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摆摊的“野生女作家”

平平

远嫁、离异、病痛、辛苦谋生……这个女人过得不容易，但她用澄净、温暖的文字守住了内心的安宁。

2021年6月，菜场里的女作家陈慧在微信朋友圈火爆刷屏。对于自己的出圈，陈慧表现得很淡然：“我始终觉得，自己称不上作家。我就是一个摆摊的小贩。”

心中可能有猛虎，但绝对没有蔷薇

“阿三，这个多少钱？”

“5元！”

宁波余姚7月的天气炎热，陈慧推着小车找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刚刚停下，便有顾客上前询价。这是一辆由超市货架组装的小推车，上面堆放着砧板、苍蝇拍、鸡毛掸子、马桶刷等生活小百货。

她摆摊的地方是梁弄镇菜场，鲜嫩的瓜果还带着水珠，绿油油的嫩叶菜乖巧地排排坐，小鱼在泡沫水箱里吐着泡泡……拥挤嘈杂却也活色生香，菜场充满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陈慧在这里摆摊已有16年，最初是为了生存，后来她渐渐喜欢上了这满是烟火气的地方。

“想不到，你还是位作家。”“你的文字很接地气哟。”在小镇梁弄，大部分人认识陈慧，都是从她的百货摊开始的。连陈慧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出书，被人们称为“作家”。

今年44岁的陈慧，老家在江苏省如皋市。父母育有三女一男四个孩子，她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喜欢叫她“三三”或“阿三”。在她3岁时，不能生育的养父母抱养了她。

养父母善良、淳朴，在他们的呵护下，陈慧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养父开粮食行，行里有一个帮工喜欢看书，经常带书过来，也让幼小的陈慧遨游在书籍的海洋里。《故事会》《山海经》《红楼梦》《水浒传》……尽管她那时字还没有认全，却读得津津有味。童年的广泛阅读，为她日后的写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心理学家阿德勒曾说过：“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却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温暖幸福的童年成为陈慧的人生底色，后来无论遇到什么坎坷，她都能泰然处之，积极面对。

14岁时，陈慧又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生活。他们严厉、务实，常常把“自己的事自己做”挂在嘴边，这让陈慧养成了独立的性格。后来她才明白，独立是女人立足于世间的根本。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陈慧高中毕业后突然染病，缠绵病榻数年不见起色。27岁时，她远嫁到梁弄镇。因为身体不好，她主动提出不要彩礼，丈夫家境贫穷，比她大7岁，经济上的窘迫及大龄的压力，让两人走到了一起。

虽然人生已经跌入底谷，但陈慧并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努力地赚钱养家。她先是开了一家杂货店，后来做裁缝。怀孕后，因为分身乏术，她不得不关掉门店。儿子才9个月大，陈慧便把婴儿车改装成简易小推车在菜场摆摊。“我的心中可能有猛虎，但绝对没有蔷薇，因为那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生存。”

然而，丈夫长年在外上班，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要由陈慧来承担，现实的残酷打碎了她对婚姻的美好幻想。仿若独角戏的婚姻、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寂、经济压力、顽疾……2010年，陈慧开始在QQ空间写下一些文字来排解心中的郁闷。

每天晚上把孩子哄睡后，陳慧便随心所欲地去写，“像一个懒散的行人一样，走走停停，没有起点，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更没有想过它们最终会成为我人生中的一点微光。”

用文字守住内心的安宁

2017年，陈慧结束了13年的痛苦婚姻，从此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当付出永远看不到希望，放弃有时会比拥有更轻松。”对陈慧来说，离婚是一种解脱，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依旧每天早上4点起床，骑着男式大摩托车去市区进货，然后到梁弄菜场摆摊。卖到上午10点多，菜场的人少了，她就收摊回家。下午闲下来的时光，她全部用来写作。

在很多人看来，在菜场摆摊不是很体面，但陈慧却喜欢这个职业。“菜市场很吵很聒噪，可这聒噪中有热闹的人情味儿，有轰隆隆生活着的现实喜悦感。”16年来，陈慧从一个完全听不懂当地方言的外来媳妇，成了梁弄人口中亲切的“阿三”。

