寄希冀于异性寻求依附。

女性生产力的消退和同性的自戕使小萼依附意识越来越强烈,总的来说,造成该局面的原因可以从个体层面和社会层面进行分析。从个体层面来看,她将自身定位成依附男性的他者,忽视自身的超越性,企图通过依附男性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另外,她还成功地受到轻松生活的欺骗和引诱,以失去独立性的代价换取生存环境的安定。这对她具有双重的意义,“一方面妇女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独立性乃至人格的代价换取生存的可能,另一方面妇女完全回避了作为人的独立性必须与社会环境抗争所要付出的代价。”[5]从社会层面来看,小萼的依附性是父权制话语统治下畸形人格的典型特征,“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4]09自古以来,女性在道德监视中规范着自己的行为,在各种附加角色中牺牲个体的需求,逐渐地便丧失了对自身的认同。在种种条件的作用下,依附意识的形成是必然的。

2. 觉醒意识:运镜艺术下的反叛女性形象

根据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观点,人的观念和思想是关于人自身的意识。人作为活动的主体具有能动性和自主性,是有意识的存在。只有当个体脱离抽象的概念身份,意识到人作为具体的存在,个体意识的觉醒才有可能发生。然而个体意识觉醒后,女性需要为行动创造条件的可能性,在行动中的重塑自身意识。

首先,秋仪的觉醒始于爱情和性。她不仅逃离既定秩序,还勇敢追逐爱情,并且对性行为负责。影片在拍摄秋仪去往教改所途中趁机逃跑的片段时,全景镜头对木结构瓦房的闭塞和拥挤进行拍摄,以仰视的角度对尖角瓦房进行非对称构图,不仅增添视觉上的压迫感,还营造出威严的秩序感。全景的拍摄将秋仪“逃”的动作与鳞次栉比的房屋形成体量上的对比,这不仅暗示秋仪的微弱力量不足以抗衡社会架构,同时还隐喻了出逃路途的艰难。秋仪在老浦家暂住了一段时日,且进行了短暂的交往。此次的交往是在个体意识觉醒后进行的两性交往,这区别于以金钱为媒介的性交易。

其次,她去除女性特质,向身体发起挑战。秋仪跟老浦关系决裂后,她无处可去,恳求尼姑庵收留她。近景镜头对秋仪削发时痛哭的神情进行近距离的展示,使观者与她悲痛欲绝的情绪产生共鸣。她在削发时是挣扎的、悲痛的、无可奈何的。因为头发的剔去意味着失去男性的庇护和场所的容纳,同时也隐喻了这一事实:女性在失去男性的庇护后,只能以无性别的身份获得暂时的安定。特写镜头对散落在地的头发进行展示,暗示着她女性身份的彻底湮灭和对爱情的绝望。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虽然看似处处是女性改变命运的机会,可现实却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因此,秋仪此次对身体进行的挑战是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下进行的,是被动的觉醒。

秋仪觉醒后对社会秩序发起挑战,但是她没有进一步采取行动,而是选择向现实屈服。她觉醒的不彻底性是由个人原因和社会原因造成的。一方面,她没有积极采取实际行动为自己寻求现实的出路,正因为她什么都没做,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她离开老浦后转身进入到尼姑庵,尼姑庵不容她之后,则选择遁入婚姻的保护伞中。在整个过程中,她不断地向现实妥协和盲目的寻求庇护。另一方面,社会对边缘女性的排斥使她失去任何行动的可能性,在父权话语污名化的设置下,女性觉醒的意识和行动的可能性彻底湮灭。风尘女子的冠名是对女性逃离封建大家庭的行为的批判和谴责,掌权阶级通过污名化的手段将女性牢牢的把握在贞洁的抽象观念中,以此警示女性活动的范围。而僭越藩篱的风尘女子,她们重获正名的唯一方式则是像屹立不倒的家庭天使求救。在种种压迫下,秋仪选择回归家庭。

3. 回归家庭:女性轮回的宿命

“外在权力可以抛弃其物理重力,而趋向于非肉体性。而且,它越接近这一界限,它的效应就越稳定、越深入和越持久。”[6]228统治者设立两套权力系统,一套作用于身体的刑罚,而另一套是作用于思想层面的规训。温和而强有力的思想麻痹在驯化人的行为准则上发挥着更持久的效应。在家庭构造中,男性将女性置于各种附加角色的宝座上,束缚着她们野蛮发展的思想、规范着不合时宜的行为,以谋取家庭地位的稳固。