“妈妈，为什么你走在街上，那么多人主动和你打招呼？为什么你有什么事情，别人都愿意来帮你一把？我要怎样做，以后才能像你这样？”陈慧告诉儿子：“你踏实走过的路，用心做过的事，诚恳说过的话，定然在某一个时刻，再来回报你。”

陈慧从内心感激所有梁弄人，他们不仅是她的衣食父母，也是她写作的灵感源泉。因为她的这份感恩和真诚，很多老人专门绕到她的小摊位买东西。有一年，陈慧回娘家，等她再次出摊，顾客们嗔怪她：“阿三不敬业哟！怎么这么久不见你？”当听说她是回娘家时，大家都说：“爹娘要紧咯，那是一定要去的！”

“摆摊与写作，都是我生活的本身。前者保障了柴米油盐的细水长流，后者滋养了春夏秋冬的来日方长。”生活虽然艰辛，但陈慧乐在其中。

一个偶然的机会，余姚新闻网文学社区版主沈春儿发现了陈慧的文学才华。沈春儿被陈慧的文字触动，也被她的乐观感染，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明明生活很不容易，但她似乎都不放在心上。”沈春儿最初读陈慧的文字时，看见她把生活写得热热闹闹、有滋有味，感觉她一定很幸福。没想到现实中的她却是一位在菜场摆摊的单亲妈妈。陈慧把沈春儿当成生命中的摆渡人，正是在沈春儿的推荐下，文联副主席看中了她的文字，政府资助她出书。

2018年，陈慧的第一本书《渡你的人再久也会来》出版。书中的主人公都是小镇上的普通人：被人当面笑着叫傻子的安庆小叔，一把年纪还被女儿称为捣蛋精的父亲老陈，把人生导演成一幕闹剧的邻居万红旗，背负逃妻之名不断出走的外来媳妇项北妮……一个个粗糙却有温度的故事打动了很多读者。这本书出版后，三年里加印了两次。

“不被鸡毛抹平一切，不畏生活直面将来。”“既活出仪式感，也没有失去烟火气。”“把一地鸡毛的生活，扎成了一把漂亮的掸子。”网友们纷纷评论。

“或许在他们的预想中，一个三道贩子心里装着一捧捧文字，就能美得气冲云霄。可当他们在喧闹拥挤的菜市场，近距离看到皮肤黝黑的我用杀人般通透的眼神清点着手里五块十块的钞票后，他们不得不失望而回……”陈慧的文字活泼得像个精光水滑的调皮娃娃，快乐地在读者眼里、心里跳跃。

远嫁、离异、病痛、辛苦谋生……陈慧过得并不容易，但她用澄净、温暖的文字守住了内心的安宁。

今年4月，陈慧的第二本书《世间小儿女》出版，还登上了浙江省委宣传部推荐的5月浙版好书榜。有图书编辑称她为“野生作家”，陈慧也喜欢用“混迹菜场多年”来形容自己的生活状态。

其实，陈慧更像是一名战士，奋战在属于自己的人生战场。当她坐在电脑前，逐字逐句斟酌的时候，更像一位勇士。她把生活里所有不如意都抛在脑后，把身边人的苦乐悲欢变成鲜活生动的文字，抚平了生活的褶皱，抚慰了自己的心灵，也让读者看到了不一样的人生。

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说：“有一天，女人或许可以用她的‘强去爱，而不是用她的‘弱去爱，不是逃避自我，而是找到自我，不是自我舍弃，而是自我肯定。”

纵然生活有时让你万箭穿心，但每个女性都要活得光芒万丈。

陈慧在她的新书中这样写道：“很多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只像一朵黑乎乎的香菇一样，端坐在位于小溪边的三间房子里，慢吞吞地写着我想写的文字，一天、一月、一年，然后好几年。”

岁月悠长，这个有灵魂的女子芳香如故。

编辑/倪萌