秋仪以母亲的身份回归家庭,而小萼则借用妻子的角色继续寻求依附。故事的最后,电影的旁白告知观众,秋仪收养了小萼的孩子,而小萼选择了改嫁。“以全景为主,限制特写与近景的运镜方式,造成了镜头叙事的距离,表现了影片叙述的客观性和纪实性。”[7]同时,隐喻性物件的布景,留给观众充分的想象空间。电影拍摄该片段时,将窗户置于画面的视觉中心处,使其成为焦点。一方面,窗户作为隐喻性物件,将窗外的景色与人物的命运相联系。紧闭的窗户给观众留下想象的空间,让观众填补秋仪与孩子往后余生的空白点。另一方面,电影在讲述秋仪收养孩子时,以窗户代替谈话者的人物形象,使女性作为母亲的身份角色具有普遍性。秋仪在个体意识的觉醒后,对 “妻性”进行挣脱,并且以母亲的身份渡过余生。她嫁给了同处于社会边缘的残缺男性,目的在于获得两性平等的慰藉和生活的支撑。与此同时,小萼改嫁的选择,与寻求独立的秋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旁白讲述小萼守寡一年后便改嫁了北方男子,该男性身份只界定了地域和性别,说明小萼选择依附对象的范围之广,而唯一的限定条件在于能否满足她的物质需求。两位女性回归家庭的本质大相径庭,秋仪以“家庭”作为掩盖反叛的外壳,小萼以“家庭”作为懒惰的庇护罩。她们或是以母亲的身份使生命具有深度,或是在依附男性的轮回中延续着生命的长度,但都逃不开回归家庭的命运。

女性回归家庭的宿命是由家庭空间的封闭性和时代的客观性造成的。“建立在社会边缘的封闭体制趋向于内向消极的功能:制止灾难,中断交流,冻结时间。”[6]235家庭虽是联结社会的核心构件,但就其本质而言,其封闭性和消极性与监狱如出一辙,因为它们的目的都在于驯化身体和灵魂。一方面,家庭空间的封闭性消解了女性的生产力,加深了她们的物欲。根据恩格斯的观点,青铜、铁类工具的发明使男性个体的设计能力在占有物质资料中得到发挥,他们体验到了自我力量并且认为他们能掌握财产和自然。在历史的长河中,女性也逐步沦为男性掌握的对象。站到世界中心的男性,将女性置于被观看的客体地位,并且通过家庭的封闭空间塑造着女性的物欲。小萼在消费中物化自己身体和行为,所有的人际关系和个体行动由金钱和物欲的逻辑决定。她最大的不幸是深处在这种不幸中而不自知。另一方面,女性回归家庭的宿命是由时代的客观性造成的。娼妓产业在全国范围内被取缔后,妓女为了生存需要另谋出路,而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时代背景下,由劳动需求的激增所导致的女性职能转变,使铁姑娘成为社会的主流形象,这要求女性从封建时期中的“依附”角色转变为新历史时期的“劳动”角色,秋仪在女性职能的转变中,对自身身份感到焦虑。她具有独立意识,背负着妓女的身份向女性特质发起挑战,但个体意识的觉醒被道德以狡黠的暴力形式镇压,典范和传统的永久性迫使她向婚姻就范。历史的发展并没有给任何女性留下喘息的机会,女性从封建传统大家庭中被规范的角色走出,又进入到具有革命性规定的小家庭的囹圄之地,女性在角色范式的转变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对自身身份感到迷茫。在现实的驱逐下和理想的夹缝间,觉醒的女性或寻求依靠的女性,大多数都会选择回归家庭,因为这是一条重塑自身正典的形象的庄康大道。

结语:电影《红粉》深刻地揭示了女性的生存处境,同性的自戕和自身性格的缺陷是小萼寻求依附的间接原因,而根本原因在于家庭空间的束缚和女性生产力消退。秋仪屡次对秩序和性别发起挑战是在个体意识觉醒后做出的反叛行为,但均未成功。总而言之,该电影的实际意义在于削弱男性主体,撼动以男性为中心地位的社会,进一步引发女性对身份角色的思考。社会环境的改变不一定能使男女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因为构建和谐两性关系的前提条件在于——女性能否在价值创造中重获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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